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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砂泪-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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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嫃微微合眼,浸泡在热水中身心俱软,一扫愁绪。
李尚宫进来时,宫婢们都侧身行了礼,又继续给皇后拭洗。上官嫃回头问:“李尚宫都安排好了?”
“是,今夜由公孙慧珺侍寝。”
上官嫃愣愣地没接话。沐浴后,宫婢替她擦拭身子,柔软的帕子拂过玉臂,猩红的守宫砂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猝然拢起袍子便冲了出去,道:“你们都退下。”
李尚宫给莫尚仪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众人退下了。
莫尚仪笑着去哄上官嫃,“娘娘这是怎么了?公孙慧珺不是娘娘提的人选么?”
上官嫃抱膝窝在床帏一角,负气一般,“我没怎么。”
莫尚仪轻轻摩挲她的头,“皇上宫里早有侍妾,娘娘不都习以为常了么?”
上官嫃嘴唇紧抿,她习以为常的是司马棣的冷漠,对着哪个侍妾,他也不曾有过那样的眼神。她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捂得紧紧的几乎要窒息。莫尚仪慌忙拉扯她,“这是做什么?娘娘!”
元珊闻声亦赶来劝阻。莫尚仪见皇后如此反常不由心慌,元珊一向与皇后亲近,便交由她来劝,自己远远退至厅里。
元珊轻轻揽住她,小声说:“娘娘,你要是心里难受,就跟我说说。”
谷风习习(13)
上官嫃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喘着气。她是难受,却无法用言语表达。睁开眼、闭上眼,似乎都有无尽的负荷在压着她,压得她痛不欲生。
“娘娘在宫中多年,必定明白后宫历来不太平,只因嫔妃之间明争暗斗。娘娘要当好皇后,其中有多少艰辛外人不知,皇上却一定知晓。试问一个深明礼义、温婉贤淑的皇后,谁能撼动她的地位?那些受尽恩宠的红颜终有衰老的一日,而娘娘却是陪皇上度过终身的人。一生还有很久呢,娘娘在担忧什么呢?”
上官嫃微微怔了怔,侧头盯着元珊嘟囔:“想不到你比我看得更深远。”
“当初李尚宫挑我过来服侍皇后,不就是希望我能替皇后分忧么?”
上官嫃慢慢爬起来,深深地望着元珊,“你也辛苦了,陪了我这么多年。她们将你当做安抚我的工具,可我当你是姐姐。若你哪天有了心上人,定要告诉我,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宫去。”
“娘娘别担心其他的人和事,还是照顾好自己吧。至于元珊,或许会留在娘娘身边一辈子呢……”
“在这里一辈子很苦的。”上官嫃落寞地垂下头,“我不想你陪我熬。”
元珊握住上官嫃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暖。烛台上的蜡炬燃到了尽头,突然烧得极旺,瞬间又被蜡油湮灭了。
春宵帐暖,公孙慧珺伏在司马棣怀里,半掩在锦衾中的身段仍然显得凹凸有致。她脸颊上隐有泪痕,桃红的眼妆晕开了,愈发楚楚可怜。
司马棣只是闭目休憩,并未熟睡。直到公孙慧珺被莫尚仪带人接走去沐浴清洗,司马棣才起床,发了一会儿愣,问戴忠兰,“今日的名册是谁拟上来的?”
“回皇上,是李尚宫。”
“皇后提的人是谁?”
“公孙慧珺。”
司马棣轻笑一声,“果然,那便看看她们姐妹情深能到什么程度。”
清晨,司马棣上朝之后,公孙慧珺依例去给皇后请安。
透着薄如蝉翼的纱屏,上官嫃看见公孙慧珺髻上的流苏发饰,与自己的如出一辙。她一手搭上元珊的小臂,渐渐从屏风后走出,微带笑意,“慧珺姐姐,好些年没见了。”
公孙慧珺一颦一笑间,若海棠幽放,娇柔无限。
二人在矮榻上坐着闲话家常,上官嫃听她讲起家里的琐碎事务很入迷,那些离她遥不可及的亲人似乎都过得很好。公孙慧珺怕她听了乏味,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是否觉得臣妾太啰唆?”
