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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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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样子倒好喽,你们娘老子这下子高兴了。只是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仗肯定还有得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看来他老蒋倒也不笨呦。”
“黄公公……”二伢子欲言又止。
“说话说利索,放屁放干净!”黄老倌子续上大烟袋锅子,头也不抬地说。
“团里让我们顺便招一些弟兄去常德……”
“不行!”
“团座和参谋长都说我们这里英雄辈出,都给咱家乡长了脸。我们团座也知道公公你养着兵,团长说了,和鬼子打仗太需要老兵了,鬼子攻不下长沙,或许会转向。要不是战场上走不开,他想亲自来请您老人家出山,还有老大哥,团座说他认识你!”
“你们团长?认识俺,谁啊?”
“他叫王立疆!”
“王立疆!啊呀可不是呦!敢情这兄弟又升官了。不错,咱们是认识,他是条汉子哩。老爷子啊!二伢子和黄瑞刚跟着他没错!俺和王立疆有生死交情,俺救过他的命,他也救过俺的命……”
老旦忙把几年前去找麻子团长路上的遭遇和跟王立疆的交情说了一遍,黄老倌子眼睛渐渐露出了称许的神色。黄瑞刚和二伢子第一次听说王立疆带领弟兄们在通城坚守孤楼的故事,也颇感惊讶。
“你们两个先回去歇着吧,俺和黄老太爷商量个办法出来再叫你们。”
后生们走后,老旦和老汉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老旦看得出黄老倌子心里痒痒的,就是开不了口,酒过三巡之后,老旦缓缓说道:
第十章 乱世田园(13)
“老爷子,当年就是他王立疆兄弟安排咱们回黄家冲的!这兄弟重情重义,当年没有他护着,咱们根本离不开部队,来黄家冲过这安生日子。如今,不是实在为难,他不会向俺开口要兵,必定是有了抹不开的难处。常德是好地方呦,鬼子打不下长沙,或许会打常德的主意,我寻思战区长官们晓得这一点。”
“嗯,有点子道理,常德历来都有重兵把守,如今倒是有点空。常德丢了,这里也得完。可是他们回去,我不放心啊……”
“老爷子,俺白天看见冲里的崽子们都憋着劲儿要跟他们走,他们都随着你的脾气,也都是硬梆梆的汉子了,你兜着拦着不是办法,也拦不住了啊。”
“我苦心经营黄家冲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自立一方,不再掺乎军阀的事,也不让冲里面受人欺负!唉……事隔多年,鬼子还是来了。玉兰死了,我这心里也难受!可是现在,莫不是终归还得把男人们裹到战场上去?”
“老爷子,承蒙你照顾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俺这些年过得安生,虽说老婆孩子不在身边,可是好酒好肉好山水,活得别提多亮堂了。俺和玉兰厮守一场,日子虽短,可也生死两不相忘!玉兰让俺记着回家,俺不能再躲在这里了,玉兰她地下有知,躲在这里,日子越长,俺心里就越是不得劲。俺是稀里糊涂投的国军,可如今再不是稀里糊涂打仗了,俺明白了好多事情,政府说的国家大事、民族大义啥球的俺不懂,可俺也算是个军人,也算是条汉子,看着王立疆兄弟每天和鬼子拼命,保着咱们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俺这心里也不踏实!老爷子你不是说过么,男人活着就为一个‘义’字,兄弟有难,俺怎么说都要帮着在战场上再厮杀一把!在山里养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也过了,俺的婆娘要是知道俺躲在山里当毛贼,不好好去打鬼子,弄不好还瞧不起俺哩!所以么,俺这趟是走定了,俺要去常德看看。”
黄老倌子喝得通红的脸笼罩在烟雾之中,眼神模糊。老旦给他斟上酒,又试探着问道:
“俺去了,冲里的崽子们也有人护着点啊。”
黄老倌子拿起酒一饮而尽,歪过身子放出一个浑厚的响屁,扬声说道:
“看来你早已盘算好了,就别跟我绕弯弯了。老旦啊,咯样子,你带着你的人回去,冲里的伢子们愿意同去的,我也不拦着了……拦也拦不住啦!那边的人你既然认识,说话方便,就去安排一下,看能不能照看一下伢子们,别让他们冒失了!”
