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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下卷完结-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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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位小姐共游王城。老身犹记得当年那一夜,那可真是一道奇景。”
凤九脑中想象了一番,赞叹道:“确是道奇景。不知后来这位美男子娶了七十三位小姐中的谁,不过无论娶谁,想必都是段佳话吧。”
大娘再次给予她同情一瞥:“后来嘛,后来这位九代单传的美男子就断袖了。”
凤九愣了一愣,猛地回头看了眼息泽。难怪今夜楼前走来走去的男子多半歪瓜裂枣,难怪息泽一出场就被砸了一身。亏得他身手敏捷,可能为护着她又不太把砸过来的香包当回事,身上才难免中了数个。
是她执意将息泽带来此处,她虽是无心,但倘若息泽步先人的后尘,亦在此被逼成个断袖……这简直不可想象。
她不敢再多想象,一把握住息泽的手,抓着他就开跑。只听后头依稀有女子娇嗔:“公子,别跑呀……”她拽着息泽硬着头皮跑得飞快。
人群纷纷开道,一路尾随着稠急风声,落下来的优昙也被撞碎了好几朵。
街灯渐渐地稀少,被拖着跑的息泽在后头慢悠悠地道:“怎么突然跑起来?”
凤九听他这个话,想起楼上的众美人,顿时打了个哆嗦:“不跑能如何?难不成你想一整晚都耗在她们身上,陪她们夜游王都?”
息泽停了一停:“你不想我陪她们?”
说话间将凤九拉进一条小巷子,这里等虽少些,佛铃和优昙却比灯市上稠得多,月亮也从云层中露出脸,颇亮堂。
凤九站定,一边喘气一边心道,这真是句废话,我自然不希望你被她们逼成个断袖,但她适才急奔中说了两句话,岔了喘息,此时连个嗯都嗯不出来,只能勉强点个头。这个头,却似乎点得让息泽满意。
佛铃和优昙悠悠地浮荡,巷子里静得出奇,只能听见她的喘息。方才跑得那样快,头上的花环竟也未掉下来,未束的发像自花环中垂下的一匹黑缎,额角薄汗湿了些许发丝,额间凤羽花丽得惊人,雪白的脸色也现出红润。
她的确长得美,但因年纪小,风情二字她其实还沾不大上,可此时,却像是个真正风情万种的成熟美人。
桧木面具挂在她脖子上,面具上的狐狸耳朵挡住下颌,摩得她不舒服,伸手拨了拨,但又反弹回去,她就又拨了拨,这个动作显得有些稚气。
息泽走近一步,伸手帮她握住面具,只是那么握着,没说帮她取下来,也没说不帮她去下来。他漂亮的眼睛瞧着她。
凤九不知他要做什么,亦抬眼瞧回去,目光纠缠许久,她迟钝地觉得,此时的氛围,有些不大对头。眼看息泽倾身过来,她赶紧退后一步,开口道:“好久没这么泡过……”话尾却被息泽含在了口中。他一只手扔握住那枚面具,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在她唇间低声道:“我也是。”
凤九眨了眨眼睛,伸手推了息泽一把,没推动,他的气息拂过她嘴角,令她有些痒。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推也推不动,不推又不像话,她就又推了推,又没推动。还想再推,感到他搂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用了力道,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她下了一跳,开口轻呼了一声。看到他漆黑的眼中闪过一点笑意,口中顷刻侵入软滑之物,她脑中轰了一声,震惊地明白过来那是他的舌头。
他的眼睛仍然沉静,仿似被月光点亮,缠着她的舌头却步步紧逼,她不知他想将自己逼到何处,隐约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摸索着将木讷的舌头亦动了一动。感到息泽一僵。这令她大受鼓舞,笨拙地缠着息泽的舌头想将他逼回去。息泽目不转睛看着她,唇舌间的动作却十分配合,由着她抵着他的舌,直到滑入他的口中。
她有时候的确好强,也爱逞强,且好强逞强的心一升起来,一时片刻就收不回去。白檀香笼住她,是息泽身上的味道。她脑中一片空白,凭着本能中的好强,只想着要将息泽也逼得退无可退。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踮着脚,唇紧紧贴着他的唇,舌头在他口中胡搅蛮缠,自以为很有攻击性。好半天,唇舌离开息泽时,觉得舌头都有些麻痹发痛,还喘不上气。息泽的呼吸却平稳,抵着她的鼻尖,唇移到她嘴角,抚弄过她饱满的下唇,那轻柔的触弄令她颤了一颤,他在她唇角停了一下,放开了她。
桧木面具重新挂到她颈上,狐狸耳朵仍挡住她的下颌。
像是静止的时光终于流动,身旁的幽昙花聚拢分开,撞出一丝光斑,譬如夏日萤火。
凤九懵了许久,愣了许久,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沉默了许久。
息泽的手抚上她头上的花环,她偏了一步躲开,徒留他的手停在半空,正巧一朵幽昙花落下来,撞上指尖,幽光破碎,像在手心里长出一圈波纹。
她的身影停在暗处,道:“我……”“我”了半天,没我出个结果,见息泽没有理她,半响,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愧,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我刚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本来挺开心的今晚上,就像没有忧虑也没有烦恼的小时候,其实这一阵,我本来都挺开心的。”
息泽看着她:“为什么现在不开心了?”