“哪里,我爱听。”她便由衷地笑了,道,“姐姐今朝一入宫,将来要谁来给我们讲那些琐事呢?”
公孙慧珺柔柔道:“能入宫侍奉皇上,是我们家族的荣耀。皇后娘娘在宫中多年,年纪虽小但风范已成,这般落落大方、端庄贤淑,想必长辈们见到了会十分欣慰。”
上官嫃听罢一笑,命人取棋盘来,与她对弈一局。拈棋落子间,公孙慧珺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腕上赫然有一块青紫的痕迹,仿佛被什么重物砸过。上官嫃生疑,问:“你的手怎么伤了?我给你传太医。”
“不要!”公孙慧珺脱口而出,“小事而已,三两日就好了。”
上官嫃迟疑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和我说。”
“多谢娘娘,平日里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娘娘不必挂心。”公孙慧珺说完,脸颊浮起一抹红晕,双手托起茶盅抿了口茶,另一只衣袖落下,腕上仍然有淤青,却是三枚指印。上官嫃像被针刺般闪开视线,按捺住内心的汹涌,沉下气息继续下棋。
谷风习习(14)
秀女轮流侍寝,许多只一夜承欢,便再没有被招幸。只有公孙慧珺脱颖而出,常常伴在君王侧。
秀女们按例给皇后请安,上官嫃常赐些茶点下来,让她们一边享用一边闲聊。巴结奉承的话不少,但不满或是怨恨的情绪却藏得很好,佳丽之间亲和融洽,笑语连连。后妃之间本以姐妹相称,唯独到了上官嫃这里很尴尬。皇后之尊不能称嫔妃为姐姐,而论年纪她又不能称其他人为妹妹。况且众人都是新进宫的秀女,没有品阶,直呼名字显得生疏。上官嫃因此特别烦恼每日清晨的请安,偶称身体不适,免去问安之礼。
御书房殿高而空阔,栋梁金柱间多有龙凤花饰。司马轶站在正中央,只觉得眼前的烛光映着大殿如鎏金般灿灿,皇帝说话的声音似乎缥缈极了,听来嗡嗡的不真实。
“世子?”戴忠兰提醒他,“皇上赐座呢!”
司马轶缓缓抬头,顿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在旁边的红漆雕花椅上坐下。
“世子,多出来走走,幽芳殿那边景致极好,不要憋在殿里。不知这一年是否住得习惯?”
“劳烦皇上挂心,微臣一切安好。”司马轶微微笑着点头。
司马棣时常召见他以示关怀,发觉司马轶生性懦弱,木讷寡言,常常出神地发愣,不知所谓。“今日召你前来,是想给你宫里送几名女子作侍妾。”司马棣示意戴忠兰将画册拿下去给司马轶,“这些画册中的宫婢皆是最高尚宫亲自挑选出来的,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也娇媚可人。你随意挑选,选出来的画像交给小兰子即可。”
司马轶捧着画册有些无措,视线里微露惊惶,“皇上,微臣尚未加冠,怎可逾矩。”
司马棣见他如此拘谨胆怯,失声笑起来,“只是贴身侍妾而已,并不是要你娶妻纳妾。至于今后到了婚龄,中意谁家女子尽可与朕说,朕为你指婚。”
司马轶起身谢恩,心里恍惚想起那块晶莹的玉牌,很想再见到她。
夜色茫茫,春雨斜敲花窗,偶有几丝从窗棂缝隙中漏了进来,飘在宣纸上。上官嫃用指尖轻轻拭了,雨水还是渗透了纸张,留下一点点印迹。元珊端了顶青铜烛台进来,加在案上,“娘娘,够亮了么?”
上官嫃若有所思地望着跳跃的烛火,想要下笔却不知要写什么,于是问元珊,“安尚书今日出的题是什么?”
