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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闭·完结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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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暧昧的问题。金鸭香炉搁在香闺屏帏中,她所问的那两种香品往往也被人称作“帐中香”。
她是故意的。
果然李玮的双眸像霎时燃尽的香饼,目中惟余死灰一片。他没有出声,但置于两膝上的双手缓缓抓紧那块衣裾,手背上的青筋也凸显了出来。
我不想与公主合谋实施这次报复,于是毕恭毕敬地朝她欠身,说了个善意的谎言:“这些香品,臣都未曾闻过,无法为公主提供好建议。公主还是问几位姑娘罢。”
公主抿唇一笑,也不再问别人,径直取了一匙木犀降真香添上。
李玮坐立不安,勉强再与韩氏说了两句话后便起身告辞。我欲送他出门,他冷冷地止住我:“不敢有劳梁先生。”然后加快步伐,迅速走了出去。
从此后他来公主处的次数减少了许多,越发潜心研究书画,不惜重金购买藏品,日夜在书斋中画墨竹,有时外出,也不外乎是与书画名家或收藏者来往,或是去宜春苑旁,他买下的那片地里监工——看起来,他确实想建一座美轮美奂的大园林。
公主很满意驸马开始疏远她的现状,也找到了个新乐趣——不停地为我添置新衣裳,寻找最精致的吴绫蜀锦轻越罗,让人裁成东京城中最时兴的文人儒生宽袍缓带的样式,命我在宅中终日穿着,而内臣的服饰倒被她下了禁令,若非入宫,便不许我穿。
有次她去相国寺进香时也让我穿着这样的文士衫袍随她去,而那时相国寺刚换了新住持,并不认得我们,出门相迎时一见我从公主车辇旁下马,立即过来施礼,连称我为“都尉”,公主与周围侍从内人闻言皆笑,却都不说破,最后还是我向住持说明了自己身份,他听后大窘,忙向我和公主告罪,而公主毫无愠色,倒像是很喜欢这种误会。
杨夫人自然看不惯,常冷言冷语,公主也我行我素,坚持按她的心意让我着装。而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与公主保持一点距离,再不与她独处,就算白天在书斋内吟诗作画,也大大开着门,且让至少两名侍女侍候在侧。
杨夫人一定安插了人来刺探我与公主的相处状况,也没找到什么大把柄,但她始终对公主心存不满,每逢有宗室戚里家的女眷登门拜访,她总是会向她们抱怨公主不尊重驸马,又对她无礼,全无新妇的样子。亦有人把这些话传给我听,令我有些担心:若杨氏这些怨言传到士大夫耳中,恐怕他们会说公主“骄恣”了。
嘉祐五年正月,今上封皇第九女为福安公主,第十女为庆寿公主。自去年董、周二位娘子先后生公主后,今上对她们有专宠之势,她们再次相继怀孕,三月间,董贵人秋和又为今上诞下了第十一女。
虽然又失去一次获得皇嗣的希望,但今上对秋和母女仍厚加赏赐,且欲进秋和为美人,秋和力辞,在今上坚持下,她最后说:“如果陛下一定要加恩,那就把给予我的恩典转赐给我父亲罢。”于是今上从其所请,为秋和父亲赠官一级。
第十章 酒阑空得两眉愁(4)
十一公主出生三天后,公主与杨夫人入宫相贺。那时皇后在秋和阁中,亲自抱了十一公主,满心爱怜地轻轻抚拍着,以很宠溺的语气唤这个尚未命名的女孩为“主主”。公主见了这个小妹妹亦很喜欢,在旁边逗她玩了一会儿尚感不足,又硬生生从皇后怀中把十一公主抢过去,自己抱了,到秋和身边笑说:“九妹妹生得像爹爹,十一妹就跟你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秋和只是安静地笑,轻声应道:“刚生出来的孩子都皱巴巴的,能看出什么呢……若是像我,倒不好了……”
皇后见公主与妹妹玩得兴起,便让杨夫人与她出去在厅中叙话。我怕杨夫人在皇后面前数落公主,就跟着出去,侍立在一旁。
皇后对杨夫人略作问候之后,又询问公主与驸马相处近况。杨夫人立即唉声叹气:“还是老样子,只怕官家将来抱上第十个皇子时,也未必能见到一个外孙呢!都怪我那儿子老实巴交的,不会说好话,也不会挑好衣裳穿,让公主见了只觉碍眼。”言罢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淡笑道:“我还在劝驸马呢,有空多去跟梁先生讨教讨教,请梁先生教教他如何说话做事,穿衣戴帽,也让公主一见他就会笑。”
皇后听出她弦外之音,便看了看我。我当即朝她欠身以应,再对杨夫人道:“怀吉惶恐。驸马容止庄重,衣饰合度,岂是怀吉可以妄加议论的。”
杨夫人“呵呵”一笑,道:“梁先生太谦虚了。你模样生得好,衣裳也光鲜,什么书画呀,诗词呀,没有不会的,驸马就算拍死几匹千里马也及不上你啊。”说完这话,她转向皇后,又道,“梁先生会的东西多,想必有一些绝技是别人没有的,公主很喜欢,常请他到阁中切磋。梁先生服侍公主也尽心,从早到晚,成日相随左右,说句玩笑话,不知道的人看见他们这情形,都对他们指指点点,倒以为梁先生是驸马呢!”