她收拾起慌张,强装出镇定:“近日你帮了我许多,我觉得你我的交情已担得上朋友二字,或者我做了什么令你有所误会,但却不是我的本意。我们虽有夫妻之名,但这也并非你我的本意。我们就做个交心的朋友,你觉得好不好?”
息泽淡声道:“你觉得这样好?”神色平静地道:“那你刚才,是在想着谁?”
她想着谁?她自然谁也没有像,她只觉得方才自己撞邪了才会在那种事情上逞强。头摇得象个拨浪鼓道:“我没有想着谁,你别冤枉我。”她只求他将这一段赶紧揭过,又补充道:“我听说无执念,无妄心有许多好处。我从前不是这个样,现在也不想变成这个样,我不想有执念和妄心,也不想自己成为他人的执念和妄心。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息泽静默地瞧着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全不见方才于优昙间肆意奔跑的天真,神色间含着难得一见的谨慎。果然,还是太快了,他有时候觉得她挺聪明,她却挺笨,有时候觉得她挺笨,她又挺聪明。要放低她的戒心,看来只能先顺着她的意。
他目光停在她身上,片刻,道:“刚才只是我余毒未清,你在想什么?”
凤九傻了。
方才息泽亲她,她自然想到,要么是息泽又中了毒,要么就是喜欢她才亲她的。她觉得他不能这么倒霉,连着两次都栽在毒这个字上头,那自然是有些喜欢她了,而她竟然亲了回去,显然是她脑袋被门夹了。
她鼓足勇气,自以为拿出一篇进退有理又不上息泽咨询的剖白,却没想到他只是余毒未清,或许自己将他亲回去也是染了他身上的毒。果然还是个毒自字。
息泽问她在想什么,一定是听出来她觉得他喜欢她了,这个话一定是暗示她想多了,她的确想得太多了,思绪到此,一张脸立时惭愧得通红,掩饰地干笑道:“哦,原来是余毒,我、我这个人心思细密,有时候是容易想得多些,你别见笑,哈哈哈哈哈。不过你这个毒也着实厉害,十几日了竟还有余毒,不要紧吧?”
息泽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斟酌道:“蛟龙的毒,是要厉害些,倒不是很要紧。”
凤九抵着墙角,一时也不晓得该再说些什么,见息泽不再说话,气氛尴尬,半天,道:“那这些天毒发时,你一定很难受吧?”
息泽淡定道:“恩,都是靠忍。”
凤九哦了一声,巷子中又是半刻沉默,沉默中她脑中升起一个疑问,想要忍住,最终没有忍住,问道:“既然都是靠忍,那你,你方才为什么不忍?”
息泽坦诚地道:“忍多了不太好。”又道,“你说过我们是交心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帮个小忙我想你应该觉得没什么。”
凤九不知为何有点想发火,但息泽说得也有道理,而且此时发火就显得自己气量太小了,只得继续哈哈道:“我自然觉得没有什么,但反正你已经忍了那么久了……”
息泽深圳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忍了很久,不用忍时才不需要忍了。”不待凤九回应,捂着胸口皱眉做疼痛状道:“方才跑得急,伤口似乎裂开了,有些疼,先回去吧。”
十几日了还有余毒,且伤口未愈,但息泽竟说不要紧。想来是诓她。凤九本性中有时候颇爱操心,此时方才的尴尬一应皆忘,心中唯有一片忧虑,忙上前一步扶住息泽道:“我看你这个伤像是不大平稳,早晓得不出来也罢,赶紧回去,我让人给你治治。”她担忧地皱眉扶住息泽时,却没注意他嘴角一丝得逞的笑意。
茶茶尚滞在岐南神宫,替她的小婢子长得一脸机灵相,但因年纪小,有些事终归不如茶茶会拿捏。譬如息泽今夜宿在何处这个问题。
若是茶茶,约莫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凤九床上再添个瓷枕罢了。替她的小婢子却谨慎,一板一眼地请示凤九:“殿下,今夜神君可是按往例扔宿在厢房中?东厢西厢殿下都曾为神君备过一间,却不知神君是想宿东厢还是西厢?”
