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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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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前些日子见过虞官人,也说她应对得当,正说若是今科登制科,还是到集贤殿任正字,将来好拔为东宫官呢!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内侍监一边说,一边看向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会意,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状“嗯……若登制科,本也就该任正字……到集贤殿朝夕可见天颜,不失为一条好出路哪……右仆射说呢?”
“吏部的事,我一向尊重尚书决断……”右仆射本欲在此处将虞璇玑的前程定了,却感受到四道凌厉的目光杀来,自是韦李师生二人,连忙改口“不过……这事总得问问韦尚书李台主,毕竟二位更了解虞士子吧。”
“小徒心性未定,还是在外朝磨一磨……”李千里冷淡地回答。
话音未落,韦尚书的笑声响起“喔呵呵,难得殿下这么看得起我们,不过这小徒孙好玩,怕殿下子女教坏了,让秋霜先把她驯得安分些,再入东宫也不迟啊!”
李千里心中一惊,不知老师说得是真是假?难道将来真打算把虞璇玑送入东宫?嘴上不言,却听内侍监说“这事老夫也不知道,待制科发榜后,吏部必有决断吧?”
烫手山竽丢到吏部尚书怀里,他看看这双方,都不好惹,只好打马虎眼“是啊,发榜再议、再议。”
众人又走了一阵,纷纷离去,韦尚书自往安上门去,见李千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便板起脸说“遇到璇玑的事,你就昏头了?”
“太子无善意,不能让璇玑入东宫。”李千里简单明了地说。
“做了官,别说东宫,龙潭虎穴岭南塞北,只要吏部下令都得去。”韦尚书沉着脸,花白的眉毛挤着,嘴角往下一拉,异常严肃“官人官人,先是官才是人,你要做她的老师,就得舍了人情将她塑成官。”
“对谁我都能忍情,唯独她,我顾不得其它。”
“什么意思!”
“对她,我只想得到将她覆在羽翼下,不遭风雨不遭患难,此生足矣。”
“她对你只有师生之谊!”
“我不问她对我如何,只愿助她安稳为官!”
“胡说八道,那你还黜落她?”
“我特意写诗讽她,是为了让她名动公卿。”
韦尚书无言,三百钲响已鸣,天色已暗,但是在微弱的天光中,他清楚看见李千里毫不退让的眼神,不忍心再责备他,却忍不住一叹。
“秋霜哪!你这般执迷不悟,总有一日,这种一厢情愿的感情,会吓跑她的!”
“只要不说与她,她就不会跑。”李千里低低地说,他脑中闪过那次说出『嫁给我』时,虞璇玑眸中闪过的惊恐与随之而来的羞怒。
“你甘心做一世闷嘴葫芦?要有一天她又嫁人了呢?”
“只要她一直都在我身边,就够了。”
“你脑子有洞哪!”韦尚书怒骂了一句当年做参军时的话,无力地用气音说“都快四十了不要这么纯情好吗?要嘛直接娶她,要嘛把她放走,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不好吗?”
“我这一辈子,只剩她是真。”李千里固执地说,完全无视于老师的白眼跟感叹的摇头,语气毫无妥协“因为她唯一的谋生之道是当官,所以我助她入仕,她想做的事,我都不会阻拦,但是她没说的事,我来替她安排,我再也不会把我的感情告诉她,我只要她一直在我身边,就够了。”
“甚至只能是入朝视事时看一眼,也够吗?”
“够。”
“甚至她晚上回家另有情人,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甚至她将来再嫁,也无所谓?”
“无所谓。”
“你能忍这么久吗?”韦尚书非常怀疑地看着唯一的弟子,李千里无奈地苦笑,韦尚书抱头呻吟,他已经无法再跟李千里对话,挥了挥手就快步离去。
走到礼部南院要转弯时,韦尚书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只看得见一个小黑点,他望着那不知是纯情过头还是天然呆的门生,暗自下了一个结论:
能说出这种纯情宣言的男人,不是天阉就是不举……
青云端
身穿独织青绫衫、腰束革带青石銙,虞璇玑坐在妆台前,春娘用篦子沾了点头油,将长发全部往后梳,留下脖子后面一绺,其它先梳成一个髻结在头顶,再将那绺发梳成辫子往上提,盘在髻底,然后在额上束上网巾,接着戴上帕头。
虞璇玑没有化妆,扑了一点轻粉、稍稍描了眉,从妆奁中挑出一环小小的玉戒套在小指上,这才起身。
站在廊下往外看,东方的天才蒙蒙亮,虞璇玑伸了个懒腰,打个大大的呵欠,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春娘忙问“娘子,怎么了?”
