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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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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一路上扭捏飞舞，它们飞速拂过树枝，惊起一片细碎的声响，那些是树的呻吟与叹息。密集排列的雨点儿，瞬间凝结成为冰珠子，缀满晶莹的树枝，折射星星点点翠绿碧蓝的寒光，荧光闪亮。
一大团别样的烟雾，从它们当中脱颖而出，缓缓扭动轻柔的躯壳，静悄悄飞升到高空，漆黑夜幕下静止悬浮，冰雪的惊叹号，浑身上下寒光闪闪。悄无声息，慢慢腾腾蜕变，它变成一张雪白枯槁的骷髅脸。这张冰雪的骷髅脸，轻若鸿毛，薄如画皮，又白又嫩光洁溜溜，两只破裂的“黑洞洞”天真眨巴，酷似人类的面孔，寒森森，冷飕飕，没有血。
它是小雪。死神的探子，魔鬼的使者，骷髅脸小雪独自在此厮守，形影相随，不离也不弃，历经百年，它一时一刻都不曾懈怠。料不到蜻蜓冥界的看守，到头来反而成为作茧自缚的精神囚徒。无论如何它都要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一番的，哪怕粉身碎骨？白如雪，冷似冰，它原本就是冰雪做的，它那冰雪的躯壳千变万化，它那颗冷酷的冰心是不死的。
往昔的一幕幕情景呀，锦绣雍容，翠绿碧蓝，每每回忆锦绣花园中度过的美好时光，情同温故而知新，美妙得活像做了无数的梦。梦哪，无影又无形，可遇不可求，它因而以为梦是如此弥足珍贵。它可从来也没有做过梦，一个梦也没有，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只有魂灵，没有肉身，冰雪的躯壳一见阳光就烟消云散，小雪它天生无梦，这对于它简直就是一个命定的噩梦。
注定毕生与噩梦相伴，它仿佛一个噩梦中的鬼，不知道它自己究竟是谁？它是一个别样的鬼，从来没有作为一个人而活过，却是永远漂泊在人间，人模人样过活，艰难地打发日日夜夜，没有生，没有死，它从来也没有光明梦想。
如果有梦，它会梦想成为有血有肉的人类，不惧怕人生苦短，哪怕生存艰难？它不在意人类天生没有翅膀，它妒忌人类天生有梦，梦想恰似无影无形的翅膀使人高高飞翔，它对此妒恨难平。无梦的它，历经无数长夜辗转反侧，它那颗冰雪的心房，依旧空空荡荡，它一个梦也等不到。因为没有梦，它感受不到美不胜收的大自然，它不曾在意馨香，它听不懂雨声，色彩在它眼中变得苍白，春天的暖意令它战栗破碎，那些“咿呀呀咿”的天籁歌唱足以使它魂飞魄散。
如果有梦，他是它梦中的人吧？它假想当中把他当作“花神”，他是它戏台上的主角儿，如冰似雪的它，精心为他编织一只春色满园的囚笼，悬挂在生死之间的蜻蜓冥界，它借助茶水的力量把他的身心牢牢束缚，它以为收藏了一个春天。它和他下棋，从容不迫，平心静气，它执意赢得他的梦，然而他却凭借爱的梦想，临终时刻无情戏耍了它。细想想，再仔细想一想，一局下了几百年的棋，仅仅只是因为在开局的时候错走一步，竟然注定满盘皆输，小雪骷髅脸自觉丢不起人。
