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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砂泪-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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査元赫兴致高昂,“胜者如何?负者如何?”
“听凭对方处置!”
“好!”査元赫笑意吟吟,大喝一声,挥鞭朝自己阵营驾去。
宫婢们又惊又喜,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上官嫃凛然道:“谁愿随我去,不论输赢,皆有重赏。”
元珊左右打量,说:“平日里咱们没少练骑射,皇后娘娘都发话了,大家不要有顾虑,算我一个,还差三个。”
上官嫃斜睨着她低声笑道:“元珊姐姐,好歹你是元赫哥哥的半个妹妹,一会儿就靠你缠住他。”
“娘娘,他只会欺负我,我去对付他不管用。不过娘娘去一定管用,他可最怕你了。”
上官嫃抿唇一笑,眼神飘然远去,但暗藏着一抹狡猾。
为躲避烈日,司马棣负手拐入了林荫小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满腹心事。不经意间听见一阵喧闹,扬头问:“什么声音?”
戴忠兰忙答:“回皇上,今日有护军在琼林苑练习骑射。”
蝉鸣嘶竭,沉沉的云团从远处逐渐飘移过来,司马棣觉得胸口发闷,掏出腰间的香囊闻一闻,道:“去看看。”
戴忠兰紧跟其后,小声道:“皇上万不能像上回那样不顾安危,若觉得气促定要警觉。”
司马棣置若罔闻,径直朝琼林苑走去。身后一簇人紧紧跟随,华盖、仪仗、绢扇各亦步亦趋。琼林苑内早已围了一大圈人,喝彩不断,掌声、笑声畅快淋漓。众人都弓马娴熟,在场中如鱼得水,跨着良驹奔跑呼喝,马蹄嘚嘚的步子纷乱无章,偶有人大声交谈笑闹。司马棣驻足在石桥上,隔着岸边一行杨柳窥视苑内。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谷风习习(7)
几匹马儿从人群中奔出,上官嫃遥遥冲在前面,飞马拉弓,动作洒脱自如。羽箭嗖嗖飞射出去,偶有落靶,却也有不少正中红心的。査元赫从另一旁追上去,高喝着:“不比了,不比了!方才的射柳明明是你们使诈,这样比下去,我们如何都是输!”
上官嫃勒住马,笑答:“兵不厌诈!”
二人在马上交谈甚欢,却未曾留意到周围众人都安静下来。元珊朝上官嫃的马轻轻踢了一脚,唤道:“娘娘!皇上……”
上官嫃猛地一回头,见明黄的华盖从一片苍翠葱郁的柳树后渐渐走近了。所有人皆下马跪地,齐刷刷一片行礼声。上官嫃只觉得浑身僵硬,屈膝请安,“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柳叶簌簌作响,像是夏雨将至。
汗珠儿顺着颈滑入衣襟,仿佛亵衣都湿透了贴在肌肤上,黏稠无比。静默许久,竟没听见皇上的一声平身,査元赫熟悉皇上的脾气,不禁暗暗自责。司马棣怔怔地望着脸色红润的上官嫃,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喘息不定,额上的湿腻粘住了碎发,鼻尖也沁着汗珠儿。时光停滞了一般,除了望着她,他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要做。戴忠兰见状,代皇上高喊了句:“皇上说了,平身——”
司马棣这才缓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意气风发的査元赫。
査元赫又抱拳跪地,“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是卑职失责!”
司马棣道:“平身,朕不过顺路来看看。”
上官嫃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只想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自己。司马棣还是如常,目光始终落在别处,话语清淡,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人。上官嫃以为,他至少会责问她一声,却没有,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直到明黄的一角隐在了琼林苑的山水中,査元赫拽了把上官嫃,叫她,“别发愣了!快回去,别叫皇上先告诉了李尚宫你又要挨训了!”
