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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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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的隔壁邻居宗正寺,更是人手一卷,两位少卿更受命抄一卷给宗正卿,此时正端坐在宗正卿案前,宗正卿一边看一边低声念“国初,赵郡李生,应举入京,读书于曲江池畔,闲时临水观鱼,一尾金鲤游至,生尝掷茶果豢之,每至日暮,鲤必来亭下,生性冷峭,独居无友,遂视若知音,亦备饼饵酬之……”
“生性冷峭独居无友这两句还真是太贴切了。”年长些的宗正少卿说。
年轻的宗正少卿点头,又说“我觉得更贴切的是后面李生……”
“嘘嘘嘘!不要破梗!”宗正卿斥了一声,自把故事读到一半,不禁赞叹“右仆射不愧是当代文宗,这篇传奇实在太有才了。”
原来这篇传奇是右仆射写的,虽然右仆射本人一直装模作样否认,说是有人假托他名义所撰,不过整个朝廷都知道是他写的。
《曲江灵应传》故事大意是说,李生与那尾曲江金鲤每日相处,有一日晚上金鲤不见踪影,亭中却站着一位金衫美人,自称姓鱼,被歹人所逐逃到此处望郎君收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然发生了一切该发生的事,不久后生下一女,倒也算和乐,可惜李生任官监察得罪权贵,结果某日回家发现女儿被杀、鱼氏不知所踪,误以为鱼氏与人淫奔还害死其女,遂性情大变,立誓定要找到鱼氏以报杀女之仇。
若干年后,李生爵至赵郡开国侯、御史大夫,知贡举,却见有一考生姓余,见其面目,男生女相,赫然就是鱼氏,于是百般刁难,无奈余氏才高八斗阻拦不得,又登鸿辞,李生不得已之下,便强逼吏部将余氏收入御史台,百般胁迫威逼,那余氏却仍以师礼恭敬相待。直到某一日李生触怒君王被谪往桂州,百官中只余氏出言相护,亦被贬官,起行之日,余氏置酒于曲江,竟换下男装着钗镮,方才解了多年心结。
宗正卿看到后面,不禁拍案赞叹,高声朗诵“……余氏泣曰『今日一别,恐无相见之期,妾实曲江鲤妖,百年修真,得化人形,苦无知心,唯君当年恩待,遂荐于枕席。然祸乱横生,女为贼人所害,妾伤重,遁入曲江,十年修练,知君有此一劫,特化男身前来解难,未想天意难违,望君往桂州莫要再起奏劾欺压同僚,多修恩德广结善缘,以求存身保泰,妾今泄漏天机,已无明日,此心此情,望君知之。』言毕,天外雷声震动,余氏昏厥不起,状若熟睡,李生扶起一看,却无气息,不久化为金鲤,钗镮衣裙如蜕,鲤身长不过一尺,李生捧于手,方知妖魅有情如此,痛悔难当,上书求赠余氏赵郡夫人,君王怪问,李生泣对其事,上亦怃然,遂允其奏,葬余氏于曲江亭畔,上书〈皇梁故文林郎监察御史赠赵郡夫人余氏墓〉……”
“这段实在是太感人了……”年轻的宗正少卿拭了拭眼角,拧干手巾“可谓是一篇《御史大夫忏情录》啊……”
年长的宗正少卿以巾掩鼻,大大擤了擤鼻子,声若号角“可不是嘛……感人之余,还有教化劝戒兼替群僚解难之意,右仆射真是佛心来的。”
“明明就是影射李台主跟他那女门生,最后加上一段『余尝使南照,途经桂州,闻当地人言此事,归京言于妻舅,恰舅识得李生后人,知之甚详,遂记之』,这叫作掩耳盗铃吗?”宗正卿不解地说。
“公有所不知,右仆射这是抓挡箭牌呀,右仆射的妻舅正是李台主的座师韦尚书,加这一段摆明了告诉李台主『这事你老师也有分,不要怪我』,以免哪天被李台主挟怨报复啦!”年长的宗正少卿连忙解释。
“原来如此……”宗正卿点头,又把传奇再读了一遍“这真是我今年看过最八卦、影射最明显的传奇了,不知李台主读过没有?”