回首往事，永生不死非人的它，孤零零漂泊在路上，不得不频频找人来下棋，借以打发无梦的漫漫长夜。有梦的人，频频在棋局中输给无梦的鬼，并且他们输就输在梦上面。为了光明梦想，最终输掉棋局的人，下场都悲惨极了，这些它在开局以前就为他们设计好了。悲剧的结局，在人启程以前悄然注定，他们注定一路上无以解脱，而它从开始便稳操胜券，它开开心心看着人一边下棋、一边喝茶，他们还一边做梦哩。做梦的人，糊里糊涂在路上坠落，糊里糊涂深陷在悲剧圈套，他们在挣扎时候回忆往昔美好的时光，爱恨情仇，覆水难收，梦中人仍然梦想着重新飞起，敌不过宿命的束缚，他们终究无力自拔，直至变成一堆白骨。
无人识破，鬼的生死棋局。
时而棋逢对手，时而棋高一着，人和鬼下棋，难免坠落死亡陷阱，它每每从人类的惨败中寻得乐趣与安慰，它因而越来越兴致勃勃。世事如棋，推陈出新，一局终了，它总是需要设计一局前所未有的新棋。设局，旁观，下棋，绝杀，收拾残局，威胁利诱，它才思敏捷天下无敌，并且它以为荣耀，小雪骷髅脸洋洋得意。对于不断设计种种虚无缥缈的棋局的迷恋，也令它一发不可收拾，它迷恋生死棋局，它从棋局中洞察人类的梦想，它深陷“棋瘾”难以忘怀。
从来都是欲壑难填，它同样难逃厄运。它设下的棋局，最终令它欲罢不能，料不到它的棋盘越摆越大，棋局越战越凶险，赌注与承诺花样翻新，游戏规则随之日新月异。它所精心挑选的对垒棋手，一个比一个更加带劲，他们身心俱佳分明是一个个血肉诱惑，它贪婪地把他们逐一打败并且赶尽杀绝，直到有一天。
命中注定有一天，黄昏时分，因为偶然的一场雨，它和他邂逅相遇在江南水乡的幽暗深巷。人和鬼不期而遇，又仿佛是如约而至，彼此深深吸引，说不清，道不明，糊里糊涂默认了彼此的存在，从此后朝朝暮暮结伴而行，一路上形影不离，竟然结下一段别样的情缘。那一次的遇见，怎不叫它刻骨铭心？它为他破坏了早已定下的规矩，他得以老而不死，它把他放在春天的笼子里小心收藏，仿佛他是一片举世无双的珍贵茶叶。
那一天烟雨朦胧，雨声“沙沙”呢喃如同叹息，它忽然发现平凡的雨声，似乎别有风趣？深感困惑，并且百思不得其解，它死死盯住，不远处乌衣戎装的金城锦。梦中人怅然若失，满怀愁绪，他孤零零伫立在水汪汪的雨巷，他在它眼中如诗如画，它一度认为这个人是不真实的，它猜想他拥有一颗冰雪的心。
屏气凝神，聆听那些起伏连绵的“淅沥”雨声，他的神情犹如倾听美妙歌唱。他那高大的黑色影子，淹没在晶莹闪亮的雨幕深处，远远望过去，他看似冰冷而又僵硬，虚无缥缈，如梦似幻，他宛如雨水浇灌的一个梦幻泡影。人世间，一个雨水做成的英俊棋手？怦然心动哪，他几乎当场就要了它的小命。
他爱听雨声，他总是专注地用心倾听雨声，俨如用心倾听灵魂轻柔、细碎的低语。雨声便是慰藉，温暖，平和，起伏连绵，平凡中折射不平凡，无影无形却又是无坚不摧，他从雨声中获得莫名的力量。初次领教雨声的厉害，它措手不及。恍然大悟？“淅沥”的雨声，简直妙不可言，意味深长。平凡的世界，以这样缥缈的形式，在生死轮回的瞬间赢得升华。
一见钟情，最是要人的命，鬼也是如此。他配得上它嘛，他是它心目中“花神”的理想影子，它仿佛是在细雨中邂逅一个真切的美梦。梦，可以是一个棋手，只要它愿意。没有梦的它，认真选择了“一个梦”，一路上与“梦”同行，面对面下棋，它和他如影随形。它马上就要定他，丝毫也不曾迟疑，它要和他下一局棋，一局人世间罕见的大棋局。