“唉,往后只怕天天都得早起哪……希望吏部把我分去做校书郎,至少还能混个两年不必早起……一想到要早起就怀念逍遥的日子呀!”
“娘子……多少人求个出身还求不到呢!娘子就别这么得了便宜又卖乖啦!”春娘笑着说。
“妳说话越来越像寄兰了。”
“这话是道长交代我说的。”
虞璇玑哑然失笑,果然是神机妙算李道长,连她抱怨早起都料得到。她背着手缓步出了后堂,翟叔早已将霜华上好鞍牵到门外,虞璇玑翻身上马,轻轻一抖缰绳,霜华便快走起来,虽然不到她要求的速度,不过也只好罢了,毕竟眼下孕妇最大……
风魄那回乱下种后不久,她就连忙带霜华去东市寻兽医,果然是珠胎暗结,虞璇玑轻声说“霜华呀,妳要是个人,眼下不是在寻药打胎,就是哭闹着要风魄负责了……”
霜华不在乎地往前走,虞璇玑轻轻摸着牠的鬃毛,马到底是比人潇洒得多,想起来,母的动物总是自己抚养幼兽的时候多,那么,为什么女人独力养孩子却常常是一场悲剧?
霜华踢踢踏踏地走近慧娘家门,几个马僮牵马等在门外,透过半开的门里,看到几个小婢正在庭中忙碌地递送食物,想来是要伺候昨夜留宿的官人们去视事,那几个小婢,都喊慧娘作阿母……
霜华已走过慧娘家……也许,在梁国中,只有伎人女子能独力养大孩子,虽然其实与养一棵摇钱树无甚不同,但是,终究是一个女人撑起来的家庭……
霜华走出平康坊门,虞璇玑回头一望,一代又一代,有的冲破坊墙挣得了个孺人细人名分、有的虽出坊墙随即失了颜色而后遭弃、有的选入宫苑从此不见天日……但是更多数不尽的女人在这坊中耗尽了青春年华,到头来,还是只有手上一个有母无父的家……
一声马嘶,霜华猛地往前一奔,虞璇玑卒不及防,险些被颠下来,刚回过神,却见霜华狠狠地往另一匹马的侧腹撞去……
“不可以!”虞璇玑大喊,死命勒住马衔,霜华气得乱蹦乱跳,虞璇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稳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啡啡叫着似乎在辩解的风魄“炭头?”
“牠叫风魄。”想也知道是谁在纠正,虞璇玑自考制科后的半个月都没见李千里,旬假时,他也没去山亭,他说“还没授官就攻击座师,妳胆子不小。”
“胆子小了,还做不得大夫的学生。”虞璇玑微微一笑。
大夫?不是老师?李千里眼风一动,见她已将手一让,便策马往前走,她自跟在身后几步,似乎不愿并辔而行,也不强求,只说“下个旬假到山亭,妳太老师摆酒贺妳新官上任。”
“谨尊师命。”
师生二人走了一小段路,一阵风从天门街的另一端吹来,将李千里身上衣香送到虞璇玑鼻间,她皱皱鼻子将脸别开,真恼人!
李千里的声音,却随着衣香飘来“听说吏部前日集合,惯例询问想做什么官,妳说想当校书郎?”
“是。”
“为何?”
“这不是惯例吗?”虞璇玑说,却见李千里嗤了一声,也不知在不屑什么“难道老师想让我出任县尉吗?”
“自然不是。”
话只说一半很好玩吗?虞璇玑今日特别地没耐性应付他,见他不说,干脆也懒得问,李千里见她不问,也不多说,师生二人一时无语,只得一前一后来到天门街上。
叽叽喳喳的人声一下子压低了声音,年纪太大、老眼昏花的官员睁大了眼往安上门方向看“什么事?”
“好像是李台主带了跟班来视事?”
“谁祖上那么不积德?给他当跟班。”
“唷?这不是秋霜吗?”太师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只见太师颤危危地从犊车里下来,讲话前先咳了一长串,虞璇玑不禁担心他会咳出个肺来“还带了个挺俊的小官人,你家亲戚吗?”
“小徒虞璇玑。”李千里回答,因是太师,所以他下得马来“璇玑,见过国老。”
虞璇玑下马,站到李千里旁边,他不动嘴唇地提示“太师。”
“后学越州虞璇玑,拜见太师。”
“咳咳咳……呵……咳咳咳……”太师未语先咳,发出像风箱似的声音“妳就是那尾小鲤鱼来着?”
