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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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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囡囡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是从她的神色当中,看出一点儿名堂,微笑的女孩子神秘莫测,他也自觉在这落雪的湖畔是越站、越累,并且越来越呆傻。思前想后,他还是宁肯回到车上去,为她转来转去地开车更好过些。忍无可忍,他力求迅速摆脱浪漫的困境,突然提高声音,他向她严肃地讯问:“阿拉窝里厢的那个茶,好喝吗?”
“很好喝。谢谢。”她回答得干净利落,声音温润又甜糯。她是一眼看透他的心思。一个外强中干的男人,凶也没有用。
“嗯,就是说……”他心里忽然真的恨起来,冷冷地对她说:“你欺负我?”
“什么?”她马上微笑了,笑得那样甜,还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欺负我!”他脱口而出冲着她嚷嚷,立即就后悔了。
她仍然在微笑,从容不迫。“没错,没错,我欺负你,那是因为我喜欢欺负你这样可爱的大男人。”他清清楚楚,听见她居然这么样对他说!天哪,她温柔,妩媚,俏丽,并且不驯服,仿佛一只“坏并且可爱的猫咪”。他今晚无需喝酒,她令他醉得糊涂,他果然再度被她当场活活儿地“欺负”了一回,他还稀里糊涂老老实实地望着她,继续向她提问题呢。
囡囡他真的很想弄个明白,那杯叫做“点翠绿茶”的好东西,究竟是个什么味道。难道他不应该对自己家里的“小秘密”,产生一点儿好奇心吗?娘舅把家里的好东西,轻易拿给人家女孩子吃,却不肯给他吃?娘舅真是个坏东西。尤其气人的是,“老娘舅”他居然在大庭广众这么样的场合,理直气壮说他外甥不配喝他的茶,弟兄们面前多么丢人呀。“‘花神胡湖’哟,怎么我感觉,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他故意说得慢吞吞,像是边琢磨边问的样子,他生怕人家女孩子误会他小家子气,她也不过是喝了一杯茶么。
“‘囡囡先生’哟,”她马上打断他的问话,索性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说:“好吧。其实呢,那杯茶,味道真的是很特别、很特别的。倒像是那杯茶,一干而尽地‘喝’下了我,你明不明白?我在喝茶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不得不把我毕生的记忆,全部倾倒在茶水中,直到茶喝光的时刻,回忆已经把我的灵魂淹没了。这很怪,囡囡,但这很奇妙!许多我早已淡忘的记忆,重新被茶水逐一唤醒,回忆在我眼前闪现,清晰得就仿佛是前一刻才刚刚发生。怎么会是这样呢?你有没有喝过茶?我的意思是说,你娘舅的‘那种茶’。那种茶呀,它们分明是活生生的,有灵魂和思想。”
囡囡傻乎乎地望着她,听得一头雾水,胡湖的一番话,让他将信将疑,他憋闷得一言不发。毕竟是面对一个醉意朦胧的女孩子,他自然要小心翼翼。一时间他分不清个究竟,他恍若“迷路”。哪些话是醉话?哪些话是真话?他也闹不明白,女孩眼下是三分醉、七分醒,还是刚好相反呢?
见他思前想后恍惚不定的模样,她不愿意让他猜度,女孩子十分诚恳地对他说:“关于那种茶的味道,我已经如实相告了,囡囡!我真的不知道,‘那种茶’的味道。我想你,不会爱喝那种茶的。因为你这种人,应该喝啤酒,开开心心地喝啤酒,忘掉生活中的烦恼与忧愁。您那位‘老娘舅’呀,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茶,分明就是一个诗情画意的谜语。有些事,你在应该懂得的时候,却没有来得及学会,但是这些事情对于你……”
“胡湖!”他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这是他下意识地反抗挣扎。“嗯,你在学校,都学些什么啊?”他冷若冰霜,瞪着眼,咬着牙,冷冷地反问她。他不喜欢身高马大地站在飞雪的湖边,听任娇小玲珑的她,神气活现地当面教训。什么生活啦,什么烦恼啦,什么忧愁啦,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自从她搭了他的车,他的日子哟,一落千丈是一塌糊涂,烦恼啦,忧愁啦,统统蜂拥而来,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糟糕。此时此刻,他的湖天漆黑一团,面对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孩子,让他感到越来越局促不安,也越来越沮丧。她只是喝茶喝醉了?喝醉了也不行!难道,她这不是咄咄逼人吗?