她说是“玩笑”,但此刻目意阴冷,并无一点玩笑的意味。皇后自然全明白,略一沉吟,她抬目,微微对杨夫人笑了:“果然国舅夫人是见过大世面的贵人,不与那些乞儿一般见识,听到一些狂言妄语,笑笑也就过了。记得当年我带了乳母入宫,乳母见宫中内臣可以任意出入闺阁,乃至伺候娘子们梳洗更衣、左右扶掖,不由大惊失色,说这些事岂是男子可以做的。章惠太后听见了,便教训她说:‘内臣中官并非男子,与豪室之家所用的侍女无大异处,惟力气头脑都强过一般女子,更好使唤罢了。他们自幼净身,又在宫中受过严格调教,德行无亏,全无秽乱宫廷的可能,出入闺阁又有何不可?你们只当他们是女孩儿看待便是,别一惊一乍,否则,知道的,会说你是严礼义,守大防,不知道的,只怕倒会笑话你小家子气,使唤不惯这种天家祗应人。’我乳母听了很是惭愧,以后也就习以为常了。想必宫外见过内臣的人不多,偶然看到怀吉,还把他当男子呢,所以才有些不三不四的话传进国舅夫人耳中。好在国舅夫人往来禁中二十年,见识原与宫眷一样,其中情形自然清楚,不会拿这种闲话上心,没来由的生些闷气。有如此明事理的家姑,实乃公主大幸。”
3.夺鞭
这些年来,杨夫人对小家出身这点是颇介意的,此刻听了皇后一番话,也就未再多说什么,只尴尬地笑着,颔首受教。
第十章 酒阑空得两眉愁(5)
皇后又道:“官家向来对公主爱如掌珠,这二十多年来,连重话都未曾说过她几句,也养成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因此,若她有不是之处,也请国舅夫人耐心劝导。与驸马之事,还望驸马与国舅夫人多担待些,再给她些时间,日常往来,多加关爱,让她慢慢感觉到驸马与家姑的善意。我与国舅夫人一样,也希望公主早日与驸马诞下麟儿,让我们有含饴弄孙之乐,但此事也急不来,总须公主自己愿意,切勿让她有被逼迫的感觉,否则,若将来事与愿违,闹得难以收拾,就不好了。”
杨夫人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随后也不忘表示自己平时如何对公主关爱入微,皇后顺势赞她,照例又赐了些财物给她。杨氏顿时欢喜起来,连连道谢。皇后再命人送她至苗贤妃处叙话,然后对我说:“怀吉,我阁中有几幅画,不知可是唐人真迹,你去帮我看看罢。”
我答应,遂跟她回到柔仪殿。进入皇后阁,她摒退众人,才对我道:“适才我对国舅夫人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那时要立即堵住她口,必须那样说,不然当着那么多宫人,还不知她会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我颔首:“臣明白,娘娘如此说,对臣与公主都好……”
何况,她并没有说错。我垂目,缓缓深吸气,悄然压下终于从心中蔓延至鼻端的一缕酸涩之意。
“但是,怀吉,”皇后柔和地看着我,用一种如对子弟般的语气跟我说,“话虽如此,你与公主日后相处也须时时留意,适当保持些距离,以免落人口实,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是非。”
顿了顿,她微微加重语气道:“你毕竟是个男孩子。”
乍听此言,我不知是喜是悲。从可以“当女孩儿看待”,到“毕竟是个男孩子”,我模糊的性别为这两种诠释提供了瞬间转换的可能,虽然这两种说法都出自皇后的善意。
我点点头,勉强笑了笑。
短暂的沉默后,皇后又道:“曲则全,洼则盈,少则得,多则惑。这道理,想必你会懂。持而盈之,不若细水长流。现在太接近,倒容易埋下生分的祸端。而且,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总有些禁忌,是永远不可碰触的;有些错误,只要犯一次,就会万劫不复。”
我自然能感觉到她语意所指,而她随后也进一步点明:“夜间不要再去公主阁中。有时面对公主的接近,你也应该学会退避和拒绝。”
我谨遵皇后教诲,晚膳时辰一过便再不入公主寝阁,公主夏日晚间纳凉,我也再不陪她。她渐渐注意到这点,颇有意见,问我原因,我只推说宅中事务繁重,夜晚安静,易于处理。她有时晚上来我居处找我,我也不许小白为她开门,她因此恼怒生气,我便想法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敷衍过去。后来她被迫接受了我这决定,不再强求我在夜间陪她,但不让我白天擅离她视线范围内,也限制我外出,尽可能地增加与我相处的时间。
