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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画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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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绦低头笑了,指着方才桌上的那版瓷画。芳姨便随她过去看,点头道:“写得一手好字,倒是可以时常来帮我们题字。”
我抚掌笑道:“如此,我也可以顺便学徒了?”
丝绦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眨眼望着我。芳姨小声嘀咕:“只怕公子学徒是假,套近乎是真。”
我只好干笑了几声,与丝绦也不过几面之缘,就这般殷勤,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左右环顾,岔开话题问:“听芳姨的口音是京城人。”
“曾经是。”芳姨的眼神别扭起来。
我猜她是从前逃难逃去南方的,或许连丝绦也是。她们的过去我不想知道,那会牵连出一些深入骨髓的仇恨来,我有点胆怯。

雨停之后又放了晴,鹦鹉安静地窝成一团打盹。
我依依不舍地向她们告辞,丝绦送我到门外。猫儿站在墙头直叫唤,把我的鹦鹉给惊醒了。我无奈地拎着乱飞乱窜的鹦鹉对丝绦大声说:“改日再来拜访。”
要不是这只煞风景的鸟,我一定会柔声细语地和她道别。
回到荣亲王府,察德睡熟了。在寝殿里伺候的侍女见我进来了,纷纷跪下。
原来在我离开的小半天里,齐安没能挡住甯太妃,只好说皇上在王府里散步,甯太妃令王府上下的人都去找我,结果没能找到,这会都在受罚。
察德的一名贴身侍妾向侍女催道:“皇上回来了,快去禀告太妃。”
我意识到手里的鹦鹉会出卖我,于是把它交给齐安。齐安飞快地走到窗边将鹦鹉扔了出去。一通“叽叽呱呱”的叫声在窗外吵嚷不休,侍女们面面相觑。
甯太妃很快赶来了,大呼小叫:“皇上去哪儿了?真是吓得我六神无主。”
我笑道:“只是随便走了走,没想到王府这么大,还错综复杂。”
甯太妃突然盯着窗户,小声问侍女:“咦?什么在叫?”
“不、不知道……”侍女们喏喏不敢言。
我一闭眼,装作若无其事,“太妃歇着吧,朕是时候回去了。齐安,回宫罢。”
齐安朝门外大喊:“皇上起驾!”
我镇定自若地走出去,上龙辇之前暗暗吩咐齐安把那只粉红鹦鹉捡回来。虽然它十分讨厌,不过看在丝绦喂了它水喝的份上,我决定赦免它的罪。

  玲珑彩4
春天总是过得很快,不经意间桃花都谢了,不经意间天越来越长了。
陪母后在佛堂坐了一个时辰,听老僧人讲经。那位寂空大师是我专程遣人去相国寺请来的,他说佛理可化解一切妄想执著,可是我坐在蒲团上,在他温温徐徐的呢喃中,不由自主地想念丝绦。
回宫之后,母后一面拨着佛珠一面说:“从前摄政王不喜欢佛法也有他的道理,一国之主身负重任,若长期沉溺于此道,恐怕越来越不长志气。”
我不知道母后究竟信不信佛,抑或是仅仅装个样子给我看。不然她不会说出这般不敬的话来。我回道:“母后,治国并不是靠武力。古有秦皇,穷兵黩武,焚书坑儒,统一天下几十年又分崩离析。再有蒙古入侵中原,奴役汉人,不断镇压起义,强大的蒙古帝国也不过维持了百年。”
母后反问:“难道佛祖就能保佑我们夏国长盛不衰?”
“敬重佛祖,敬重孔孟,便是敬重汉人。这幅员辽阔的江山,汉人是我们夏人的千百倍。与其日日夜夜担心他们谋反行刺,不如渐渐地安抚人心。”
母后说:“皇上有这样的主见哀家也很欣慰,只不过皇上应当与朝臣商议,试图说服他们,而不是一意孤行。”
“朕知道了。”我突然明白了母后说这一番话的用意,一定是听闻了朝堂之事。
前一阵西南在闹起义,我提议招安,却遭到呼延等人的强烈驳斥。
我独自坐在宝殿之上,身边空荡荡的,身后也无依无靠。算是明白了汉人为何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最后只得听从他们的主张,派兵围剿。
为此,我好些天没去看皇后。
皇后有了身孕以后脾气还不大好,时常动怒,大约又上母后那里去哭诉了。我都已经给了她想要的,她却不知足。