其时息泽懒洋洋躺在凤九的床上,药师刚来探看过他身上的伤。
他身上原本没什么伤,没想到凤九大半夜还真能延请来药师,见血的障眼法又障不了神仙的眼,于是挺干脆地自发将胸口又弄出伤来,此时这个养伤,倒是养得名副其实了。
凤九打着哈欠问息泽:“时候不早了,你想宿在东厢还是西厢?”
息泽的胸口缠着绷带,闭着眼睛头也没抬,道:“我觉得我可能挪不动,今夜就宿在此处吧。”
凤九上下眼皮直打架,打了个哈欠道:“也好,你今夜宿在此,我去东厢歇一歇。啊,需留个小厮在房中伺候,倘有什么事也好差他来通传我。”
息泽仍没动,口中道:“小厮哪有知心好友招呼得周全。”状似疑惑地看着她,轻声道:“你不是说,我们是知心好友吗?”
凤九头皮一麻,知心好友,这的确是她说出的话。但她说出这个话时,是拿小燕壮士做的参照。小燕也是她的知心好友,常陪她吃酒谈心,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一直在尝试着变得有文化。但息泽这个知心好友,简直就是她的大爷。
她无奈的挠了挠头,挫败道:“好吧,但今夜若再毒发,你需忍着。”又偏头吩咐小婢子,指着床前的六扇屏风道:“在屏风外头替我搭个小榻。”
凤九爱心软,又容易被激出母爱,倘今夜她的母性情怀一直绵延,说不准不需息泽提,她就颠颠地流下来亲自看顾她。可叹息泽无意的一亲,亲得她一颗被母爱浸泡得柔软的小心肝倏地掉进了冰窟窿。
息泽反思得没错,他那一步,确是有些快了。幸而后头神来一笔,算就回半个场子。
息泽暂宿在凤九院中养伤的那几日,每每她有走出院门去做个别的事情的打算,他就有伤势要复发的征兆。作为知心好友,她自然什么别的也不能做,只能整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所幸守着息泽并不无趣,还让她长了一些见识。
譬如饮茶,她原以为东华那种煮个茶喜用黑釉盏的已算是种讲究,跟着息泽才晓得,此种讲究是个穷讲究,饮茶的情绪高旷,在于“天地合一,就地取材”八个字。
正待初夏,院中开了几朵蓬莲花,息泽令她寻了几个荷花盏,将几味粗茶搁在花心里盛着,待入夜后花苞合起来,将纳于其中的茶叶一熏,次日取些山泉水再将这些茶随意一烹,即便拿个大茶缸子喝,入口也是天然妙味,自有谐趣。
再譬如院中盛开的花木,她从前只晓得,瞧着入眼的可折一两枝插瓶玩赏,从未听过还有盆玩一说。息泽却是有闲情,寻来宽碗做盆,覆上泥沙,在园中花丛里挑选嫩枝植入沙中,点缀以灵璧石,稀疏杂以小花穗,就是一盆意态风流的山水小景。剩下的花枝他偶尔还会编个蝴蝶或是兔子给她。
偶尔他们也杀杀棋,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却并不一味赢她,时不时也让她赢一两局过吧瘾,但这个让字又做的很有学问,让得知情知趣,不显山不露水。
她睡不着时,他会隔着屏风给她念书,他声音低沉,放轻柔时就如拂面的微风,很快就让她睡过去。每每此时,她就觉得有个有文化的知心好友是多么难得,她都可以想象,倘若小燕给她念书,书中一定有一半字不认得要请教她,只能越念越令她精神。
越是相处,她越是觉得息泽是个妙人,同他这么处着,时光竟逝若急流,过得有些不知朝夕了。
这日她心血来潮,亲自去厨房替息泽备药汤,回廊上隔着一丛嫩竹,两个小婢在嫩竹后头说私房话,絮絮的私语无意间飘进她的耳朵:“我就说神君其实对咱们殿下用情深,听说女儿节那夜,满城的花海就是神君的手笔,想必是将殿下打动了,自那日后殿下同神君关在房中日夜相守,算来已有六日,呀,说不准咱们府中很快便能添个小殿下了,你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做些小衣裳小裤子备着,到时托一托茶茶姐姐带给小殿下,想着小殿下穿着咱们做的小衣裳在院里里头扑蝴蝶,不觉开心吗,神君他务必动作要快些啊。”