雪白的长袍，冷风中轻轻飘荡，它假装得行色匆匆，刚巧和他擦肩而过。鬼，声色不动，结结实实诱惑了一个人，一个它心仪已久的难得棋手。彼此肩并肩的刹那间，黑衣，白袍，斜风细雨彼此纠结、缠绕，热血的灵魂和冰雪的魂灵，彼此深深吸引，分也分不开啦。洁白的枯藤，死死缠绕花树，一路上顺势盘旋向上。花树和枯藤，共同沐浴绵绵春雨，双双从小巷高墙的后面怯生生探出身子，花瓣雨悠悠荡荡，洒落一地缤纷落英。他从它的白袍子，嗅到一股子甜丝丝、香馥馥的异样馨香，那是点翠绿茶的味道，茶叶的灵魂活色生香。秀色可餐，他被茶香活生生吞没，“茶瘾”最是难缠，从此后他为它心碎如雪，神魂颠倒得茶饭不思。
初次的遇见，以棋会友，以茶代酒。黑漆漆的河畔水阁，草草摆下一张棋盘。黑白棋子的对阵，搏杀得天昏地暗，他们挑灯夜战，仍然意犹未尽。一局新棋，兵临城下无路可逃，从黎明直到黄昏，他和它情投意合，相敬如宾，相谈甚欢，简直就是相见恨晚。
临别时候，它以游侠的身份自居，双手捧出据说是某个海外仙岛世代相传的点翠绿茶，一路上殷勤逼向友人，向友人炫耀，向友人敬献，它恳请友人赏脸品茶。盛情款待，盛情难却，半推半就之间，金城锦双手接下白瓷的玲珑茶杯。只不过是一杯茶，平平常常的礼节，他并未留心留意。
开盖，闻香，他用心赏茶。点翠绿茶，色香俱佳，果然是绝色好茶。尤其妙的是，这款茶的名字，竟然和古镇金城一家老字号茶楼的招牌茶同名。点翠茶局？点翠绿茶？有缘，有缘哪，冥冥之中缘分注定，意识到这一点，他莫名感动，喝茶以前，已然是心驰神往得欲罢不能。金城锦不假思索，一饮而尽，或者说，是他身不由己，当场被一杯茶活生生吞没，根本无力自拔，他尚不自知。
空荡荡的茶杯，没有留下一滴茶汤，没有留下一片茶叶，也没有留下一丝馨香，手捧茶杯的他，浑身瑟瑟颤抖，他感到难以抗拒的寒冷，他的心中空空荡荡。思如潮涌，辗转反侧，金城锦茫茫然想起他梦中的“花神”，一羽红蜻蜓，血色幻影一般在他眼前频频闪烁，久久地挥之不去，它在这一刻窃取他的全部记忆。
拥有一位彼此相像，几乎是一般无二的孪生兄弟的他，竟然是普天之下，最寂寞的一个人，情同孤零零漂泊在寒夜大雨的路上。金城锦是金城锦呀？金城秀是金城秀呀？亲密无间的金城兄弟哟，不论彼此如何的情深意长，毕竟是两个人、两颗心，独自行走在两条不一样的人生道路上。
心疼难忍，他醉了，喝茶喝醉了，做梦做昏头，一切都无从收拾，无可救药，他唯求一醉方休。他喝茶，料不到茶水一口吞下他，它在他喝茶的同时，偷走他全部的记忆，它对他了如指掌。彼此相隔一只空荡荡的茶杯，面对一个空荡荡的人，小雪瞬间读懂，眼前这位伤心茶客的心思与妄念。这个人万念俱灰，春天的梦想尚未飞翔，他的梦悄然跌破。不过么，在它这个“老鬼”看起来，人为情所困，最是难能可贵，它愈加疼爱这个人。于是它决定，要待这个人稍微好一点。
乘虚而入，火候把握得刚刚好，它为他匆匆忙忙摆好一局新的棋。一张无影无形的巨大棋盘，静悄悄悬浮在心之湖，金城锦一意孤行即刻坠落，满心里还以为是腾空而起，一路上向着光明彼岸高高飞去。
人在做梦，鬼妒恨难平。他是它的人了，鬼暗自咬牙，心里不禁这样想。鬼胸有成竹，摆下一张有天有地的生死棋局，任凭他做着那些湖光山色的美梦，人在路上无翼而翔，或起，或落，走走歇歇一如人生，一局非凡的棋，赌的是性命更是深情厚谊。黑漆漆的狭小水阁，从此深藏别样的“湖光山色”，他和它每每在此幽会，下棋，品茶，促膝谈心，弹琴唱曲，一次又一次比翼双飞，人和鬼在白日梦境如影随形，“棋瘾”与日俱增。