上官嫃紧绷着脸不发一言,跨上马疾驰而去。
配寝殿里的宫婢们都知道皇后心情不佳,个个屏息静气,整个宫殿里头只听得见一阵阵的蝉鸣声。到传晚膳的时候,本要按例去请皇上,尽管皇上一次都未曾来过,总是以各种借口推托。宫婢刚挑开纱幔要出去,上官嫃却突然发话说:“别去了。”
元珊不敢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倚在榻上的皇后反问:“娘娘说……别去了?”
上官嫃足尖勾起木屐下榻来,一步步啪嗒啪嗒走近膳桌,“别去了,反正他不会来。”她脸色麻木,周围的宫婢都不知所措,望着元珊。
元珊挥挥手道:“娘娘的话你们听不懂吗?别去请皇上了,快去传膳吧!”
凉风习习的御书房里,疲惫的司马棣在案前睡着了,一手支着头。
戴忠兰小心翼翼地点上灯,轻唤:“皇上,该回寝殿用膳了。”
司马棣睁开眼望了戴忠兰一会儿,问:“今日皇后那边没来人么?”
戴忠兰不敢抬头,诺诺地说:“是。”
司马棣迟疑着起身,慢慢走出御书房。暮云低垂,似乎今夜有雨。快要入秋了,他亲政已有两年。司马棣眼前浮现出上官嫃飞马拉弓的飒爽英姿,那种烈日下蓬勃的生机似乎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美,原来他丝毫不了解她。
司马棣行至寝殿门口,却没有迈过那道门槛,转身往西廊去了。戴忠兰一惊,小声追问:“皇上?皇上这是要往哪里去?”
司马棣冷淡如常地回答:“陪皇后用膳。”
谷风习习(8)
戴忠兰早已熟悉司马棣无常的性子,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去配寝殿。赶忙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先去那边通传了,自己忐忑不安地跟随皇帝的步伐。
满桌美味珍馐,精致可人。上官嫃恹恹地拿起银筷子,抬手,却不知要落在哪盘菜里。元珊关切地望着皇后的脸色,忧心忡忡。一阵疾风吹过,竹帘子哗啦作响,上官嫃抬目望了望花窗外的天色,喃喃道:“似乎要下雨了。”
殿门处突然闪出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喊:“皇上驾到,配寝殿准备迎驾!”
宫婢们都愣愣地望着他,有人狐疑、有人惊讶。上官嫃慢慢走过去,蹙眉歪头问:“你在说什么?”
小太监跪下行礼,重复道:“皇上驾到,请娘娘准备迎驾!”
上官嫃扭头往内殿里冲,心急如焚地唤道:“元珊!快给我梳妆!”一行宫婢们顿时喜上眉梢,各自忙碌开来。
清风卷帘,琉璃盏内灯烛摇曳。司马棣刚到配寝殿,暮色的天空中便飘起了雨丝,零星地刮在窗纸上。席间静默无声,他们多年未交谈,除了一声请安、一声免礼便相对无言。
上官嫃觉得压抑极了,尽管入口的皆是山珍海味,却味同嚼蜡。
窗边的八哥忽然叫唤起来,打破了这沉默。它抑扬顿挫地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嗓音和语调像极了査元赫,滑稽可笑,上官嫃不禁莞尔。
司马棣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是元赫送来的八哥?”
上官嫃见他发话了,欣喜地点头,“是。”起了头,话匣子便慢慢打开了,虽然交谈不多,但三言两语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上官嫃低眉垂目坐在榻上,一面小口喝着甜汤,一面温顺地答着话。只言片语中,她便听出他平日里心细如尘,看似淡漠,实则处处关怀。上官嫃心头一暖,眼眶竟湿润了。
晚膳过后,司马棣半倚在榻上小憩,窗外雨点沙沙作响,像蚕虫噬咬桑叶般温柔。融融烛光下,半跪在他身边的上官嫃嫩脸修娥、淡云轻扫,与白日截然不同。司马棣喉口动了动,脸上挂着笑意问:“在琼林苑,你们都比试了什么?”
