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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凤凰的羽毛-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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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瑾从地上爬起来,好不狼狈,脸上却无一丝怒色,反而哈哈大笑:“太好了,陕门后继有人,也不必我王老二替他袁昭老儿操心了!”
“既然真是陕门中后起之秀,那便请进后殿一叙。”温和书生说。
“慢着!”
我心下埋怨,怎么又横插一杠子出来。
履霜长老的声音幽幽传来:“陕门中人我见过许多的,这两位不知可否近前灯下一看?”
我硬着头皮,同徐翎并排走到院中,履霜长老从前堂侧门提灯下来,在我们脸上晃过,呵呵笑道:“两位小友,不知师从何人啊?”
这一问,我愣住了,师从何人,陕门中难道不是大班集训,反而实行导师制么?
“我哥哥师从袁煦副掌门,我并未正式入门,但门中兄弟平时都会指点我一两招。”徐翎答得自然。
“哦?那你哥哥的武功岂不更好?”履霜长老的声音转向我,我头皮发麻,不知徐翎唱的哪出。履霜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我感到审视的目光蹭着头皮掠过。
履霜长老突然一笑:“罢了,无论你们意图如何……多结交一个朋友总不会错的。只愿你们不要身怀武艺,反而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形式武学的没落……”
在履霜长老的命令下,后殿大门敞开,我们走近堆满各式各样书籍的后殿,许多摞书直通梁柱,看起来摇摇欲坠,书上、地上积了尘土,临近门口处,放在书架上的则整洁如新。
“这些东西,如今也没人看了。”履霜长老苦笑,“反而要那些搞精神武学的人来梳理。”
我总觉得履霜长老看透了我们的身份,可是,精武与形武明明势不两立,他不可能任由两个疑似精武探子的人接近这些原始资料。履霜长老的话语中带着寂寞和隐隐的悲凉。
我不由开口:“怎么会呢?我们、我们认识好几个兄弟,就很想来这里瞻仰一回凤凰主的记录簿……”
履霜长老雪白的眉毛挑起,露出一个惊讶的笑容:“是吗?他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哪里人士,你都说说。”
我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徐翎接口:“您若是真有与江湖中人共享凤凰主遗迹之心,大可把这殿门敞开,到时肯定有人来,若是只想把这些书占为己有,作为少白殿的镇殿之宝,害怕有贼人来偷了你的东西去,就算我们引荐,你也不会叫他们进来。”
履霜长老抬眼深深看着徐翎,沉吟许久,才叹了口气:“好吧,这东西如今放着没人看了,也有我的过错。”
我心里一喜,看着履霜长老走到后殿中央,用龙头拐杖拨开零散的书页,向地下一杵,立刻凹陷下一块石砖,履霜长老令王瑾提灯,自己颤颤巍巍弯下腰去,在地上摸索了片刻,从那凹陷处搬出三大本厚转一般的硬壳册子。
履霜长老从灰尘中站起来,把书捧到我们眼前:“就是这些,你们可以在此看上一个时辰,之后必须不带一物离开此地。”
“不带一物?”我暗暗捏住兜里的袖珍相机。
履霜长老垂下目光:“不错。”
“难道教我们□出去?”我干笑两声。
履霜长老继续说:“没关系,夜里吹吹风也好,先祖部落也是赤身露体接受日月精华、风霜雨露,你们有机会试试,说不定就会爱上这种赶脚。”
我忽然记起,九门武会中的履霜长老就是一个很潮的老头儿。
“至于这张脸……你们可以带走。”履霜长老幽幽地说。
原来长老早就看透了我们的易容,我知道这时候再问为什么只是浪费时间。
四人走后,徐翎关上殿门,在我身边坐下,我快速翻动书页,幸好这书每一页都有透明硬膜保护,否则照我这样“翻阅”的方法,早就变成一堆渣了。
“你为什么不拍下来?这样看看顶什么用?”徐翎好奇。
我没理他。
静夜里,后殿的一面是山风呼啸,一面是蟋蟀鸣叫。
徐翎站起来,东瞅瞅,西看看,又回到我身边,说:“就一个时辰,你能翻到重点吗?那太白殿的位置真的记载在这本书里吗?还是老头唬咱们的?……要我说,别那么麻烦,直接抓住老头,逼问他……”
我自动屏蔽了徐翎的唠叨,只要让他呆在书房里,他就会进入一种躁动不安的状态。
眼前纸片飞舞,一笔一划,一字一句,一图一注,化作一张张清晰的影像进入我的眼睛,深深刻在脑海里。
我三岁就开始接受父亲的记忆训练,在那之前,我是个性格暴躁,总会无端大哭的孩子,妈妈说我常常整夜哭闹,直哭到昏厥过去。
爸妈很担心是不是我精神系统有问题,带着我跑遍了陕西省的各大医院,最后差点闹到首都去,那时候,是一个老中医的出现阻止了爸妈,他说我比正常儿童要敏感很多,精神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况之中,所以才会不断哭闹,以此分散注意力,减轻心理压力。
