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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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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嵩轻轻捶着后腰:“一百六十九字竟写了一个时辰,不服老不行啊。”
  徐阶:“阁老如此说,我就真应该告老了。也是一百六十九字,我还有两句没有想好呢。”
  “少湖。”严嵩望着站在侧案后徐阶的身影,这一声叫得十分温情,“你是在等我啊。凭你的才情,凭你的精力,一个时辰不要说一百六十九字,一千六百九十个字也早就写好了。”
  “阁老。”徐阶想解释。
  “你厚道。”严嵩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就像我伺候皇上,二十年了,熬到了八十,依然无法告老。一个人熬一天不累,熬十天就累了,小心一年不难,一辈子小心就难了。做我的副手,也好些年了,难为你处处让着我。”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徐阶这句话说得甚是真诚,是否发自内心,在严嵩听来至少不都是虚言。
  严嵩有些感动了,无论如何,昨夜想好的那些话现在都是该说的时候了。尽管眼花看不真站在侧边书案后的徐阶面上的表情,他还是望着徐阶的面部:“少湖,青词要下晌才呈交皇上,剩下几句你也是一挥而就间事,烦请将椅子搬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商谈。”
  “是。”徐阶尽管也已六十出头,这时身子依然十分硬朗,把那黄花梨太师椅轻轻一端便端了起来,稳步走到严嵩案侧放了下来。
  “坐,请坐下谈。”严嵩伸了下手自己先坐下了。
  徐阶礼数不废,还是躬了躬腰才跟着坐了下来。
  “冒昧问一言,少湖你要真心回答我。”坐得近了,严嵩望着满脸谦恭的徐阶。
  徐阶:“阁老但问就是,属下不会有一句虚言。”
  “好。”严嵩赞了一句,接着仍盯着他的脸问道,“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最亲?”
  如此煞有介事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徐阶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答道:“当然是父子最亲。”
  严嵩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接着轻摇了摇头:“未必。”
  徐阶更小心了,轻问道:“阁老请赐教。”
  严嵩:“《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说,人生在世,难报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儿子的作如是想?十个儿子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恩养也就成了当然。少湖,你我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你应该也有感受,父子之亲只有父对子亲,几曾见子对父亲?”
  这番话岂止推心置腹,简直脾肺酸楚,徐阶那股老人的同感蓦地随着涌上心头,但很快又抑住了。面前这个人毕竟是严嵩,是除了当今皇上掌枢二十年的权相,当此朝局暗涌湍急之际,也明知自己并非他的心腹,这时为什么说这个话?而这些话显然处处又都点在严世蕃身上,这里面有何玄机?
  徐阶不敢接言,只是也望着他,静静地听他说。
  严嵩也正望着他,想他接着自己的话说个一句半句,无奈徐阶默如孩童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知道要转换话题了。
  “你不好答,我们就说另外一件事吧。”严嵩依然面目和煦,“你说今日皇上叫我们写的青词为什么要突出一个‘贞’字?”
  徐阶:“天有四德,‘亨利贞元’,这也是题中之义。”
  “少湖啊。”严嵩这一声带着叹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还这般疑虑重重?你真就不知道皇上叫我们突出这个‘贞’字的圣意?”
  徐阶岂有不知之理,此时仍然大智若愚:“贞者,节也。圣意应该是提醒你我要保持晚节。”
  严嵩的脸没有了和煦,换之以凝重,紧盯着徐阶的眼:“如何保持晚节?”
  徐阶的脸色也凝重了:“请阁老赐教。”
  严嵩不再绕圈:“用好自己的人,撑住危局!”
  徐阶:“请阁老明示。”
  严嵩:“那我就明说了吧。胡宗宪是我的学生,他的字叫汝贞;赵贞吉是你的学生,他的名也有个贞字。皇上这是告诉你我,东南的大局要你我用好胡汝贞和赵贞吉!徐阁老以为然否?”
  徐阶这就不能不表态了:“皇上圣明,阁老睿智,应该有这一层意思在。”
  严嵩:“这就是我刚才问你这世上什么人最亲的缘故。有时候最亲的并不是父子,是师徒!儿子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傅之恩视为报答。少湖,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这一次浙江的改稻为桑一定要推行,一定要推行好。严世蕃他们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我这边只有靠胡汝贞去维持,你那边要靠赵贞吉去维持。为了不把浙江的百姓逼反了,应天那边必须立刻借粮给浙江。你要跟赵贞吉说,火速将粮食借给胡宗宪!”
