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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生死劫-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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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准备交代吗?〃突地一个人在讲话,把我吓了一跳。那看守是否一直站在门外,还是刚刚回转来?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我全身已极度衰竭,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我也没有睬他,依旧将头伏在双膝上养神。我尽力设法忘掉自己眼前的现实,而回忆着昔日的快乐时光。但这实在太困难了,因为那残酷的现实是那样不可避免地紧紧箍着我,令我根本无法摆脱它哪怕一秒钟。
看守们不时过来重复着同一个问题。我静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有的是蹑手蹑足,有的则是跨着大步,在他们把大门猛一打开时,我能听到外面西北风的怒吼,以及他们抖落身上的雪片的蹬脚声。我想他们是来看看我有无屈服于这种新的囚禁形式之下。有的人问过我后,再挨了一会才走;也有人干脆不待我回答,问过后扭头就走了。
除了那些看守们进进出出之声外,其他时间则可谓万籁无声。那天,整幢楼里大约只有我一人呆着,假如还有其他犯人的话,我想肯定能听到叹息声和呻吟声的。
我也不知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在这样一间彻彻底底与世隔绝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时间对我来说,已是另一番意义,或者说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我只觉得两腿僵直,头部疼痛不已。在这过程中,看守们一直没断过对我的窥视。我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在室内来回走动。直到看守们关上走廊里的电灯离开时,我估计他们下班了,又待了一会,我才慢慢站起身子。在这里实在无法踱步,因为一丁点的空隙都没有。我怕如此黑咕隆咚,会一下撞在那堵污秽不堪的墙上,因此我只是稍稍舒展一下两条腿,活动一下筋络。两条手臂长时间一直以同一姿势给反铐在背后,以致阵阵发烫发胀难受之极,我只好不住将双肩上下交替耸动着来解除一些痛苦。
站一会后,我复又坐下,将头倚在双膝上闭目养神。这样我竟睡着了。或者说,在轻声祈祷着时陈噱陇陇地打了个盹。随后我又站起身,做一下自己发明的那套操。开始时我觉得一点气力都没有,动都不想动一下。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必须作这种简单的操练,因为这是保证活下去的最好方法。过去我好像还不曾因禁闭隔离而有恐怖之感。但现在我发现,自己十分紧张,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总好像四面的墙壁在朝着我压坍下来。为了驱走这些恐怖之感,我干脆站起来,尽力在这巴掌大一块的空间活动着我的身子,并且竭力调整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摆脱恐惧的最好办法是增强自信,哪怕只是四方活动一下身子也会感觉得好受一些。要是我一味坐那儿垂头丧气,胡思乱想,最终只会使自己陷入手足无措的困境之中。自然饥饿也在折磨着我,还有口舌干渴,但我一想到那个布满灰尘、污秽不堪的水泥马桶时,则宁可什么也不下肚,免得还要去动用它。
这一个夜晚,真可谓之为茫茫长夜。我更有那种感觉,似乎自己已被深深地埋葬在一个地下水泥盒里。两只手还是一阵阵地发烫肿胀,手指都捏不成拳了。眼前我唯一的财宝,就是这一双手了,我为此万分焦灼,我怕这些残暴无情又毫无常识的看守,为了在我身上能捞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会在漫不经心中将我整得致残。一些极左分子,往往会为了在政治运动中完成他的任务,就偏左地执行命令,不顾有可能会造成的种种恶果。因为他们已经过长期的政治训练,已经是毫不犹豫地,而且还要雷厉风行地执行极左的指示。怯懦、延误或犹豫,都对他们不利。因此,他们往往总会把事情办得〃矫枉过正〃一点。因此如果受害者被整得太甚或致病致残,那就是很倒霉了。我几次见过这样的事。手是最最要紧的,要是我的手废了,那么文革结束后,我怎么生活呢?