“小鲤鱼?”虞璇玑问。
“鲤鱼嘛……李千……呃……”老太师看了脸色铁青的李千里一眼,装作痴呆“啊?谁要蒸鲤鱼?”
“李台主,等会见。”见老爸装傻,旁边的中书令干笑两声,火速把一脸痴呆状的老爸带进安上门,低声说“阿爷,你干么说起鲤鱼呀?”
“不是你说的吗?她成了李千里的学生,那叫鲤鱼算了。”
“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阿爷干么在他们面前讲?”
“不行吗?趁早让她知道,朝廷百官看她看的不是她,是她那位座师……咳咳……这可是我老人家送她的贺礼哪!”老太师淡淡地说,年老而有些混浊的眸子透出一股森冷的光,随即又咳个不停,活像再咳下去就要往生似的,而身为独子的中书令知道,这臭老头其实康泰着呢……
※※※
太师父子离去后,李虞师生二人对看一眼,一时无语,虞璇玑便一拱手辞了,自进了安上门,转过礼部南院,往吏部报到。
此番登制科的人只有五名,不过这比起往年三千人选三个的比例,已经算高出好几倍了。除虞璇玑外,另外三人则是虞璇玑的同榜进士──白用晦、柳飞卿与萧玉环,最后一个则没见过,按着这十年来的惯例,登制举者,男性外放县尉县丞,女性则内置为校书郎或正字,因此柳白等人在登榜后便准备好了行装,只待今日领了告身前往任所。
五位登制科的举子齐聚于吏部侍郎厅,四名同榜进士由白用晦出头,与那位年约二十的举子互相介绍了一番,才知此人姓崔,名桂苑,是个辛罗蕃贡进士,十一二岁便随其父到梁,汉语说得极好,文章也是做得花团锦簇一般,年纪轻轻便连登蕃贡进士科、制科,即使在梁国也是极少见的天才。
崔桂苑一领青衫,外表看起来与一般梁国人无异,只有偶尔在对谈之间有几个字发音不像梁国人,举止合宜,双方几句寒暄起来就算同年之间相识了。
吏部侍郎从外面进来,身后一名小使捧着托盘、上面五筒卷轴,吏部侍郎身材瘦高,手长脚长,圆领红衫在他身上活似挂在衣架一般,三绺长髯有些稀疏,肤色蜡黄,大概是吏部太过操劳的关系,气色并不太好。
“某等见过侍郎。”制科五人组同声说。
“诸君请坐。”侍郎说,众人坐定后,侍郎稍一平衣角,先拿起最上面的卷轴“太原白君。”
“下官在。”白用晦应了一声,出列跪在侍郎案前,拱手而待。
“君乃恩科状头、制科又为敕头,出身贤良、文采斐然,吏部选司查核报尚书、左右仆射裁定,授畿县蓝田尉。”侍郎并未打开卷轴,却已将白用晦选官的原由报来,想来此事侍郎也必参与其中,他将卷轴往前伸,交与白用晦“畿县尉向来不轻易授为释褐官,畿县虽清贵,然为官不易,望君莫负吏部栽培,好自为之。”
“下官拜领畿县职,定不负侍郎尚书拳拳爱护之心,必好生佐令治县,谢过侍郎。”白用晦看来并不惊讶,十分镇定地说了致谢辞,但是捧着告身的手却微微地发抖,泄漏了他兴奋的心情。
虞璇玑与白用晦坐得近,见他情状,淡淡一笑,畿县尉确是极佳的美职,用作释褐官十分罕见,只有进士与制举都拔得头筹才有机会,一起家就在畿县,可说是个开门见喜,也难怪白用晦心情激动了。
下一个是柳飞卿与崔桂苑,大约是因为柳飞卿为人不甚计较,崔桂苑又是个外国人怕被百姓欺负了,两人分在同一个上县当县尉,算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同是菜鸟就互相扶持吧!
接着,吏部侍郎又拿起一个卷轴“越州虞君。”
“下官在。”虞璇玑敛容起身,移到侍郎面前。
“君乃今科女榜状头,登得制举,故授秘书省校书郎,望君鹏程万里。”侍郎简短地说,将卷轴递给虞璇玑。
“下官拜领校书郎职,定不负吏部栽培之意。”虞璇玑拱手一拜,领了告身往后退,虽然感觉到了侍郎的冷漠,任官的喜悦仍大过这些外在的形式。
“兰陵萧君。”
“下官在。”
虞璇玑默默听着侍郎对萧玉环的期许,心中暗叹一声,若写成文字,至少也比她多个两三行,怎么只有她才三四句话就没了?一边心想,一边却看见萧玉环退回来,此时,那托盘中还有一个卷轴,却不知是给谁的?
