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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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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
作者:弦断秋风
1、绿头巾 。。。
正午时分,从邺城到晋阳的官道上,黄沙飞扬、车轮滚滚、马蹄声疾。这是一支行色匆匆的队伍,数百名全身戎装的侍卫各自骑了骏马,身佩刀弓,护送着一辆庞大而华丽的马车,沿着宽阔平坦的官道一路向西,似乎有什么紧急要务。
一直紧紧跟随在马车旁边护卫的苍头奴刘桃枝突然注意到,马车车厢右侧的窗帘从里面掀起一条缝隙,与此同时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微微地招了招。
他立即策马上前,在窗帘外恭恭敬敬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停车。”里面的人答道。
刘桃枝立即喏了一声,然后高声呼喝前面的队伍。很快,整支队伍都停歇下来,在原地待命。
这时候,从后面的一辆牛车上下来一名侍女,快步跑到马车前,小声对他说道:“郎君服药的时间到了,请您向郎君禀告一声……”
“不必了,现在离晋阳还有多少路程?” 车内的人打断了她的话语。
这话显然是问刘桃枝的。他连忙举目望了望周围的景象,略略估算一下,高声回禀道:“大约还有六七十里路程。”
“牵我的座骑来。”
他一愣,连忙劝阻道:“郎君,现在外面不但沙尘大,连杨树都开花了,飞得漫天都是,您的身体恐怕……”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主人有哮疾,一旦吸入过多的尘土或者花粉、柳絮之类的,就容易发作。
车内那人的声音很严厉:“不要磨蹭,我自有分寸。”
“诺!”
很快,主人的座骑被牵来了,这是一匹极神骏的大宛马,周身赤红,没有一根杂色。此马来自遥远的西域,疾速驰骋之后会流一种红色的汗水,整个魏国也仅有三匹,极为珍贵。
黄沙散去,尘埃落定。道路两旁满是茂密的山林,夹道生长的均是一株株高大笔直的杨树。在初春的阳光里,枝繁叶茂,开花散絮。
侍女登上马车敞开车门,一位身着黑衫的年轻男子坐在车内,脸上蒙了块素色纱巾,遮掩了原本的面目。他脱下宽大的外衫,换上紧身窄袖的行装,这才下了车子,翻身上马。
轻飘飘的杨花满天飞舞,好似一场鹅毛大雪。它们乘着清风,沐着阳光,轻舞飞扬,铺天盖地。有些则落在路边的沟渠里,顺着流水缓缓逝去。
其中有一片,轻盈地飘落在男子的睫毛上。他的睫毛很长,杨花落上了,就自然而然地停驻,仿佛流连眷恋于他眼中的瑰丽光泽一般,不忍离去。他抬起手来,拂落杨花,幽蓝的眼睛望向天空,若有所思。
许久,他好似自言自语般地念了一句:“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旁边的刘桃枝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连忙策马上前问道:“郎君,您刚才吩咐什么了?”
“没说什么。启程吧,再耽搁就赶不及太原公的婚礼了。”
……
晋阳城(注:今山西太原),大丞相府。
魏国的实际统治者,渤海王、大丞相赵雍的嫡次子今日成婚。所有在晋阳的权贵官僚们几乎是倾巢出动,携带着各自家眷和厚重礼品前来出席婚礼。连远在邺城(注:魏国都城,今河北临漳)的傀儡皇帝也派出大臣专程来贺喜,送来数百匹上等的绸缎当作贺礼。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相府里人满为患,欢声笑语,一派喜庆喧闹的景象。
临近黄昏时,新郎在迎亲队伍的簇拥下,乘着墨车出去迎接新妇。相府的西南角搭起了巨大的帷幕,这里将是新郎和新妇拜堂成亲,举行隆重仪式的地方。侍女们端着各色瓜果饮食穿梭不息,红色的地毯两侧,已经坐满了各色宾客。
几个衣饰华贵,遍身锦绣的女子坐在一起,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妇人间最感兴趣的话题,时不时地发出吃吃地笑声。但只要稍加注意,就能知道她们的笑声并非是真的为今天的两位新人高兴,而是夹杂了讽刺和嘲笑的意味。
“你可知二郎君今天要迎娶的新妇是谁吗?”