我逐个触摸着每个手指,觉得还好,它们尚有知觉,就是肿胀得厉害。我不知道这手铐还要给铐多久,也不知道如此不吃不喝可以维持几天生命。记得一篇文章里说过,入可以连续五天到七天不进食。但我的体质现在这般虚弱,可能五天以后对我就已经不行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廿四小时总算过去了。在那段时光,我倒一点没为自己的生命担忧过,却只是担心自己的两只手。怎么办呢?用什么法子才可以将我的一取手保护下来呢?我想两手肿胀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那手铐给紧紧地扎箍在我手腕上,一点空隙都没留,如是血脉不畅就引起了肿胀。那个军人女看守扎紧我的手铐,是故意的。假如她不把手铐拧紧,让它像原先铐上那样,我的手是不致于给弄成这样的。起先那个给翻扣手铐的看守并没给我把铐子扎紧,可能他只是受命给我扣上手铐而已,并没命他要把手铐箍紧。如此看来,如果遇上一个还比较好讲话的看守,或许他会肯给我放松一下手铐的。我决定明天待看守进来时,就给他们看我的手,并要他们把手铐给放松一点。
总算一束光线又从门缝底下射进来,一个看守挪挪擦擦地走过来了,我站起身子。
〃你准备交代吗?考虑好了吗?〃那是一个男看守的声音。
〃我想跟你谈谈。〃我说。
〃好!所以说,最后你还是愿意交代了。不,不是关于交代的事,是有关我的手。手?你的手怎么啦?它肿得厉害。这手铐太紧了,你是否可给我松一下?〃我问。
〃你现在觉得不舒服了吗?那好呀,你为什么不交代呢?你只要一交代,手铐即可去掉。你现在能否给我松一松呢?你为什么不向别人学学,快点交代呢?是你自己要戴上手铐,还嫌手铐什么呢?请你看看我的手,它肿得厉害。我没权这样做。如果你决心交代了,我就开门把你带出去,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些。〃那看守说。
〃你不可以向你上级汇报一下,我的手已肿得很厉害了吗?不行。如果你决定交代,我就把你带出去。〃看来再与他争下去也无济于事,我复又坐在那木板上。
〃你准备交代吗?〃他又问了我一次,我没有回答。他又等了一会,然后就走了。
在他看来,我的双手发肿并不是什么非常之事,当然他知道,这是因为铐手铐的原因。看来,过去已经有人挨过这种刑罚了。后来,他可能向上级汇报了,我在担心自己两只手,而他们却认为我动摇了,更故意迟迟拖延着不给我松手铐,以借此威逼我交代。反正我已肯定,要求看守松手铐是毫无希望的,我只有祈祷上帝来保佑我双手。
〃过来!〃一个女看守的声音。
我一站起身,就已经是贴着门口了,心里疑惑着她怎么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是来做你工作的,〃她用一种正常的语调说,好像是在与她自己的同事说话,而不是习惯上用以训斥犯人的那种粗暴声色。〃你又不傻,为什么不放聪明点快点交代呢?为什么这样自讨苦吃呢?〃我沉默不语。
〃你在为你两只手担心,这是可以理解的。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十分要紧的,尤其对知识分子来说,因为写字必须是用手写的。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手,不能让它们受伤。其实那又不难,只要你答应交代就是了。〃我还是沉默不语。
〃他们已经说过了,永远不会松掉你的手铐直至你答应交代为止。他们讲了是算数的,而且肯定也会这么做的。要知道,无产阶级专政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依旧不出一声。
她等了好一会,然后说;〃好吧,把我的话好好想想。我这是好心劝你,我也同情你,把我所说的再考虑考虑,〃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我重又坐下。
我生自己的气,直骂自己真是太蠢了。怎么会一时异想天开,想到他们会给我松手铐呢?现在我已暴露了自己的缺口,让他们高兴了,以为我会因为担心两只手而有可能屈从他们。我对自己说:〃忘掉这两只手。假如我残废了,就让它残废吧。世上有许多名人都是双手残疾,或者根本就没有手。〃记得九五一年与丈夫在荷兰时,曾买过一幅油画,它出自一位在两次大战时失却双手的退伍军人所绘。据说,他是用足趾握着画刷作画的。我一直珍藏着这幅画,认为这是人类的毅力和智力的象征。遗憾的是,它已毁于红卫兵抄家。但这位我从未见过面的艺术家,此刻却给予我勇气和力氇,帮助我克服了有可能失却双手的恐惧。