七月中周美人分娩,又是一位公主。三日内送过了早已备好的礼品后,我又要开始准备十二公主的满月礼。我选择了些织物、瓷器、小孩子可用的首饰样式,命人去采购,但购回的器物不尽如人意,于是我决定亲自出门再选一些。
要去的地方有好几处,大概要花一整天的时间,为免公主阻拦,我没告诉她,私下让人备马,准备悄悄出去。但她还是很快得到消息,立即追到大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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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酒阑空得两眉愁(6)
那时我已上了马,只是还未挥鞭启行。她怒气冲冲地奔来,扬手夺下我手中的马鞭,任身边的小黄门怎么劝说都不还给我。
我笑着下马,对她长揖,和言请她赐回马鞭,她嘟着嘴,双手紧握马鞭两端,忿忿地转身不理我,我又含笑转至她面向的那边,再次作揖请求,她又决然扭头朝另一侧,就是不肯给我。那娇嗔的模样惹得旁观的内臣侍女都笑了起来,她也全不在意。
我想了想,手指尚在等待的那匹骏马,朝小白做了个手势。小白会意,过去一勒马辔,马立即发出一声嘶鸣,小白旋即扬声对公主道:“梁先生走了!”
公主一愣,转头去看。我趁她走神之际猛地自她手中抽出马鞭,在众人大笑声中疾步走开,准备上马,不想公主此时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种孩子气的哭法在她长大之后已经极少见了,我一时无措,匆匆赶回后又是作揖又是道歉,最终承诺今日不出门后她才渐渐止住哭泣,在我的陪伴下,一边以纤手匀泪,一边缓缓回到阁中。
她沉默了许久,任我怎样哄她都不开口,后来,当我为她切一枚今秋新出的橙子时,她坐在我身边,才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出去,一定会天黑了才回来,那我这一天都见不到你了 。”
我的眼眶温热,托起橙子的指尖在轻颤,心中的防御工事又哗啦啦地倒塌一片,我听到激流决堤的声音,好容易才按捺住拥抱她的冲动。最后我刻意忽略了对她的回应,只是朝她笑了笑,然后在一片破好的橙子上抹了点盐,递到她面前。
公主夺鞭之事迅速传到了驸马母子耳中,不消半日,张承照已为我带回了关于他们的消息:“听说这事,驸马阴沉着脸不说话,而他娘气得直指着他骂:‘老娘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下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娶个媳妇都不敢碰,还任由她……’”
说到这里,张承照迟疑着,咽下了后面的话。
“说完。”我命令他。
“唔,如果你要听,我就说了,不过,这可全是她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加呀!”张承照先声明,随后,才压低声音,把这句话说完:“……还任由她对着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发浪……”
他小心地窥探着我的表情,见我未露怒色,才又继续说:“她还说,驸马就是没出息,若早些让公主见识到什么才是真男人,就不会受这些污糟气了。”
4.女冠
为免公主生气,我对宅中内臣侍女下了禁令,不许他们把杨氏的话转述给公主听,以后我再见驸马母子,也只当对此一无所知,不露半点情绪,他们虽对我冷淡,但当面倒也不会把话说得这样难听,随后的几天也就貌似平静地过了。
后来杨夫人派人跟我说,国舅去世到今年是十周年,她想找几个道士,在宅中为国舅打醮做道场。我自然没意见,回过公主后拨了一笔款给她,请她自己安排。
两天后她请的道士进到宅中住下,张承照去看了看,回来咋舌道:“不得了!你猜她请的是什么道士?……领头的,是三个风骚的女冠!一个叫玉清,头上戴的白玉莲花冠后面插着一把钿篦,快有一尺长,上面镶满了金银珠贝,眉心又贴着绿油油的翡翠花钿,勾栏里的行首用的头面都没这么花哨;一个叫逐云,身上的道袍做成开襟褙子的样式,不系带,里面的抹胸穿得那叫一个低,胸脯上的沟儿都能看到;还有一个叫扶月,道袍样式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竟是用纱縠做的,下身穿的鹅黄画袴都清楚地透了出来!”
