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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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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璇玑塞了满嘴饭菜,咽下去才说“欸,此次是我联络,正要与姊姊通气呢。”
“我也正要问妹妹呢,妳喜欢怎么样的男人?”
“咦?”
“喂!不要连妳也装处女!”郭供奉嘟着嘴,用筷子指着虞璇玑说。
“倒不是小妹装清纯,是姊姊怎么问起男人来?”
“玉台宴上没有男人,还搞个屁?”
“不是姊姊说了,玉台宴是女进士的聚会吗?”
“男进士有妓女作陪,女进士宴不叫几个男人陪酒还叫宴吗?这种事都是我决定了,上回找的是几个东西市上卖大力丸的壮汉跳裸舞转车轮,功夫真不是盖的,这回我还没想到找什么,就看妹妹妳了。”
虞璇玑听得目瞪口呆,跳裸舞转车轮也……她咬着筷子说“可恨上次没来考试,转车轮绝技我也想见识见识啊!”
“妳这次要看也行啊。”
“可是这样就跟上次重复了不是吗?”虞璇玑说,郭供奉点头,她侧头一想“我对瘦弱男孩没兴趣……要不来个裸胡腾如何?”
“妹妹喜欢胡人?”郭供奉眼睛一亮,一脸相见恨晚“吃这么重口味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了。”
“淡色眼睛直勾勾的才诱人哪!”
于是这对相隔三届的女进士,便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玉台宴的安排,因为御史台只有半个时辰吃饭时间,所以虞璇玑确定了时间地点就赶紧告辞,以免打扰郭供奉办公。入皇城的惯例,除非是三品以上高官,否则从哪里进就哪里出,这样才能对得上人数,所以虞璇玑从安上门出来,去牵了霜华,直奔青龙坊期集院。
话说这期集院是进士团为进士们暂时税的宅第,往往气派非凡,每个进士都有一个房间,好像让进士们能就近办宴会、多认识多亲近,可说是未来一个月的宿舍。虞璇玑进到期集院时,倒是静悄悄的,门房上一个进士团的人说“女状头吃过了吗?厨下备了菜。”
“我吃过了,其它人呢?”
“都吃过了,眼下都在房中睡午觉呢!”
虞璇玑问了自己的房间,女进士们的住所安排在曲江边的一处院落,十分僻静幽雅,虞璇玑入得院落,与见到的几个同年打过招呼,自来到挂着名牌的房间,房间算是中等大小,里间放着床榻跟妆台,一扇纱屏隔开,外间则放着茶具几案书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虞璇玑的东西早已打包好交给进士团,因此也都摆在房中,她脱掉穿了一天的皮靴,除了罗袜,摘下帕头,脱去白袍,打开衣服包袱,披上一件宽袖绸衫,随便在腰间绑了带子,头发也不松,便躺下休息。
“唉……圆事……缓事……有这么一个寻事的主,谁圆得过来?”虞璇玑轻叹一声,翻了翻身,把头埋进被中“误上贼船了。”
午后的春风徐徐掠过寂静的期集院,吹散正午热气,等待着如水清凉的夜晚……
红牡丹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无奈容颜美丑,半分由不得自己,顶多女人还能用化妆充作易容术骗骗人。可是当宿醉未消、脸颊浮肿外加黑眼圈,粉扑不上去不说,就连想用黛笔描一描眼线,都因为眼皮太泡,画起来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这时候的信心完全低落到无以复加,干脆把门上闩别出去见人了。
虞璇玑把画失败的妆擦掉,倒了一点蒸梅花水在手心,撕了一小块纸沾着拍在脸上,梅花水是前些日子去南山时,经过一间作坊时买的,这作坊专门采了南山上的花朵加工制成花水、花露、香粉、香膏,再卖到妆肆去。