两位宗正少卿闻言,都不禁把目光往那扇恶魔之窗飘去……
※※※
当整个梁国朝廷众声喧哗,都在期待李千里挟怨报复右仆射的时候,与一墙之隔的李千里却对此事毫无反应,即便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篇文章,因为右仆射先进给太上皇,太上皇随即命人抄了一份直送御史台,博君一笑,因为上皇心知,李千里最近是太需要大笑或者大怒一场了。
既河南恐有变的警报拉起后,河北道监察御史也紧接着往台中递送警讯,因为今年初河北雄藩成德节度使刚死,朝廷趁着成德混乱,许诺要赐百万贯钱与成德镇军,使成德镇愿意接受朝廷派来的新节度使,结果朝廷派出忠顺于朝廷的原魏博节度使田鸿政前往。但是魏博成德二镇战和不定,双方早有冤仇,而朝廷当初说好要给魏博镇的百万贯钱迟迟未给,成德军更是一日三催,田鸿政恐有乱,要求朝廷发给他的亲兵安家费,以求将两千亲兵留在身边,但是朝廷也并未允许。
成德镇的局势日渐恶化,田鸿政与他手下的成德军人屡起冲突,并用各种管道试图影响朝廷,因此本来与河北监察只是泛泛之交,现在是几度透过御史台管道要让朝廷知道成德镇的困难,并几次直接请御史转交信件给李千里,用极其客气尊敬的口吻请他在宰相会议上护航。
现在又送了一封来……李千里望着桌上那块已经拆破封泥的信,里面是田鸿政一手刚硬方正的字,而李千里心中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田鸿政断然不会来求他这个满朝尽知的鹰派人物……
外面有人敲门,李千里应了一声,进来的是虞璇玑,她站在御史大夫公房门口的那块油布上一躬“下官来覆台主之召。”
“坐下。”李千里说,虞璇玑这才脱了靴子走上去,跪坐在他面前“河南的事办得怎么样?”
“禀台主,已照台主吩咐发出台令,刘监察已启程,约三日内可至寿州;徐州诸事亦汇整完毕,昨日发出,柳监察暂无回复。”
“那就静待其变,另外,妳可识得独孤玄吗?”
“独孤玄……其父可是曾任凤翔幕府推官?”
“正是。”
“识得,只不知他现在何处。”
“成德田节帅府从事兼监察御史里行。”李千里解答,他旁边放着一本河北道里行抄来的成德现任幕官名单,从他们的简历中知道有人的父亲殁于凤翔幕府任上“他与妳有书信吗?”
“禀台主,没有。”
“妳与他熟稔吗?”
“禀台主,还算熟,独孤玄眼下大约是四十岁,记得其人口齿灵便、极擅辞令,亦曾受业于家父。”
李千里颔首,既然认识就好办了,便指示道“河北最近也有些骚动,田帅竟让监察来求我,必有缘故,妳写信给独孤玄套套交情,便说台中最近想将一些使府御史改作真御史,他在考虑名单内,特别告知,让他有空可写信与中丞套近,其事必成云云。”
真御史便是真正任职于御史台的二十名御史与十名里行内供奉,而各个藩镇自己聘任的僚佐虽然薪俸由藩镇发给,但是为了给这些幕府官面子,幕主大多会奏请朝廷给予幕官兼衔、摄衔,以示其品,而最常授予的官衔便是兼、摄御史台官,但是他们并不听命于御史台,这类只有官衔没有实职的御史台官便称为使府御史。
虞璇玑正待答应,却听得外面一阵吵嚷,李千里一皱眉头正待喝问,却见韦中丞带着一个身穿杂色衫袍的庶仆冲进来“怎么了?”
“台主!”韦中丞脸色惨白,略定心神才发言,声音却像紧绷的弦线似的“成德哗变,田鸿政死了。”
虞璇玑轻呼一声,转脸去看李千里,见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像备战似地紧绷着“翁监察呢?”
“禀台主,成德军团团围住镇府外围,监察见情势不妙,命小人赶紧到城外相候,小人迟迟等不着监察,潜回去城中探听才知道……成德军杀了田帅与三百多名幕府官吏,又知监察是朝廷的人,指名要擒,监察自知不能免,便着法冠袍服……”那庶仆是御史台配给正监察的使役,自也随监察前往当地,他呜咽着说“自刎了……”
说罢,庶仆伏拜在地痛哭,韦中丞与虞璇玑只是白着脸注视李千里,后者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睁眼,对那庶仆说“你辛苦了,先下去等着,稍后台中还有补贴。”
庶仆哭谢着走了,韦中丞说“台主,怎么办?”