吏部侍郎嫌恶地看了那卷轴一眼,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挑得老高“虞校书。”
“下官在。”
“吏部执掌内外官员诠选,唯宪府人事不由吏部,李大夫已上奏欲将妳辟为僚属,因此陛下降敕,命吏部在妳受校书之职后,再下告身转为监察御史里行。”吏部侍郎只将那托盘往前一推,连拿起来递过去都省了。
在座众人都是一惊,释褐便为台省官的人虽听说过开国时有几个,但是眼下国中也就只有一个李千里是这种出身。虞璇玑听得此信也十分惊讶,她虽早有准备入台,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楞了片刻才想起要说点什么“谢过侍郎……”
“妳今日往秘书省视事,明日再往御史台赴任。”吏部侍郎平板地说,回身对在场人等说“众位也可去官署间寒暄、视事了。”
“某等告退。”众人同声说。
五名制举同年退出侍郎厅,白用晦率先恭喜“虞兄大喜,一释褐便为里行,朝中眼下也就只有座师一位,虞兄高才,又蒙座师牵成,必能青云直上。”
“谢过状头美言,我忝为恩师门生,蒙此殊恩实在惶恐,远不及状头任职畿县来得实至名归,将来还望状头念及同年之谊,多多照拂。”虞璇玑打起精神与他周旋,其余人也说了一番话,这才散去。
“飞卿兄,小八没跟你任职,他的本家兄弟倒成了你同僚了。”萧玉环轻笑着说,白柳虞三人闻言也不禁一笑。
那崔桂苑不明究理,看向柳飞卿,柳飞卿笑说“小八是在下多年好友,进士科名列第八,是清河崔家人。”
“在下是外蕃之人,此崔非彼崔,算不得本家。”崔桂苑一板一眼地说,众人不知他是本性不爱开玩笑,还是不明白有趣之处,白用晦便打了圆场。
萧玉环却拉了虞璇玑走在最后,低声说“姊姊,这崔兄也忒直性了。”
“他跟飞卿搭伙,定然有趣得很。”虞璇玑望着柳白二人极力想跟崔桂苑搭话的样子,不禁莞尔,但是一想到李寄兰,心头却一沉。
“不知道飞卿兄的夫人是什么样人?跟这么个活宝相处,想必是个厉害角色。”萧玉环兀自没心眼地说。
“他跟小八都还没娶亲。”
“哦……”
“怎么?”
“没什么。”萧玉环连忙说,虞璇玑也不再问,出了吏部后,三位外官分别要去找人,萧玉环是集贤殿校书郎,要往东宫去,五人只得作别,又约了时间要替柳白崔三人送行。
怀揣着两份告身,在前往秘书省的路上,撇开了众人,虞璇玑这才抽出其中一份,只见告身上用楷书录着她的出身经历与任官缘由,上面批着大大的『闻』,最后加盖『吏部告身之印』,望着那工整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与『着即转任监察御史里行』。
握着告身,两旁的官署间,文官胥吏往来不绝,没有人多看她一眼,虞璇玑此时感觉一种强烈的不安,即使多了一道先任校书再转里行的程序,让她的官历看起来不像骤升里行那么突兀,但是她心中明白,就算是女榜状头,她并没有李千里当年献《罗织谱》注时的强烈企图,能有此际遇,完全是座师玉带的关系,吏部侍郎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异常,难道她的这次人事安排,有什么隐情惹得侍郎不爽吗?
通往秘书省与御史台方向的路在遥远的那一头,夯土压的泥砖路上坑坑绊绊,虞璇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缓缓走去。
走到太极门街时,她往右看去,远处是巍峨矗立的太极殿,太极门街的路不同横街的泥砖,全是熟砖铺地,十分平整,然而,扶摇直上青云端,真如走过去那样容易吗?