元珊答:“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上官嫃哦了一声,仍旧没有下笔,目光呆滞。远远听见殿外的宫婢请安,上官嫃手一抖,殷切地望过去,一名宫婢进来通传:“娘娘,査大人求见。”
“这么晚了。”上官嫃垂目搁下笔,绕到镜台前稍稍修容,方出去见他。
査元赫披了油衣站在厅下,雨水便顺着衣角滴在白玉砖上,翘首望见上官嫃出来了,便傻呵呵笑着。
上官嫃见査元赫的衣襟似乎都湿了,蹙眉斥责道:“为何不伺候査大人脱去油衣?”
査元赫大手一挥,“不必了,我就是来给你送个东西。”说着,他从宽大的油衣下拎出一只鸟笼子。
上官嫃惊喜地快走两步赶去看,“这是什么?”
“百灵,叫起来可好听了,就像唱歌一样,比黄莺唱得还好听!”
上官嫃接过来抱在怀里,这鸟儿虽然貌不惊人,小小的身躯蹦来蹦去却很可爱。上官嫃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今日在御前担职,怎么这会儿溜出来了?”
“皇上和慧美人赴鸳鸯浴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便匆匆跑一趟,马上就回去。”査元赫心直口快,猛地察觉到上官嫃脸色不对,*自己失言,忙矢口道,“不是、不是鸳鸯浴……是慧美人伺候皇上沐浴!哎呀,也不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谷风习习(15)
上官嫃苦笑摇头,“行了,别解释了,你快回去吧,别让人告你擅离职守之罪。”
査元赫扁扁嘴、耸耸肩,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配寝殿。
上官嫃全然没了玩鸟的心情,随手交给宫婢,自己拿了把伞出去散步,只叫元珊一人随行。
雨夜里御花园的路不好走,湿滑不说,还有泥泞,不一会儿,两人的绣履都脏了。上官嫃一直沉默着,元珊也没有开口安慰,只想陪她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太液池边,雨点落在一大片一大片莲叶上的声音,仿佛百里开外的平原上有万人击鼓般声势浩大,却因太过遥远而削弱了。
上官嫃回头叮嘱元珊在岸边等候,自己踏上长廊往池心的水榭去了。
水榭露台上长了青苔,一步步必须走得小心翼翼。上官嫃一手举着伞,一手拎起裙角,就像儿时走在后花园湿漉漉的小石子路上,娘亲在前面温柔呼唤,她乖乖地跟着。走过石子路,就到了湖边的小码头,隔着茫茫细雨,隐约看见爹爹在游船上招手,“小环,快来,爹爹带你雨中游湖。”
上官嫃开心地笑出声,“好,我来了。”
水榭的一扇镂空雕花门内,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小环,你来了。”
上官嫃冷不丁地被吓得手中一松,绣着大朵莲花的油纸伞飘然落下。只穿了一袭白绸袍的司马轶从水榭里走出来,四周漆黑,上官嫃只看得清一双亮亮的眼睛。凉丝丝的雨点沾湿了面庞,她回过神,赶忙捡起伞,心有余悸地问:“你怎会在这里?也不带盏风灯,真吓人。”
司马轶微带歉意道:“我每日晚膳后都出来散步,只是方才突然下了雨,我想等雨停了再回去。”
“我看今晚是不会停了。”上官嫃举着伞朝他走近,或许是自己在雨里走得太久了,竟觉得他身上涌出一股暖意。
“那我岂不是要宿在水榭?也好,听风赏雨,还有蛙声零星。”
上官嫃将伞让一半出来给他打着,“你穿得这样少,不能淋雨,一会儿就拿我的伞回去吧。”
“那你呢?”