凤九脚底下一滑,差一点就栽进旁边的鱼塘,幸亏眼明手快扶住了围栏。但经这么一提点,她恍然自己原已陪着息泽折腾了六日,她从来是个坐不住的,此番竟能在区区斗室中一困就是六天……她由衷地感到震惊。再听这两个小婢说息泽对她用情颇深,还盼着他二人闭门造个小殿下出来,她就有些哭笑不得,一路抽着嘴角去了厨中。
待端了药汤回房,本想将这个话当个趣闻同息泽一提,敞亮的正房中,却不见他的人影,倒是靠窗的长桌上留了张字条。
字条上笔走银钩,颇有气势,说要出门一趟,今日或明日回来。出门做什么,他却没有细说。
第十二章
凤九幼时上的族学,学中驳杂,什么都教,因此她学过佛,亦修过道。她认为,道这个字最要紧是讲个调和,譬如有天就有地,这就是种调和。有男就有女,这也是种调和。息泽走了苏陌叶回来了,这还是一种调和。
陌少突然出现在湖中亭时,凤九正攀着围栏,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鱼。
听见身后有响动,漫不经心回头,看清苏陌叶的模样时,一个哆嗦儿差点从围栏上摔趴下去。
西海第一风雅第一风流的苏陌叶苏二皇子,此时正散着发丝赤红着双眼,修长的玉手里头一个大茶缸子,豪放地朝自己猛灌凉茶。
片刻寂静,凤九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此时并非做梦,凑过去疑惑道:“陌少你这副形容,难道是昨夜闯了哪家姑娘的香闺,被姑娘她爹拿根棒子打出来了?”
苏陌叶撂下茶缸,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饱含悲愤,“息泽邀我至神宫助他打件法器,正要紧的时刻,你让茶茶送什么糖狐狸,他接到那个鬼东西,二话不说将后头诸事全抛给我,下山后就再没回来过。我累得很,此时手脚都是僵的,脸也是僵的。”
看她面上吃惊,他叹了口气道:“我说这个话也并非怪罪你,但你需体谅,今日我这个形容是连着七八日大耗仙力且未曾合眼的形容,此时还有口气能同你说长道短,着实西海福荫,还需算上我命硬。”
凤九方才有一愣,同愧疚其实无甚干系,只为感叹息泽的报恩心切,此时眼中映入陌少颓废的面容,心中莫名地燃起同情,宽慰他道:“你看,息泽他是个知恩的人,你施了这样大的恩给他,待这件法器制成功,他不晓得会怎样来报答你,想想都让人激动。”话到此处,果然有些激动,动容地道:“不过,陌少你并不缺宝物,也不爱美人,我猜,他必定会选一种更有情谊更值得珍重的报恩法,譬如亲自下厨做一桌小宴款待于你……”
帝君的厨艺,是一个很玄,且很危险的东西。连宋的唏嘘言犹在耳。陌少手里的茶缸子不禁一抖,道:“他若想不起来报答,你千万不要提醒他。”瞧凤九面露疑惑,木着一张脸补充道:“因日行一善乃是我们西海的家规,要的就是不求回报这四个字,施恩若还望报,却是落了下乘,会被族人瞧不起。”
凤九顿时了悟,眼中流露出激赏神色。陌少咳了一声,赶紧将话题一拨,道:“此事便不议了,我今次回来,一是去王宫取个东西,二来其实也是问一问你,沉晔处,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妥当?”
什么叫妥当,什么叫不妥当。凤九沉思着这个问题。沉晔近几日安静地困在孟春院中,安静得若非陌少提醒,她都快忘了她府中住着这么一尊大神,她的概念中,这个就叫做妥当。但她不晓得这是不是陌少想要的妥当,含糊地道:“他没来惹我,应该算是妥当。”
陌少笑了一声,神色间却不见什么笑意,当然要从他此时这张脸上看出笑意来着实也有点困难,道:“他原本就不会先来招惹你。从前对阿兰若是如此,此时对你也理当如此。”
这却勾起了凤九一些好奇,道:“我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沉晔后来曾为阿兰若一剑斩三季,这个传闻还传得挺广的,可见出他对阿兰若得情分。但万事皆有因果,我觉得,这情分总不至于阿兰若仙去后才凭空而生罢。上回你将他二人的过往同我讲了一半,今日不妨讲讲另一半?”