紧握着告身,这是通往云端的第一阶,但是……
“真有直入太极殿的那一日吗……”虞璇玑低声问。
※※※
而在虞璇玑带着忧虑远望的青云端,一场礼仪之争仍在持续。
两仪殿中,女皇端坐于上首,左右两厢依序坐着近三十位紫袍高官,而正在激动发言的人是国子祭酒,也就是梁国当今的学术领袖。
“仳离之妇岂可再册夫人?大夫此举,无疑将国家册典视为私情授受之用,再嫁之妇与未嫁之女同葬,又置陇西李氏于何地?此举不符常情、不合礼制,望陛下驳之。”
“国子祭酒亦系出陇西,既如此说,李大夫有何言语?”女皇淡淡地说。
李千里的身子端得笔直,以奏对礼对女皇说“国子祭酒此言,乃因同出陇西李氏之故而发,因亡女亡妇为臣所累,一死一离,亡妇再嫁非人,落得客死异乡、含恨而终,遗愿只望与爱女同葬,其情可悯。臣奏请加封亡妇为陇西夫人,并非贪图册礼葬仪之恤,实是亡妇曾有意与臣复合,碍于颜面未能达意,亡故之时仍惦记于臣,虽无夫妻之名,尚有夫妻之情,微臣奏请,不过容臣在私立碑志上立一郡夫人名位,泉路增荣而已,虽不合礼制,却合情合理,伏望陛下允奏。”
女皇不置可否,眼风一扫一直沉默的韦尚书“礼部执国家礼法牛耳,此事,驸马如何说?”
“秋霜是微臣门生,臣不发言,已是表态。”韦尚书郑重地说。
“驸马还是这般谨慎哪!”女皇手持着李千里的奏章轻拍长案。
“事主本当谨慎。”
女皇笑了一声,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婿,女皇不知怎地,总是十分宽容,她提起朱笔,眼风一转,看向李千里“李卿,朕一向欣赏珍惜女人的男人,此事算是特例,朕不只赠王氏夫人名位,也命有司以郡夫人礼发送,以酬李卿执掌台务之功。”
李千里出班,俯身叩拜“微臣叩谢陛下。”
“但有一事,不知你能否答应?”
“万死不辞。”
女皇的笔已悬在李千里的奏章上,目光犀利如刀“既已将夫人之位破格赠与王氏,有生之年,你不能再立正室,即使娶入家门,也不得奏请加封,只能以侧室视之,以示殊恩之重,以杜天下之口,能应否?”
韦尚书眸光一敛,他隐约猜出女皇留这一手想做什么,只是不知李千里如何反应。却见他默然片刻,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叩下头去“蒙陛下俯允,臣代亡妇叩谢天恩,从今往后,必……”
一阵猛咳,伴随着拉风箱似的哮喘声,却是太师打断了李千里的奏对,韦尚书趁此机会低声说“秋霜,你可想清楚了。”
李千里也不知听清了没,待得太师那阵咳得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去后,他还是郑重地叩首“谢陛下。”
女皇淡淡一笑,朱笔一降,在奏章上写了个可,若无其事地继续讨论其它的公事。李千里回座,侧头看向韦尚书,只见座师捧着茶盏不语,也没有看向他,知道韦尚书生气了,只是此时也不好问,一直等到退朝,才赶上几步追上韦尚书“老师……”
“整肃百官是一把好手,遇上陛下就一点办法没有,该说你精还是说你傻?”韦尚书背着手,看也不看李千里。
李千里默默无语,他不是看不出女皇对他另有打算,只是既然不明白女皇真正的打算,那就先遂了王氏的事再说。
“不过,陛下今日这番决断,倒让我明白了……”
“老师明白何事?”
韦尚书回头看向李千里,似笑不笑地问“你知道持盈郡主吗?”
“太子长女,十岁便在东都入道,为故太子妃追福。”李千里回答,太子是他的死对头,这些基本数据自是早就牢记于胸“不知老师为何提起她?”
“持盈郡主是主父带大的,东宫几位世子听说远不及她。”
“明眼人看也知道那几个孩子颇肖太子。”李千里阴损地说。
“所以,陛下与主父有意再立一位女皇……那老流氓本来就爱女成痴,爱屋及乌,也自是疼爱公主与持盈,自然没有不赞同的理……这是公主亲口说与我的,应当不会错。”韦尚书慢悠悠地往前晃,李千里平素走得快,此时显得有些碍手碍脚“而我猜,立了女皇,自当有新的主父……”
李千里闻言,站住了脚,错愕地看着韦尚书“这……”
韦尚书没有再说,只是又迈着慢吞吞的步子缓缓离去,把李千里丢在太极门街上。
时序入秋,一阵挟着尘埃的长风迅速通过太极门街,李千李眯着眼睛,侧脸避过风中的尘土,粗糙的微粒打在脸上,少时还需细拂掉藏在须发中的尘埃,人道他是承恩阔步青云端,可是又怎么知道这条路上免不得有风尘袭身,若问天下何处行路难,无非是这条平平整整的太极门街最难,难在常常身不由己。
若真有一日,他也面临婚姻与事业的两难,他会怎么做?
韦尚书的背影已经变成小小的一个点,但是李千里知道,韦尚书与公主是貌合神离,都是外有爱宠,只不带回家惹厌,因为公主仗着尚书的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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