“这事还有谁知道?”李千里问。
“庶仆问得翁监察下落后,便连夜持台中令牌经驿传兼程逃回西京报讯,总共不到七日,眼下应该只有我们知道。”
“好,我去见陛下,你去叫河北里行来,采了庶仆话语,务必把此事马上写成奏状;让钟中丞安排翁监察恤典,务必丰厚;璇玑,妳去礼部禀知尚书,就说我晚上过去他宅中,其余人等都不要让他们知晓。”李千里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套靴,而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虞璇玑与韦中丞一起离开御史大夫公房,韦中丞怅然地望着察院的方向“唉……翁监察才二十九岁,孩子都还小着呢……”
虞璇玑不答,御史不好当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死亡的威胁竟来得这么快,想起幼年待过的幕府与她一直认为的藩镇……她目光一跳,低声说“中丞,下官此时才发现,原来在朝廷眼里,藩镇是这个样子的……”
韦中丞一愣,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璇玑啊,不要去想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朝廷与藩镇是一团难解的死结,若想快刀斩乱麻,反落得满地麻屑无从收拾,只能用水磨功夫去耗了……”
虞璇玑不语,她想起自己在进士试上写的策论〈经略方镇策〉,她是主战,一劳永逸地解决藩镇的问题,因此她设计了一些步骤,简单来说,就是逐步以听话的方镇打不听话的方镇,待双方都打够了再出禁军收拾天下,这与当今的策略是相符的,据她所知,李千里也是赞同这样的作法……
但是……田鸿政的事就是标准的以镇制镇,现在变成了血溅镇府,连朝廷派出的人都不能幸免,那么……朝廷到底应该怎么处理眼下的难关呢?
※※※
成德镇哗变与田鸿政之死,无疑是照脸给了朝廷一巴掌,就在御史台赶在潼关守将之前奏报的两日后,消息便不胫而走,随即掀起了一阵挞伐之声,西京文官群情激愤,扬言尽发诸镇之军踏平成德。
“成德镇太嚣张了!朝廷不过是懒得动兵,别说陛下,若上皇一个不爽,哼哼,把成德镇翻个底朝天都还算客气了呢!”、“哎呀,平王挂帅百邪退散哪!”……以上是在太常寺、宗正寺、鸿胪寺等不食人间烟火官署会出现的对话。
“啧……河北人,不意外……”、“天下鸟不语花不香男无情女无义的地方有两个,一是河北二是御史台。”……以上毫无建设性的偏见出自门下省与秘书殿中二省。
“成德骄兵悍将、暴民刁妇,要收拾起来不知得花多少钱……”户部官员拿起算筹算珠开始计算军费。
“成德军到底有多少马匹兵器兵将,那个谁!去调档案出来查。”兵部诸司郎中连忙支使手下令史。
礼部吏部则是因为成德那边一下子死了三百多个官员,光是安排抚恤、追赠事宜跟人员调派就忙到没时间说话。这次不干刑部大理寺的事,因此他们懒得插手,而工部向来对河北不感兴趣,因为上百年来,从没做过一件河北工程。相对于文官的慷慨激昂,京师二十五军却显得冷漠许多,含襄平二王在内的二十五位大将军更是连个屁都没放,似乎根本对此事毫不在意。
在满朝不知在爆走什么的官署中,只有中书省与御史台异常沉默,而女皇则为田鸿政之死辍朝三日,但是众人都知道,辍朝在这种大事发生的时候,不过是缓兵之计,好让女皇有时间商议对策。
果不其然,就在辍朝结束后,便从吏部传出田鸿政之子田敦礼赶回西京返还陉原节度使节钺,在西京自宅丁忧守制的消息,就在此事传出后,主父随即带了数百匹绸缎出宫,赴田家慰问致意,礼部韦尚书亦随同前往。
然而主父亲至并不只是为了吊丧,就在田家灵堂前,韦尚书以皇亲与尚书的身份恳切地悼念田鸿政并保证一切礼仪从优以示尊隆死者,就在田敦礼连连拜谢的同时,主父委婉地转达了女皇的意思。
“敦礼,事已至此,陛下痛惜之情无可言状,最痛心的,无过于太尉陷于成德,无可归葬,如今能出兵夺回太尉遗体者,无过于魏博节帅,然其卧病在床,无法领军,陛下欲以卿为魏帅,重整河北,望卿夺情,忍悲为国。”……
“结果呢?那田少帅怎么说?”虞璇玑连忙问,太尉是朝廷对田鸿政的追赠。
“田少帅一语不发,只连连叩首,听跟去的礼部令史说,主父与尚书要扶他起来,田少帅却不肯起,额头都磕出血来,主父知道他不肯去,一时也不敢强求,而后回宫,才听闻田少帅上表辞谢赐物,把东西都退回来了……”郭供奉一头说,一头把一碗菜肉羹喝了,叹口气说“唉……田家为朝廷已经把几代经营的魏博军上下得罪光了,此番田大帅又陷于成德,朝廷此举,无疑是把田少帅往火坑里推,他要夺回尸身,先要稳住魏博镇,然后驱魏博攻成德,这两件事,难哪!”