第十章 酒阑空得两眉愁(7)
韩氏这时正在向我告假,要回家去筹备儿子的婚事,在旁边听了张承照的话便道:“现在走家串户的女冠,十有###是暗娼,穿戴成这样也不出奇。”
张承照摆首道:“但是,姑奶奶,她们可是国舅夫人找来为国舅做道场的呀!看见的人都在暗笑,说原不知国舅夫人如此贤惠,竟特意让九泉之下的国舅爷享这等艳福。”
韩氏想想,问:“这几个女冠,莫不是国舅夫人借打醮之名找来,送去服侍驸马的?”
张承照连连点头:“我猜也是这样。驸马平日不怎么近女色,所以国舅夫人找了这些骚货来调教他。”
我听他讲得粗俗,不由瞥了他一眼,他立即自己扬手轻批脸颊一下,然后又趋上前来,赔笑请示:“让她们出入公主宅,实在是有碍观瞻,不如我带几个人,把她们赶出去?”
我思忖后道:“不必。人既是国舅夫人请来的,你若硬赶她们出去,徒伤和气而已。何况公主也不反对驸马亲近别的女子,打醮也就几天,随她们去罢。”
但打醮结束后这些女冠仍未离去,还是住在宅中,整日莺声燕语、吹拉弹唱地嬉笑取乐,引观者侧目。梁都监也看不顺眼,委婉地问杨夫人让她们何时离去,杨夫人则说,再过两天是驸马生日,让她们为驸马贺寿之后再走亦不迟。
到了驸马生日那天,公主出于礼貌,出席了晚间家中的寿宴,但行过三盏酒,向驸马说过吉祥话后便告辞欲离去,此时那名叫玉清的女冠起身,过来向公主施礼道:“我们姐妹在公主宅中叨唠这几日,都未曾向公主请安,原准备了几支曲子,想在寿宴上献与公主听的,还望公主赏脸,少留片刻,听完再走罢。”
公主迟疑着,一时未应,杨夫人便在一侧笑道:“她们为向公主献艺,都练习好几日了,公主纵没兴趣,就算是看我母子这点薄面,也请赏她们这个脸罢。”
她既这样说,公主不好公然拒绝,便又坐了下来。玉清谢过公主,向逐云、扶月示意,让她们奏乐,然后从自己案上取了个盛酒的影青刻花注子,过来往公主的玛瑙杯中斟酒,道:“这酒是我们自己酿的,叫桃源春,与别家不同,公主不妨尝尝。”
那注子制工精美,釉色素雅,从中流出的酒液呈琥珀色,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很是好看。公主举杯品了品,微微颔首,应是味道不错。
此时逐云吹笙,扶月弹着琵琶,唱起了一阕《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公主听后不置一辞,也不看身边默默凝视她的李玮,只是一哂,仰首饮尽杯中酒。
玉清抚掌叫好,立即又过来再为公主满斟一杯,笑道:“刚才那杯算是我敬的,这一杯则是扶月敬公主的,公主若觉她刚才唱得好,便干了这杯罢。”
公主微笑道:“你让她再唱一曲,我觉好听,方饮此杯。”
玉清满口答应,让扶月再唱,扶月颔首,与逐云重按笙琶,换了个曲调,曼声唱道:“暖日策花骢,亸鞚垂杨陌。芳草惹烟青,落絮随风白。谁家绣毂动香尘,隐映神仙客。狂杀玉鞭郎,咫尺音容隔。”
公主秋水盈盈,凝神倾听,似有所动。听完后轻叹一声,取过那杯酒,仍是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那三位女冠相视而笑,扶月亲自过来向公主行礼道谢。玉清又以逐云的名义再斟一杯,要公主再喝,而逐云换过了琵琶,朝公主笑道:“这回我来唱,公主可不许偏心,只饮她们的,独不给我这面子。”
第十章 酒阑空得两眉愁(8)
说完,她轻拨丝弦,唱了一阕《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公主素日接触的词曲皆由我筛选过,就算是写情爱内容的婉约词,也都是清雅含蓄的,像这样直白言情的曲子她极少听到,此刻她眸子微亮,唇角含笑,像是听出了几分兴致,扶月过来劝酒,她也未推辞,依旧饮尽。
她酒量本就不大,三杯过后,已面泛桃花,我有些担心,轻声唤她,劝她稍作节制,玉清却又笑对我说:“先生无须担心,这酒跟糖水似的,喝下去虽有些暖意,但醉不了人的。”
杨夫人也道:“姑娘们喝的酒,能有多大劲道?倒是两位梁先生,驸马一年才过一次生日,你们现在才喝这么一点,莫不是瞧驸马不上么?”