午时日头很毒,宣纸上墨色太浓了,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叫玉粟将竹帘子都放下去,屋里顿时一暗,良久才觉得适应了,握住丽妃的手继续教她写字。
仍然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渗进来,照在丽妃的侧脸上。
粉红凤头鹦鹉在窗边打盹儿,时不时会发出低微的咕咕声。
我也有些倦意,伸了伸胳膊说:“朕想去小憩一会。”
丽妃起身搀扶我,命宫女收拾笔墨。
桌角上一本唐诗被风吹开了几页,我一瞥之下,“刘长卿”这几个字窜入眼里,想起那句“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我侧目望了望骄阳似火的夏日,喃喃道:“好像很久没下雨了。”
丽妃说:“前几天夜半三更下了场雨,皇上睡得熟,所以不知道。”
“是吗?”我随口问道,“你又怎么知道的?莫非半夜里不睡觉?”
丽妃答:“听见雨声忽然醒了,就起来喝了茶。”
我想起来芳姨说过丝绦的身子不好,天一凉就要喝姜茶。丽妃也是身子虚,每每到下雨天就腰膝酸软。我抚着她的肩说:“日后叫玉粟时常备着姜茶,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晚些时候,我悄悄把齐安叫来,命他找个人去给丝绦送些银子。把那条巷子的位置说了说,齐安便去办了。
后来那人来回话,说那户小宅空无人住,却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信。齐安便将那封信呈上来给我了。暗黄粗糙的信纸,用红蜡封的口。
我急忙拆开,里头掉出一张红纸签,上面写着:承蒙公子扶助,我与芳姨已迁至琉璃厂东街新柳巷,新瑞瓷器便是。
我收起纸签,心情大好,赏了齐安和那个跑腿的小太监。
然后大发慈悲地上德阳宫去探望皇后。

没有提前派人通传,德阳宫有些措手不及。
绿姝和几名宫女在寝宫长廊外玩斗草,正不亦乐乎,猛然间听见齐安喊的那声“皇上驾到”,个个面色煞白,垂着头赶过来恭迎。
我将双手负在身后,问:“怎么不用伺候皇后吗?”
绿姝答:“皇后娘娘睡着了。”
“刚睡?”
“不,睡了好一会,奴婢这就去请皇后娘娘起床梳洗。”绿姝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进了殿去,我道了平身之后,其他宫女也起来各归其位。
其实我挺想看她们斗草,简单而无聊的玩意儿,她们却笑得那么欢畅。我的嫔妃们从来不这么笑。

窗外郁郁葱葱的大树遮挡了烈日,殿里放置了一块冰。荫凉怡人,的确很舒适,令人生困意。
皇后睡眼惺忪与我坐在一处,双手抱着隆起的肚子。
我仔细端详了会,像个锅盖反扣在腹部。那里面住着我的孩子,想想也觉得很奇妙。
皇后因刚睡醒脸颊酡红,“皇上,他现在常常踢我呢。”
“是么?”我小心翼翼地伸手覆在她肚子上,有点害怕。
“听说,这时候他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皇上可以和他说话。”
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真的么?那得请范太傅来给他教课。”
皇后娇嗔地在我胸膛拍了一下,“皇上,是真的。孩子若是听见了父皇和他说话,一定高兴极了。”
我心里头跃跃欲试,可是看见皇后的脸总是说不出动听的话来。要我傻兮兮地对着她的肚子自言自语,想想不是滋味。于是摸着她的肚子慢慢悠悠说:“你若是个男孩,将来继承皇位可是要受累了。所以朕期望你是个女孩,一辈子锦衣玉食,享尽宠爱。”
皇后的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眼角抽了几下,还要硬生生逼着自己说:“臣妾代孩儿谢皇上厚爱。”
我暗自叹她可笑。为人父母,不就希望孩子一世安康么?难道非要去争什么才是为他好?侧目望着她的眉眼神态,又觉出了几分母后的影子。
母后为我争了半辈子,匆匆回想了一下,真不希望我的孩子像我一样长大。

