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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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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了!”又命陈世倌起身坐到熏笼旁边。这才对讷亲和众人说道:“讷亲现是朕跟前第一宣力大臣,张廷玉有年岁的人了,内廷事务千头万绪,也要你和傅恒这些年轻人多操持操持。朕意还是叫庆复回金川,一来人手熟,二来原是他办的差。谁欠的饥荒还该由谁来还。庆复,你是大学士,国戚勋旧,自然以你为主,张广泗为副。张广泗严刚有余,你则以柔驯相补,只要二人同心,不要闹生分,这点子差使不值一办。现在外头说你闲话的很多,都说班滚没有死。朕看也不必追查了,敉平了大小金川叛乱,他死没死也无妨大局了。朕不追查,就是放你一马,你再办砸了差使,朕就想再放你一马,也奈何不得了,有国法王章在嘛!”
  “谢皇上龙恩,奴才敢不努力效命,继之以死!”庆复一听不再追究班滚生死,浑身上下一阵轻松,伏地叩头朗声说道:“只要粮饷火药供得上,一年之内,大小金川和上下瞻对一定会宁静的,请朝廷设流官建衙门,永无再反之虞!”
  “你是世宗爷手里使出来的人,你家是与国同休的勋旧人家。有这志气,朕十分欣慰。”乾隆仿佛不胜慨叹,喟然说道:“小小金川,断没有劳师数年,糜饷数百万才办得下来之理。这里放着个陈世倌,粮食,冲他要,军械火药——还由阿桂办。朕给你一年半,不,二年的时间,你给朕一个绥靖安定的金川和瞻对——世倌留下,你们跪安吧!”
  待到众人退出,乾隆看自鸣钟,恰正指未未时牌。乾隆要了一碟子什锦点心,两碗奶子,赏了陈世倌一碗,一边自吃点心,一边笑道:“你是三顿饭,料必不肚饿的,趁热的喝碗奶子,我们说话,也就该散了。”陈世倌是汉家书香门第,以惜福节食养生,这碗人奶子实在难为了他,但“君有赐,臣不敢辞”,闭着气喝药似地一气喝完,嘬着嘴唇放碗笑道:“臣这次进京,又是寻主子打擂台,想减免钱粮的。主子倒向奴才要军粮,真是想不到的事!”乾隆掰着点心小口吃着,没有理会他的这些话,却问道:“你几时到京的?”
  “回万岁,前日晚间来京的。”
  “水路还是旱路?”
  “先是旱路,由金陵先到安徽,经河南北上,又到山东,从德州上船到天津卫,从运河上走,直到通州下船。因为南下漕船太多,河道拥塞不堪,走了足足一个月才到……”
  乾隆推开点心盘子,用茶嗽了口,要毛巾揩着手又问:“这一路庄稼你看如何?”“臣过来时各地庄稼都已收割入库。”陈世倌仰脸回忆着,“江苏今年十二成大熟,浙江也是十成丰年。江西南部遭了旱灾,北边也是百年不遇的好年景。臣一路过来,只淮北遭了水灾,豫西沙暴毁了庄稼,山东是南西北边都遭了虫灾,但东边也是上好年景,河南、直隶大都是丰年。只是风闻晋南也遭了风灾。偶尔见着几个灾民打听,原本也是好年成,高粱扬花儿季节一场大风,都吹瘪了。就是淮北遭灾,难民也极少见,当地官府赈粮救灾,叫灾民编芦席换粮,山东几乎被蝗虫吃得寸草不生,但东边靠海,盛产鱼虾,还有盐。奴才从那里过,想到江西缺盐,南京鱼虾价贵,和地方上商量,买了他们三万两银子的盐,十五万两的冻鱼冻虾。连湖广都能得益。这么着,奴才那边盐价菜价也平准了,他们也得了银子济灾了。方才听主子命我负责粮草军饷,奴才想,晋南风灾,只是庄稼不长籽儿,秸秆用作饲料还成。军用芦席还可从淮北多买一些,老百姓得实惠,奴才的差使也办好了,岂不两头光鲜?”