“文化。我在学校,学习文化。”女孩胡湖细声细气,十分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她实在不曾咄咄逼人,倒是他冷冷地咬牙、瞪眼睛,这个风雪中的大男人,他分明便是咄咄逼人嘛。她是醉了,也不见得就糊涂。她眨巴亮眼睛,立即想清楚这一点,她不能够听任他咄咄逼人。于是,她马上“淅淅沥沥”地连声追问他,说:“难道你,没有读过大学吗?从来也不学习文化?你是这样的吗?”
哦。原来啊,她专门拿“文化”,欺负他这么个只懂开车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了不得了,女孩子她还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哩。囡囡连连点头,他像是恍然大悟。冷冷地又咬了咬牙,他不得不再次追问她一句,说:“那么你,喜欢这个‘咿呀呀咿’的?”
“噢。您是说,古昆曲吧?”万分地温柔,万分地甜糯,胡湖她当即反击他,回答得干净又利落。
男人囡囡微微歪着脑袋,傻里傻气地注视着她,几度欲言又止,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恐怕是被她活生生气傻了。她分明便是他的“毒药”。女孩子分明有什么地方,让他越气、越恨、就越爱惜。谁说“读书无用”啦?“泡妞”不同于“泡茶”,可不能没文化。这一刻,他隐隐约约察觉“文化”的巨大力量,那是某种真正不可战胜的力量,满心里却又是难以描绘。他是真的拿她一点没办法。她有文化,哼。
深吸一口气,方才努力忍住一肚子的“坏笑”,她依旧认认真真回答他的问话。她坦诚相待,老实对他说:“囡囡,你刚才问我‘咿呀呀咿’什么的?是的,我喜欢古昆曲。那是因为,玉婆婆。”
“玉婆婆?”囡囡瞧着这个“坏坏”的女孩子,愁眉苦脸,无可奈何,他晓得她又在为他辛勤张罗陷阱了。退无可退,他又不忍心抵抗,索性不战而降,他只得耷拉脑袋,耐心静候人家的长篇大论。他感觉就像是重新回到中学时代,由于没有按时完成家庭作业,而不得不面对一个严厉而又挑剔的女教师,要命的是这位女教师年青又美丽,直叫人魂不守舍。
“玉婆婆她是,呜镇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女孩胡湖望着远方线条优美的湖岸,平平静静地告诉他。她在他眼中,真像极了一位能够令他万分难堪,同时万分揪心的年青美丽的女教师呀。“胡湖?那么说起来,玉婆婆她是,你的一位亲人么?”囡囡柔声问,他其实是在竭力招架她,一面还假惺惺地替她轻轻拂去毛衣上的雪花。
“她,算是一位十分、十分远房的亲戚吧?我也不十分说得清楚。嗯,我母亲过世以前,她来过我家,那还是我小时候呢。”女孩子轻咬嘴唇,眯缝着眼睛,她吞吞吐吐地一边想一边小声说道:“后来么,只是因为一场雨,十分偶然的一场雨,又遇见了。我去呜镇闲逛,刚好跑去她家躲雨。她一直都住在我母亲家的老宅子里。再后来么,我常常去她家看她。她是一位孤老,但是她,又像是许多人嫡亲的老婆婆。那种亲切的感觉,就像是你在远方的亲人,久未谋面,操心牵挂,心里头担了份责任,沉甸甸的。你明白吗?囡囡呀?”