今天期集院没有安排活动,因为明日就要赴吏部试,大家都在房中复习判词与应对,这次的进士没有再世钟馗再世潘安再世无盐再世西施,都长得规矩端正,举止也都还算得宜,因此身言书判中的身试,要过关并不难。不过言试部份,有些远来进士官话说得不好,或者有些平素木讷的,此时不是捧着切韵拜托其它同年念给他听,就是背诵着一些官场常用的问候语、寒暄话。至于书试,看的是书写是否流畅无误,到了此时再练虽然迟了,不过也有进士拿了一迭废纸,如习字般疯狂写了一大堆的永字,务求不失手感。而最后的判试,就是测验考生处事是否明断,判词写作是否合理,题无常题,也不知会是刑律民事官务财政哪一方面,最是棘手,因此,人人都拿了一卷《龙筋凤髓判》狂读,希望能好运从中找到标准答案。
虞璇玑也不例外,妆台边也放着《龙筋凤髓判》,一边篦头一边看,把长发梳通后,这才用猪鬃刷洗净擦干后放回妆奁里。妆台边一个瓷杯里,放着一朵碗口大的红牡丹,尚未盛绽,因为眼下还不到三月上巳,本非牡丹盛开的季节,但是这朵牡丹是几日前赴闻喜宴前,太老师韦尚书派人送来的,要让她在闻喜宴上做魁首。果然,当日人人以红花饰帕头,独这一朵照殿红色压全场,着实风光了一回,下来后舍不得丢,便把花养在妆台边,望它多开几日,但是……
《龙筋凤髓判》看了两刻钟还没动镇尺,虞璇玑从原本的跪姿,变成趴在席上,手撑着妆台,拨着花玩。看着花就想到闻喜宴,别人说起来都开心热闹得很,可是她的闻喜宴却给搅得坐立难安……
那日来的不是女皇,是太子与主夫,听说三公三师三省六部九卿全都到齐,这些大人物们自坐于尚书省亭子边的紫云楼上,进士们则在亭中搭棚设宴,这次的闻喜宴听说是太子人马操办,竟置办得异常盛大,甚至太子还特地卷帘来与进士们隔空喊话,十足亲民,虞璇玑心中暗想,不知楼上的李千里是什么表情?在一连串繁复的礼仪后,终于完成了进士谢恩的仪式,楼上高官与楼下进士这才纷纷就坐。
一就坐,楼上的竹帘就都卷了起来,不少高官没事就往楼下瞟一眼,看看哪个青年才俊可与女儿匹配。未婚的男进士们自是特别精心打扮,不时往楼边踱,只盼做个乘龙佳婿,此番分了三棚,分由状头榜眼与虞璇玑领头,三棚中间约莫排了五六十张榻,上百道佳肴美馔罗列于上,一时不能尽说,最醒目的是正中一组素蒸音声部,用面粉蒸成,再塑成蓬莱仙女模样,一个个骨肉亭匀、仙袂飘飘欲举,虞璇玑便盘算着等人都散了之后,偷偷干走一个回去,尝尝这面塑仙女好不好吃。
“姊姊你看。”萧玉环凑过来说,指着远处紫云楼下一个人影。
“老师?”他在干么?虞璇玑瞄了他一眼,只见他不上去也不像下来解手或怎样,只在楼边转来转去不知在做什么……一想起韦尚书的话,虞璇玑连忙把头转回素蒸音声部那边,还是别管他的好“妹妹,尝了赐绯羊了吗?我削几片给妳夹饼。”
“女状头。”要死了!虞璇玑心头一跳,只见一个小吏站在她旁边“李台主请女状头过去说话。”
虞璇玑无奈何,只得与萧玉环告了罪,闪躲着众人的视线,来到紫云楼下,还来不及寒暄,李千里猛地抓住她手臂,就把她往林木茂密处带“老师……”
“嘘!”李千里斥了一声,直把她带到一处无人的亭子边“徒儿,妳识得温杞吗?”
“识得。”
“他不日就要入京,妳一考完吏部试,就去见他。”
“这……他在哪里?”
“地址我会再派人递给妳。”李千里淡淡地说,脸上并无表情,但是抓着她的手却掐得很紧。
虞璇玑瞄了瞄他的手,不知他为何这样激动,轻声说“老师要学生见他,可有什么话要传给他吗?”
“『东宫还缺詹事』。”
“东宫詹事?不是临潭李元直吗?”虞璇玑问,李千里的另一只手又掐住了她左臂,她皱了皱眉。
“『东宫还缺詹事』这是太子的原话,我不知道什么李元直李元歪。”
“温杞……现在到底是什么官职?”
“淮西幕府……掌书记。”李千里的话像从齿缝蹦出,像咬着什么东西不肯松口的猛兽,声音隐隐有金石之声,虞璇玑抬头,李千里看着她,但是眼神异常冷冽,她不自在地往后一退,他却紧抓着她不放“让温杞递名刺去见太子。”
虞璇玑不明白李千里跟淮西有什么仇,但是从他的反应,她隐约猜他的心思,便直接了当地说“老师怀疑我是淮西的奸细吗?”