上官嫃心驰神往般眯起双目,答:“比了射柳,原本还要比其他的,可元赫不服输,想要赖账,于是就没再比下去。”
司马棣不想深究这番话的真假,只觉得身心俱疲,顺势将头枕在上官嫃腿上,道:“朕累了。”
上官嫃手足无措,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跃出胸膛。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一滴清泪从眼眶滑出,落在他脸颊上。司马棣诧异地举眸看着她,轻轻问:“怎么了?”
“没有,臣妾失礼了。”上官嫃忙拭干眼角,再抹去司马棣脸颊的那滴泪。
她手心有润润的香气,拂过他的面庞若隐若现。司马棣深吸口气,倏然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上,嗓音极低,“为何事落泪?可是皇帝哥哥亏待小环了?”
上官嫃强忍住积攒已久的委屈,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低语,“皇帝哥哥,小环明白。你没有亏待我,谁叫我是上官嫃呢……”
司马棣眉头紧锁,转身深深埋首在她怀里说:“别怪我。”隐秘的声音只有她才能听见,似乎带着一丝恳求和歉意。上官嫃的眼眶愈发通红,强忍住哽咽,轻轻揽住了他的头。
司马棣睡了约莫两个时辰才醒来,上官嫃的双腿早已麻痹得动弹不得。在外守候的戴忠兰上前扶司马棣起身,询问:“皇上今夜要宿在哪里?”
谷风习习(9)
司马棣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不做声。上官嫃被元珊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两腿酸痛难当。司马棣侧目望了眼浮漏,快到子时了。他临走前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望着上官嫃,最终一言不发迈出了门槛。
上官嫃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从窗前缓缓移过,幻想他在漆黑的长廊里孤独前行。她还没长大,不够资格陪他度过漫漫长夜。她已经竭尽全力追赶,无奈时光悠悠,她始终赶不及在选秀之前成为他枕边的那个人。
窗外微风吹过,雨点倾洒,竹影婆娑。临窗的金丝鸟笼偶尔随风一摆,叮叮作响。上官嫃披着银绣云霞帔,踏着木屐走至窗边,她惯于睡前逗一逗八哥、喂些食饵。只是眼波一转,惬意的神情便怔住了,鸟笼的竹编小门依然紧闭着,但蹲在笼子一角的八哥早已肢体僵硬。不知为何,她眼前晃过八年前那具漂浮在水缸中的雪白尸体,惊恐得一口气深吸进去,便化作无助的哽咽。
元珊熄了烛台,挑开帘幔进来便看见这一幕,急忙上前搀着上官嫃,“娘娘,别难过,明日我去跟李尚宫说说,送几只画眉、八哥过来。”
上官嫃只觉得压抑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悲恸至极。元珊只是默默地在旁陪着,轻拍她的肩背。上官嫃内心压抑纠结了许久的事,终于从嗓子眼儿中挤了出来,断断续续念叨:“他真的那般无奈……身为皇帝,没有李尚宫的一句话,他都只能远远地看着我……我总以为那天就快来到了、就快来到了,可依然遥不可及。三月秀女大选,七月合卺仪式,我当真就值得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地来对付么?”上官嫃扭身扑在鸾凤锦被上痛哭流涕,声音却始终隐忍着。元珊紧紧抿唇,眸中含泪,起身将床帏之外的帘幔全都放下,以遮挡稍许声音。宫灯款款,蜡炬融化如红泪,缓缓淌下。
上官嫃一面抽泣一面支起身子,霞帔从背后滑落,纱袖遮覆的小臂上,守宫砂宛若一颗红痣,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醒目耀眼。她依稀还在哽咽,痴痴地望着那点象征贞洁的宫砂,五指不由得猝然攥紧。离明年七月不远了,八年都熬过去了,还差这一年么?