“明白,明白,我当然明白。”囡囡殷勤地随声附和,他小心翼翼搂紧瑟瑟微颤的女孩,美丽的雪花正降下寒意,而她丝毫不曾觉察。听女孩子一席糊涂而又略微伤感的话,他心里倒像是明明白白地亮堂起来。他暗自庆幸,多亏“老娘舅”的“那种茶”呀。一杯茶水,就把个难缠的“花神胡湖”彻彻底底灌醉啦。恐怕,她并不知道,喝茶也能喝醉人这回事情,尽管她已然深深沉醉。她在他怀里深陷“茶局”,魂飞天外。
“醉花神”绵软无力,不战而降,她依偎在他怀抱,呢喃低语说个不停,她像是个半梦半醒的“睡美人”呢。就在这位“醉花神”思如潮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时候,雪悄悄地越下越大。幸福湖畔,漫天飞雪,他和她,相依偎,心心相印,共同聆听“沙沙沙”的落雪声。大朵、大朵的雪花,毛茸茸的,宛如活泼可爱的白色蝴蝶,它们怀着满心喜悦在风中互相追逐,彼此间激情碰撞,时而飘落,时而飞翔。

第二十章 沉醉不醒

雪,越下越大,雪花儿在寒风中纷纷扬扬飞舞,晶莹闪亮的白色咄咄逼人,他们在路上驻足,情同身陷白色梦境。申城夜,银装素裹,雪景诱人,幸福湖畔恰似沉醉洁白,梦不醒。好好哄骗他那梦绕魂牵的“花神”,奋不顾身,他不惜学着女孩子的腔调,“咿呀”地细语柔声,乘着她难得的驯服,总算把她体面地领回车上。一路上,她都不曾瞎胡闹,仅仅只是要求他再抱一抱,他老老实实地驯服了。
他发现,她的小手已经冻得冰凉。他轻叹一口气,为了他那辆“小破车”的空调是坏的。不是他舍不得花钱修理,而是越修越坏,如今已然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的许多事情,仿佛都是越专注就变得越坏。他疑惑自己是一个天生倒霉得一塌糊涂的人,要么就是小鬼缠身,他的难堪遭遇真是活见鬼。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他不禁专注地看了她一眼。难道这个雨雪之夜搭车的“花神”,会是他命定中缠身的“要命小鬼”?或者,她不会因为他的专注,而就此倒霉得一塌糊涂吧?但愿两者都不会。他们俩,只不过是在路上萍水相逢,但愿双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如同“桥归桥、路归路”,互不侵犯是最好,交往的日子长了,于不经意间彼此也就淡忘了。
他替她轻轻揉搓冻僵的小手,竭力耐住性子,和她一起隔着车窗玻璃看下雪。玻璃很脏,斑斑驳驳,望出去灰蒙蒙的。他们所看到的湖天景色,因而变得朦朦胧胧,倒也别致。无论如何,这样的处境,比较站在落雪的湖岸上强多了。下雪的时候,往往并不觉得冷,不知不觉间寒气已然侵入躯体。他晓得雪花的厉害,冰霜的寒意让人冷到骨头里,她不晓得要提防洁白漂亮的雪花,他们都专注于雪花并且是寄情于雪花,然而他和她之间,却仿佛隔了一道冷冰冰的雪花帷幕。
雪花不曾辜负有心人,好似“人来疯”一般越下越大了。“囡囡呀,”女孩柔声轻唤,慵懒地倚靠车门,困倦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以略带痛惜的口吻,很“文化”地继续述说,她在袭击他的灵魂,她对他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样一句‘老古董’的话?叫做‘老小孩,小小孩。’意思是说,人老了以后呀,就又重新变成小孩子。”
“老先生,老婆婆,都会重新变成小孩子?是这样的吗,胡湖?”囡囡微笑着小声反问,神情假装得十分专注,他晓得“醉鬼”总爱滔滔不绝。
“嗯,没错,没错。”她连连点头,朗声说道:“一个人,从起点出发,风雨兼程,独自在路上,好不容易走到终点,俨如从此岸抵达彼岸,可能刚刚好走了一个圆。”
“圆?”他微微皱眉,“茶瘾”困扰的女孩子有些古怪。
“这个人,行色匆匆,走完了一个‘圆’的人生,仿佛是重新回到原地。但是,请注意,一切都已经和启程的时候不一样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噢?”他迎合她的心思,一本正经地问。
“人生总是与众不同,每个人都是一个‘神’,独一无二!重要的是体验生活中的悲喜,为什么回忆总是弥足珍贵?”她眨眨眼,想了想接着说:“从起点到终点的收获,是有了一种别样的心境,对吧囡囡?”