第一眼看见蜻蜓点翠，它仿佛遇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梦，一个有影有形的人世间甜美的梦，小雪它欣喜若狂，心心念念，念念不忘那一个翠绿碧蓝的梦影。它是黑夜的杀手，它一定要得到一个梦。从未在意他的梦，他为情所困，压根不曾设防，他在它面前宁愿不战而降。一条天生懦弱的灵魂，长期被药茶牢牢束缚，早已经麻木冰冷，麻木冰冷到慨然应允它额外添加的新赌注。横竖横，一局棋已经开局，不在乎双方彼此赌注的大小，只在乎胜负成败。他是一个天生的赌徒，梦想成为赌场的赢家，他看重的是棋局本身。
小雪也是这么想的。它以为必将如愿以偿，一如往昔那样。不同以往的是，它要棋手在抛弃江山美人之后，再度为了一个梦抛弃灵魂，它要把他养在笼子里见证一局棋。这一局，鬼，玩的是人的心跳。它深知，金城锦是个天生的懦夫，遇事没有半分担当，他可笑地做了一个不战求和的白日梦。
这个男人一向以为，面对强敌入侵，只要不抵抗，就可以换来和平，他在做梦。鬼，无数次地偷笑，这个男子汉荒唐的梦。它等着他在最后时刻，亲手交给它蜻蜓点翠，作为他驯服的信物。出其不意，它将无情地侵入他，活生生驱逐他的灵魂，强行占据他的躯壳。崭新的“金城锦”，重新漂泊在路上，风雨兼行寻寻觅觅，找一个心仪之人陪伴，赌一次崭新的人生，下一局崭新的棋。
一局好棋，几度醉生梦死，几度起死回生。出其不意的一次峰回路转，湖心岛屿承载古镇金城，在拂晓的大地震中沉入湖底，翠湖飞升蜻蜓冥界，金城从此后悬浮在生与死之界，不上也不下，生死关头，老天出手下了一着狠棋！
起伏不定的一局棋，一任岁月蹉跎，饱经风雨沧桑，从此岸去往彼岸的路途却是越走越长，恍若遥遥无期。蜻蜓点翠，消失在滚滚红尘，找寻不见那些翠绿碧蓝的光影。棋局，就此被耽搁，悬而未决。难道说，苍天有眼，不忍锦绣的金城如花凋零？再或者，天地之间，果然以公正作为支撑的栋梁？那些心在跳，热血沸腾，源于公道自在人心。
人哪，天生做了一个世道公正的梦，并且每每梦不醒？每每想起这些，每每令它战战兢兢寝食难安。自始至终，一局下了好几百年的棋，下得犹如蜻蜓点水，坠落，飞起，再度坠落，又重新起飞。江山，美人？流水，落花？梦碎，梦醒？坠落，飞翔？金城锦毅然决然的最终选择，放弃生命为梦想展翅高飞，就在他光荣升起的那一刻，它无可避免落得一个重重坠落的可耻下场。
临终以前，金城锦轻轻地挥一挥手，掸落附着在白色衣襟上的一粒微不足道的雪花，他赢得坠落之后的冉冉升起，一路上无翼而翔，他追梦而去恰似光荣抵达。
梦！他为了一个梦，抛弃了毕生无梦的棋友，无情无义他冰冷俨如霜雪，它怎不耿耿于怀？可是天底下，从来也没有下不完的棋局。一局棋，历经漫漫长夜，终究还是下完啦。无梦的鬼，输给有梦的人，一切注定无可挽回。
哟，且慢，虽然大局已定，棋手已逝，天地之间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棋盘，它忽然发现还有一着险棋。小雪这张冰雪的骷髅脸，独自躺在潮湿冰冷的河床上，辗转反侧，不甘心如此这般惨败于人，前思后想它难以释怀。
蜻蜓冥界升华的那一刻，它瘫软于地几近崩溃，爬也爬不起来。欲哭无泪，眼巴巴瞅着金城秀匆匆忙忙离去，眼巴巴望着暖意融融的车队渐行渐远，它愁肠百结算来、算去，它到底还是比金城锦少下一颗棋子儿，分明就是人欺鬼。蜻蜓点翠不是还在吗？蜻蜓点翠，分明是在金城秀的手里。哦，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如果……那么……倒不如？！