早已定好这日要微服出宫去围场狩猎,拂晓时分司马棣便率领一队护军、两行射手从东华门出宫,上官嫃亦带了几名善于骑射的宫婢跟随在队伍中央。连绵起伏的宫殿尽头,一丝丝朝霞像淡淡的颜料染上了灰白的天。
城内居民多半还未起床,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摊子在忙碌。只见一支奇怪的队伍从御道上飞驰而过,除了蹄声急踏、车轮辘辘,便什么声音也没有,徒留一片扬尘。
到围场恰好辰时,日头不算暴烈,围场四周隐有白雾萦绕。
护军、射手们纷纷四散而出,从围场以外十里由远及近将蓄养的兽都往围场中心合围,兽群逃逸乱窜、飞蹄奔驰。司马棣乘一匹枣红大驹,所持朱漆大弓缠满金线,拈了支羽箭搭上弓弦,一声弦响,远处一只即将跳出包围圈的麋鹿被钉死在地。护军纷纷高声叫好,喝彩声如雷动。
司马棣一声令下,射手们便奋勇驰逐野兽,司马棣却驻马原地,看他人猎射。査元赫是御前护卫统领,守在司马棣身侧,以护圣驾。而上官嫃早已兴致勃勃地领着自己的红装骑兵往西边的小丛林驾去,一面挥鞭疾驰一面尖声吩咐:“不许伤害它们,抓活的!”
丛林里的小动物听见阵阵蹄声,吓得四处逃窜。上官嫃布下网,叫几人在四方各拉一角,自己领了几人在其中追逐嬉戏。 txt小说上传分享
谷风习习(10)
云雾消散,天逐渐热了起来,上官嫃正打算勒马回去歇歇,突然马失前蹄,往前一栽。上官嫃惊叫一声,牢牢拉紧了缰绳,那黑马却仰天长嘶一声,发狂般猛然跃起,一通乱跳。上官嫃在马背上被颠得眼冒金星,只得趴在马背上死命抓住鬃毛。
四周的宫婢们纷纷退散,元珊惊恐地发现马蹄上竟鲜血淋漓,怕是那草丛里有捕猎夹。她立即策马朝御营那边冲回去,挥着鞭子呼喊:“来人——快来人救娘娘——”
原本在围场中央与人比试的査元赫听见疾呼,扭头张望,见上官嫃的黑马疯狂地朝树林里冲了进去。他倒吸了口冷气,狠狠一夹马肚子便往那方向追了过去。司马棣见査元赫的异常举动,便也望了过去,元珊惊恐万分地疾驰而来,在马背上呼救。司马棣来不及细想,一拉缰绳也朝那越缩越小的黑点追了去。
黑马驮着上官嫃一路狂奔,竟穿越林子,闯到了马球场。烈日刺目,黑马狂烈发猛,突然高高跃起,将上官嫃抛下马背来。
司马棣和査元赫同时冲出林子,远远地看见躺在草地上的上官嫃,忙收住缰绳。二人同时下马,一齐扑到她身边,却忽然都愣住了,抬头望着对方。司马棣目光深邃,幽黑的瞳仁中似乎藏着一丝警告。査元赫如被针扎,凛然站了起来,见后面的护军也追了上来,道:“卑职去把那马找回来向皇上请罪!”他匆匆瞥了上官嫃一眼,跨上高头大马继续追去。
司马棣怕她摔伤了,不敢轻易动她,只轻轻拍着她的脸,唤:“皇后,皇后!”