虞璇玑含着筷子楞楞地听,也不禁叹息“替田少帅想,他父子二人忠心扶保朝廷,却落得这么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难怪他寒心……”
“可不是吗?妳那位恩师也头疼得很。”
“咦?这事关老师什么事?”
“当初把田大帅送到成德,是中书令的意思没错,不过是台主踹了个临门一脚让陛下下定决心的,而后田大帅几番求救问计于他……妳也知道御史台做事向来是搜集了情报再动手,也不知道他是打算有了头绪再帮忙还是压根不想管,我看是不想管的成份大,毕竟田大帅生活也是很奢侈的……总之没想到成德动手这么快这么狠,还把翁监察搭进去……”郭供奉难得地又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伤感地说“翁监察是个认真的人,实在可惜了。”
虞璇玑与翁监察只一面之缘,并没有那么多的感怀,她更在意的是李千里眼下处境“听说中书令辞呈已允?”
“是啊,他惹的事自然是他担待了,他大概是有老太师那狐狸精指点,这才聪明了一回,要是跟个水蛭似地巴着中书省不走,只怕田少帅恨意越增,学前朝冠军侯射杀李感那样,也把中书令给宰了呢!”郭供奉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御史台官对中书令一直有种敌意,曾经嘲讽他是『有父有母拜二品,无灾无难到公卿』,无非因为中书令有个父是太师、母是大长公主的身份,比起大部分一辈子辛苦被压榨还做不到宰相的官员来说,实在是太幸福了点。郭供奉一边说,又见虞璇玑不语,逗着她问“怎么?在为台主担心?”
虞璇玑倒诚实,点点头,苦笑着说“是啊,好不容易巴了个靠山,总不希望他就这么垮了。”
郭供奉扮了个鬼脸,一边收拾着餐具一边说“垮嘛……我看暂时不会,毕竟他不是元凶,但是会不会失宠就难说了。”
“失陛下的宠还是上皇的宠?”虞璇玑问。
郭供奉猛地大笑起来,拍着她肩膀问“妳也知道台主跟上皇的事啊?”
虞璇玑想起上皇曾说的话,不禁莞尔,原来此事也是台中的八卦,虽然是今年初的事,怎么感觉像过了很久?她帮着郭供奉收拾东西,送到厨下去洗,这才回到自己的公房,刚烹了茶坐下,就听得有人敲门,是台主庶仆“虞里行,台主有召。”
虞璇玑起身往御史大夫公房去,见礼后在李千里案前坐下,几日不见,李千里似乎有些憔悴,既知他操心于成德事,也不需多问,只听他说“璇玑,妳愿不愿……”
愿不愿什么?虞璇玑侧了侧头,想起刚才郭供奉说起的李千里与上皇的八卦,又想起那天她冲进公房,结果李千里说……虞璇玑想到此处,不禁一凛,不会是又要冒出那三字妖言了吧?
“老师有何言,但说无妨。”虞璇玑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竟自皱皱眉。
李千里看了她一眼,目光不似平日那样犀利,带着一点柔和,表情也显得有些无奈“中书令请辞获准,由为师以本职兼任……”
这倒是个大爆点!天下政令尽出中书,其它相公尽可是资格不符的,但是中书令一定是朝中最有人望、资历最齐的人,李千里拜相已经是很勉强,任中书令更是始料未及……虞璇玑倒也乖巧,连忙拱手相贺“贺喜老师荣登中书。”
“为师还没说完呢……”李千里却摇头,一脸沉重,却很认份地说“在这个时候出来当中书令,无非就是要替朝廷收拾善后,以本官兼任,也根本就是表示权宜暂代。事实上,为师后日接了中书令印后,便要以御史大夫出巡诸道的名义奔赴东都,准备再赴河北处理田太尉事……”
虞璇玑无声地轻呼一声,此时一个鹰派的大官去河北,根本就是送死……她正待劝说,一抬头见李千里的表情与口气,显然事情已经铁板钉定,无可挽回,多说无益,因此她只是垂下眼睛,轻叹一声“此去河北,吉凶难料,老师何苦如此?”