苏陌叶半靠着椅背,远目湖中田田的荷叶,道:“另一半吗?我晓得的也不多,有影的事,不过一两件罢了。”又道:“上回我讲到何处?可是沉晔晓得给自己的信是阿兰若执笔,勃然大怒,去她的书房同她说了些决绝话?”
凤九唏嘘道:“陌路,仇人,死敌,他说他们之间只有这种可能。”
陌少冷笑道:“他该毕生谨记这句话,毕生奉守这句话。这对阿兰若来说,才是一件幸事。”
亭中一时沉默,良久,苏陌叶轻声道:“阿兰若她,有一种气度,在寿不过千的灵物中,是我生平仅见最为从容潇洒的。”
阿兰若的潇洒,在与沉晔的书房一别后,可见出一二来。若旁的女子,被心上意中之人说了如许重话,虽不至于日日以泪洗面,颓在闺中三四日却是寻常。
但阿兰若的行止,却像是那日书房中事并未发生。
不用再变着法儿关怀沉晔,她的日子倒过得越发清闲起来,除开常例的习字听戏之类,适逢宗学里头教射御的夫子回家探亲,她还去宗学中顶替这位夫子,教了几日射御。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同闷在孟春院中的沉晔相安无事。
近日因她在宗学代教,时常偶遇袖一卷书行色匆匆的文恬。文恬正应了她这个名字,性子恬淡,下学后也不爱与同僚闲逛,日子过得一板一眼。她前几日有些对不住文恬,料想她成日扎在书堆中,回家估摸也是对等枯坐,必定乏闷,偶尔碰到她时,便令厨中多备双筷子,将文恬领回去一道用个晚饭。
文恬爱棋成痴,曾与沉晔有一棋之缘,阿兰若碎不知他们当日那一局杀得如何,看文恬的模样却似乎念念不忘。终于在第三回她将文恬领回来时,女先生期艾了半天,小心同她讨问,能不能去孟春院谈一谈沉晔,同他请教几个棋路。
她自然是允的。
文恬满面感激之色。
此后文先生常出入孟春院中。
老管事头几日常来禀,今日文先生几时进的院门几时出的院门,同沉晔说了几句话,两人又杀了几句棋。
有一回还忧心忡忡地在话尾添了一句,他看出来沉晔虽不好亲近,却愿意高看这位文先生一眼,再让这位先生出入孟春院,是否不大稳妥了。
阿兰若笑看老管事一眼,道:“有个朋友能陪着消遣是件好事,你这样着人亦步亦趋跟着,却够败人的兴致。神官大人要做什么,是他的事,他此时落难,我们敞开府门,是予他一个方便,却并非将人诓来蹲牢。这个话,我记得早前似乎同你提过。”
老管事揣着这个训诫,回去认真琢磨了一番,磨出个道道来,将嘴缝上了。
不过,老管事一辈子跟着阿兰若,本着忠心儿子,觉得即便殿下似乎暗示了自己沉晔的事今后无须再禀,但该禀的,还是得禀。譬如沉晔大人近日时常在与文先生对弈中出神,这个就该禀一禀。
老管事一颗老心细致得象蛛丝儿缠成的,注意到近日沉晔虽然爱出神,但并非时时出神,只是当棋局布在波心亭抑或小石林中时,沉晔落子落得不大上心。
波心亭中,他爱盯着亭旁的一颗红豆树瞧。照老管事看,这棵红豆树并没有什么玄机,只是长得格外清俊些,粗壮的树干上缺了一截树皮罢了。他隐约记得这棵树上曾有过阿兰若的一两句题字。
小石林是孟春院中阿兰若从前练箭的地方,以巨石垒阵,空旷幽寂,天有小风时,在此对弈能静气宁心。
文先生手中捏着旗子,容色格外平和秀美,心稍粗些的大概会以为沉晔是瞧着文先生发呆,但老管家何许人,自然看出来沉晔的目光从文先生的头顶擦过去,乃是凝目在她身后的巨石上头。
巨石上有几行字,题的是:“愁怀难遣,何需急遣。浮生多态,天命定之。忧愁畏怖,自有尽时。”
虽然未有落款,老管事却晓得这是谁的字。阖府就阿兰若平时爱写个书法,但正经用毫笔将字写在纸上却非她所爱,就好兴之所至,随手捡个东西踢划上几笔,早前还中规中矩地在题字下头落个款,后来写得多了,连落款也懒得题了。
忠义的老管事看在眼中,默在心中,趁着阿兰若心情好的一日,将缝着的嘴掀开一个缝儿,状若无语地将此事漏了出来。
阿兰若匀着墨,笑叹了一声道:“我诓过他,他瞧着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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