爸妈当时觉得他是胡说八道,一个三岁小孩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但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爸妈让老中医给我治疗,我的哭闹果然减少了很多。
据妈妈说,老中医离开后,爸爸开始训练我的记忆力,通过背卡片的方式,来分散我的精力,这种方法很好,到四岁的时候,我已经像正常孩子一样了。
如今我当然不记得那时的波折,只是隐隐留着爸爸拿出卡片叫我背下来的画面记忆。
如果不是九门武会那一晚,我只用一眼记住了一整张纸的内容,我绝不会想起小时候那个记忆训练,我会始终认为,我就是个没什么长处的普通学生。
但现在,我也有用处了,这一刻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
就好像,从台下走到了台上,从人群外走到了人群中,希望暖洋洋地在我胸中生根发芽,而促使它破土而出的正是一直渴望着回报的心,大哥,三弟,甚至杜教授、杜严,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帮助我、扶持我,让我终于走上这条道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帮助他们实现他们的愿望,这种深深的愧疚感像一阵阴霾,笼罩在心头,以至于我不愿坦露心扉,不愿大方接受他们的好意,甚至对他们的好意视而不见。
啊,我好像又走神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但我想尽可能多地把这些材料记下来,在两个小时里,确保它们能够安全无虞地被带出去。
我望着第一本书最后一页的页码发了一下呆,立刻拿起第二本。
徐翎却一把按住我的手,凑过来,满脸疑问地看着我:“你有点不对。”
他离得这么近,我本来井然有序的记忆被打乱,脸上发起热来:“别闹,时间很紧。”
“你是不是……又像那天晚上一样要把这些硬记下来?”徐翎一针见血。
“对啊,知道就走开,别妨碍我。”
“你可以用相机的,”徐翎挤出一个扭曲的表情,“背书真的很痛苦,这我有深刻体会,当年师父叫我背口诀……”
“我不想破坏和长老的协定,好吗?”我打断他的话。
徐翎气鼓鼓地把脸扭向一边,不过这时候我没打算照顾他的心情。

殿门响起的时候,我刚把第三本看了一半。
徐翎大喊一声:“我们正在脱衣服,别急,脱完就出来!”
我尴尬,徐翎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急智。
眼下再无时间可以分神,我急忙看向纸页,此刻大脑里好像塞满了东西,再放不进一丝一毫进去,眼睁睁看着白纸黑字,竟毫无办法。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寻找刚才那种一眼记忆的方法。
那时看到的纸页,仿佛出现在一块发亮的电子板上,每个字都浮于光上,清晰可辨;现下所见,却是昏昧不明,我心里一急,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纸上除了图示,就是晦涩难懂的古文,我试图立刻领会意思是不大可能的,我下意识伸手摸到相机……
突然,眼前的文字一阵扭曲,呈S形,相近的文字重叠在一起,我甩了甩头,好像又变成了B形。
我狠狠地捏住睛明穴按了几下,情况依然没有改善,我看到黑煤块似的字向中间聚拢,快速旋转成一个漩涡,我不能盯住一个字,否则会立刻转晕。在那漩涡的中心,似乎还有一个空间,所有的文字都在那里被吞没。
我深吸了口气,满满一张纸的字在快速消失。

“念念,念念……”一个温柔的声音焦急呼唤我。
“好不容易睡着了,别叫醒孩子。”
“可是念念他在梦里也会遇见很可怕的东西,如果没有我们陪伴他……”
“那只是梦而已。”

呼啸的风刮在脸上,像冰刻的刀。
刀一下一下,刻着近乎麻木的脸,我抬起眼皮,看见火红的衣角。
红的就像正在燃烧的凤凰——虽然我没见过,可是这颜色分明早已刻在心底。
那红衣人独个儿跪在大殿的阶梯下,风从大敞着的殿门冲进来,古老的盘龙柱支撑着穹顶,黑晶石铺就的地板上倒映出孤柱与他的身影。
“师父……徒儿就此拜别。”红衣人向我重重叩了三个头,站起身,却没有走,双目灼灼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的一切都看透。
而我一动不动,半阖着眼皮,漠然地看着他。
红衣人终于低头一笑,拧身离开,他大步流星地走过长长的大殿,消失在门口。
这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一杆枪,指天的枪。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明明在少白殿看书,大哥他们还等着我回去报信儿,可我到底什么时候坐到了这个又硬又冷的位置上,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刚才那个家伙,又是什么人?管我叫师父,他不是昏了头吧!