“妳像吗?”李千里淡淡地说,似乎觉得这句话像笑话“妳这傻鱼,当不了奸细。”
那你生气个什么劲?虞璇玑不悦地想,他还紧握着她的手臂,掐得她手臂都麻了,想喊痛,但是一看到他那张死人脸就觉得不想示弱“既是要他去见太子,为何要学生传话?请老师示下。”
“因为太子认定……”李千里冲口而出,硬生生收住话,沉默片刻才阴沉地说“太子从李元直那里知道,妳曾是温杞的学生。”
“温杞的学生多了,据我所知,在京就有五六人。”虞璇玑回答,她心思一转,既是李元直说出去的,也就没什么好话,她苦笑“是太子知道,温杞曾是我的情人吧?”
李千里的手一抓,虞璇玑抬头,却见他偏过头去,女人敏感的直觉,隐约明白他为何心绪不宁,可见,他也在意她的过去……如果心是一扇门,她原本已拔了门闩,但是此时,她似乎听见自己又将那道闩扣了起来。
“老师吩咐,学生自当照办。”虞璇玑说,声音毫无感情,李千里低着眼,没有说话,她嘴角一撇,轻轻一叹,到底这世上能不在乎过去一心爱她的人,只有温杞,于是她说“好久没见他了,只不知他娶妻了没?”
“妳……”李千里将她的手臂往前拉,她却奋力一挣,他一怔,便松开了手,楞楞地看她揉着手臂,才似乎回过神来“为师还需提妳一句,妳进士及第,制科想必也不困难,前程似锦,务必铁了心站在朝廷一边,才有出头之日。”
“恕学生直言,家父追随西平郡王近二十年,我自幼长于幕府,眼见兵强民盛,因此并不厌恶藩镇,而学生至今未见朝中有人能如藩镇节度那样建设地方,前程虽是前程,但是学生不能眛心而为,只能代老师传语温杞而已。”虞璇玑退开一步,拱手说话,但是李千里却觉得,那微躬着身子、双手相抵的姿势,已将他推开了好远。
即使如此,李千里仍苦口婆心地说“为师明白妳与温杞有旧,不过他是淮西幕府的重要人物,妳切莫太过接近,以免落人口实。”
“温杞与学生,相知相交近二十年,天下知我之人,也许只剩下他,即使有一日朝廷与淮西势同水火,学生亦不愿以路人视之。”
“即使毁了前程也不后悔吗?”
“富贵易求,真情难得,若有那一日,我不后悔。”
李千里看着她,哑口无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拂袖而去,擦过她身边时,带着松木香气的风将早已颤危危的牡丹拂落,红花打到她肩上,她顺手一接,是接住了那碗口大的牡丹,但是,还是免不了几瓣花翩翩落在鞋帮。
※※※
一样来到皇城,一样是进士们鱼贯而入,只是这回不是入礼部南院,而是旁边的吏部选院,选院并不大,正堂供奉着圣贤哲人,围绕着正堂是一圈厢房,以正堂分前后、中轴分左右,分成四区来考身言书判四试。
身言书三试,虞璇玑考得并不吃力,不过考判试就有些忐忑了,因为前几日李千里一闹后,昨日傍晚又遣塞鸿递来温杞的地址,除此之外并无只字词组,而那张地址现在就在虞璇玑怀里,也是这张地址,害得她读不下《龙筋凤髓判》,只想赶快考完判试就去见温杞。
“越州虞璇玑。”吏部吏唱名唱到虞璇玑了,她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进去,低矮的厢房中坐着三名考官,都没见过面,正中一位穿着绯袍、旁边两位穿着青袍,而前三试都是青、绿袍服官员,可见判试是最受重视的。
“虞进士请坐。”右边的青袍官员说,待她在三人前方的几案后坐下,那官员说“判试乃刺进士处事是否明断、是否通晓律令人情,于选试中比重最重,望虞进士审慎作答。”
“有劳房师。”虞璇玑恭敬回答。
于是判试先问了几条基本的律令,无非是《梁律疏议》最前面的几条订定纲目,只要稍稍翻过都答得出来,接着,正中那位绯袍官员从一旁的签筒中抽了一根签交给右边官员,右边那位对着签从面前一份贝叶书中查到题目,递给旁边两位,那绯袍主官与左边官员看了一眼便露出神秘的微笑,主官咳了一声“虞进士听了,御史台主欺压其僚,诸御史不服管教,乃诉于上,详查其情,皆因其署私宴中一言不合而起,命调停,请下判书。”
虞璇玑也忍不住嘴角往上弯,早就听说判书会有时事题,这题难道真是传说中的时事?一想起考试那几日遇到的几位台官跟她已领教过的恶劣台主,越发觉得这题好听说是春秋笔法、难听就是乱爆八卦吧?她略一沉吟,拿起案上早已备好的笔,稍一援墨,以〈御史大夫厅壁记〉跟〈御史中丞厅壁记〉两篇为底,写成一篇判书:
御史大夫者,先代职副宰相,圣朝临鉴百官,王化所系,不唯威刑,大夫其任也。御史者,大夫之僚,察风俗、平民冤、踣邪佞、延俊贤,皆御史之力也。今闻上下有隙、主僚不睦,然羽翮得清风之助、律吕本黄钟之宫,大夫睦御史、御史奉大夫,国纲朝本也。岂不闻帝德广运而瑞草生,天威震动而神羊至。君等柱石骨鲠,天下仰赖,当中和备体,沈潜经德,易直且武,温文而清,遵王路以整多方,由夫身而贞百度,莫以私忿为意,理当相忍为国,念柏台宜以风度师长人伦,动静训齐天下,不允弹诉,而望和睦。
写完,虞璇玑恭敬地呈给主官,这才退出。其它进士们有的已离去,还有些一群群在聊天,虞璇玑向相熟者拱拱手,便赶紧出了选院,急急往安上门而去,又是之前给她纸条的门卒拦下她“虞官人,御史台主又有便笺给妳。”
虞璇玑本想装傻硬闯,但是那门卒十分热心,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张便笺给她,无奈何,只得接来拆开,眉峰一动“御史台缺墨水吗?”