“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岸边还有同伴,她有伞。”撒谎多了,会觉得心虚,上官嫃脸上发烫。
“我来举着。”司马轶忽然伸手握住伞柄,炙热的掌心包裹着伞柄上冰凉的纤手,上官嫃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猝然缩回手,定定地望着暗夜里对方的眸子,心跳如鼓。
司马轶诚心道:“抱歉,冒犯了。”
上官嫃无端害怕起来。身为皇后,频频夜会皇侄,虽说不是有意相约,但若将来被传出去确实败坏名声。她忽然扭头就冲进雨中,丢下一句:“我不想再看见你。”
司马轶愣愣地望着她被夜色和雨雾掩盖的背影,最后只剩一抹水绿色,和岸上的杨柳融为一体。他忽然闻见伞中一阵淡淡的馨香,抬头寻望,伞心垂着一条明黄的穗子,皇家之物。
威仪棣棣(1)
天子出巡,全城*,坊间由步兵统领衙门负责调配。护军及御前大臣随着仪仗銮驾前行,行列迤逦十余里。上官嫃与司马棣坐于銮驾之上,因骄阳刺目,命人将明黄帷幔都放下了。
近日司马棣的态度似乎好转了许多,不再刻意回避,不再冷眼相对,只是也不会主动亲近。上官嫃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未曾意识到肩上多了只手,待司马棣在她耳后轻轻一吻,她才惊慌失措,却叫他揽住了不得动弹。
上官嫃心乱如麻,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听得司马棣在她耳边说:“为何慧美人身上会有皇后的香味儿?皇后所用的香料乃西域进献的*,朕特地遣人密制的。皇后与慧美人姐妹情深,因此赏赐了她么?”
上官嫃立即沉静下来,警觉地侧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臣妾以为不过是普通香料,没有留心,也就交给宫人保管了,不曾赏赐给谁。或许慧珺姐姐用的是类似的香料?”
“朕的喘疾对香料尤其敏感,因此不是什么香料都可以带进宫的,必须要经过太医院的检查。慧美人进宫所携带的香料只是普通的货色,根本无法与皇后的相媲美。”
上官嫃越发迷茫了,不知司马棣为何纠结于香料,小心翼翼地反问:“皇上的意思是有人盗取配寝殿香料么?”
“朕无从知晓,不过皇后的确应该查一查身边的人,连发饰都能被模仿得分毫不差,似乎不是盗窃那么简单。”
上官嫃望着司马棣冷笑的神情,心里一阵惶惶。他对公孙慧珺那般宠爱,却暗中假她之手去查公孙慧珺的眼线。究竟他的心思有多深,上官嫃怕是捉摸不透。她只低头嘀咕了一声,“无端端的为何要模仿我的发饰……”
司马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因为你身边有个人太精明,能揣摩出朕的心思。”
“皇上的心思?”上官嫃不解,歪着头看向司马棣,心中细细一想,眼神顿时慌乱了。向来只有受宠妃嫔才会被模仿,公孙慧珺却模仿自己来投皇上所好,结果获得荣宠,其中的微妙不言而喻。她红了一张脸,羞怯地垂下头,却猝不及防地被司马棣吻上了唇角。上官嫃身子一软,受不住司马棣的重量,二人一同倒在松软的锦绣花垫上,銮驾通体一颤,上官嫃轻呼出声。
紧随銮驾的査元赫惊觉异响,发怔地盯着明黄帷幔,心口慢慢缩紧,似乎喘不过气来。
司马棣望着身下傻傻发愣的上官嫃不由笑了笑,坐起身再一把将她拉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上官嫃顺着司马棣衣袖上一缕缕的蟠龙纹饰往上看,视线攀上他的肩,最终锁住了他的唇。方才那短暂的触觉太不真实,如梦如幻。
马球场上精彩纷呈,王公大臣陪皇帝玩得十分尽兴。司马棣亲自上马击球,席间喝彩声如雷阵阵。宫眷们围着护栏翘望,时不时发出惊喜的欢笑。司马棣忽然策马回来,径直到护栏边朝公孙慧珺伸手,笑容温暖,“慧珺,陪朕一起玩。”
公孙慧珺惊讶极了,微微张着嘴,她没听错?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上马球场的先例?她被司马棣拉上马,侧身坐在他身前,眸光流转,娇羞垂头,银色的流苏串珠一摇一摆拂过脸颊,碧绿的水袖拖曳在明黄的袍摆上,在风中缠缠绕绕。
一袭烟青色翟服的上官嫃悄然退席,漫无目的地走入了他们最初相遇的林子。河水如旧,芦苇随风轻摇,一股郁郁的水草气息迎面扑来。上官嫃出神地望着那棵老槐树,想起当日站在树底下淡漠的少年。她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正欲往河边走去,背后忽然被什么击中,隔着薄薄的衣料有些发麻。她回身仰头睨着茂密的大树,“多大的人了,还整天上树玩弹弓?”
