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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百世-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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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喜欢跟蜻蜓和燕语一起玩，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我很喜欢他们，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朋友。他们都喊我少主人，但我觉得那样叫太生疏了，便让他们喊我的名字，他们欣然接受了，私底下便都喊我名字。直到有一天，那个小女孩喊了我名字让我爹听到了，他二话不说便杀了她，我还来不及开口阻止，她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随后脸上便被重重地扇了一个耳刮子，耳边是那个男人毫无感情的语气：“不敬者死！放任自流，只会弱化自己，要记住，你是席家的人！”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巧身影，她死时眼睛睁得很大，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控诉，是我害死了她。从那以后，蜻蜓和燕语再也不敢喊我的名字，他们也不再跟我一起玩，甚至不敢再跟我说话。五岁那年，我失去了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我六岁那年，花月堡来了一个女人，堡里的人都在谈论她，他们都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美得不像话。从那以后，我爹犹如冰山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动容，一双冷如寒潭的眼眸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叫李瑶姬，花荫的娘。她出现了以后，我娘再也不对我笑，就连最疼我的飞鹰脸上也总是带着隐忍的神色。我爹不顾祖父的反对，硬是将那个女人娶进了门，还因此跟祖父翻脸，甚至大打出手。
有一天晚上，我娘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头发，骂我没用，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样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她对我又打又骂，我越是挣扎，她下手便越重。温柔不再，美丽不再，彻头彻尾的一个疯子，后来我才知道，这全是因为那该死的感情！我从小便被教育，即使再痛也不能哭，即使再痛，也不能求饶。所以无论她怎么打我，我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狠狠地咬着牙忍着痛。这样越发激怒了她，她狠狠地甩我耳光，嘴里不断地谩骂着：“贱胚子，他的种，就跟他一副德行！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双眼睛，跟那贱男人一模一样！无情的东西，冷血的东西，你凭什么说你爱她？呵，好笑，你也会爱人？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可曾对我说过一句情话？像你这样的人，会爱人？好笑，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她笑着，突然一把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便要插向我的眼睛，那一刻，我是真的怕了，我以为，我会那样死去。
结果在刀尖快要碰到我的眼珠时，我爹出现了，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剪刀，直直□了她的脖子，殷红的血液，顺着脖子滴落下来，染红了地面。她死前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从里面凸了出来，狠狠地瞪着我，除了怨恨和不甘没有一丝温情。那一夜我看到了那个女人，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她身着一袭绛红长袍，懒懒地倚在门框上，狐媚的眸子半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像是挑衅，像是不屑，她很美，美到让人移不开眼，见了便再也忘不掉。
后来那个美得倾国倾城的女人爱上了别人，她开始跟我爹吵架，日吵夜吵，吵着要离开。那阵子，我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眼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可怜，卑微，狼狈。雄风不再，威严不再，霸气不再，他什么都顺着她，哄着她，可依旧无济于事。她终究还是离开了，她爱上了凤凰居的主人，一个病弱不堪，旧疾缠身的男子。她为了他，褪掉了一身邪气，开始跟他一起行善积德，成为凤凰居的女主人，两人犹如神仙眷侣般受世人追捧，颂扬。
她离开之前只跟我爹说过一句话，那便是：“我与他，同生共死。”所以即使这个骄傲的男人再嫉妒，再愤怒，几乎要发疯发狂，也不敢对凤凰居下手。我不懂这样的爱到底有多强烈，但我知道，它可以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倾覆天下。
他开始夜夜烂醉如泥，不理江湖事务，银天门的势力不断壮大，开始公然挑衅花月堡。有一天夜里，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闯进了我的房间，从被窝里将我揪起，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开始谩骂：“都是你，都是你个贱种，那贱女人留下的贱种，都是因为有你，瑶姬才会离我而去。看看你这眼睛，跟那贱女人一模一样，定是她死前下了咒，留着你来祸害我。都是因为你，贱种！该死的贱种。”一个个耳刮子刮在我脸上，我被打得晕头转向的，痛到麻木。终于他打累了，竟一掌往我的天灵盖击下，幸好飞鹰及时出现，点了他的穴，哭着求他，他才放过了我，飞鹰也因此被他打得几乎半死。
那晚之后，我便知道，这个世上除了飞鹰，便再也没有真心待我好的人。我在这个世上至亲的两个人，我爹和我娘，他们都希望我死。