“听说是前燕的公主贺兰氏,也不知道哪里冒出这么一个公主来,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大王怎么招了这么个女人当儿媳?这可是太原公夫人,不是寻常小妾啊!”
“哈哈哈……你这就是孤陋寡闻了吧。这贺兰氏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说起来,还是个熟人呢。”
女子话音刚落,周围两三个妇人一齐凑近了,讶异着问道:“熟人?哪个熟人?”
见有这么多人感兴趣,女子越发来了兴致。她一脸神秘地朝四处张望一下,这才压低嗓音道:“这事情做得密不透风的,一般人还真不知道。我告诉你们啊,这个不清不楚的‘公主’不是别人,正是在大王的后院里住了两年,一直没名没份的那个小丫头。”
“啊?!”众女不约而同地发出惊愕的声音来,不敢置信。
“这话不能乱说,二郎君的新妇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大王的女人吗?王妃也这样说过啊!”
女子撇了撇嘴,以鄙夷的眼神瞟了一眼这个询问者,神秘兮兮地笑道:“这你就是少见多怪了,二郎君曾亲口说过,她是大郎君少年贫贱时曾经私定终身的妻子,只不过后来失散了,没了音讯。大郎君寻到大王,得了富贵,就娶了现在的世子妃。她来得晚了,只能做小妾。想来是心气太高,人家不愿意屈就在世子妃下面,只好一直不清不楚地住在王府后院,和大郎君眉来眼去地没少私通。”
旁边一个妇人听到这里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大郎君每次见她时,那眼神儿就不对劲,春心荡漾的,没鬼才怪。我的丫鬟曾经看到过大郎君半夜里去她的院子里,肯定没干好事。”
“那是当然,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女子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到众女一再催促,方才把她所知道的秘密抖落出来,“去年不是有传言说,大郎君不好女色,有龙阳之癖吗?那些纯粹就是外面的人胡诌八扯。其实啊,大郎君为了讨好那个小丫头,守身如玉,成婚快两年都没有碰过任何女人,才引出那些谣言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郎君身边的侍女都知道这桩事情,还能有假?”
另一个妇人不相信,“不至于吧,那大郎君的小妾宋氏不是身怀六甲了吗?”
女子一愣,有点语塞。不过,她很快就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还用问?男人嘛,哪有几个能管住裤裆里那件宝贝的?想必是实在忍不住了,拿她泄泄火气。”
大家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于是没再追问这个话题。
这时候,有人突然拍了一下额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就不对了,既然她早已是大郎君的女人了,现在怎么又成了二郎君的夫人?大王和王妃难道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吗?”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众女一齐兴奋起来。莫非世子已玩腻了她,就把她转手送给老实巴交,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的二郎君?这究竟算不算二郎君给他哥哥戴了绿头巾,而他哥哥还挺乐意地顶着它招摇过市?
大家七嘴八舌地好一番猜测,有人说兴许是世子又办错什么事情惹得大王恼火,故意把他心爱的女人送给二郎君,给他一个下马威;有人说二郎君隔三差五地望她的院子里跑,估计两人勾搭成奸,珠胎暗结。王妃抱孙心切,不得不把她嫁给了二郎君……
几个人越聊越起劲儿,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坐在不远处一直保持沉默的慕容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干咳两声。众人这才望望她,不情愿地中止了话题。
“你们以后少议论这些是非。上次大郎君院子里有个侍女给割了舌头,头朝下地埋在雪堆里,好半天才咽气,脸都变形了,你们都忘记了?”
此话一出,几个妇人一齐噤声了,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不忘朝周围望了望,再不敢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了。
坐在她们对面的世子妃,是当今天子的胞妹,冯翊公主元仲华。人声鼎沸中,她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庄雍容,脸上好像戴了面具一般,一直不曾有任何表情流露。
这时候,一名侍女悄悄地到她近前,小声道:“殿下,刚刚有人传信来说,郎君已经过了晋中,距离这里不到三十里了。”
“哦,他怎么来的,乘车吗?”她知道报信的人在半途中意外耽搁了,丈夫接到小叔的婚讯为时已晚,正常过来肯定赶不及,所以颇为诧异。
侍女回答:“恕奴婢并不知情,要不要奴婢再去仔细打听?”