威仪棣棣(2)
査元赫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落在上官嫃面前,笑嘻嘻地说:“谁说我玩弹弓了?”接着一举手朝河里抛了颗石子。
上官嫃斜斜睨着他,不满道:“你跟着我?”
査元赫振振有词,“微臣乃御前侍卫,保护皇后安全也是职责所在。”
“那本宫令你退下。”上官嫃也摆出一副皇后架子,趾高气扬。査元赫往后退了一步,上官嫃蹙眉继续喊“退下”,査元赫又退了几步,上官嫃恼了,凶巴巴地朝他喝:“本宫叫你退下啊!”
査元赫一脸无辜,“微臣一直在退啊……”
上官嫃一挥衣袖,扭头不理他。査元赫又凑了上来,小声问:“那只小百灵喜欢吗?我新买了只八哥还没训好,笨嘴笨舌的,不敢送给你。”
上官嫃忽然又不恼了,睨着他反问:“你怎么知道八哥死了?”
査元赫眨眨眼,念了句口头禅,“本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上官嫃冷哼一声,“我说本宫你就说本帅,本宫可是货真价实的‘本宫’,你呢?帅从何来?”
“待我加冠之后,便要去军营服役,过不了几年,我非得当个帅回来给你瞧瞧!”
“服役……”上官嫃小声念着,“那要去多少年?”
“这个说不准。”査元赫见她出神地发愣,嬉笑着问,“怎么?怕我一去不回?”
上官嫃白他一眼,“那我就清净了,元珊也不用给你传密信了。”
“什么密信?”査元赫双眼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地,就是不敢看上官嫃的眼睛。
“放心吧,元珊是为我好,我不会责怪她。”
査元赫脱口而出,“那我也是为你好……”
上官嫃觉得他好气又好笑,“难怪皇上总说你只长年纪,整天‘我’来‘我’去的,要不就‘本帅’、‘本大人’,在我面前就算了,若是到了皇上那儿应当拿捏分寸。”
“怕什么,皇帝舅舅对我一向宽容,他何时计较过……”査元赫话说到一半,冷不丁想起什么,突然噤声了。
上官嫃当他听进去了,得意一笑,“看来我这个皇后舅母说话十分管用。”
沉静的午夜,殿里只留了两个宫婢轮流值夜。皇后惧黑,睡觉时习惯留下床边一盏烛台。烛火微微一颤,似乎有风吹过,一名宫婢蹑手蹑脚地从内室出来,一面往袖里揣着东西一面垂头往屏风这边走,冷不丁被地上一双彩绘木屐吓得抖如筛糠,腿一软扑倒在地。
上官嫃一头如缎青丝遮住两颊,如幽魂般,长长的睡袍垂到脚踝,语调慵懒,“竟然是你。”
“皇后娘娘恕罪!这、这……奴婢不得已为之!”
元珊扶着上官嫃坐下,替她披了件纱衣。上官嫃微微一笑,“不得已?这世上没那么多不得已,做错事都是有心为之。环璧你跟在本宫身边已有四五年,难道慧珺姐姐多年前已经将你收买?”