  “很好!”乾隆听得很仔细,眼中放出光来,“朕原知道你爱民廉洁,是个清官,现在看来这个考语不能局限了你。能从自己本职差使着手,却着眼于天下大计,爱的不仅是本城本地的百姓,留心到外省外城外域灾民赈济,小帐不亏大帐盈余,这是真正的爱民,有古代大臣风范!你既有这个度量气概,朕岂有不成全你之理?索性将张广泗所有军需统筹的差使都交与你。你下去再写个折子,就是方才那些话,朕批下去再听部议。”他顿了一下,又笑道:“朕还以为你又来哭海宁百姓呢!”
  陈世倌受到乾隆如此鼓励,激动得全身暖烘烘的,脸上放着红光,挺直了瘦弱的身子拱手说道:“臣虽然只是个地方官,敢不以天子之虑为臣子之忧?但臣确实也有哭海宁百姓这个心思。浙江富甲天下,海宁又富甲浙江,没来由去哭,那叫不识大体,故意儿哭,又叫矫情。自康熙爷亲征准葛尔起,天下军用财赋三分之二出自江浙。本来很富的地方,百姓们却只能用红苕糙米勉强度日,有的县还有不少地方吃糠咽野菜。庄子……这好比是一块肥田,种了一茬又一茬,也总归要贫瘠了。奴才的意思是要施肥,地力足了,它就能长出更多的粮。抽血太多就失了元气,这几年海宁大户弃农经商的越来越多,地价愈来愈贱,不能说与此无关,所以臣哭,不但哭百姓,也为感动帝心,养好江浙这片富庶根本之地!所以主子命臣统筹野战粮秣,臣也有一言禀奏。万万不可眼睛只盯着东南这块富庶之地。恰恰相反,如今只是金川一役,应以湖广、河南、山东、安徽为主,统筹钱粮,让江南稍事休息。将来国家兴大兵征讨西域,江南已经作养旺健,再动用江南财赋,这才是长久万全之计。”
  “依你。”乾隆听得忘神,喝了一口茶,是凉的,吐了,笑道:“你很会算帐。江南、浙江、福建、江西四省钱粮今年全免了。”
  “谢皇上!”陈世倌连连叩头,又笑道:“这一来,户部又要参奴才一本了!”
  乾隆站起身来,“不要怕参劾,有朕呢——明儿你再递牌子!”
  十 追往事汪氏复妃位 维皇德太后理宫务
  乾隆目送陈世倌出殿,心中兀自感慨不已。想到张廷玉年迈,鄂尔泰多病,且二人执政日久,门户各立,一满一汉各有一帮弟子、亲信,连他们自己也制约不住。这个隐忧一直存在心里不能张扬。眼下一个傅恒文武兼备,一个讷亲奉公廉洁勤谨办差,汉人里一个刘统勋刚正不阿才智超人,现在又出一个陈世倌,学问渊博,气量宏大颇识大体是个栋梁之材。想起当年新旧更替、主少国疑时候,废太子余党乘机蠢动的事,真是百感交集。那时老羽凋零,新羽未丰,捉襟见肘,日夜惶惶不安;如今智士能人辈出,老少一心,共同辅佐,内心里既兴奋喜悦又带着“斯川已逝”的怅惘……
  一丝冷风透窗袭入,袭得乾隆微微打了个寒颤,想起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便站起身来。高大庸正在西偏殿指挥太监们收拾字画,忙过来替乾隆换穿鹿皮油靴,吩咐王礼:“把新贡上来的油衣取来!——主子,外头贼冷的,依着奴才说,兵部新制的灰毡斗篷,又厚又大,是主子赏给驻节口外游击以上官员的衣裳样子,虽不甚好看,前襟儿都能裹紧,主子就披这个,再大的风雪也管保暖暖和和的……”说着便替乾隆套上,将两边缀的明黄纽子在脖项下轻轻扣了。乾隆果然觉得暖和,笑道:“这个的确实用,派人传旨兵部,赶紧颁赐,咱们别雨过送伞,立了春谁还穿这个呢?”说着便走出殿来。