  “阁老放心!”徐阶慷慨激昂地接道,“我今天回去就写信,命兵部六百里加急送给赵贞吉,叫他借粮!”
  严嵩扶着案沿又站起了。
  徐阶跟着站起了。
  严嵩伸过手去,握着徐阶的手:“我都八十了,内阁首辅这个位子,不会传给严世蕃,只有你才能坐。”
  杭州漕运码头
  太阳落下去了,一张张白帆却升起来了,随着升起的白帆,桅杆上还升起了一盏盏灯笼。灯笼上通明地映出“织造局”几个醒目的大字。
  一条船在装着粮食,另一条船上也在装着粮食,每一条船边都是运工川流,从码头上往船舱里装堆粮食。
  舳舻蔽江,桅灯映岸。码头上端还站满了兵士,两顶大轿边站着郑泌昌和何茂才。
  “总是这样,到了要命的时候就不见人!”何茂才一开口就急,“船等着开了,你们沈老板到底还来不来?”
  沈一石作坊的那个管事赔着笑:“找去了,立刻就来。”
  何茂才:“真是!”
  杭州馆驿
  嚓的一亮,王用汲的随从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王用汲一边坐了下去,揭开墨盒,一边说道:“你立刻去准备,连夜给我把信送到苏州,送给谭纶谭大人。”
  随从:“那谁伺候大人去建德?”
  王用汲急了:“我还要谁伺候?快去。”
  随从连忙走了出去。
  王用汲摊开了纸,拿起笔疾书起来。
  苏州馆驿
  这里也点亮了灯。胡宗宪依然躺在椅子上,赵贞吉坐在他的身侧给他捏着手臂。
  “汝贞,我不瞒你,瞒你也瞒不住。”赵贞吉说道,“一百船,两百船粮江苏都拿得出,却不能借给浙江。你心里也明白,不是我不借给你,是朝局不容我借给你。还有,你好不容易躲了出来,这时候何必又要把自己陷进去。”
  “连你也以为我是在躲?”胡宗宪坐直了身子,“给皇上上辞呈,不是我的本意。”
  赵贞吉:“知道。你在浙江那样做,任谁在内阁当家都会逼你辞职。”
  这便是诛心之论了。胡宗宪望着赵贞吉。
  赵贞吉:“我没有丝毫揶你的意思。官场上历来无非进退二字。你我二十年的故交,豁出去我给你交了底。朝廷有人跟我打了招呼,叫我不要借粮给你。”
  “谁?”胡宗宪眼中闪着光。
  赵贞吉:“这你就不要问了。”
  胡宗宪单刀直进:“是小阁老还是徐阁老他们?”
  赵贞吉沉吟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愣要把我也拉下水?”
  胡宗宪:“我不要你下水,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打个招呼。”
  赵贞吉:“那我就告诉你,两边的人都不希望我借粮给你。”
  胡宗宪沉默了,好久才顾自说道:“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说了,我胡宗宪总算没有失去你这个知交。”
  赵贞吉被他这话说得也有些动情了,十分恳切地:“既来之,则安之。你到江苏来借粮,上边都知道,浙江那边也知道。粮没借到,你的心到了,这就行了。这不病了吗,就在江苏待着。我给你上个疏,替你告病,在苏州留医。”
  胡宗宪:“那浙江呢?就让它乱下去?”
  赵贞吉有些急了:“事情已经洞若观火。浙江不死人,这件事便完不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逝者如斯,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和我都挡不住。”
  胡宗宪的目光又锐利了,像两把刀审视着赵贞吉。
  赵贞吉有些不安了,更确切些说是后悔自己失言了,立刻说道:“汝贞,你要听不进去,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跟你说。是的,我今天可什么都没说。”
  胡宗宪:“我胡宗宪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粮。我还是浙直总督,以浙江的身份是向你借,以总督的身份是从你这里调。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胡部堂!”赵贞吉不再叫他的字,“你虽然管着两省,可没有内阁的廷寄,江苏没有给浙江调粮的义务。”
  胡宗宪:“调军粮呢?”