后来，银天门跟花月堡之间的战争终于全面爆发，殃及整个武林，最后我亲手给这次纷争画上了句点，终结了天底下最厉害的两个男人的命。那时，我看到了飞鹰眼里的波涛汹涌绝望和恨意，从他的眼神，我知道，我失去了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我坐上老头子那个位置后，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灭掉凤凰居，不是因为我恨李瑶姬，而这是她为当年那一个不屑的眼神所付出的代价，因为，我不允许任何人，看低我。不尊者，死！不敬者，死！不从者，死！
但我去晚了一步，我到那里的时候，那里早已尸横遍野。在现场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块重影宫宫服的碎布，当时我就猜到，被重影宫捷足先登了，只可惜我始终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后来查出飞鹰背叛我后，这件事便也迎刃而解，这个世上最恨李瑶姬的莫过于飞鹰了！因为他对老头子的感情，深到可以为了他，不惜不择手段毁掉花月堡的地步，他对我的恨如此之深，那么对李瑶姬的恨，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她扰乱了那男人的心智，那男人根本就不可能走火入魔，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趁虚而入，她才是罪魁祸首！所以那男人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血洗凤凰居。
那一天，我遇到了羁绊我一生人儿。原本以为，我是一个无情的人，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我的内心泛起涟漪。可是，当我在漫天飞舞的大雪天里，看到那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眸子时，灵魂连同身心一同震撼了！我舍不得杀他。他的名字叫花荫，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在乎的人。
可奇怪的是，自从我把他带回花月堡后，便再也看不到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有得只是超脱年龄的成熟与隐忍。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长得愈发地超凡脱俗，我可以确定，这张容颜，无论是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动容，都会震撼。但对我来讲，终究是有缺憾的，因为我再也看不到那双美丽的眸子，那眸子里颤动着的神色，让我记挂了十年，甚至我都以为那只是当年那一瞬间的错觉。
后来我再次遇到了花荫，从再次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心思便再也离不开他。我嫉妒所有见过他的男人和女人，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这个世上最美的风景，都轻易地便能牵起我的情绪，让我静如止水的内心泛起祁连。从来没有人，可以做到此般，即使是铭音！挣扎，不甘，反抗，可终究还是被绑得死死的，直至后来再也不想放开。我想，这便是人类脆弱的情感吧？谁都无法逃开，因为一旦陷进去，便再也不舍丢掉。那个人是花荫，突然觉得荣幸了。
后来为了对付银狐，我开始修炼梅影心经，体内两股内力不受控制，而且越来越严重，一旦失控便会走火入魔，全身经脉爆裂而死。我最担心的是荫儿整天跟我呆在一起，一旦失控，会伤了他，我会后悔一辈子。荫儿对我太过依赖，他身上有毒，若是让他知道了此事，他必定会胡思乱想，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我身边的。我不想在晋阳炼制解药的这段时间让他有事，便只好将他逼走。我了解他的性格，即使是赶他走，他也会等我，等我去找他。这便是我的荫儿，倔强，不服输，对我死心塌地地信任。
武林大战即将爆发的时候，我让萧陌婿将荫儿接到逍遥王府，因为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希望他能在那里好好养病，等一切过去了以后，我便去接他回来。可是事情最终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荫儿会从王府里跑出来，心甘情愿把自己当成人质，来为我争取疗伤的时间。他被银狐带走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在我前脚一进踏进石室的时候，飞鹰后脚便亲自带人将他身边的人全部抓进了花月堡地牢。外人皆知飞鹰是花月堡的左使，此事在外人看来，定是我指使而为。我本以为，他们只会找到铭音，让他带他们来找我，到时候解决了他们便放铭音自由。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我的疏忽，害了荫儿身边的人全被抓了进来，而铭音在我来不及解释一切的时候，挡在了银狐面前，为了换取弟弟一生的幸福。看着他笑着倒下的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骄傲感到后悔，如果我早点说明一切，结局是不是就会不同？
当我看着缩在萧陌婿怀里瑟瑟发抖的荫儿时，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比死还难受，我无法想象荫儿遭到了怎么样的对待。武林重归平静后，朝廷趁着江湖武林势力削弱之际，企图让封疆王发兵剿灭武林。南洋王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再次提亲，看得出来，他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武林今非昔比，只有强强联合才能斗得过朝廷三分之二的兵力。从晋阳那里得知解药在我成亲的那天便能练成，到时候荫儿身上的毒解了，他只要呆在红楼乖乖地等我便行，我便可放心了。等武林的势力再次调整过来的时候，我再慢慢跟南洋王算账，将荫儿接回来，告诉他一切。
只可惜，我太高估了我自己，我原本以为我的计划精密地毫无破绽，却忘了有些事情若是不早点说清楚，再坚定的信任也会被摧毁，就如萧陌婿所说的那样，再好的人，心再软，终究也会有心如死灰的那一天！