说服了黄老倌子,老旦心里放下了一个包袱。黄家冲老兵们闻讯,心里也猫抓似的痒,纷纷去找黄老倌子,表示愿意给老旦执马坠蹬一同前往,更有人拎着好酒好肉跑到老旦的住处,让老旦去做说客。不过,昨日小甄妹子蹩过来往自己身上硌蹭,说能否把个朱铜头留下不去?老旦作难,一来黄老倌子并没有放话让自己带冲里老兵们走,不敢做主;二来要带自己的兄弟走,而他们都有老婆和娃了,再拖他们进来,心中着实不忍。
小甄妹子知道了这事,一夜之间,黄家冲所有的女人们就全知道了。于是新兵老兵家里都被女人闹翻了天,女人哭孩子叫,锅碗瓢盆满屋介飞。麻子妹纠集了七八条泼妇,将正在洗澡的老旦堵在房内,婆娘们唾沫齐飞,搬出南腔北调的狠话脏话骂他,恨不得扒掉他的皮。
“你才过了几天不嚼枪子儿的安生日子?身上的伤疤刚长上皮,你就又呆不住了?莫不是一年没粘女人,###毛长到心里去了?”
“老旦子!玉兰走了,难道这冲里就再没有个称你心的妹子?难道我们黄家冲的黄花闺女都是些没长肉缝的铁裤裆,容不下你那根棒槌?你老娘我就知道时间长了你就熬不住,可你熬不住还扯上我家女婿做甚?我拿草药喂了你半年,不是让你去打仗的,这一走鬼知道猴年马月能回来?我妹子家男人不在,你让她靠谁去?”
“旦哥啊,海群这人没啥子主意,你旦哥说东他从来不知道奔西,我家的伢子才屁大点儿,你就看在家里娃子的分上,免了海群这趟吧。你的驴又快有崽子啦,我家再买上两头成不?”
第十章 乱世田园(14)
“跟你这门子癞疤光棍还有啥好说的,你敢前脚把人诓走,我后脚就烧了你的窝!不是你在后面撺掇,他黄老倌子也动不起这份操不着的闲心!”
老旦围着帘子布躲在房里,吓得像被猫堵在屋角的光屁股母鸡。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堆女人唇枪舌剑地围攻,想还嘴都找不到说话的缝。女人们叽叽喳喳地在外边咒骂,那冲击力比得上一个鬼子中队的冲锋。刘海群家的更是恨不得掀开帘子就要进来,老旦慌了神,忙爬上窗户,伸手拿过挂在窗外的裤子,揪着房棱就上了房顶。老旦坐在房顶上,看着院里这帮横眉怒目凶神恶煞的嚣张娘们,不由得有些好笑,自己刀枪火海都闯过来的人,居然被这几个泼妇赶到了房顶上,未曾交手便缴了械。
婆娘们发现了房顶上的老旦,插着腰仰天长骂。老旦掏出烟锅点上一袋烟,刚闭着眼抽了一口,就看见土坡下面走上来一队人,打头的是陈玉茗。弟兄们齐刷刷地穿上了军服,多年未穿的军服在箱子里压得变了形,阴得掉了色,穿在众人身上甚是滑稽。几人一声不吭地走到房前,站定成一排,并不理会旁边脸红脖子粗的婆娘们。众人仰着头给老旦敬了军礼,陈玉茗说道:
“老哥,弟兄们商量过了,决定都和你走!”
“你个杀千刀的,我们家铜头是你使唤的狗啊?你说走就走,铜头!你给我过来!”
小甄妹子摇着肥硕的腰身过来就抓朱铜头的衣服,朱铜头皱着眉,不为所动。小甄急了,上来拧他的耳朵,朱铜头眼珠子瞪起来,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把个小甄妹子打得原地转了个圈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女人立刻惊天动地地放声大号。这朱铜头哪来的这股豪气?他啥时候变得这么硬挺?看着房下的这帮弟兄,老旦喜出望外,屁股一出溜,直接从房檐跳到了地面上。
“再号老子他妈的休了你!滚回家去!”