我转动脖子,仰头往上看,这一看差点吓死我,不,我肯定能被吓死,只是现在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连晕倒都懒得执行。
本来幽黑一片的穹顶,此刻出现了一张硕大的白脸,占满了整个大殿的上空。
我首先想到,地上不会安了投影仪吧。
不待我四下寻找,那张脸就以高度逼真三维立体的效果连带着耳朵、头发、脑壳从穹顶上压迫下来,这给我造成一种错觉,仿佛我是藏在鼹鼠洞里的一只鼹鼠,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把头伸进我的洞穴。
可是一个长宽皆有百米的大殿只能容纳他一颗脑袋,他的身体又有多么高大,高大已不足形容,应该用巨大。
巨头的身体站在哪里,不知方才出去那红衣人是否看到,他是否平安地离开了?
巨头轻盈地游过大殿,下巴抵在地板上,嘴唇碾过阶梯,两眼之中塌陷的鼻梁几乎撞在我身上,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忍住恐惧和恶心,试图从冷硬的座位上移动一点,我成功了。
我整个从座位上翻了下来,在试图爬起的过程中,我发现身后的座位看起来竟然像是纯金打造的,我靠,这得值多少钱啊,我爸出国找最顶尖的癌症医生都绰绰有余了,不行,我得咬咬看是不是真的。
……
背后很安静,但一阵一阵带着腐败气的暖流贴着我的背向上升,我后背一阵恶寒,可那暖流无孔不入,我知道我是没命撬了这把金椅子回到老家户县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我大叫一声给自己壮胆,回过头去——
两边硕大的眼珠齐齐把红色瞳孔对准我,那红色像很久以前喷溅上去的血,已经变黑凝固,可是死前痛苦的呐喊还以红的颜色在黑中回荡,顺便说一句,我惊奇地发现,巨头斗鸡眼了。
“念念……醒来……”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不可闻。
“念念,那些都是假的……爸爸在这里……”
爸爸?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四面环顾,试图寻找爸爸的身影。
声音越来越清晰,眼前的画面则越来越淡薄,最终像一阵炊烟,终于被晚风吹了去。
我手里依然捧着硬壳书,所有字都好好地呆在原位,徐翎脱了上衣,正准备解裤带,见我抬头看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过了多久了?”我沙哑着嗓子问。
“嗯?什么多久?”徐翎莫名其妙。
这时门被推开了,夜风灌入,我一个激灵,神智清醒过来,履霜长老带着三门高手,居高临下地冲我们奸笑:“赶紧脱光了。”又补充了一句,“裤衩也不能留,过来让我们检查一下。”



、第十九章

“喂,我说,我们可不能这样回去……”我瑟瑟发抖。
此刻我和徐翎两条有碍观瞻的裸男正走在回营地的山路上。
“哎哟。”我一脚踩上一个尖锐的石头,“他们也太过分了。”
徐翎看着我,突然笑出一声,他赶忙别过脸,似乎在忍耐什么,我可以确定不是那方面的念头。我不小心瞥到徐翎的小鸡鸡,小毛孩子,比我小多了,哼!
徐翎正想说什么,突然止住脚步,侧耳倾听,我见他表情严肃,慌忙向前方看,月光照耀在山路上,并无一人,一阵阴风吹来,我瑟瑟发抖。
“赶快走啦。”我说。
徐翎说:“你听见什么没有?”