上官嫃浑身战栗了一下,大大的眼睛睁开了,却因阳光刺目用手挡了挡,侧目望着司马棣,才惊觉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司马棣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问:“你哪里痛?告诉朕。”
上官嫃试着坐起来,只是摔得后脑有些昏沉,用手捂住额头喃喃道:“我没事,没事……”
“当真没事?”司马棣内心焦虑,反问一句,上官嫃方察觉出他眼瞳深处流露的惶恐之色。
司马棣太善于掩饰,以至于总是显得冷漠。上官嫃突然扑过去,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小声说:“我害怕。”
司马棣迟疑片刻,方轻轻揽住她,“别怕,朕带了御医随行,一会儿让他给你看看哪里伤着了。”
上官嫃仍然抱住他不松手,长久以来她害怕的并不是疼痛和伤病,而是孤独。并且她觉得司马棣也和自己一样,他们是同一类人,更应相互慰藉。
査元赫将受伤的黑马牵了回来,远远望去,广袤的草甸被阳光映得油光闪闪,渺小的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他勒住马,停驻不前,说不清心里是惆怅还是欣慰。
重九将至,太液池边摆设万盆*,粲然炫目,远远望去如环了一条金红相间的地毯。千重万重花瓣在西风中微微抖动,与池中枯萎的夕莲相比,更显*。
皇上与皇后一同登上宫苑中最高的观星台,后有宦臣宫眷随同,宫眷们穿的裙服上都绣着大朵怒放的*。因司马棣的喘疾忌惮花粉,于是观星台四周缀满了*灯,各式各样、色彩缤纷,宛如仙宫阆苑。宴席间,各式精美糕点、清醇美酒应有尽有,宫廷艺人各展其能,杂戏、歌舞、笙箫合奏……
上官嫃静静地坐在司马棣左侧,举止端庄娴雅,只是热闹到了极致,难免会觉得空虚。长公主坐于司马棣右侧,言笑晏晏,一颦一笑尽显绝代风华之姿。司马棣难得不用处理国事,在寝殿歇了一日,神态略显慵懒。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谷风习习(11)
上官嫃时不时侧目看他,璀璨灯火下,他面庞的轮廓实在太美丽。
上官敖和公孙权也在席间,依次上前来敬酒。尽管多年疏离,可上官嫃难得见着自己家人,也是分外高兴的,便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约是酒力发作,上官嫃面颊绯红,双目泛着迷离的光。司马棣见了,唯恐她在宴上失态,遣元珊将皇后送回宫去。
上官嫃望着一身明黄金灿的司马棣好一阵恍惚,微微张了张口,想唤的一声“皇帝哥哥”,却被长公主漫不经心瞟来的目光堵了回去,于是只歪了歪身子道:“皇上,臣妾先行告退。”
上官嫃被一簇人拥着缓缓走下了观星台,査元赫的目光却随之远去,舍不得收回。
从观星台乘辇车回德阳宫的路并不远,车轮辘辘,在空荡的金砖地上碾过。车四周垂着锦福帘幔,上面所绘的碧金纹饰令人眼花缭乱。上官嫃觉得透不过气来,仰头望着观星台上的荧荧灯火心驰神往。但一想到长公主的目光,心底便一阵阵犯憷。
回宫沐浴更衣之后,上官嫃酒意渐浓,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宫婢们累了一整日,早已退下,元珊也倒头熟睡了。上官嫃随手抓起元珊的斗篷披着,趁着夜色偷偷往太液池去了。*绕池如此好的景致,今日再不看明日便没有了。
御花园中静谧无声,宴席估摸早已结束,热闹散席之后更显冷清。
上官嫃踏着绣履,直觉得草上的露水浸入鞋底,丝丝凉意钻了上来,弄得她酒醒了大半。*的淡薄香气飘荡在太液池四周,上官嫃精神一振,觉得心旷神怡,便往池边的台阶迈下去。
银月如钩,夜幕中偶有深色的浮云飘过,遮住了月光。台阶边沿,竟有一个深蓝的身影,正举壶就口,喝得畅快淋漓。
上官嫃从他背后打量一阵,迈着极轻柔的步子过去唤他,“世子,今日宴席上的酒不够喝么?”