我与梁都监忙称“不敢”,杨夫人遂命我们身边的侍女多向我们劝酒。
我自饮一杯,仍频频顾公主,希望她勿多饮,公主察觉,微笑着对我摆手:“不妨事,我清醒着呢。”又转而命令玉清,“你们继续唱。”
玉清答应,让逐云过来为公主斟酒,自己过去取了琵琶,边弹边唱:“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她唱时眼波斜睨向驸马李玮,是含情脉脉的样子,仿佛把他当成了歌中所咏的美少年。公主看得笑起来,问她:“你们是修道的仙姑,但这道也不知是怎么修的,为何也想嫁情郎,做鸳鸯?”
玉清笑着应道:“修道又何妨?桃源深处有阮郎。”
公主颔首,纤手一指李玮,正色道:“嗯,既如此,我就把这位阮郎赏给你了。”
玉清起身做拜谢状:“谢公主恩赐。”
公主举袂笑个不停,连带着满堂侍女都在笑。梁都监年纪大了,看得有些尴尬,适才喝了几杯也有些上头,遂起身告退。杨夫人也随即站起,对公主道:“我也乏了,先回去歇息。你们年轻,难得尽兴,只管多玩一会儿,听她们多唱几曲。”
说完,她深看李玮一眼,似在暗示什么。李玮起身送她,还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走到我身边时,杨夫人略停了停,状似关怀地对我说:“梁先生也辛苦一天了,早些回房休息罢。”
我欠身道谢,却未答应。她一挑嘴角,又回视前方,扬长而去。
杨夫人与梁都监一走,玉清表现得更加活跃,俨然摆出宴会女主人的派头,频频命其余女冠和驸马的侍女们向公主的侍从敬酒,公主杯中更是从不落空,每回酒一见底,玉清与逐云、扶月便轮番上前为她斟满。
公主已颇有醉意,我低声劝她回去她亦不听,只连声命几位女冠继续唱曲。她们笑着领命,重拾管弦,演奏了一支《柳枝》,那曲调被她们演绎得温软缠绵,而扶月柔声唱出的词更是听得我暗暗心惊:“瑟瑟罗裙金缕腰,黛眉偎破未重描。醉来咬损新花子,拽住仙郎尽放娇。”
听罢此曲,公主扶醉支额低首不语,隐有笑意,也不知是否在琢磨这词意,而张承照倒听得兴致勃勃,还开口问扶月:“仙姑唱得很好,但我有一点不明白:这歌中的小娘子自己喝醉了酒,咬损了面花儿,又不关她情郎的事,她却为何要拽住情郎撒娇?”
扶月笑道:“面花儿贴在小娘子的脸上,她怎么咬?喝醉酒,咬损面花儿的那位,可未必是她哦……”
若顺她语意去想,联想到的自然是一幕香艳情景。一干未嫁的侍女都羞红了脸,而张承照恍然大悟,大笑着对扶月一拱手道:“谢仙姑指教。”
第十章 酒阑空得两眉愁(9)
扶月还以一笑,媚眼如丝,又慢弹琵琶,再唱一曲,这回一开口便是香闺中的旖旎景象:“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歌中描述的是男女偷欢之事,我甚觉刺耳,如坐针毡,再唤公主,却见玉清拿了个青瓷粉盒到公主身边,道:“适才公主说不知我们怎么修道,现在便请公主看看,我们修道的秘诀,就在其中呢。”
公主垂目看,玉清指着粉盒内部,压低声音,继续向她说着什么。我所坐之处离公主坐席有一段距离,我听不见玉清此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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