那个女看守帮着一帮人来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耍着两片嘴皮子,给我讲解服从无产阶级专政和彻底交代的种种对我有利之处。现在他们知道了手铐令我十分不好受,并且我在担心两只手有可能会给毁了,所以这次他们不急着离开,而是呆在门外,耐心地等着我回答。而我长时间滴水未进,粒米没入,且又没好好睡眠,因此浑身无力,近乎虚脱昏厥了。只觉得肠子阵阵痉挛抽筋,疼痛得都要直不起身了。但我还是坐在木板上,将头靠在膝盖上,等着他们离开。
那一天的时光似乎给粘住似的,特别冗长,我耐心等着他们的〃下一道菜〃。终于,门打开了,一个女看守的声音:〃出来。〃院子里那股彻骨又清新的气息,顿时让我精神一振,犹如一道生气勃然的波涛迎面打来,我竟可以支配着那颤抖不已的双脚向前迈步了。看守又将我带到昨天挨过打的那间审讯室里。
那个女军人看守和给我上手铐的那看守,大大咧咧地坐在高台后面审问员的位子上。进去后我向毛泽东像鞠了躬,那女看守让我自己选背毛泽东语录。
〃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说。这一段是我头脑里首先闪现出来的语录,用在眼前,倒也十分恰当。
〃那段语录不是给你这种人用的,那是毛主席对革命英雄说的。〃那个女看守恼火地说。
但看来他们也不打算再追究了,也没让我再背其他语录。如果他们再要我背语录的话,我已准备好了,就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一段。
〃你现在在想什么?〃那男看守问。
〃不想什么。〃我回答。
〃别装腔了。你在担心你那双手,你想松开手铐。〃他说。
我什么也没开口。
〃首先你得想想,你怎么会铐上手铐的?这完全是你自己造成的。我们并没有给这里每个犯人都上铐,是吗?当你觉得上了铐不太舒服时,你就要想想为什么才铐上手铐的?只要你交代,手铐即刻就可以去掉。这完全由你自己掌握。〃那男看守说。
〃你到底打算交代吗?〃那女看守问。
见我不作声,她火了,大声叫道:〃你自己在找死,我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还从不曾见过你这般顽固不化的犯人。理智一点吧。你难道不想保护自己?真是实在太蠢了。你这是在鸡蛋碰石头,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个男的又说。
要是早在一二年前,我可能还会反唇相稽以求一快,但现在,我实在太疲乏了,而且病病歪歪的,再也提不起精神与他们斗了。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还越过我肩头往我身后的小窗眼里询问地一望,随后就站了起来。
〃把她带走,带走!就让她带着花岗岩头脑见上帝去。〃那男看守声嘶力竭地叫着。
一个共产党监狱的看守竟会提及上帝,真让人感到有点摸不着头脑。其实,这句话来自毛泽东著作。毛泽东认为,共产党的目的是改造敌人而不是要消灭他们。但他随后又补充道:〃假如有人要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上帝,那也由他们去。〃自从这籍文章发表后,〃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上帝〃常被用来形容抗拒改造,不肯接受共产党观点的人。
一个看守打开了门,我虽然感到头重脚轻,却还是竭力放稳脚步跟着他走出去。外面寒风飚飕,像刀割一样刺过我的棉衣,砭入骨髓,我不禁打了个寒噤。看守将我押回女牢。在走过女看守们休息的那间小屋时,我看了一眼里面的钟,方知道我在那水泥盒里,已禁锢了有将近廿四个小时了。
看守打开我囚室的门对我说:〃继续在这里受罚。〃前一天在罚被召去受审时,开水刚送到,我刚刚来得及往我那只绿色的瓷杯里灌好水,就给匆匆唤走了。现在,那杯水还在这里。我俯下身子,用牙齿咬住杯盖上的球形捏手,把盖子揭开置在一边,再用牙齿咬着杯沿慢慢地蹲下身子,吮吸着把水灌入嘴里,就这样秘喝了很多水。随看我叉走到那水泥马桶边,背朝着它,低俯着身子用反铐着的手把马桶盖揭开,竭力勉强地打开了西装裤上的拉链,这样,我就可坐在垫着我自己用两块毛巾做成的有座垫的马桶上小便。但待我再勉强挣扎着把手侧向一边去拉上拉链时,手铐上尖利的牙齿割开了我腕上的皮肉,令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我坐在床沿上,冰窖似的囚室越来越冷,但这个我已日渐适应了的囚室,不像廿四小时前所置身的那个水泥盒子那般肮脏和闷气。下午送饭时,那送饭女人像往常那样,把那铝饭盒从小窗洞里推进来。尽管我已十分饿了,但也不得不把它退回去,因为我两只手给紧紧箍在背后,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进食。