“噢。”他连忙殷勤答应,暗自偷笑她的天真烂漫。甜美的馨香伴随雪花浮动,他忽然产生一个错觉,他以为自己在飞雪的湖岸,独自泡茶品尝。
“玉婆婆她呀,就是小孩子一样的任性呢,噢哟。”她摇头晃脑地柔声叹息,女孩的模样倒像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家,她想象自己站在彼岸傲然回首,丝毫不曾察觉她自己醉生梦死在一杯茶的圈套,欲罢而不能。
“小孩子一样的老婆婆?是吗胡湖?”他认真追问她,他的神情像是十分关注她的话题,他其实是在步步为营地讨好她。今夜在“老娘舅”的预谋下“泡妞”,他借用杯具承载芳心,很有些“狗仗人势”的情趣。
“嗯。”她用力点点头,喃喃述说:“她从报纸上面,读到‘人拜鬼’的消息,一拜,又拜,再拜的……她就很生气,简直就是愤怒哪。”
“‘人拜鬼’。那么,什么是‘人拜鬼’呢?”囡囡听得愈加专注,他认认真真向她请教。在雪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寒冷的那一刻,他已然打定主意,不战而降,只要女孩子高兴就好。她一高兴,自然就乖巧可爱啦,如此这般他也就安全了。
“在某个国度,某些人,公然把战争罪犯的亡灵,供奉在神庙,人拜倒在鬼的脚下,前赴后继,一拜再拜的,顶礼膜拜战争恶魔的灵魂,一个不死的鬼影子?怎么你,连这都不知道的么,唉。”她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缩紧身子,困倦地把头枕在椅背上,睡意悄然袭击她,而她无力抵抗。
车窗外小雪纷飞,白色单调而又阴森,层层叠叠笼罩在他们的路上,她仿佛听见它们“淅淅沥沥”的窃笑,她在车上无路可逃,只得闭上眼睛佯装不知。老实倾听的大男人沉默不语,她忍不住细语柔声地责备他说:“好呀,原来你这个人,是不读书的噢?烟瘾,酒瘾,茶瘾,戏瘾,你这倒霉的家伙事事上瘾,浑浑噩噩地打发日子,瘾君子从不思考。”囡囡闻听此言,眨了眨眼睛,一声没敢吭,他面沉似水。许多事情,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猜得透?他才懒得同她理论,不过是哄她高兴的。
见他似乎没什么大的反应,驾车人似乎钟情于窗外的雪花。胡湖想了想,索性坦诚相待,她选择直言相告:“那位呜镇的玉婆婆啊,她可是经历过两个世界大战的人,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有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个‘侬’晓得吧?哦。有些记忆,不能忘记,每每温故而知新。她就像是,许许多多的古村落,那些深居简出的老人家,还有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废墟,很久、很久以前的深情歌唱。有些歌唱,是无声的,只为唱给心灵听。”
“噢?”大男人囡囡惊了一跳,左思右想,却不曾想得清楚明白。他猜测,“花神胡湖”所说的,多多少少都是一些醉后的糊涂话,或者说是醉后的梦话吧?她呀,在飞雪的申城之夜,半梦半醒又半醉,她或许想起了古戏台上曾经演绎的故事,人生如戏嘛。
“嗨!”胡湖忽然地小声惊呼:“你听呀?那些落雪声,‘沙沙沙’宛如歌唱。‘淅淅沥沥’,‘咿呀呀咿’,‘咿呀呀咿’哟!”