“别疑神疑鬼了,难不成那老头刚才没摸够,现在还要补齐啊?”我给自己壮胆,“咱们还是快点回营地,我记得那些东西,我怕时间长了就不准确了。”
“别说话,一边去。”徐翎弓着腰,鬼鬼祟祟地往一侧的林子走。
我只好跟上他。
徐翎两手往树上探去,很快摸到一条长着很大叶子的藤条,他用力一拽,藤条被连根拔起,他随手把它扔给我:“你先拿这个裹一裹。”
“那你呢?”
“别说,我还真喜欢这种光着身子的感觉。”徐翎满足地走开。
“暴露狂……”我小声抱怨,把藤条围在身上,这回真像个野人了。
“等等,”徐翎伸出手臂示意我退后,“什么人在那里?”
我看向徐翎面向的那片林子,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那个诡异的梦境浮现在我眼前,我总觉得,立刻,马上,就会有一张大白脸从树后透出来。这种未知的恐惧最耗精神,我深吸一口气,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
那片浓密的树丛在微风中飒飒作响,树冠轻轻摇曳,我实在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异常。
徐翎却突然蹿了出去,我追了他两步,地下的石子实在太硌,没跑出几米,脚心就刺痛不已,我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徐翎消失在那片树丛里。
指望他是不行了,我稍微清理了一下脚下伤口里的碎石,用藤叶裹起脚,试探着往前走,虽然伤口仍然被不断挤压,但比先前那样直接接触地面好得多了。
我一跳一跳地走到小路尽头,再穿过一片林坡,就可以到达营帐了,我隐约可以看见下面闪烁的火光,不由得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徐翎又跑到哪儿去了,嘴上说的好好的,要保护我,一遇到情况就先溜了。
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不好意思光溜溜地回去,觉得这有碍他超级高手大宗师的尊严?
我无意识地下脚,一脚踩空,连溜带滑落下林坡,直接坐倒在营帐前。至于那勉强掩体的藤条,早不知哪儿去了。
“你这是……”库马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杜石淙很快站起来,把他的外衣脱下来裹住我的身子。
“安之,东西记住了吗?”杜石淙问。
“对,赶快,咱们回去,我给你写出来……”我转念一想,要把那么多东西都写出来,岂不是得在此扎营一整天?我面露难色,杜石淙却笑笑,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
“不必,你把每页的第一句话写下来即可。”
杜石淙拉着我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帐子,安排我在折叠桌前坐下,放下一沓厚厚的纸:“只写第一句话,我去给你拿衣服。”
我拿起铅笔,抚平第一张纸,我似乎很久没有在纸上写东西了,有些不习惯。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页一页的画面,我控制着记忆中纸页变换的速度,竟然很顺利就把每页的第一句话默写出来了。
热血几乎冲顶,我怀着极大的兴奋,速写出一张又一张。
“安之,先把衣服穿上。”在我默写其间,似乎有人这么对我说,而后我糊里糊涂地被他套上衣服,他就离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那是第1866页,第三本书有一小本我没来得及记下来,我只能希望从这1866页中就可以推测出太白殿的位置。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正歪七扭八地套着宽大的衬衫和裤子,不禁红了脸。
不多时,杜石淙进来翻过我记下的东西,他似乎没有多么惊讶,只是淡淡一笑:“辛苦了。”
他替我拉出睡袋:“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他们把杜教授找到,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哪些材料是可能有用的,到时候还需要你把有用的部分写出来。”
“好。”我揉了揉胀痛的眼睛,心里却满满都是骄傲和满足。
头一接触柔软的睡袋,我立刻睡着了。
然而工作仿佛没有结束,我很快看到杜石淙和杜教授面色严肃地走进来,在桌前坐下,向一旁堆得半人高的白纸一指,命令我立刻把所有材料都默出来。
好吧,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开始就这么做呢。
这时候我真不该抱怨,想想大哥怎么照顾我的,杜教授怎样破格录取我的,我为他们办这一点事,也是应该的。
我安抚住心中的焦躁,握住铅笔开始写。
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字符连片出现在白纸上,白纸一张一张写完就撤,大哥和杜教授依然在旁不停地催促我,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时间就快来不及了。