没有人问我还愿意不愿意交代,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注意着我,因为、我经常听到有看守在窥孔里张望。
是睡觉的时候了。看守逐门逐室地命令犯人们该上床了,轮到我囚室时,她也是漠然地,以与平时一样的声调关照着:〃去睡觉。〃我背对着床,用手拉开卷着的被褥毛毯,尽力把它们铺好。虽然我花了不少时间来进行这道工序,但对一个长时间粒米未入的人来说,没有精神意志,是完成不了这项工作的。终于,我做完了,然后我躺在床上,起先,我侧着身子睡,把全身重量集中在一边肩膀和手臂上,但这种姿势非常不舒服,手臂酸疼难熬。我只好又把腹部抵着床面俯卧着,又发现这种姿势在硬板床上简直无法忍受,因为这样一来,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胸口,气都透不过来,因此只得再变更姿势。但任何姿势.都无法让我盖上被褥,牢房里又是这般冰冷彻骨,在我双手反扣在背后,就这样一刻不宁地,被迫像个杂技演员般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我的身子一直冷得直打哆嗦。最后,我已认定躺着是无法入睡的,只得设法坐着睡。我屈起双脚横坐在床上,将背脊靠在贴着手纸的墙壁上,然后闭上双目,希望哪怕能打个盹也好。
那一晚真是冷,窗玻璃上冰花满布,窗槛上堆积着厚厚的冰碴,连同室内那盏微小的灯光,似电冷得缩了形,透过那仿佛已凝住了的寒气,有气无力地闪着惨淡幽寂的冷光。我每呼一口气,即刻在空气中凝成一团雾气。我激烈地打着哆嗦,两腿两脚已冻出了冻疮。为了给自己增加一点睡意,我只好不时下地在囚室里踱步兜圈子,以加速我四周的血液循环。那沉重的镣铐曳着我双手沉沉地往下坠,我只好用手指尖扼着它减轻一点重压,一边在囚室里慢慢踱步。手铐似越来越紧地箍扎着我,我双手就像火烫似地感到阵阵灼烧。这样走了一圈,又觉得非常疲惫,只好又坐下休息。但坐着又太冷,再重新起来踱步。可能只在刚才倚墙坐着时,我或许睡着了一会,其他整整一晚,我都无法合眼。这是一个怎样茫茫无尽的悲惨难熬的长夜呀!
然而不管怎样,世上一切事物,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总有一个尽头。我总算看到东方发白,曙光悄悄滑入室内,看守们开始在逐个囚室外吆喝着:〃起来!起来了!〃不久,那送水的青年女劳改犯,将水壶嘴从小窗洞里塞进来,来送日用水了。待她没见我送上脸盆时,就从小窗洞不解地往里张望了一下,我将身子转过一点,让她看到了我的手铐,她慌忙把窗一关就离开了。
即使如此,无法洗涤封我来说也没什么。我也能够从背后用手把杯子搁到小窗洞上,接过饮用水,然后用牙齿咬着杯沿慢慢俯着身子使水能注入嘴里。但我早已空空然了的肠胃却已经在痉挛作疼了,光喝白开水已经不能解决问题,双手又灼烧得这般厉害,这一切真令我坐立不安,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到了第三天,肚疼却奇迹般地过去了,但身子却是非常虚弱,视力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听觉也衰退了。
那天夜里,我还是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两手互相交叉着顶住镣铐,以尽力减轻一点它们的分量。虽然冻得直发抖,但我再没有一点力气下床行走,以增加一点暖意了。
待大家都睡下后,只听见那小窗洞给轻轻打开了,然后有人在窗口哑声说:〃过来。
我以为又要来逼我交代了。但她的声音是那样低,好像是要悄悄地跟我说什么而不愿让他人听到。
我强提起精神挣扎着走到小窗口,看到那个年龄较大的女看守,正俯着身子看着我蹒跚地走过去。