鬼决心耍赖到底，即刻振作起来，它要悔棋。小雪骷髅脸匆忙启程，飞身追赶上去，一路上它激动得活像是要追梦哩。蜻蜓点翠，分明就是一个唾手可得的梦。它要痛快淋漓地复仇，团团包围那个无影无形的梦，完成一次罕有的绝杀。急如星火，飞速赶路，它刚刚成形就野心勃勃，大力舞动头上那对细细长长的白翎子，一边凶恶而又尖锐地咆哮，一边领头闪身窜出漆黑的山谷。
心有不甘，怨气冲天，这张附着了小雪魂灵的骷髅脸，在路上咆哮如雷，又是吞云，又是吐雾，它“咝咝”呼啸飞速奔赴战场，拖曳长长的淡紫色烟雾的尾巴，它的样子看上去嚣张极了。一大群冰雪的骷髅脸，活脱一帮子意外挤出牢笼的怪异禽兽，它们匆匆忙忙尾随“魔头”小雪，猛扑向郊野公路。
冰雪的骷髅脸，它们在漆黑一团的公路上空迅速集结，彼此间推推搡搡挤成一堆，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争先恐后表白对主子的耿耿忠心。浑身裹挟淡紫色的烟雾，它们活像披上斗篷或者穿上风衣，这群骷髅脸，纷纷舞动头顶上的白翎子，在细雨中相互追逐，彼此啃咬，如影随形地翻滚旋转，嬉耍打闹，它们随时随刻预备启程，向生命发动疯狂袭击。
大个头儿的小雪骷髅脸，自以为是一个冰雪的君王，它被热情的群鬼簇拥在中心，礼遇俨然众星捧月般的隆重。它此刻得了意，歪斜细长干裂的嘴巴，好似在恶意发笑。它使劲儿东嗅、西嗅，急切分辨朦胧烟雨中，隐藏的那些生命的鲜活气息。头顶上，那对细长娇弱的白翎子，随之亢奋颤抖，探头探脑转动，甩来甩去探测，灵活得犹如一对昆虫触角，苦苦搜寻人的动静。
小雪那张黑洞洞的大嘴巴，“呼哧呼哧”喘粗气，喷出雪白的雾气，成团的白雾在半空中狰狞晃动，好像洁白的云朵。兽欲横流。蠢蠢欲动。它们可是急不可耐，片刻的等待，都会令它们愈加焦躁和癫狂。一群鬼影儿，彼此激烈碰撞，磨蹭，拥搂，扭打，抓挠，它们相互撕咬，一下、一下、再一下，它们穷凶极恶地彼此攻击，排山倒海般闹哄哄，朦胧烟雨中飞速展开一张地网天罗。远方的路上，“幸福”车队的灯火星星点点闪烁，黑暗中串起暖意融融的光明链条，璀璨宛若星河。
发现目标，欣喜若狂，小雪骷髅脸的笑容，灿烂得如花绽放，它十分想念金城秀。记忆寒光闪闪，无论如何，它要报湖畔黎明时分的一剑之仇，雪耻。尽管开局下棋以前，它曾经对金城锦信誓旦旦许下诺言，但是它以为，承诺是可以随着死亡的降临，化为乌有。金城锦，他死了，金城秀明明白白就是它的人。它要一举擒获金城秀，它要和他接着下棋，它要从棋局中夺取蜻蜓点翠，最后一着就是一剑砍下棋手的头。小雪一身冷血亦沸腾，冷酷的梦想，让鬼激动不已。
“嘘！嘘！”小雪发出一声声尖溜溜的呼号，急切召唤它的骷髅脸大军，它领头尾随上去，时刻准备发动进攻。骷髅脸们兴奋不已，天生的侵略成瘾，它们欲罢不能。它们纷纷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咬住同伴的尾巴尖尖，同时高高地翘起尾巴，方便同伴用嘴巴咬住，就这样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尾巴，一只紧接着一只首尾相连，冰雪骷髅脸连成白花花的一长串，看着像是一长串白色蝙蝠。