  玲珑彩5

七月流火,荣亲王妃诞下一位小郡主。
甯太妃竟然没有进宫来与母后道喜,大约自己憋在府里生闷气。
母后心情极好,提议去畅春园避暑。我说怎么夏天都到末尾了才去避暑,母后毫不掩饰地说这一年终于有件令她高兴的事了。
于是浩浩荡荡往畅春园去避暑,我只带了如嫔。心里头是有些盘算的,因为畅春园离琉璃厂不远,而且离宫里人少,守卫也不似皇宫那样森严。
夏荫浓浓,蝉鸣与风声齐和,吵得人睡不着觉。我便叫人去把寝殿外头的蝉赶走,谁知那些太监笨手笨脚,齐安只得从外面找了些专门捉蝉的人来。
几个少年举着长长的竹竿在园子里忙活,我觉得新奇,和如嫔躲在廊后面看。
他们循着蝉鸣声找准位置,凝神屏息,用竹竿轻巧地往上一抬,竹竿顶端就粘了只蝉下来。一粘一只,像是随手而得,并不费力。不一会,他们腰上挎的竹笼子里就黑压压的一片。
我来了兴致,顶着骄阳也要拿那竹竿来玩一玩。
几个少年懵懵懂懂地望着我,杵在那不知所措。
齐安喝道:“无礼刁民,见了皇上还傻站着!”
他们立即扔了竹竿,朝我跪下。
我赶紧说:“不知者无罪,平身吧。”
他们拘谨地站在我面前,挤成一堆。
我尽量温和问道:“你们用什么办法捉蝉的?”
其中一名黑瘦的少年小声回答:“在竹竿上涂了树脂,将知了粘下来。”
我伸手指了一下,“你们把知了捉在笼子里带去哪里呢?”
他说:“吃了。”
我惊奇不已,问:“吃蝉?如何吃?”
他喏喏说:“在油锅里炸了吃。”
我看着笼子里挣扎着乱飞的夏蝉,胳膊上起鸡皮疙瘩,又忍不住好奇心想要试一试。于是叫齐安多给了他们些赏银,叫捉完蝉以后留下一笼子给御膳房送去。
他们捧着那些银子乐得合不拢嘴,朝我磕头谢恩。
我俯身捡了根竹竿,看准了树梢上一只肥大的蝉,正想出手,那只蝉却飞走了。接着换了处地方又试了好几次,仍然徒劳无获。
“皇兄真有雅兴。”察德粗厚的声音突兀地冒了出来。
我回头瞪着他,“你何时进园来的?”
齐安在我身边小声提醒:“皇上早晨说要召荣亲王进来的。”
我一拍脑袋,中午迷迷糊糊睡了会,竟然忘了。我笑着将竹竿还给那少年,叫如嫔回去歇着,然后与察德一同进殿去。