纸条上又是只有『速来御史台』五个字,猛地一攥,她狠下心往前走,口中嘀咕“老娘眼下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你!混帐狗官!”
走到一半,猛地转了半圈,面向皇城,片刻又转回去,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发出一声懊恼的“狗官!”后,就回头再入皇城,往御史台而去。
如那回来御史台,同一位令史带她到同样的大夫公房,只是这回她没有甩门,正正经经地入内、关门、拱手作揖“见过老师。”
“吏部试没问题吧?”狗官兀自盘腿坐在案前,毫无起身招待的意思,连看一眼都没有。
“应该。”傻鱼进士有样学样简单扼要回答。
“如果被刷掉,休想我去救妳。”狗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不敢奢望。”傻鱼进士继续冷脸相对。
沉默……尴尬的沉默……如同鱼听不懂狗吠、狗不明白鱼吐的泡泡,这对跨物种的师徒二人一坐一站沉默良久,虞璇玑终于说“老师若无吩咐,学生尚有急务,请辞去。”
“急着去见温杞吗?”李千里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若非选试在即,就是犯宵禁也要早奔去。”虞璇玑的目光冷凝,这话倒没有假,比起眼前这位说话不讨喜、动作不讨喜、作人更不讨喜的座师,她更想念为她烹茶奏曲的温杞。
“听说他离京了。”李千里淡淡地说,顺手把一份卷宗一滚,归到旁边去,木轴撞击的声音,清脆得像一声惊堂木“至少不住在那邸店了。”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他搬出邸店时对店主说要离京,目前不知真假。”李千里面无表情地说,笔稍稍一挥“妳可以走了。”
“他何时到京?”
“前天。”
“他听说我在京吗?”虞璇玑一握拳,感觉左手指甲扎入掌心……
“他一落脚,就找了几个过去的学生,那些人都知道妳,所以他肯定也已知道……”李千里说,一抬头,对上她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的倔强神情,他不自在地别开脸,哼了一声说“去把脸擦一擦,一脑门的汗,哪像个进士,进土还差不多!”
虞璇玑默默无言,去一旁的巾栉架边,拿出手巾浸水擦了脸,将未落的眼泪拭去,又听背后传来李千里似乎有些困扰的声音“妳的心肠这么软,怎么当御史?”
“学生没想过当御史。”虞璇玑毫不犹豫地说,将手巾拧干放入怀中,回身看着李千里。
“因为御史台专干些黑心勾当?”李千里自嘲似地冷笑,不知为何,他明知她心情不好,却忍不住杠了过去“还是妳受不了跟我们这些黑心狗官为伍?”
“不,我不喜欢看人难受,若是个嚣张可恶的混帐也还罢了,若是犯法者有些什么隐情,即使明知稗莠不去反害佳禾,到了关头,我可能还会心软,下不了手。”虞璇玑眉心微拢着说。
李千里知道又伤了她,心中后悔,却不肯嘴软“那妳还来当官?官字两个口,一个欺上一个瞒下,欺瞒如一根直刺在心头,这才挣得冠盖在顶,心软手软,妳趁早回家当个州学博士,别跟人在朝廷混了!”