“不、不是的……”宫婢极度紧张,磕磕巴巴道,“是公孙大人……公孙大人授意,叫奴婢在宫中照应……照应皇后娘娘和慧美人。”
“怎么?本宫还需要你来照应?”上官嫃年纪不大,但多年来养成一股含威不露的做派,那宫婢一听这话,用力磕了几个头,“娘娘恕罪啊!公孙大人说……皇后娘娘与慧美人姐妹情深,奴婢这样做即便娘娘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奴婢答应帮公孙大人才得到提拔,才可以到德阳宫来伺候,不然就得在浣衣局熬日子……”
“本宫也可以体谅你,亦可以理解公孙大人的苦心。宫里的日子的确很辛苦,你想往上爬无可厚非。不过想爬就得靠本事,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只会自毁前程。本宫身为皇后,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心情很不爽,因此不管对方是谁,决不留情面。明日拂晓,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上官嫃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说完后便如一阵香风飘走,木屐叩在白玉砖面上的声音一点点远去。那宫婢浑身瘫软,袖中一包纸团滚出,散发出一股馥郁芳香。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威仪棣棣(3)
白花花的太阳照得青砖地面光可鉴人,公孙慧珺一溜碎步在檐下走着。午后倦意横生,本要陪皇上午睡,却突然被皇后召见。皇后因何召见她心中有数,总之有公孙权撑腰,她也无所畏惧。上官嫃再怎样,也得敬他一声外公。
湘竹帘子被阳光一晒,逸出一种特殊的清香。殿内洒了水,清凉怡人。公孙慧珺原本想好了许多说辞,却丝毫没派上用场,上官嫃平静如常与她聊天下棋,还唤她慧珺姐姐。公孙慧珺渐渐卸下了心防,相信上官嫃是聪明人,不会与她过不去。
一局棋完了,未免有些疲惫,上官嫃命人端了甜品上来。桃花点水的精致瓷碗中,乳白的浓汁淡淡飘香。上官嫃亲手端了一碗给公孙慧珺,道:“慧珺姐姐,这是用波斯新进贡的牛乳片制成的甜品,经常食用可令肌肤细腻光润,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些去。”
“如此珍品……皇后对慧珺真是关怀入微。”
“不论什么东西,我都愿意和姐姐分享。但凡姐姐想要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开口,本宫绝不是小气吝啬之人。”上官嫃淡淡说着,目光紧盯着公孙慧珺的眼睛。
公孙慧珺却不敢直视,垂着双眸笑答:“那是自然,我们姐妹在宫里还要相互扶助许多年,又有何避讳呢?”
“姐姐明白就好。”上官嫃端起瓷碗,一饮而尽,牛乳醇香萦绕在唇齿间。公孙慧珺髻上的流苏垂在颊旁,被阳光照出一缕缕的阴影投在脸上。上官嫃忽然伸手扯了她的发饰,“其实皇上不喜欢流苏,他喜欢步摇。”
公孙慧珺对上官嫃唐突的行为感到惊诧,愣愣地看着她。
“姐姐,我不骗你,皇上喜欢步摇。我一直佩戴流苏是因为娘亲,与皇上无半分关系。”
公孙慧珺勉强笑了笑,眸光平静,心中则暗暗盘算起来。
亥时就寝,宫灯一盏盏熄灭,唯有床边的烛台剩了荧荧微光。在矮榻上陪寝的元珊忽然翻了个身,望着薄帐内的上官嫃开口问:“娘娘,环璧既是公孙大人安插的人,犯了事可以小惩大诫,何必要将她贬到浣衣局去?”
“我何尝不明白,她虽然帮慧珺姐姐,但也绝不会对我不利。服侍我这么多年,突然一下就没了,我都觉得心里空空的,更何况你与她朝夕相处。”上官嫃微微吐了口气,“要她走的人不是我,是皇上。我身边的人,何止一个环璧?长公主、爷爷、外公,甚至皇上,谁没有放人在我身边?长公主担心皇上被我迷惑、爷爷担心我不能讨皇上欢心、外公审时度势好看准时机将公孙家的女子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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