察德的脸颊凹陷了,原先壮实的身躯如今变得精瘦。也不像从前爱笑了,仿佛变了一个人。我召他来陪我住两日,不然在这园子里除了上朝议事之外就颇无趣,闲得发闷。
矮榻上铺了玉簟,一人一碗酸梅汤喝着。
我问他:“初为人父心情如何?”
他麻木地应答:“不是我最喜欢的人生的孩子,就好像不是我的孩子一样。”
“怎么能这样说?那可是骨肉至亲。”
“等皇后的孩子出世,皇兄便能明白我。”
我冷不丁想起皇后那张脸,心里添堵。整整一个冬天她没让我好过,不过也总算让我记住了她的样子。
察德也很清楚我和皇后的关系。碍于呼延家族的庞大势力,群臣在政见上都只能纷纷附和,令我十分被动。这是拔除摄政王的势力之后导致的失衡。从前我身后有摄政王,与甯太妃、呼延将军相互牵制,如今只剩我自己了。
酸梅汤流入喉管,身子里一片冰凉,我说:“察德,我们好久没摔跤了。”
他憨憨地笑了,“皇兄,摔跤我可不会让你。”

无论摔跤还是喝酒,我果然都比不过察德。
流了一身汗,筋疲力尽躺在垫子上,几乎要睡着了。
察德喃喃说:“我又看见她了。”
“什么?”我迷糊之中睁开了眼。
察德空洞的双眸直直望着顶上的藻井,念叨:“我又看见了长兴的鬼魂,她冲我笑呢。这次离得很近,我差点就碰到她了。”
“察德,你别再想长兴了,看见了鬼魂又怎样?到底是鬼魂,她又不能活过来。”
“我想和她一起变成鬼。”
我翻身揪住他的衣襟,嗤笑道:“疯子,好好看看你身边的人,你母妃、你妻女,她们难道不是人吗?一个死人怎么能比活人还重要?”
察德哀伤地望着我,苦苦一笑,“我也不明白,若是明白,就不会这样了。”
我松了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是赫连察德,是草原上的雄鹰,没什么能阻挡你翱翔。鬼魂也好,死人也罢,何足惧?”
察德爬起来,曲膝坐在地上,汗珠顺着鼻尖滴落。
这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成这样。

晚上叫御厨做油炸知了,呈膳食的小太监都有些发抖。
我看着一盘黑漆漆的飞虫心里打怵,暗暗觉得恶心。
察德面如常色吃了好几只,赞道:“真香,蘸上香料更美味了。”
如嫔用手绢捂着口鼻离我远远的,我瞥了她一眼,大无畏地夹起一只知了往嘴里送。什么味儿也没尝出来就咽下去了。
如嫔牙关打颤问:“皇、皇上,好吃吗?”
我郑重其事点头:“不错,人间美味。来,你也尝一个。”
如嫔花容失色,一面闪躲一面讨饶:“皇上快饶了臣妾罢!”
我有种诡计得逞的感觉,唤齐安:“我吩咐御厨做了两盘,还有一盘你去拿出来给大家分着吃了。”
齐安顺从地领命下去,不一会端了一盘炸知了进来挨个分给太监们。
在我的注视下,众人如受大刑似的把知了吃了。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坏了,专爱为难人。
察德好像没说假话,他面前的那碟子全吃光了。
捉弄人可是有报应的,我半夜里突然腹痛,大汗淋漓。如嫔吓坏了,赶紧禀告太后,太后又传了好几个御医来替我诊治。
我神智不清,睁着眼只看见一片帐幔的明黄色,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飘啊飘啊就要上天了。
御医颤颤巍巍跪下,说我中毒了。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中毒……所以我快死了吗?可是我还有件事没做。我要去看看丝绦的新瑞瓷器店,还要给她送银子呢。