公主沉默片刻,摆了摆手,道:“算了,管他怎么来,肯定赶不及了。”
侍女刚要离去,突然被她唤住了,“对了,要是郎君真会提前赶回来,你要想办法拖延住他,尽量等这边的宴席结束再说。”
侍女很疑惑,不明白主母这个吩咐有什么用意。
公主不耐烦起来,皱眉道:“还磨蹭什么,想让郎君看到今天的新妇,当场失态出丑吗?”
“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去安排。”侍女恍然,赶忙行了个礼,转身匆匆去了。
2
2、婚礼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满帐辉煌。新郎终于迎来了新妇,一对少年夫妻,各自身着盛装,手中牵着红色的缎带,在喜乐声和众人的祝福声中,缓步走上地毯。
新妇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见她珠翠满头,秀发间的明珠步摇微微摇曳,璀璨耀目。身着淡绿色的曳地长裙,襟带飘逸,一路款款行来,好似行云流水,着实窈窕动人。
偏偏身边跟随的伴娘以一柄圆形的合欢扇小心翼翼地遮挡住了她的面孔,让众人左看右看,也无法获知她的真实面容。只能通过她婀娜的身段,袅袅的姿态,纤细的腰肢,隐约猜她应该是个姿色上佳的女子。
虽然婚礼奢华盛大,但是过程还是和一般百姓的婚礼差不多的。一对新人在司仪的唱声中先是拜了天地,再拜过高堂,也就是渤海王赵雍和他的王妃。接着,夫妻相对着跪了下来,互相行礼。
一切都顺利而喜庆,喜娘们引导着新婚夫妇上了铺满尽叶子和莲子、桂圆、红枣、花生的大床,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新郎还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瘦小单薄,似乎撑不起如此繁复隆重的礼服。他相貌平平,皮肤微黑,脸上仍有着羞涩腼腆的孩子气,整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一直任人摆布,看不出什么欢喜,只看出些许紧张和僵硬来。
很快,两人对饮了合卺酒,互相结发,关键时刻到来了。
“请新郎吟诗却扇,以睹新妇真容!”喜娘唱声道。
这是婚礼中众人最感兴趣的时刻,故而团团围拢在大床周围,目不转睛地盯着遮挡了新妇面孔的团扇。他们一个个心急火燎,恨不得冲上去把扇子抢下来,以满足压抑许久的好奇心。
新郎害羞得像个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女郎,过了许久方才开始吟诗,他的声音低低的,距离远的人根本听不清他都念了些什么。
冯翊公主在人圈外面安静地坐着,并没有什么兴趣凑过去观看。没多久,随着众人发出不约而同的抽气声和惊艳赞誉之声,她的神色终于有了点细微的变化,眼睛里隐然有得意之色浮现,转瞬即逝。
……
仪式举行完毕之后,新妇被送入洞房,在此等候新郎。按照规矩,新郎需要再接下来的婚宴中出席敬酒,答谢来宾,故而不能在洞房里耽搁。
新妇坐在一张描金大床上,和婚礼上的一样,床上铺满了金叶子和各色干果。这个时期并不流行盖头,遮挡她面容的团扇撤去之后,她的面容便完完全全地展露出来。
侍女和几个妇人们端着托盘,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太原公夫人的容貌。新妇是鲜卑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湛蓝的眼眸里波光潋滟,头发微微弯曲,光洁的额头上以金粉描绘出梅花形状的花黄,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佛妆”。
她并没有因为这些浓烈的装饰而变得媚俗,反而周身都散发出梅花般婉约美好的气息,令人看了一眼,就不舍得移开视线。然而奇怪的是,她的神态中并没有寻常新妇所应有的羞涩,或者紧张、期待之类的情绪。反而面沉如水,眼中似乎有些许惆怅。
“姊姊,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了。”
比她小了三岁的新郎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幽深的黑眸一直不曾离开过新婚妻子的脸庞。许久之后,他腼腆地说道。
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朝新郎望去,很诧异他如此称呼新妇。他身边的高级女官小声提醒道:“郎君,您应称呼‘夫人’,‘卿卿’,或者夫人的闺名。”
新郎脸上略微显露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冷冷道:“我知道,还有‘阿奴’。”
听到“阿奴”二字,新妇鬓发间的步摇突然无风而动,微微地摇曳起来。她扶在膝头的一双素手,也随之一颤。
女官是何等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意识到太原公的微愠,她立即后退几步,低垂了头,不再插话。
新妇的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美目盈盈地望着丈夫,问道:“哪里不一样了,因为仔细梳妆过了?”