  外面已是雪的世界,一片苍苍茫茫,万花纷飞,宫中的红墙绿瓦已披上银装,成了琼楼玉宇。狂风呼啸吹得殿顶上的风铃铁马叮咚作响。扫得地上的积雪来回飘荡,一个又一个雪旋儿四处寻出路,或越墙而去,或钻进门窗。虽然天寒地冻,各宫各殿前守护的侍卫亲兵都站得钉子似的,太监们有的在堆雪人雪象,有的用瓮存贮雪水,准备来年御用煎茶,一个个满头满身的雪,干得十分精神,给这座历尽沧桑的紫禁城增添了许多生气。
  裹着厚重的军用斗篷,凉风凉雪迎面扑来,乾隆顿时精神一爽,一天劳倦清洗尽净。他慢慢踱着,倾听着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咕咯咕的响声,出了永巷。在天街口,乾隆向军机处低矮的排房望去,黑黝黝的门洞棉帘敞开,似乎有人在里边生火,门口飘着轻烟,门内人影幢幢。他不禁想起,那年也是这个天气,在军机处认识了钱度。一个皇帝,一个身无功名的小小书办,互不相识围炉吃酒,谈地方吏治、谈治国方略,现在已经被官场传为美谈。想来还像昨日的事……他向军机处跨了一步,又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失常,不禁暗自一笑,转身便向慈宁宫走来。
  乾隆进了慈宁宫仪门,绕过大拜殿即命从人留步待命,独自一人沿着东廊漫步走进寝宫,几个丫头太监正在滴水檐下扇炉子化雪水煎茶、给过冬蝈蝈换食,都不防他穿着这种斗篷进来,直到近前,太监秦媚媚才眯着眼瞧见,忙不迭地跪下,打千儿请安,扯着公鸭嗓儿赔笑谢罪道:“好我的主子万岁爷哩,您穿着这么一件灰不愣登的大斗篷,身条儿也不同往常了,连奴才这双狗眼都认不出来了!老佛爷今个儿高兴,晌午进了一大碗老米膳,庄亲王福晋进的西洋火鸡也对了佛爷的胃口,整整进了一条腿子,还进了半碗酸菜小五花肉丝汤。一则怕停了食,二则老佛爷爱雪,也不想歇中觉,先叫儿个皇孙过来解闷儿说笑,这会子是和几位老太妃、贵主儿赏字画儿玩呢!”一边说,一边挑帘,请乾隆进来,几个宫女给乾隆解那身行头。乾隆乍一进屋,什么也看不清,良久才适应了。果见太后在西暖阁纱格子里和几个女眷观赏字画。太妃耿氏、齐氏、李氏都在。耿氏陪坐在侧,齐、李二人陪侍身后。贵妃纳兰氏对座,侧边是谆妃汪氏,围着桌上一幅画看得入神,竟都没有留心乾隆进来。乾隆悄悄走近,隔着纳兰氏的肩头向桌上看时,却是一幅《洛神车马图》。画的是洛水之滨,曹子建肃然悚立于秋叶凋零的杨柳之下,怅然仰望对面,中间隔着一泓秋水。河对岸云腾雾罩,一辆龙车,饱马怒腾,隐约间万神相随,宝幡、衣带随风飘摇。中间簇拥着洛神,云鬓妙发,风环垂苏尊贵无比。洛神双眉颦蹙,斜对下方曹植,似乎在轻轻谆嘱着什么。曹植却一脸茫然,双手略略平摊,似乎在嗟叹,又似乎在呼唤……画图已经很旧,纸边发黄变得有些焦脆,卷轴却是新的,画儿左下方题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着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图章,显见是一幅极为名贵的古画。乾隆不禁问道:“是谁的手笔?”