  赵贞吉一怔:“要打仗?”
  胡宗宪:“我告诉你,浙江一乱,倭寇便会立刻举事!戚继光那儿已经有军报,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带聚集。你们总以为我在躲退,我躲得了改稻为桑,也躲得了抗倭的军国大事吗!”
  赵贞吉沉吟了:“要是军粮,我当然得调。可军粮也要不了这么多。”
  胡宗宪的声调有些激愤了:“当年跟我谈阳明心学的那个赵贞吉哪儿去了!以调军粮的名义给我多调些粮食,救灾民也就是为了稳定后方,没你的责任,你还怕什么?”
  赵贞吉又沉吟了:“好,我尽力去办。但有一条我还得说,改稻为桑的事你能不管就不要再去管,给自己留条退路。”
  胡宗宪的声调也低沉了下来:“只要我还在当浙直总督,就没有退路。”
  杭州馆驿
  王用汲还在灯前奋笔疾书。突然,有人敲门。他警觉地:“谁?”
  随从在门外答道:“老爷,巡抚衙门来人了。”
  王用汲将正在写着的信夹到案上的一本书里:“什么事?”
  门外随从的声音:“说是老爷去任上的文书忘记拿了,他们特地送来了。”
  王用汲将那本书拿到床边,揭开床席,放了进去,这才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了。
  是那个送茶的书办,笑着走了进来。
  王用汲没有让他坐,只是问道:“文书呢?”
  书办将文书递给了他。
  王用汲接过文书:“有劳了,请吧。”
  书办却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王用汲眉头皱了一下,走到床前,从枕边的包袱里拿出一颗碎银,又转身向那书办走去。
  书办却在这片刻间将门关了。
  王用汲再也掩饰不住那份厌恶,将碎银一递:“没有别的差事,贵差请回吧。”
  书办却摇了摇头,不接那银。
  王用汲:“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书办凑近了他,王用汲下意识地一退。
  书办苦笑了一下,轻声地:“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大人一定要记住了。”
  王用汲望着他。
  书办又凑近了,低声地:“淳安那个倭寇是臬司衙门放出去的!”
  王用汲一震,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书办。
  书办:“还有,高府台是中了中丞和何大人还有沈老板的美人计。”
  王用汲更震撼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书办深望着王用汲:“大人,我在巡抚衙门当差已经四年了。”
  王用汲还是有些不解,仍然紧望着那书办。
  书办轻跺了一下脚:“前任巡抚是谁?”
  王用汲有些明白了,但还是不接言。
  书办只好直说了:“前任巡抚是胡部堂,我是胡部堂的人。”
  王用汲这才有些信了,深深地点了点头。
  书办:“胡部堂和谭大人现在都在苏州。这两条消息大人得赶快派人报到苏州去。”说完便反身开了门,又回头说了一句:“小人走了。”这才闪了出去。
  王用汲目送他在门外消失,略想了想,立刻关上了门,走回床边从席下拿出那两张信纸,又走到桌前,将信纸伸向蜡烛上的火苗。
  两张信纸很快燃完了,王用汲将纸灰扔在地上,又坐了下来,重新拿出信笺摆好,拿起笔,从头写了起来。
  杭州漕运码头
  码头上的运工都不见了,阶梯的两边全换成了执枪挎刀和提着火铳的官兵。
  靠岸的河面上,每条船上都装满了粮包。
  夜风起了,将一张张扯起的帆吹得满满的。那些船都离了岸,只是因为被拴在石碇上的缆绳扯着,停在河面上,行不能行。
  站在码头上端的何茂才已经急得在那里来回走着,骂骂咧咧。
  郑泌昌也不耐烦了:“派人分头去找!”
  立刻有几个人应着,跑了开去。
  郑泌昌转对何茂才:“不能在这里等了,我得立刻去知府衙门。”
  何茂才:“沈一石还不见人影,你去知府衙门干什么?”
  郑泌昌:“高翰文毕竟是小阁老派来的人,把他弄成这样,我们还得安抚。你也得立刻去给小阁老写信,告诉他出了倭情,我们不得已必须立刻买田。”
  何茂才想了想:“信还是你写合适吧?”