朱铜头兀自发作着小甄妹子。麻子妹看到梁文强只呆立在那里,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目光甚是笃定,不由得叹了口气,抹着眼泪搀起哭成一团泥的小甄妹子,缓缓地去了。一众婆娘见最具实力的两个领头人物都退出了战场,也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旦围着那块破布,在弟兄们面前踱来踱去。大伙当了这几年民匪合一的山民,却悍气未消,他们从来没有中断练习大刀和枪法,每个人手下还有一帮子徒弟。今天军装一穿,比起几年前,大伙虽然白胖了一些,却也成熟了不少,啥时候见过朱铜头有这般男子气概哩?梁文强也由原来的蔫不叽叽变得甚有主意,加上麻子妹的精心养护,身板还强壮不少。老旦和几人目光对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大家就这么相互看着,终于笑出声来,肩碰肩地抱在一起了。
“弟兄们,咱们又要跟着老哥出山啦!”
“我老婆孩子都有着落了,这些年跟着老哥吃喝不愁,可手就是痒痒,看见这村里的后生都他妈的快赶上咱爷们了,我这心里啊,真他妈不是滋味!”
“嘿!我说这半个月这只眼一个劲地跳哪,原来是又要瞄着鬼子打了,每天在山上打兔子和野鸡,比他妈的打鬼子差远去了。”
“铜头兄弟,你这一巴掌不一般啊!打出了咱们兄弟的威风啊,咋的?小甄给你吃了什么鞭?火气咋了这么壮呢?当心你老婆也来个‘抗日’,那你出发之前就不用准备弹药了啊!”
“海群你别埋汰我了,操!我算是瞎了眼了,娶了她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吃懒做一身毛病,还他娘的贼抠儿!她再好看,黑了灯还不都一样?海涛,我真他妈后悔没把她交代给你……”
“铜头兄弟,你可别这么说,小甄对你还是不错的哪!人家好赖也是读过大书的,跟你在这山沟子里生娃,也够意思了。这哭着喊着不也是怕你有事么?我家那位,嘿!连点反应都没有,说你愿意怎么着都行,全不当我是一回事儿,我这心里还气呢!”赵海涛和朱铜头的芥蒂众所周知,但是日子久了,又有了黄老倌子介绍的妹子做老婆,那口气早烟消云散了,见铜头说得真切,二人立刻冰释前嫌。
。。
第十章 乱世田园(15)
“弟兄们,咱们这次去常德,估计要有段日子,也许有仗打,也许没有,说不准。俺决心已下,玉兰走了,俺在这里牵挂全无。如今王立疆团长招呼俺,俺不能再呆在这里安生了,一来不能不给王兄弟个面子,二来俺心里也有恶气,玉兰和孩子的命,终归要算到鬼子头上,这心里窝着火,手也就痒痒了,可是你们的情况和俺不一样,俺的家不在这里,你们心里要有数。”老旦严肃地说道。
大薛在一边咕噜咕噜地比划了半天,大家又都笑了,老旦紧紧地抱了他一下。
大薛说的是:我们心里有数,你去哪儿我们都跟着。
“明天傍晚带着后生们出发!海涛检查武器,大薛准备粮食,铜头去搞点好酒,海群把车料理好,晚上都跟我到老倌子那里去辞行!”
老旦说罢,一把将烟袋锅子扣在了门框上。
山青水秀的黄家冲已经有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夕阳刚刚懒洋洋地钻进山沟里,一千多村民就扶老携幼地聚集到冲口两边的山坡上来了。女人们叽叽喳喳、三五成群地闲聊张望,男人们水烟桶子哒吧哒嘬得山响,声音像开春时候乌鸦在换那窝里的树枝。大伙愉快地等待着,等着老旦一行二十多人的队伍。这二十多人奔赴常德战场,在乡亲们看来简直是一次壮举。不少村民在长沙、岳阳或是常德、湘潭,都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几年下来也没有音讯,他们还想要这些后生们顺路给亲人带个信的,黄老倌子点头应了。
这黄家冲里虽然没有少过流血和眼泪,可也从来没有少过英雄。年过四旬的男人们心里都藏着各自的豪迈故事,安逸的岁月磨掉了身上的伤疤和老茧,却没有磨掉他们的悍气。冲里至今还有不少老人,年年都带着子嗣进山,徒手抓蛇,捕猎野兽,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时刻提醒自己鞭策后人,人心无畏则万物不畏。眼见着长大成材的后生们要远离乡里,乡亲们虽有些不舍,却很希望他们早日建功立业,续写黄家冲的乡土传奇。
夕阳下了,一层层云彩被映得通红,仿佛染色的新鲜棉絮,低低地掩在山峦之颠。山谷里浸满了霞光的温暖与和融,黄家冲雾气蒸腾,炊烟弥漫,村口两边的山坡上人声鼎沸,星星点点的烟袋锅子忽明忽暗,如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老人的咳嗽声,娃子的哭喊声,女人哄孩子的安慰声,男人们肆无忌惮的放屁声,以及被人群惊得回不了窝的鸟雀鸣声,在山谷中交织成一片莫名的回响。老旦突地想起了板子村土地庙里拜神的情景和此时有些神似,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这客居多年的异乡,竟也让自己如此留恋了。黄家冲,此去何时归来?