  众人一齐转脸,见是乾隆,那拉氏头一个跪下请安。谆妃也随着跪下,几个太妃忙敛手后退,太后钮祜禄氏笑着摘下老花镜,说道:“皇帝来了,也不叫他们禀一声儿,吓得我们娘儿们一跳!我算计着你还要一个时辰才过来呢!这是你十六叔家买的,花了一万多银子,说是吴道子的画儿,名字都辨认不出了,说是给我上寿用的,怕假了,请我寻个行家鉴别。我只觉得好,哪里辨得出来?倒是你读的书多,你给瞧瞧。”“是!”乾隆陪笑道:“不过儿子也不善鉴别古董,明个儿叫翰林院的纪昀进来仔细看看就明白了。”说着俯下身子仔细看画,又盯着眼辨认题跋,口中说着,“吴道子善画观音神道,断不会舍长就短画这个人物山水。不过这两个字确实是‘吴道’,也真怪了!”因见谆妃汪氏和太妃齐氏两人都还在毡垫垫跪着,便问:“你们是怎么了?”齐妃和汪氏只是叩头却不回话。太后在旁笑道:“这是你十六叔定的规矩。汪氏是降下去的嫔媵,齐氏是受了你三哥的牵累……在这里我给她们讨个情儿,兔恕了这一层儿吧!”
  “起来吧,”乾隆微微一笑。他想起来了,庄亲王允禄专管宫掖内廷的皇族事务,确实上过一个条陈:罪余阿哥之母及有罪宫嫔见君,降等与外官王爵福晋等同礼仪——自己照准了的。齐妃生的阿哥弘时,是自己的三哥,因图谋帝位被雍正勒令自尽。汪氏则是为一件小事杖笞宫婢致死,被黜为嫔的。眼见二人可怜巴巴跪着不敢动,乾隆大动恻隐之心,待二人万福谢恩了,说道:“大雪天你们过来侍奉老佛爷,这就是孝心。有此一念,天必佑之。肤就特免了你们这一条。汪氏的事己经过去几年了,朕原就要赦你,自今儿起你晋你的妃位。齐姨更加这样,朕小时候你常抱着朕玩儿,在御花园骑着你肩头摘葡萄……三哥有罪,是他的事,你又不知道,何罪之有呢?老佛爷素来待见你,代朕多讨她老人家欢喜,朕还预备将弘昼额娘耿氏也晋为皇太贵妃,你也一并晋上——你们位份太低,陪老佛爷也不相宜。”两个女人听着乾隆言谈如说家常,句句体贴入微,说到心上,想起自家处境,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只拿手帕子握着嘴不敢放声儿。太皇太后笑道:“这是你们主子的浩荡皇恩,该欢喜才是,这时候伤哪门子心呢?皇帝怕还没有用膳吧,今儿就在我的小厨房用。汪氏做得一手好菜,就由你亲自下厨现炒几个,我们共进。这大的雪,要没有要紧公事,叫上书房、军机处,还有六部里都放一天假,让他们和家人一起围炉赏雪,也是你的恩典么!”