这时候,徐翎焦急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大哥,二哥,履霜长老带着九门的人找来了,不过你们放心,他们想进帐子,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外面的喧嚷声越来越大,那些声音嗡嗡嗡嗡个不休,似乎变成了许多小虫子,围绕在我脑袋周围,一定要找个入口钻进来,我不停地甩头,试图把那些小虫子甩开,可是它们一旦黏在我皮肤上,就努力往里钻,我感觉不到疼,可是那种被虫子活生生钻进大脑的恐惧,让我几乎写不下去。
我除了做这样一根录音笔,还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的烦躁渐渐变成了对自己的厌弃和痛恨,铅笔头发泄似的戳着纸,以至于前一页写完,后一页留下淡淡一层铅印,那些铅印又重新开始干扰我,让我不能集中注意力,看清记忆中那一眼的画面。
“不行,不行!”我握紧拳头,重重地砸自己的头,“快点想起来,快点,来不及了……”
我觉得我几乎要哭出来。
“念念……那些都是假的,都是梦,快点醒来,爸爸在这里。”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深黄色的帆布上,一块一块血红溅开,像冰雹,重重砸在我心上。
他们都在外面,徐翎、库马玉,那些有恩的、有怨的,他们此刻都在为我争分夺秒,为我牺牲,如果不是我记得太慢,写得太慢,他们完全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而我,还在他们用鲜血撑起的保护伞下,呆坐着。
铅笔似乎变成了铁笔,沉沉地坠着,我手一滑,它扑棱棱滚到地上去了,我慌忙去捡,它却好像故意在躲避我的手,我爬过半个营帐,无奈看着它骨碌碌滚到帐口。
“啪嗒”,一大蓬血喷洒在帐口的地上,我吓得缩回手,铅笔静静躺在血泊里,火光跳跃,喊杀震天。
我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却撞在一个人身上。
杜石淙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写!”
我委屈地说:“不行,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要不然我们先逃走,到时候我慢慢想,一定能……”
杜石淙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只要给你一根笔,你就可以继续写下去,是吗,亲爱的二弟?”接着,他缓缓伸出左手,他的手十分苍白,一根根细长的指头向不同的方向展开,他说:“你想要哪一根呢?这一根,还是这一根?”
我不停地摇头,浑身无力,根本不能阻止杜石淙神经质地在我面前比比划划,他舔了一下嘴唇,“咔吧”一声,他咬下左手小拇指递给我。
我捧着仍然微微弯曲的小拇指,不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念念,忘了吧,那些噩梦都不值得你记住……”
“念念,别哭了,我们把这些统统忘了,从明天起,咱们就开始学习忘记,爸爸给你做许多漂亮的卡片,你只欣赏它们,但不要记住它们,只去体会它们带给你片刻的愉悦,好不好?”
六岁进小学读书时,我终于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甚至常常忘记老师布置的作业,被小同学们笑话。
十六岁高中时,我已经忘记了小学以前的大部分事情,像同龄人一样,羞于听到父母亲戚提起我小时候的窘事。
我以为我就这样一直普普通通地过下去了,可是……
我睁开干涩的眼睛,望着帐篷顶,早晨山间明亮的日光穿过帆布,落在我脸上、身上。
身旁,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沓纸,却没有人。
这般宁静而美好的早晨,我仿佛刚从美美一觉中醒来,发现自己是在悠闲的度假中。
然而我知道,这宁静只是片刻的,很快,那些“一眼记忆”就会如洪水般冲破父亲为我筑起的堤坝,彻底淹没我。
醒着的时候还可以刻意压制,睡着了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记忆被无休无止地调用,在潜意识搭建的梦境里喷薄而出,我猜没有人是活活被自己的梦吓死的,但我很有可能成为这样一个先例。
我如长跑过后般脱力,小腿还在微微痉挛,我用力拍打它们,不由想到徐翎那次按摩,他——
我从睡袋里爬出来,整好衣服,迅速钻出营帐。
“大哥?”我四面环顾,并没看到大哥的身影。
整个营地只留下了库马玉和魏潇然,库马玉见我出来,神色凝重地迎上前:“出事了,他们都出去了……”库马玉凝视了一下我,“你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会儿?你的脸色比死人还差。”
我不禁失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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