“白色的蝙蝠”和小雪形影相随，它们高高飘飞，一起一落飞速滑翔，偷偷摸摸隐藏在漆黑一团的夜幕深处，一路上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死死盯住公路上列队行驶的大型货车。成群结队的骷髅脸，突然放开彼此的尾巴，一张张直立起来，安安静静悬浮在夜空起起落落，它们慢吞吞聚拢叠加，挤挤挨挨地蜷缩成团，越来越紧密地团结，鬼东西越来越晶莹剔透。远远望去，它们活像一片冰雪凝结的恐怖幻影。
一场鬼哭狼嚎的暴风雪席卷而来，冰雪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向着奔驰在路上的“幸福”灯火恶狠狠俯冲。不论黑暗阴影多么强大，终究不能遮挡光明，远方路上的灯火一如星光闪烁，为风雪兼程的人们指明方向，光明温暖人心。
第六十四章 冰雪骷髅脸
寒风呼啸，嘶叫的刺耳回音惊心动魄，漆黑苍穹呼啸的寒风，恰似恶意狂笑。一张冰雪骷髅脸的朦胧幻影，袅袅婷婷浮动在没有星光的夜空，懒洋洋仰面躺倒在寒风怀抱，暴风雪漫天肆虐，游侠小雪顷刻之间原形毕露。它把缤纷落雪，当成雪白藤索的吊床，白皑皑的身影依偎雪花飞舞，一路上打着旋儿，忽而飘荡坠落，忽而飘荡升起，鬼影子轻飘飘起伏不定，始终如一悬在中途，无以停靠。冰冷的灵魂，没有梦想，注定漂泊。它那看似冰清玉洁的身子骨儿呀，宛若包裹飞雪的锦被，洁白晶莹的躯壳深处包藏祸心。
雪花互相追逐，上下翻飞，无数扭曲变形的娇小骷髅脸，争先恐后拥挤在黑色天幕前，它们密密麻麻飘飞，起起落落跳起狂乱的舞蹈，逞凶，示威，咄咄逼人。“骷髅脸大军”携带阵阵寒气，铺天盖地飘洒在郊野公路上。
洁白晶莹的冰雪花朵，前赴后继飞速抵达，它们频频撞击大货车的挡风玻璃，此起彼落的“沙沙”碎响，怎能不让人心悸？那些脆弱的雪花，顺着玻璃慢慢腾腾滑落，死亡的花朵瞬间即逝，粉身碎骨悄然化作一粒粒雪籽，很快在车窗底部积攒起来，积雪反射天光微微闪亮。
落雪有声哪？唯有有心人方能察觉，落雪的呢喃轻柔、细碎，却在金城秀的心底惊起阵阵如雷轰鸣，缭绕回荡，挥之不去。这些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沙沙”声，锁链般将他的身心紧紧束缚，挣扎不能并且挥之不去的，分明还有那些往昔的恐怖回忆。它们犹如一张张惨白面孔，呼啸着飘荡在他记忆深处，他的记忆本身便是缥缈凶险的陷阱，不动声色诱惑他自投罗网。不经意间，他独自坠落记忆的圈套，情同深陷囹圄身不由己，并且显然是无力抗拒。他选择不战而降，一动也不敢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茫茫然睁大眼睛，呆望车窗上越积越多的雪花。彼此之间仅仅相隔车窗玻璃，他想象和魔鬼小雪面面相觑，冰雪的花朵寒光闪闪，他猜想玻璃后面正是游侠小雪。
小雪这个坏东西，久未谋面，一路上都让人操心牵挂，他深知它不会就此认命妥协，他实在是对它放心不下。逝者如斯，棋局已定，一切的一切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妥当，难道它会就此认罪服输，从此后抽身远离人间？恐怕不会。那么此时此刻在寒夜路上，它将以怎么样的方式，再度现身？思如潮涌，金城秀屏气凝神，仔细观察那些古灵精怪的雪花，他的内心深处越来越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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