  汪氏和齐氏忙都破涕为笑,齐氏道:“我也下厨给汪氏当个下手。”二人福一福退了出去,整治饭菜。乾隆向太后道:“母亲,这边且由她们陪着您,儿子还要过去瞧瞧皇后。今早翊坤宫的翠眉儿过来禀我,皇后一夜没好睡,只是身软头晕,儿子忙着去军机处,只叫了太医先过去看病,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呢?放假的事叫秦媚媚传懿旨出去。不过,军机处和户部还要照常办差,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衙门更不能歇,京畿京城都要踏看明白,这天气很容易倒房塌屋。再就是断炊,也是不得了的。”他没有说完,太后已经双手合十连连念佛,口中道:“阿弥陀佛!我的儿,这才真叫体天格物大慈大悲呢!方才耿氏进来还说,什么胡同的——”耿氏抿嘴儿笑道:“就是弘昼的和亲王府那地方儿,叫鲜花深处胡同。”“对了,就是鲜花胡同。”太后道,“夜来被大雪压倒了三间草房。虽说没有伤人,大人哭小孩叫的闹得满街人凄惶。几个意大利的洋和尚从那过,都陪着落泪,说要帮他把房子盖起来。我想这事断不能行。我们中国人少了行善的人了么?就叫弘昼去办这事,你这么安排,我就更放心了。皇后那边你不要忙着去,我刚派人去问过,她吃了药。这会子歇着呢。傅恒家的今儿也进来了,现就在那儿侍候#。你在这里热热乎乎用过膳,再过去也不迟。”
  “是么?”乾隆一笑,说道:“那儿子就领命了!”他和“傅恒家的”棠儿是有瓜葛的,不禁脸一红,瞥了一眼那拉氏,又道:“她生产不久,这么大的雪天,倒难为她进来。”贵妃那拉氏情知缘故,微笑着躬身说道:“明儿是她儿子百日汤饼会,抓周儿的好日子,进来给佛爷请个安,就便讨个吉利请给儿子赏个名字。主子娘娘凤体欠安,傅恒忙着公事,她这个娘家媳妇儿也该当进来侍候的。我看今儿雪大,就不放她回去了。今晚就安置到我宫里歇下。”说完偷瞟了乾隆一眼。乾隆和棠儿在钟粹宫幽会,曾被这个贵妃当场“拿”住。虽然给她扣了一顶“妒忌”的大帽子,压住了。现在见她如此说,乾隆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朕原答应给她儿子起个名字的,百日抓周儿,没个正式的官名也不好看。老佛爷,儿子想傅恒是有功于国家的人,又是至戚,这个面子得给。儿子想,就叫福康安罢!这三个字合着了富察氏的姓儿,汉字里的意思也是极好。”
  太后顿时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拍掌打膝地说道:“好——这个名字儿好。孩子生在这样人家,富贵还用说吗?难得的是这‘康安’二字,又康健又平安,好!”说着,见齐氏和汪氏督着太监抬过食盒子,便命布席。一样又一样布了上来。一盘水饺儿,一盘炒绿豆芽儿,一盘宫爆腰花鸡丁,火锅里是酸笋鸡皮汤,热腾腾泛着香味,四周放着小馒首、春卷、豆面煎饼一应宫点,还有一盘菜晶莹透亮,像是鱿鱼丝儿,白亮白亮的拌着青椒,刚刚出锅,还在丝丝作响,乾隆嗅了一下,不禁赞道:“好!”
  “主子说好。就是我的虔心到了。”汪氏笑道:“只怕老佛爷也未必用过这道菜呢!这么一盘子菜,没有五百两银子办不下来呢!”乾隆的笑容慢慢凝固了,问道:“那是什么菜?”齐氏给太后碟子里夹了一箸豆芽儿,笑着回乾隆,“那叫爆龙须,也难为汪氏,收了那么多鲤鱼胡子。为吃这盘菜宰鱼,没有五百两真的是不成的——老佛爷,这个清淡,这是我厨下预备的豆芽儿,都抽了芯儿,去了芽头,没有半点豆腥味儿呢!”
  乾隆因命众人都陪坐用膳,笑道:“朕只用茶讲究些儿,膳食上头极平常。说这盘菜值五百两,吓了朕一跳。豫东周口今年大水过后,有的地方人吃人,父母吃儿子。传出去朕一盘菜这么贵,朕不成了桀纣之主了么?”汪氏道:“用鱼须作汤是极鲜的,我就留了心,叫我的宫女每天到御膳房收集,冻起来备用。要真的论起钱来,说它一文不值也是真的。”乾隆夹了一箸,果然满口鲜香,却不肯夸味道,只说:“你能为老佛爷和朕操这个心,这就是你的忠荩之心。”他又尝了一个水饺儿,忙给太后也夹一个,说道:“老佛爷尝尝这个——里头并没有韭菜,怎的满口都是鲜韭菜味道?”太后品着吃了,说道:“果然不错!大冬天的,怎的会种出这韭菜,馅里又没有韭菜,怎么会出来这味儿。汪氏这小精灵儿,越发手巧了!”汪氏“嗤”地一笑:“那是韭黄,趁鲜拧了汁液拌到鲜肉馅儿里……您瞧这鸡丁,其实是火腿煨豆腐,文火慢炖三天,熬出的豆腐干儿用鸡皮裹了炸出的鸡合儿肉——老佛爷皇上如果爱用,我那里还有着呢!”众人一尝,果然不错,齐口儿称“妙!”