“你醉了,胡湖。”他疼爱地望着她,不忍心惊扰她的白日好梦。
“什么?”她依旧糊里糊涂,她在他眼中醉态妩媚。
“我说,‘你、醉、啦。’”他小心翼翼地柔声重复,生怕惹恼了这个小小的“醉鬼”。她低下头,认真想了又想,断断续续地小声嘀咕:“怎么会呢,醉了?驾车人,今晚我又搭了你的‘车车’?就醉了!哦,不是的,分明不是这样的。我只不过舞蹈了一出《牡丹亭》呀,我只不过喝了一杯茶,一杯叫做‘点翠’的绝色好茶。茶香溢出的时候,我从茶杯里看见湖光山色,果然好茶。不是人人都配喝的茶。”
“茶?”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万语千言顿时涌上心头,他不紧不慢地告诉她说:“胡湖呀,茶,一样可以喝醉的。茶比酒烈,一旦醉了,往往就沉醉不醒,甚至于醉生梦死,我的‘花神胡湖’哟。”
“你的‘花神胡湖’?嘻嘻,花神,花神她喝茶喝醉了吗?醉鬼囡囡,明摆着是你醉了,你说梦话呢。天真冷,真黑啊。路还远着呢,我们俩尚在路上,远方有灯光,我们不会迷路,开车上路吧?”她迷迷糊糊地柔声呢喃,她在路上可不糊涂,可怜他是沉醉的糊涂虫。
“哦。”囡囡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这位“花神”说着话儿,居然就旁若无人地睡着了。不过在她睡着以前,倒是没有忘记向他发号司令,她催促他快些启程。隆冬雪夜,他们有缘风雪同车,依旧是她驾驭他,这情形真像极了深秋的那个雨夜。雨滴变成雪花,它们依旧那么爱捉弄人。他深情回忆,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温暖依旧,而他此刻狼狈依旧,禁不住苦笑着连连摇头,他为她轻轻盖上雪白的旅行毯子。
雨刮器,来来回回勤奋摇摆,它们用心抹去车窗玻璃上,雪花消融留下的道道水痕。驾车人呆望着机械运动的雨刮器,忽然发觉它们像极了一双奋勇扑腾的机械翅膀,仿佛是贴近水面稳稳当当地一路上向前滑翔。瞬间若有所悟,他感觉自己其实也蛮有文化的嘛,不禁哑然失笑。
小心翼翼安顿好熟睡的女孩,他发动汽车,轻手轻脚地换档,让小货车在路上平稳行驶。灰蒙蒙的车窗外,不远处的佘山,九峰连绵,淡淡的山影朦胧写意,仿佛是心随车动,他的心中默默展开流动的山水图画,美不胜收。那些星罗棋布的小小湖泊,彼此依傍,相濡以泽,片片晶莹的湖水,在飞雪的阴郁天幕下,闪动星星点点雪白银亮的光芒。
他驾车在路上,触景生情,他们即将抵达。远方如锦似绣的辰山,隐约浮现在夜色中,湖泊和山峰遥相呼应,心心相印,湖光山色俨如交融环抱。飞雪的寒夜,山水相携,深情依偎。真山真水,真爱辰山。他的梦,在没有星光的天穹无翼而翔,宛若雪花嚣张飞舞。
小货车在上海松江大学城悄然停靠。他的女孩,睡得又香又甜。他心疼地望着她,迟迟不忍心唤醒她,恐怕她醉得已经难以唤醒。他一心一意守护她,点翠绿茶的沁人馨香诱惑人,暖意融融,他感觉就像是在寒冬,守望春天。他心存感激,因为命运的安排,他和“春天”在一起,相依相傍,结伴同行,他们恰似依山傍水。落雪的寒夜,他们如约在路上。

第二十一章 外甥囡囡气坏“老娘舅”