他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她,回答:“以前你素面朝天的时候,我总是无拘无束地拉着你的手,和你一起玩。现在……你更美了,但我有点害怕,不敢碰你。也说不清,说不清究竟为什么。”说着,他低下头,局促地捏着袖口,轻轻地咬住下唇。
沉寂片刻,她叹息道:“是啊,变陌生了呢,你也快要长大了。”
新郎抬起头来时,恢复了宁静深沉的神态,他很客气地说道:“请姊姊暂时等候,我要出去陪客了,不会耽搁太久。”
新妇点点头,眼睛里流露的是姐姐对于弟弟一样的关爱,“你去吧,少喝点酒,你还小,容易醉。”
“好。”
新郎走后不久,她摆了摆手,示意侍女们全部退下。等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将头上沉甸甸的首饰逐一取下,最后拔下簪子,解散发髻,将一头浓密弯曲的秀发放了下来,发长过腰。
她并不穿鞋,只着罗袜,缓步走在漆色亮丽的地板上,一路走着,一路解着衫子上的系带,逐渐脱去了繁复华丽的礼服。当她最后到达更衣镜前时,身上仅剩下了洁白的素绫中衣,丰盈的双乳在半透明的薄衣下若隐若现。
周围燃着数十盏高大的红烛,室内满是橘黄色的温暖色调。她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许久,眼眸里生出些许悲哀,些许恨意。她伸出纤纤手指,在镜中的人影上徐徐地刻画着。到后来,她看到镜中的那个人有了变化,和她一模一样的蓝眸中,蒙上一层朦胧的水色,烛光倒映其中,盈盈欲坠。
终于,她长叹一声,手扶着墙壁,身子瘫软,缓缓地滑落下来。
罗袜半褪,露出些许雪白的皮肤来,脚腕与小腿之间,赫然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那是一个刻在肌肤上的汉字,微微凸起,清晰可辨——“源”。
……
月上柳梢头。
宴席进行了一大半的时候,相府外的街道上响起了大量的马蹄声,街头上仅剩下的寥寥路人见到之后纷纷惊惶躲避,转眼间就不见人影。
这支队伍风尘仆仆,形色匆匆,到了临近大门不远处,领头的骑士举起手来示意。后面的侍卫们纷纷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不敢有任何喧哗之声。片刻之间,除了长途驰骋之后的马儿偶尔发出响鼻之声,周围一片寂静。
领头的人注意到,从入了晋阳内城,通往霸府(注:赵雍为当朝权臣,晋阳的大丞相府为魏国的军事核心和权力中心所在,时人称之为霸府)的整条长街上,街道两侧扎满了丝绸步障,一路连绵不断,足有十里之遥。一盏盏红色的喜庆灯笼高高悬挂,丝绸折射出华贵的光华,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
两年前,他迎娶世子妃的时候,也是这般铺张做派,极尽奢华。南北朝时期,人们崇尚桀骜不羁、风流狂傲、奢侈炫富,故而这些场景落在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惊愕或者反感之色,只是微微一笑。
他到了正门口时,侍卫们纷纷愕然。他身边的刘桃枝快步上前,高声道:“世子回府,以贺太原公新婚!”
他伸手取掉一路上遮挡尘土杨花的纱巾,露出一张英秀动人,白皙如玉,俊美不可方物的脸来。深蓝的眼睛里有些许疲惫之色,“是我。”
尽管声音不高,然而他周围散发着夺人心魄的气势,门口的守卫们显露出畏惧之色,纷纷俯身行礼,“恭迎世子还府!”
他在侍卫的簇拥之下穿过三道大门,正准备径自向举行婚宴的地方走去,忽然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地赶来,到他面前五六步远近的地方跪下了,“郎君来得有些迟了,仪式已过,新妇去了洞房,太原公正在与宾客饮宴。”
3
3、洞房里的刀光 。。。
世子显然有点遗憾,“唉,换了快马还是没赶得及,早知道一出发就骑马了。”
侍女和他熟识,她是世子妃的贴身侍女。听到他如此感叹,脸色有点变了,“这样的天气,世子还纵马疾行,万一旧疾复发可怎生是好?”