  玲珑彩6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我流的汗将头发都渗湿了,闻着一股山茶油的味道。很不甘心就这么睡过去,于是一直强撑着,手牢牢牵住母后的一片衣袖。这样的时刻,我最不舍的人是母后。倘若我能好起来,再也不会怨她对我过分管束。
御林军抓了许多人来,厨子、宫女太监、连着白日里来捉蝉的那几个少年都铐进了大牢。还有赫连察德,我倒霉的皇弟也被牵连,暂时关押了。
甯太妃闻讯赶来,激动得险些冒犯母后。眼看形势越来越僵,好在,御医从晚膳的菜单上发现了端倪,其中有一道菜名写的:炸金蝉。
母后脸色惨白,痛心疾首叱呵:“谁那么大的胆子给皇上吃虫子?”
齐安跪在地上一直磕头:“是奴才没看好皇上,皇太后恕罪!”
母后急切问:“皇上真吃了吗?”
齐安连连磕头:“吃了,还赏给奴才们吃了,还有荣亲王也吃了。”
我用力睁开眼,虚弱地说:“不怪他们,是朕想尝新鲜。”
御医躬着身子回禀:“大概是野蝉不干净,皇上吃了闹肚子。”
甯太妃猛地发出一声惊呼:“哎呀,那察德会不会也生病了?他此刻还被关押在又阴又潮的大牢里呀!”
我挥挥手,有气无力念叨:“快去将察德放了。”
知道自己并不是中毒以后,放心地喝了药睡下了。外头仍然有不小的动静,皇帝无端端生病,必定要有人出来受罚的。
总之这一夜不太平,我以后都不会再吃炸金蝉了。

隔日,如嫔被母后遣回宫去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检查她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这两天腹泻,精神不振,没有上朝。
中午喝碗海参粥便觉得恢复了气力,跟母后说要亲自送察德回府。
母后说:“皇上乃国君,怎么能纡尊降贵?”
我平摊起双臂,由齐安替我穿戴衣冠,一面说:“母后,那日冤枉了察德,还将他关押了,今日我去送送他也是略表歉意。”
母后面色如常,手里拉着一串佛珠,道:“他只会陪皇上疯,不知劝诫,关了也不冤。”
“未免甯太妃那边不愉快,朕还是去一趟罢。”我笑着说道。察德吃了那么多,肚子也不舒服。甯太妃不放心便也在园子里住下了,打算今日一早回府。
自从荣亲王妃诞下郡主以来甯太妃一直气不太顺,母后与她明着亲如姐妹,暗地里斗了二十几年。我不像母后那样憎恶她,毕竟她也是为了察德而已。

到荣亲王府之后特地去看望了还不满月的小郡主。
乳娘抱她来给我看。在浅红色的襁褓里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粉嫩的小脸蛋上洋溢着和察德一样憨厚的笑容。我问察德:“取名了吗?”
“拟了许多,却没选好,我与母后中意不同的名字。”
“那你们便好好商量商量。”我不敢逗弄小郡主,害怕她太过娇嫩容易受伤害,所以只是看着她。
甯太妃端着茶盅小口抿着,眼神时不时瞟过来,笑嘻嘻说:“皇上真是喜欢我们小郡主啊,等皇后娘娘年底临盆也生个小公主就好了,她们可就有伴儿了。”
我答道:“是啊,朕也希望是个小公主,不过这事要看天意。”
察德送我到王府后门,临走之前,我以君王的口气命令他:“以后不许再去长兴公主府,朕会命人把那拆了重建。安心照看自己的家人,别胡思乱想了。”