  郑泌昌:“你写个草稿,我回来照抄还不行?”
  何茂才:“好吧。”
  沈一石别院琴房外院内
  月亮圆了,白白地照着这座幽静的院子。
  镜头透过圆圆的院门,别院管事捧着个堂鼓小心翼翼地走来了,他的后面跟着作坊那个管事。
  刚走近院门,别院管事便是一惊,愣在那里。
  作坊那管事也连忙轻停了脚步,从别院管事的肩上向里面望去。
  院子里,沈一石披散着头发,正抱着一张古琴扔了下去。
  ——院子中间已经堆着几把古琴和大床上那张琴几。
  沈一石又提起了身边一个油桶,往那堆古琴上洒油。
  洒完油,沈一石将那只桶向院墙边一扔,掏出火石擦燃了火绒,往那堆古琴上一丢。“嘭”的一声,火光大起,那堆琴烧了起来!
  沈一石就站在火边,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两只眼中映出的光却是冷冷的。
  别院管事急忙向作坊管事摆了摆手,作坊管事悄悄地退了出去。
  沈一石别院琴房内
  大床上的红氍毹又被抽走了,琴几和琴也没有了,剩下的真只是一张大床了。
  芸娘怔怔地坐在床上,目光慢慢望向洞开的门,门外一片火光映了进来。
  沈一石别院琴房外院内
  火越烧越大。那个管事害怕了,往身旁左侧望去。外院的墙边有一个大大的铜水缸。
  管事抱着堂鼓和鼓架悄悄地往水缸方向移去。
  “过来。”沈一石早就发现了他,可两眼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堆火。
  管事只好停住了,抱着堂鼓和鼓架屏着呼吸走了过来。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火:“为什么去这么久?”
  管事:“回老爷的话,王管事来了。说是粮船都装好了,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派人在到处找老爷,等着老爷押粮去淳安和建德。”
  沈一石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些话:“放下鼓,去吧。”
  管事远离着火,先把鼓架放好,又将鼓放到鼓架上,然后从腰带上扯出两根鼓槌,放在鼓架的交叉处。
  管事:“请问老爷,要是巡抚衙门的人再来催,小人怎么回话?”
  沈一石还是盯着那堆火:“就说我死了。”
  管事一怔,小声地:“小人不敢……”
  “滚!”沈一石终于发火了。
  管事连忙退了出去,退到院门外却又不敢离开,远远地望着那堆火,又望向外院那个大大的水缸。
  这时沈一石捧起了鼓架和鼓向琴房走去。
  管事连忙走近水缸,拿起水缸边的桶从水缸里打出一桶水,又折回到院门边,远远地守着那堆火,向琴房门望去。
  门关上了,一阵鼓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沈一石别院琴房内
  鼓竟然也能敲出这样的声音。
  两根鼓槌,一个在鼓面的中心,一个在鼓面的边沿,交替敲着。中心那个鼓槌一记一记慢慢敲着,发出低沉的声音;边沿那个鼓槌却雨点般击着,发出高亢的声音。
  ——低沉声像雄性的呼唤,高亢声像雌性的应和。
  可坐在大床上的芸娘此时没有任何反应,两眼仍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两根鼓槌都击向了鼓面中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发出愤怒的吼声!
  芸娘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也还是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
  沈一石刚才还血脉贲张的脸慢慢白了,汗水从披散的发际顺额头向面颊流了下来。
  鼓槌从鼓面的中心都移向了鼓面的边沿,轻轻地敲击着,像是在追诉曾几何时夜半无人的月下低语。
  芸娘的目光动了,慢慢望向了那面鼓,但也就少顷,她的目光又移向了门的方向。
  鼓声越来越弱,发出了渐渐远去的苍凉。
  终于,一切都归于沉寂。
  沈一石手里还握着鼓槌,两眼却虚望着上方:“你走吧。”
  芸娘似乎动了一下,却还坐在那里。
  沈一石:“你欠我的都还清了。走吧。”
  芸娘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又慢慢向门边走去。
  沈一石还是那个姿势,面对着大床,手握着鼓槌,站在那里。
  芸娘却停住了,转过身来,慢慢提起了裙裾,面对沈一石跪了下去,拜了一拜,然后站起,拉开了门闩,走了出去。
  两滴泪珠从沈一石的眼角流了下来。
  杭州漕运码头
  映着“织造局”字样的灯笼围着一顶四人大轿飘过来了。
  “来了!”沈一石作坊那个管事大声招呼着,“我们沈老爷到了,准备开船!”