“然后教出一批一样心软手软的学生、再让御史台主骂回去当州学博士?”虞璇玑冷冷地回答,此时心乱如麻,无心与他纠缠,吸了口气一躬身“学生告辞。”
李千里没有留她,望着她低头离去,他皱紧了眉,想起那日过堂后,韦尚书的话“秋霜,你选了个好弟子。”
“她跟她父亲一样心思灵动、善于周旋,会是个好御史。”
“她是与她父亲有相似之处,但从本质上,她不是御史的料……”韦尚书默默放下一子,拿掉几枚白子丢到棋盒盖“几时你看清了她这块料子,几时把她雕成个合适的模样,那才配得上说是她的老师。”
“她怎么做不得御史!”李千里抗辩,忿忿地又将白子下在黑子阵地中。
“她哪一点像个御史?”韦尚书不留情面地回答,又加一子,不迟疑地阻断李千里的孤子攻势,目光变得异常锐利,话语如刺,句句扎心“别打量着我老眼昏花看不懂你的心思,你把她纳在御史台,无非是因为出了御史台,你就无能保护她。别人看你权倾天下,就是三省那四只嫩鸡也以为你一个御史台就能抗衡三省六部十道,可是我一手把你拉拔到今日地步,岂能不知你的斤两?你眼下嚣张,不过是三公三师陛下主夫懒得管你而已,他们真要整你,你立马就入推事院站笼三日!臭小子!”
“我是我,这跟虞璇玑的前程没有关系!”李千里烦躁地说。
“混帐!你就一个弟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一垮台,她马上就会流放岭外,一辈子翻不了身!”韦尚书声色俱厉,目光如炬,棋子下得啪啪直响,像是在打板子似的“你要真的珍惜她,就趁着她在御史台任里行的时候,好好观察她磨练她!把她的未来想个清楚明白!她跟她那奸鬼父亲是两回事,最多给你三年,三年内你想不清要把她怎么办,这孩子就由我来造就,你滚一边流口水流到死吧!”
“就是想不清也不会把她交给老师!”李千里又故技重施,拿孤子要来个千里走单骑,当然马上又阵亡。
“臭小子,你都奔四十的人,还做二十岁的梦?赶紧娶个五姓女,要不纳几个小妾好传宗接代,别尽打虞璇玑的主意。她们虞家几代都是情种,她那个爹奸猾似鬼,也是从一而终,偏生她跟了李元德那个短命鬼、又被那丑男温杞所拒,她这辈子忘不了李家兄弟、也忘不了温杞,伤得这么重,你又不是那种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的翩翩公子,一天到晚地刁难她欺负她,眼睛瞎了才会喜欢你。”
眼看着一局棋下到末了,几乎满盘黑子,李千里推秤不玩,自坐在榻上生闷气,韦尚书自收拾着棋子说“她是块好料,别糟蹋了。”
“是当御史的好料。”
“你要忍心看她在御史台中昧着良心替你做事,然后看她每天痛苦难当,你就仅管在御史台里提拔她吧!她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不会让她痛苦的。”
“你如果要替她承担做御史的痛苦,到最后,你会恨到亲手毁了她。”韦尚书认真地看着李千里,从黑棋中拣出一颗白子,递给李千里“你是个太纯粹的人,爱恨憎恶从来都是极端,什么时候,你懂得了她的遗憾,你才有资格为她承担她的痛苦。”
那颗白子现在放在李千里案上,韦尚书的这组棋是青石与白石做的,只琢成同样大小,稍稍打磨成两面圆弧,但是仔细一看,表面上仍有些坑疤瑕疵,与李千里自己那组墨玉与汉白玉精心磨成的棋相比,简直是不入流的便宜货,但是他将白子拈在手中,试图去适应粗糙的手感。粗糙的白子磨着指腹,像磨在心上,让他想起虞璇玑说起温杞的神情……
富贵易求,真情难得,若有那一日,我不后悔……
李千里从金鱼袋中拿出一张纸条,香气已经淡了,他将棋子包在纸条中,收进金鱼袋中,与袋中那枚象征着三品官衔的鱼符作伴。
老师啊……你说得对、也不对……李千里心想,她其实也是个极端的人、极端的情种……面对所爱,她与我一样执着……只是,什么时候,她才能看见我?
玉台宴
被温杞的事一搅,虞璇玑在接下来的宴游中,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有空闲就去东西两市或找认识的人打听他的下落,只是他就像在西京中消失了一样,她也只能先按捺住心情,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发榜已近一个月,今日男女进士分别去打球跟参加玉台宴,明日就是真正的惜别宴,接下来若要相聚,就是在半年后的制科考了。此时大家大都互留地址,相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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