从王府出来本来要返回畅春园,我借口说要巡视一圈,叫马车往琉璃厂去了。
琉璃厂东街新柳巷,我命护军们躲在马车上不许惊动百姓,自己领着齐安往巷子里走去。走了一会便看见了“新瑞瓷器”的牌匾。
兴冲冲撒腿跑过去,一眼就望见忙碌的小作坊里晃着一个纤弱的身影,穿着浅红的长裙,外头罩了层雪白的镂花纱衣。因为太热了衣袖都撸起来,两只胳膊露在外面。
看里面这么忙,我站在门边看了许久,没进去打扰她。直到装好一车货送走了,她抬头擦汗的时候看见了我,粲然一笑。
我走进去,拱手道:“特来恭贺老板娘开张大吉。”
她额前的头发都汗湿了,忙请我进去。看见我身后跟着齐安,她稍微愣了一下。
我说:“这位是我家的仆人。”
她冲齐安点点头,也请他进去了。
窗子都用竹帘挡了,屋里阴凉,丝绦仔细地放下衣袖,又理了理头发,端端正正坐着,那模样好似很担心在我面前失礼。
芳姨端着茶水出来给我们,眨眼看着我:“哟,财神爷来了。”
我赶紧朝齐安伸手,要过来一锭金子,塞到芳姨手里。
丝绦突然站了起来,将芳姨的手按住,生气地瞪着我。
我赶紧找借口,说:“既然你们的作坊都开起来了,生意又好,我想投点钱而已,如何?”
“你拿这么多钱出来想当东家?”芳姨斜眼睨着我,“还真是有野心吞了我们这小铺子呢?”
我绞尽脑汁解释:“不不,我只想分红,其他的一概不理。到年底你们算算赚了多少,分一半给我就是。”
芳姨掂着金子,笑容可掬:“小买卖,赚两年才能回本,公子可是亏了。”
“芳姨不要辜负我的美意就好。”我松了口气,高兴地望着丝绦。
她站在芳姨身后,眉头似蹙非蹙,透着一股子为难。她朝芳姨打了几个手势,便上前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叫我跟她走。
我问也没问一声就跟她走了,叫齐安留在那里。
她领我去了后院一间三面透风的木屋里,一排排土坯排列整齐,层层叠叠的木架子上也摆满了东西。她指着台子上一块瓷板给我看,是春天那幅瓷画,旁边是我写的诗句。那时候看画觉得极黯淡,如今多姿多彩,釉色光亮。
原来进窑炉煅烧一番就脱胎换骨了,这里头的门道越来越有意思。
丝绦随手扯了根棍子在地上写:有人赞你字好,出高价买,我不卖。
“为何不卖?”
她写:字是你写的,你决定。
“这字是送给你的,你想怎么都行。”我大方地拍着胸脯说,“以后你就留着画等我来写,写很多很多,卖了好价钱你再告诉我。”
丝绦抿唇而笑,又写:我该回礼,想要什么。
我张望一圈,灵机一动,说:“不如你教我做胚。”
她望着我点头,眸中似水如烟,含着缥缈的笑意。


  玲珑彩7
未免弄脏了衣裳,我学她将衣袖都撸得高高的,衣摆也撩起来扎上。末了,她还为我系上一条围布。
光滑的手臂从我胸前环过去,轻微地擦过我的下巴。陌生而好闻的味道一瞬而过。
我恍惚地站在那里,而她在我身后仔细地系着围布边上几条细带。觉得像在寝宫里丽妃为我穿衣的情景,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说不上来。
我们面对面坐在石板上,中间隔着一台拉胚的盘子。
拉胚的泥盘缓缓转动,发出吱吱的声响,她一边摇一边教我将陶土放上去。
两手粘上了湿湿黏黏的泥,起先觉得冰凉,随着盘底转动,手里的泥胚渐渐暖了起来,也略微有了形状。
换我转泥盘,她仔细地用两手托着灰褐色的陶土泥,轻轻往上一提,一只罐子的雏形就出来了。我好奇地伸手碰了碰,那泥罐立即歪了脖子,像是要瘫下来一样。
丝绦幽幽地抬眸瞥我一眼,我忍不住笑出声。
她伸着乌黑的手朝我指了指,意思是让我自己来做。
我刚才见她做了,并不难,于是大胆地试了几次。
没想到我稍微一用力那泥胚就瘪了,或者歪了、或者干脆瘫成一堆。有些事情看别人做轻而易举,就像那几个少年举着竹竿捉蝉,我却怎么也捉不到。
丝绦用一种看朽木的眼神看着我,叹气。
我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有些汗颜,拱手道:“师父,恕学生愚笨。”
她又做了一次给我看,从头到尾她都全神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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