  众人边说边吃,十分热闹融洽,一时用膳毕,各人嗽口擦手。太后还惦着“人吃人”的事,问道:“皇帝,周口那里现在光景怎么样儿?该派人赈济。先帝爷最忌讳这些事,要听见这个,早就跳起来发怒了,雍正初年龟蒙顶贺狗儿放炮造反,不就为饿倒了人,那次连山东巡抚的顶子都摘了,下头县官、府官罢了十几个。这不是我多口,我不过白嘱咐一句。老百姓饿急了要造反,圣祖爷说过,先帝爷也说过,我都亲耳听见的。”
  “母亲训诲得是!”乾隆一躬身说道:“这事奏上来,儿子也很震惊,又怕冤了人,特派钱度去查实了。前天已经下旨,商水县令已被就地正法,是当着灾民的面杀掉的,陈州府知府着令自尽。其余巡抚以下按失察之罪交部议处。儿子以宽为政,不是要作烂好人。政可宽、刑不可懈。这是儿子的章程,母亲瞧着,儿子是断不会守着紫禁城吃祖宗饭的,近期儿子还要出京走一走,明春木兰狩猎之后还要下去,有那贪渎不法,爱银子不怕死的官儿,有那拿民命不当回事,渎职亵政的,儿子要狠杀一批呢!”
  他的语气很重,殿里的人都见过雍正发脾气,恼起来吓得周围人筋软骨酥,但他杀人杀官却极少见。而且雍正自登极到死,除了一次奉天祭祖,从不出京城一步。这个主儿却是坐得住也下得去,年年都要在京师直隶,甚至河南、山西,行无定趾地体察民情,别看他温文尔雅,面目可亲可近,可要说声杀人,半点也没有迟疑过。殿里人都被这话噤住,一阵风从殿外呼啸掠过,竟使人觉得一股寒意逼了上来。良久,太后才回过神来,喃喃说了句什么,又道:“杀人还是越持重的越好,太平盛世杀人多了,容易激起戾气的。我一听杀人心里就发惨。”
  “母后圣明,训诲得极是!”乾隆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喜相,娓娓说道:“儿子一个冤枉的人也不敢杀。有些官儿,你心疼他不肯杀,他就在下头胡乱杀人,胡乱害民,成为国蠹。杀掉他,百姓安乐,也不轻易出盗案,反而是少杀了人。儿子已经叫陈世倌统筹赈灾和军务两个差使,看还有哪些地方该赈济的,既不心疼银子也不心疼粮——看这场雪下的地片不会小了,民谚‘麦盖三床被,头枕馍馍睡’,明年丰收,朝廷仍旧轮流蠲免捐赋,百姓富,咱们天家还穷了么?”一席话说得大家宾服,太后笑道:“说的是。去瞧你媳妇去吧,那拉氏和汪氏也陪你主子过去,给皇后请安。叫她只管好生养病,别惦记我——我们再说一会子话就该散了。”乾隆一笑去了。太后一直等乾隆一行出去,因见耿氏、齐氏、李氏还在张罗着预备纸牌,太后便道:“留下你们几个,为的是咱们老姐妹们说几句体己话,不为玩牌。都坐到炕上来,暖暖的,喝着茶说话。今儿这雪要是不住,就住我这里。老姐妹儿时常不见,我也闷着呢!”三个人听了自然奉迎欢喜,一齐在炕下敛衽行礼。耿氏位份最高,靠墙和太后挨身坐了,齐氏和李氏只偏身骑坐在炕沿上,面向太后,太后笑道:“皇帝方才说了,给你们太皇贵妃位子,为的就是不至于在我跟前过于作神作鬼的。这样还是个奏对格局,说话也不香甜。”齐李二人才笑着盘膝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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