我刚来这里时,就觉得这个看守是最有人情味的。我还注意到,她迈步的样子,像是缠过脚的。缠脚的陋习,直到卅年代,还在中国的穷乡僻壤流传极广,凡缠过脚的女人即使再放开来,也不会恢复天然的形状而导致终身残疾。这个看守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像是北方人。我想她一定是随着共产党军队南下时,解放出来韵农村妇女,然后加入了革命队伍,从而成为共产党员。她比较实事求是,不喜欢像其他看守那般对犯人恶声恶气的。每当寒潮来袭时,逢她值夜班,我总是听到她把储藏室里的被褥拿出来,借给被子太薄的犯人御寒。上次我因缺乏营养而昏厥时,就是她带我去医院,要求医生给我签发供给额外米饭的证明。因力那阵,就是那些激进分子要减轻我的配给定量以对我施加压力。所以我想,她不会属于极左分子那一派灼。
〃你为什么不吃饭?〃她问。
我想:〃她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难道她不知道我已铐上手铐了?要知道,不给你去掉手铐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你这样不能吃东西。如果你饿死了,正好就可给定上反革命之罪。这是犯人死于问题尚未解决以前的一般处理方式。〃她接下去说。
〃我不知道不用手,怎么可以进食。〃我说。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你用心想想,就会有办法的。你不是有个勺子吗?〃看来她很同情我,也很关心我。我想请求她替我松一下手铐,因为如是紧箍着双手,实在太难受了,也令我忧心忡忡,以至这件事一直占据着我整个思想,再无暇顾及其他种种了。
〃我的手肿胀得滚烫,令我全身都痛苦不堪。是否请你帮我把手铐松一松。〃我恳求着。
〃我没有钥匙,它由专门领导保管的。明天试着多少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后,就会感觉好受一点的。〃她说。
一阵寒风从走廊那端穿进,说明有人开门进来了,她急忙把小窗轻轻关上就走了。
回到床上细细一想,觉得那看守是对的。我必须试着吃点东西下去。死本身并不可怕,真正令我感到恐惧的,是担心我的思维方式会混乱不清了,这样就有可能会令我在神志恍惚中往一些文字上签名。但如何才能不用手进食呢?那看守说要我好好想想,有办法的。她还提醒我有一个勺子。我向那〃桌〃上瞄了一眼,目光先落在那把塑料匙子上,随后又落到那一叠析得整整齐齐的,我已洗涤干净的毛巾上。我开始有了主意,决心等饭菜送来后试验一下。
那看守说过开启手铐的钥匙不在她那儿,而是由某个领导保管的,看来要想放松手铐是不可能的。我必得想法先减轻手铐的压力,因为它不仅仅将我双手沉甸甸地往下曳,还似乎把我的肩关节都给拉出臼了。我背对着床,好不容易把被褥卷起来,然后再把铺盖卷挪到墙边,我就背倚着墙壁坐在被窝前,将双手搁在柔软的被褥上,这样手铐的分量减轻了些,顿时全身松弛了一些。
因为有了新办法可以对付眼前的困境,我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尽管饥饿、严寒和疼痛还在折磨着我,但那茫茫长夜好像不再那般冗长和无尽无止了。
天亮了,当看守在催犯人起床时,我站起身子,想伸展一下两腿,同时想用指尖扼住那沉重的镣铐,这时,我十分惊恐地发现,手上沾着些发粘发湿的东西,待我回过头去一看,发现我搁手的被窝处,沾着斑斑的脓血。看来,那手铐已磨破了皮肤,深深嵌进肉里了。我吓了一跳,真怕就此会使两手报废了。但我也明白,对这件不幸之事的发生,我是无能为力,无法避免的。
当送饭女人把一盒饭从小窗洞里送进来时,我走过去,将背对着她,她把饭盒塞在我手里。我又把它带到〃桌〃上,然后背过身子取了块干净毛巾铺在〃桌,上,随后拿起那把塑料勺子把盒里的饭掏松。上海的米是粘性的,饭很容易给粘在盛器的四壁,得用力用勺子把它们挖下来,然后把米饭与青菜一起倒在毛巾上。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令手铐陷入皮开肉绽的疮口,浑身就像撕心裂肺般地疼,疼得眼汨都淌下来了,我真想停一会让自己缓一口气,但我还是坚持使劲把米饭从饭盒里往外挖,待挖了相当一部分后,我就回过身子,像动物一样,把头俯在毛巾上吃着饭。
就这样我啃了几口饭。当那女人来收空饭盒时,她也不催我,只是站在窗洞外看着我费劲地把饭从饭盒里挖出来。因为双手疼痛难忍,我又怕伤口感染,因此我的动作十分迟缓,每挖一下,都要深深迸着气。但那个女人毫无怨言,只是静静地等着,而往常,她总是要匆忙地催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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