“成德事虽是中书令的主意,但是为师推波助澜在先、见死不救在后,有愧于田太尉,理当出来扛事。”李千里见她只是这样感叹,不免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罢……横竖他也不希望她为他烦恼,便苦笑着说“另外……为师若不如此,妳太老师也不好在为师出巡时代理中书令职,更不能在为师之后接任中书令,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师门存续,就无私也有私。至于妳……为师正要问妳,愿不愿转往集贤殿?集贤殿在中书省下,妳太老师还能顾得着妳……”
师门存续……虞璇玑闻言竟有点想哭,听到此处,她已经完全明白,李千里在舆论压力下必须负责,当然也可选择如中书令一般辞官,但是那样无助于座师,韦尚书更将因为学生之累,可能失去一些人心,他奔赴河北,是甘愿做尚书的垫脚石,韦尚书一任中书令,提拔她更是易如反掌……
只是师生三代,难道真要牺牲一人才能成就其它两个吗?虞璇玑思及此,不禁黯然,思量片刻,终于忍不住低声说“以太老师的人脉才能,中书令不过是早晚问题,学生的前程更不值一提,朝中事诡谲多变,老师就算今日保得太老师与学生,难保哪一日又有何事将我们牵连进去。眼下就算让他几分又如何?到底是留得青山在,再说,师门存续,难道比老师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李千里心中一热,这几日在朝中无非是冷嘲热讽,即使是韦尚书、上皇与同是韦党的左右仆射等人也都是满口功名利益,让他出来挡箭是上皇等人与他一起讨论出来的,他虽然明白这是目前保得大家都好的方法、也明白韦尚书与上皇并非真那么现实,但是也忍不住一阵阵心寒,却只有她,关心的不是官位,是他这个人。
李千里无奈地微笑起来,终于想起来了,是啊……当年他初遇她的时候,也是在种进退维谷的时刻,这么多人只有她关心他的死活,是她让他感觉对这世界还有留恋,因此,他活了下来……
“璇玑,有妳此言,也就够了……”李千里淡淡地说,见虞璇玑面上一红,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便说“不过,妳去中书省的事,就这么定了,妳是为师唯一的徒儿,往后务必好自为之,争气些。”
虞璇玑只觉得一阵似酸似热的气从胸口涌上来,是一种不陌生的感觉,当年,父亲去世时对她说『岫嵬,阿爹去了,妳要好自为之』,而后李元直没有娶她,他说『岫嵬,王宅事多,望妳好自为之』,温杞逃离她时则说『岫嵬,我配不上妳……妳莫要颓唐,好自为之』……她这一生,算上前夫李元德,可说是被男人抛弃了四次,听这好自为之四字也听了三遍,一听李千里这么么说,她几欲落泪,低着头、咬着唇,半晌才凄声说“老师……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当她再抬起头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而李千里无言以对。
紫衫客
高轩广厦、面宽五间的中书政事堂中,站满了在京四品以上官员,满堂绯紫金玉灿然,衬托正中新旧任中书令一脸铁青,与他们手中那包正红缭绫包着的中书大印相映,十分不搭调。
这次的中书令人选大概是开国以来最没有争议的一个,虽然明明就是最应该有争议的一个。
李千里一身紫衫玉带、腰悬长剑金鱼袋,从险些没与大印洒泪而别、却已是泪眼相看的前中书令手中夺过大印,放回书令史手中,向前中书令拱手,也不再多让,一旋身、一甩下襬,手扶凭几冷漠地坐到那块《中书政事堂记》屏风前,捧着大印的书令史直着嗓子大声唱喏“宰相佐天子总百官,任其重也,今御史大夫李讳千里以本官兼中书令,总国府之政,履新之日,百僚当拜。”
在场除前任中书令外众人,一齐下拜,众口一辞“某等拜见中书相公。”
“请起。”李千里淡淡地说,待众人起身后,却见他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甚至比刚卸任的前中书令更像死了爹娘似的阴沉,历来的中书令总要有一篇施政理念演说,但是这次新旧交接不过是两日的事,李千里没有时间整理政见,因此他简单扼要地说“某忝任中书令,不过权宜而已,今河北有变,某以首相之身,责无旁贷,不日便奔赴东都以解田太尉事。此外,礼吏二部尚书自今日起互换,吏部韦尚书加同中书门下衔,某出巡之时,此间诸事,尽由韦尚书判之,望诸君相忍为国,相助尚书,某在此先谢过诸君。”
说罢,起身团团一揖,众人纷纷还礼,连称不敢,而后又是门下尚书两省长官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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