  站列在码头上和粮船边的官兵都立刻动了起来,按照各自的队形,分别跑向每条粮船。
  大轿停下了,那管事连忙跑过去掀开了轿帘,两盏灯笼照着沈一石从轿帘里出来了。
  那管事突然惊了一下——一向布衣布鞋的老板今天却穿着一身上等蝉翼的绸衫,头上也系着一根绣着金花的缎带,站在那里,江风一吹,有飘飘欲飞之态。他手里还多了一把洒金的扇子,这时打开了扇了扇,又一收,径直向码头阶梯走去。
  管事、随从立刻簇拥着他跟去。
  下阶梯了,沈一石一改往日随遇而安的习惯,竟然轻轻地提起了长衫下摆。
  那管事何等晓事,立刻在他身侧弯下腰帮着捧起了他长衫的后幅,以免拂在石阶上。
  两盏灯笼在前边照着,后面两盏灯笼也跟过来了,在沈一石的身前两侧照着。
  随从们都有些失惊,老板今天头梳得亮亮的,脸上还敷了粉,俨然一个世家公子。
  惊疑间,一行前引后拥,把沈一石领到了码头正中那条大船边。
  “老爷小心了。”管事招呼着。
  沈一石依然大步如故,登上了那条宽宽的跳板,登上了那条大船。
  跳板被收起了,一条条船都在解着缆绳。
  沈一石站在大船的船头,望着江面突然说道:“你,立刻去钱塘院叫四个姑娘来。”
  那管事在他身后一怔:“现在?”
  沈一石:“坐蚱蜢舟,一个时辰后赶上船队。”
  “是。”那管事慌忙向船边走去,跳板却收起了,他倒好手段,踊身一跳,向岸上跳去。
  扑通一声,人还是落在浅水里。那管事下身透湿,不管不顾向码头阶梯奔去。
  沈一石:“开船。”
  淳安县衙外大坪
  淳安县有史以来还没有驻过这么多的兵,全是省里调来的,火把照耀下,盔甲行头刀枪火铳都闪闪发亮,把个县衙大坪四周都站满了。
  大坪的正中围着旗杆用一根根手臂粗长的劈柴架成了一座柴山,下宽上窄,有一丈多高。
  柴山上端的旗杆上背靠背捆着两个人。一个是齐大柱。一个就是臬司衙门大牢里那个井上十四郎。
  绕着柴山约一丈距离,四面都摆满了站笼,每个站笼里都站着一个青壮汉子,站笼上方的圆口卡着他们的脖颈,每个人的手又都被铁铐铐在站笼的柱子上。
  县衙门前还站着几队兵,全都列在那里。
  衙门的台阶上一个队官:“你们四队,分别在四门的街上巡逻,天亮前任何人不许出门,不许走动。天亮后等省里的人一到,开始行刑。”
  一声暴喏,四队兵分别列着队形向几条街面跑去。
  淳安县城北门外五狮山
  月亮已经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淡,五狮山的轮廓却渐渐清晰起来,天快要亮了。
  马蹄声从山的那边传来,接着,一个马头出现了,几个马头跟着出现了。
  坡不陡,几十骑马翻过了山头,下坡时便快了,一直向山下奔去。
  淳安县城高大的城墙遥遥在望了。
  马队离北城门越来越近,城楼也越来越大。
  突然,几十骑官兵簇拥中的海瑞猛地一勒缰绳,他的那匹马前蹄扬了起来。后面的马纷纷从他身边闪过。
  最前面的队官也开始紧勒缰绳,所有的兵都跟着紧勒缰绳,马队都停下了。
  海瑞坐在马上,远远地望着驿道终端的北门。北门上端那块巨石上,“淳安”两个大字赫然而现。
  第九章
  江南织造局杨金水卧房内院
  天完全亮了。四个太监,就是在琴房逼高翰文写字的那四个太监,排成一行从二院外走过来了。
  那个胖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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