荫儿跳崖后，在颜如玉冲进花月堡，字字尖刻地在我面前吼到：“席岚，我现在不会问你后不后悔，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不甘心，荫儿死了，你可知道他在死之前为你做过哪些事情？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他没有受到过半分委屈，你以为他天生就是那种娇弱不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病秧子吗？在没遇到你之前，他一次也没有在我们面前掉过眼泪，即使是生气，难过到了极点，也会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他外表虽然孱弱不堪，但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可是自从遇见了你，他的眼泪几乎没有停过，不是没有忍，是因为已经痛到无法忍受，在别人面前连最后一丝骄傲都无法保留了，懂吗？
在遇到你之前他甚至不知道男人跟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这么单纯的人儿却在你府里被人叫做狐媚子，娼～妓，男宠……他甚至不懂得这些词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是骂人的话，当他回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当时真的不忍心告诉他！他可曾告诉过你这些？好好的一个人，因为你而被下毒，瞎了眼睛却蛮不在乎，你当真以为他不在乎？你可知道他回来抱着我哭，问我，为什么所有人都想你死，他说你是好人，你的好只有他知道，他问我，为什么他的岚那么好，我们都想要他死。他说他害怕，他怕他死了，在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真心待你的人，他舍不得你孤独，他舍不得你难过！他求我们喜欢你，不要讨厌你。他害怕到这种地步，他可曾对你说过？
你一次次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他走，眼睛瞎了都能被你打到复明，你从来不跟他说为什么，他却愿意等，愿意相信你是有理由的，你会回来接他！为了你好好生活。把他丢在红楼不管不顾，任他病得死去活来，你可知道他为了你吐了多少鲜血？可他却从来不会计较这些，在听到你差点走火入魔事后，以死相逼，让我带他去花月堡，奋不顾身地冲到银狐面前，甘愿为你成为人质！明明知道只有死路一条，却笑着跟银狐走！那个男人有多恨你，你是知道的，他会怎么对待荫儿你可想而知！
在地牢里，银狐将他送给了你的犯人，那些被你关在笼子里，像对待畜生那般对待的人，你觉得那些人会有多恨你？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对待荫儿？你觉得一般人受了那般的非人待遇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单纯无暇的人儿？我们将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却在听到了你声音的那一刻瞬间醒过来！　他以死相逼不愿留下，你以为是因为他恨你吗？他是因为不想让你看到他那个样子，他说你看到了会心疼，会伤心，他舍不得你难过。他在地牢里知道了一切，他却依旧愿意相信你，事实明摆在眼前，他却只相信你的话！他始终相信你会来接他回去，无论外人说什么，都无法动摇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可他等来了什么？席岚，如今你重建红楼，摧毁南洋王府，血洗武林又有什么用？就算你杀掉了全天下的人，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你骄傲，自大，你是天下第一的席岚，没有人比你聪明，没有人能算得过你！可你算尽天，算尽地，你可曾算出过那人对你的真心？你自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因为最终结果胜利的总是你！但是他是个人，不是木头，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他会不安，会害怕，会胡思乱想，心灰意冷，你难道就算不出，猜不到吗？算了，如今，我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总之，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已不配拥有他！那个人，再也不属于你！因为在你眼里，他被你的天下第一打败了！”
荫儿从来不会跟我讲这些，就连在花月堡受了委屈也不曾跟我讲过，他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得很好，从来不跟我提起。我只记得他眼睛看不到的那段时间常常在我耳边说他不怕他一点都不怕，当时我就以为，有我在，他有足够的安全感，只要有我在，他便不用惧怕任何事。而如今我才知道他所说的和他心里的想法刚好相反，呆在我身边，他比任何人都没有安全感。他不是害怕他自己会怎样，而是害怕我会怎么样，这是让我感到最心酸的一点。
席家的人精于算计，算尽天，算尽地，却真的算不透人的情感。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们这些，生在席家，我们必须无情，无情之人又如何懂情？所以我们席家的人注定对感情方面的反应要比别人迟钝很多，我似乎有点明白老头子当初为何会爱得那么狼狈了。我只知道，那个人很重要，我爱他，我不想让他受到伤害，想保护他，给他最好的。我们从小便学会了不择手段，精打细算地布置好一切，把所有的人都当成棋子，掌控于鼓掌。以至于遇到了真正爱的人，反而不知所措，不懂得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他受到伤害，最终也只是懂得将他摆在自己的棋盘上，自以为他的一切也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却终究还是偏离了轨道。
在我眼里，荫儿早已胜过了一切，做不做天下第一其实都无所谓。其实他们都忘了一点，只要你曾经是天下第一，给你选的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殚精竭虑地保住这个头衔，要么便只有死路一条，能站在那个位置的永远只有一个人，他不会允许任何对他构成威胁的人存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位置了，即使是带荫儿远走高飞，等待我们的便只有亡命天涯，成王败寇，这便是江湖！
又是一年，烟花三月，我再次来到那片再也不会开花的桃花林，我走到荫儿跳崖的地方，想起他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情景，我记得当时他拉着我，叫我别挨得那么近，当心掉下去。而我永远都想不到的是，有一天，他会因为我，心甘情愿从这里跳下去。
过去的种种犹如过眼云烟，每当回忆起红楼，都犹如梦中。
如今我终得天下，却也终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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