小心翼翼推开花格子的玻璃木门,大男人囡囡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门上的铃铛也善解人意,它颤巍巍晃荡居然一声没吭,只以黄澄澄的微弱反光,向晚归的小主人致意。鬼头鬼脑,蹑手蹑脚,他怀抱沉醉不醒的女孩胡湖,悄无声息地挪进门。点翠茶局,灯光昏暗,夜色如水,茶叶的馨香悠悠荡荡浮动,因茶而醉的零星茶客,一个个昏昏沉沉,他们陷落茶的圈套欲罢不能,店堂里静悄悄的如他所愿,他妄想就这么样偷偷摸摸溜上楼。
回家的路上,他强忍疲惫小心开车,默默祈祷“窝里厢”那个管家婆子似的亲爱娘舅,不至于阴险地躲藏在吧台角落,守株待兔,等着他回来,然后劈头盖脸倾倒一大堆埋怨的傻话。年复一年,“老娘舅”无休止的唠叨,缠绵得令人恼火,阴森森的犹如冬日细雨,绵里藏针,寒气逼人,足以将他当场“冰冻”活埋。正因为如此,他才万分地不情愿带女孩子回家过夜。
他重新带她回家,完全是不得已的事情。在车里,任凭他怎样嚷嚷和摇动,她始终无动于衷。沉醉不醒的女孩,令他抓耳挠腮,他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坠落梦乡的“花神”,天上的雪花却是越下越大。他抬头看看老天爷的脸色,凛冽的寒风在高处咆哮,一如对他的嘲讽,他自知呼天抢地也是惘然。
思前想后,他到底不能够把一个醉熏熏的女学生,不明不白地送还给她的老师吧?尤其还是在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路上,难免引人遐想。没有人会相信,“她喝茶喝醉了”这样的鬼话。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她睡得如此香甜和死沉,肯定是因为“老娘舅”的那杯茶。唉哟,真见鬼,若是早知道点翠绿茶的厉害,他就拼命替她喝了,尽管娘舅认为他不配喝这个“茶”。
茶?“老娘舅”的茶,情同心灵毒药,他专门给外甥囡囡吃药,进退维谷,走投无路,今晚他可被他活生生害惨啦。子夜时分的大学城,人去楼空,寂静无声,他恍若囚禁在《空城计》孤立无援,他缩手缩脚完全不知所措。他想象多少“咿呀呀咿”的传说,此刻正在夜幕背后酝酿,在某个他未曾留心的午后,恰似纷纷扬扬的雪花突降幸福小镇,他被唾沫星子淹没,狼狈不堪尚不如一片坏茶叶。他在漫天飞雪中冥思苦想,他仿佛看见“虫子”们的笑脸白森森的,情况危急,后果严重,他的灵魂在白色汪洋瑟缩。兵贵神速,他不得不痛下决心奋起抵抗,他毅然驾车掉头,回归噩梦开始的地方。
站在门边,努力做深呼吸,他预备一鼓作气地冲刺,免得惹麻烦。加油!他暗暗鼓励自己,迅速定了定心神。“老娘舅”这种不好也不坏的人,最是难应付,软也不行,硬也不行,软硬不吃偏偏又是十分难缠,天生的机灵鬼,他真的让他好害怕呀。眼下,他如此这般手捧“花神”尴尬的境遇,一旦被他活捉,那还了得?激烈的思想斗争,囡囡他还来不及关门呢,一群紧紧尾随的小雪,已然闪闪身子“淅淅沥沥”强行闯入。它们活像是急匆匆远道赶来,存心跟人捣蛋,等着看人的笑话。
雪花,一路上跌跌撞撞飞扬,在门前的地板上纷纷坠落。小小的晶莹,彼此碰撞得粉身碎骨,瞬间融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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