司马轶险些呛着,回头却用一种平和的目光看着她,“是你。”
“还记得我?”上官嫃微微一笑,站定在他身后。
司马轶神情颇为认真,“如何不记得?你说再遇见的话,会告诉我你的名字。”
上官嫃歪着头想了会儿,说:“我叫小环。”
“你怎么认得我?”司马轶将酒壶搁在脚边,却没放稳,酒壶骨碌碌转了两圈便扑通滚进池里去了。
“你喝太多了吧?”上官嫃提裙在他身边坐下,司马轶温和得让人觉得浑身轻松,“我当然认得你。方才在宴席上还见着你了,不过只瞅见一眼,后来你走了么?”在上官嫃的印象里,每次宫宴司马轶都远远地坐在一角,极不显眼,甚至不会单独上来敬酒。正是如此,他才不识得皇后的面貌。
司马轶点点头,笑容敦厚,“我称身体抱恙,早早回来赏菊了。”
上官嫃嘴快地接道:“欺君之罪。”
“你呢?小小宫娥不守宫规,夜深了还乱跑。”司马轶忽然伸手从她外衣的腰带上拽下一块玉牌,待上官嫃反应过来上前去夺,他已经看清了牌上的字,嘿嘿笑起来,“元珊?你是德阳宫的人,那不是伺候皇上么?”
上官嫃生怕露馅,眼珠子转了转,“我是德阳宫的,不过是伺候娘娘的。”
司马轶无奈一笑,“你上次骗我说是看守章阳宫的,方才还说自己叫小环,全是谎言。”
“不是,不是!”上官嫃急着摆手,“我的小名真的是叫小环。”
“好吧,算你只撒一个谎。”
“什么啊……我是撒谎了,那是因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谷风习习(12)
他们似乎把彼此都当孩子了,说些天真而小气的话。司马轶不善言辞,性子也懦弱,言语针锋间,上官嫃无疑占尽上风。不过二次见面,他们相谈甚欢,或许是年岁相仿又同样远离至亲的缘故。
远远传来模糊的更声,上官嫃惊觉该回宫了,匆忙与司马轶道别。一方绢帕被她遗落在台阶上,司马轶瞥见,只笑一笑,自己抓了起来藏在衣袖里。
心中不期之事往往来得特别快。秀女大选,上官嫃坐在司马棣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如花美眷被选入后宫,却只能微笑,假装大度和欣喜。
前些日子,公孙权派人秘密传话给上官嫃,叫她扶公孙慧珺一把。上官嫃隐约能忆起儿时曾和自己一起荡秋千、唤作慧珺姐姐的玲珑女子。既是姐姐,又是外祖父嘱托,她无法置之不理。
三尺见方的白玉砖拼接无缝、光洁如镜,四周雕琢出如意云纹团。殿内掌了灯,洋洋数百支花烛,衬得无数佳丽衣裳精美、珠翠耀目、潋滟生光。秀女叩拜,衣裙和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戴忠兰捧着册子念道:“公孙慧珺上前觐见。”
只见一抹浅绿色的身影款款向前,上裳下裙的云雁宫装,凸显出姣好的身段,腰肢细软,迈起步子来婷婷袅袅。她头上只簪了朵布绒花,花底下缀了细细的银丝流苏,别无它饰。上官嫃望着她的发饰有些发愣。
选秀女子大多打听了皇上喜好,投其所好来装扮自己以讨皇上欢心。皇上宠过的宫婢为数不多,但也能瞧出些意思。只是还没有哪位秀女会依照皇后的喜好来装扮自己,况且,众所周知,皇后并不受宠。
上官嫃微微侧目打量司马棣,心中不由为公孙慧珺捏了把汗。只见司马棣凝视她许久,最终赏了块玉牌。公孙慧珺双手接下,笑如春水,“谢皇上。”司马棣似乎对她格外留意,眼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温暖目光。上官嫃心底一滞,仿佛天塌地陷般绝望。可她仍然得镇定自若,端然演完这出选秀的戏。
蓝田玉池,注以豆蔻之汤,四周纱帐倾垂,宫绦明穗拖曳在微微沾了水的白石地上。莫尚仪坐在玉池的末端边沿,时不时舀一瓢热水往池中注,盯着宫婢们伺候皇后沐浴。
上官嫃微微合眼,浸泡在热水中身心俱软,一扫愁绪。
李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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