他并不理睬,绕过她继续快步行进着,她连忙起身,追在他身后,高声道:“郎君,您要先更换了衣衫再去出席。”
“再耽搁宴席就散了,我弟弟的婚礼,我搞那么隆重干嘛。”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侍女终于追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世子这段时间不在晋阳,有所不知。最近有传言说,‘亡赵者黑衣’,寓意不祥。大王因此不喜见旁人身着黑衣,还下令更换士卒服色,全部改为黄衣。”
世子闻言之后,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装,果然是黑色的。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神神叨叨的还真相信了,若如此,那傻子日后指不定还面南而坐呢。”
他指的是三年前的一次看相事件。当时他们全家刚到邺城,有个疯疯癫癫的沙门,名唤“阿秃师”,时不时地能说出些惊人之语来,偏偏还能件件应验,故而世人皆以他为先知。父亲特意请他入府,然后让妻妾们领出抱出各自幼子,聚集在一起,让阿秃师给他们看相。
当时他十七岁,二弟赵汶,也就是今天成亲的太原公十一岁。沙门先给他和诸幼弟看相之后,都说是王侯富贵之相;可是轮到赵汶时,沙门的脸色突然变了,盯着赵汶久久没有言语。当父亲终于忍不住询问时,沙门的举止更加怪异了,他再三以手指天,一言不发,怎么问都不再回答。
这件事后,人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但是免不了怀疑赵汶也许命格和父亲兄弟们不一样。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他们都是王侯,而赵汶则贵不可言,难道是……
身为世子的赵源对此一直不以为然,经常当众呼喝二弟为“傻子”,“痴人”,从来不把这位老实憨厚,反应迟钝的弟弟当回事。他每次这样嘲笑赵汶时,赵汶不但不生气,反而呵呵傻笑,如此循环,他就越发认为弟弟是个笨蛋了。
赵源很快回了自己的院子,在侍女的伺候下迅速地洗了脸,换上一身绛红色的衣衫,将略显散乱的发髻重新绾好,步履匆匆地出门了。
刚刚到院门口,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之下,出现在他面前。女子姿色上等,容貌清丽,尽管穿了宽松的衣裙,小腹却可以见到明显的隆起。她走路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双手护着腹部,生怕有什么闪失。
见到久别的丈夫,她有些惊喜,却不敢放肆,连忙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柔声道:“夫君。”
这是他的小妾宋氏。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略微颔首,“嗯”了一声,绕开她,不理不睬地走掉了。
等他赶到举行婚宴的大帐时,宴席已经接近尾声,部分人正三三两两地从里面出来。迎面遇见他,纷纷露出惶恐卑微之色,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出言问候。他原地站定,一一还礼,矜持地说几句客套话,等宾客走得差不多了,方才进入帐内。
这里足足摆放了一百余桌酒席,经过饮酒作乐之后,剩下杯盏狼藉的景象,众多侍女正在其间穿行,尽量轻手轻脚地收拾清理。
主位上空空荡荡,人去床空。无奈之下他只好拉住一名侍女询问,侍女回答:“郎主已喝得大醉,送到寝房安歇去了。王妃临走前吩咐说,若是世子来了,不必连夜前去问安,可先往太原王处贺喜,再回去休憩。”
“可知太原公的夫人是哪家的女郎?”这个问题他难免疑惑,因为招他回来出席婚礼的信上,并没有写明这个。对于这位神秘的弟媳,他还是有点兴趣的。
“这……”侍女突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不敢回答了。
赵源盯着侍女看了片刻,她是他母亲跟前的大丫鬟,对于相府后院的事情当然颇为熟悉,这般迟疑隐晦,也许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他冷冷地催问道。
侍女见他目露凶光,越发惶恐害怕了。她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否认着,额头上沁出汗来,“这,这……奴婢也说不清楚……您可亲自去找太原公询问,便可知晓。”
赵源的脸色越发阴沉,一言不发地望着大帐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侍女低着头,趴伏在地上,连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世子会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时间似乎凝结起来,格外难熬。好在,过了不多久,她面前那双精美锦履有了动作,缓缓地朝帐外走去,在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她有如从悬崖边上捡回一条性命一般,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爬了起来,找她的主人汇报去了。
赵源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跟随他到这里的几名侍卫见他面色不善,于是赶忙上前来听候吩咐。
初春的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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