老旦的七人和十四个年轻后生都骑上了精挑细选的骡马,鼓鼓囊囊的行囊是女人们精心周到的心血安排。黄瑞刚和二伢子俨然像老兵了,骑在马上仍然腰杆挺直。其他的年轻人不时瞅瞅二人,也煞有介事挺胸凹肚地学着模样。老旦一行七人戎装在身,钢枪斜挎,磨得发毛褪色的武装带一扎,俱都让村民们眼前一亮,朱铜头的衣服被小甄妹子连夜改了尺寸,又宽又大,居然像半个将军。梁文强悄悄告诉老旦,昨个后半夜铜头和小甄一炮干到天亮,他们家的牲口饿得嗷嗷直叫……
马队排成两列,老旦打头,缓缓地走到村口。两边的乡亲们都默默地站了起来。黄老倌子带着二十多个他以前的老兵列在村口,老兵们全副武装各执火把,列在两旁纹丝不动。黄老倌子居然破天荒地穿上了雪藏多年的团长中校军服,那衣服笔挺地贴在身上,显然也是经过村里裁缝的妙手。他崭新的军帽像是刚刚从部队领出来一样泛着绿光,一双犀利的虎目在闪闪发光,面庞上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他身后一个长长的条案上美酒横陈,大瓷海碗里满满的酒几乎要溢出来,旁边还放着一大盆辣椒,黄橙橙的用猪油炸过。
老旦等人下马站到黄老倌子面前。老爷子神情恭肃,却不说话,接过黄贵一碗一碗递过来的酒,端到每人的面前,看大家一个个仰头干了,老爷子又和每人都对干一碗,转眼二十碗酒下肚,大家的眉角都渍出汗来。众壮士见状心下感动,却不知说什么好。老爷子将冲里的后生们个个摸拍几把,朗声说道:
第十章 乱世田园(16)
“在家靠我,出门你们要靠老哥和身边的弟兄!离开这黄家冲,天大的事任你们去折腾。战场上生死有命,回得来的,回不来的,都给我和你们的爹娘有个说法。我黄家冲的男人没有孬种,只有威震八方、顶天立地的汉子!既然要走,要去打天下,就打个样子出来,不准在鬼子面前栽了威风,也不能在部队里栽了面子。喝了这酒,再吃下这盆辣椒子,记住生养你们这帮崽子的黄家冲的乡亲们!”
黄老倌子大手一挥,一个老兵端过来那一大盆辣椒。黄瑞刚眼里噙着泪花,两手各抓起一大把辣椒,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其他后生也真不含糊,一捧一捧地吃,等端到老旦七人眼前,一盆辣椒就不剩几根了。老旦拿起盆底两根辣椒,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感触良多。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这里的民风和习惯,一碗辣椒就可以就下半斤酒,吃饭可以没酒,却少不了辣椒,否则这饭就没法子吃。黄家冲夹沟里的辣椒细长而香辣,在方圆百里地都有名气,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吃到了?老旦心底不禁涌上一股留恋了,忙打两个哈欠掩饰过去,看看其他人,也都眼眶通红了。
“上马!”
黄老倌子喊道。众人都被烈酒和辣椒刺激得火烧一般的难受,却都咬着牙翻身上马,吸着凉气看着山坡上的乡亲们,乡亲们开始向他们挥手告别了。
“敬礼!”
老旦在马上大吼一声,战士们在马上对着山坡敬礼,眼中泪光盈盈,策马缓缓向前走去。山坡上有人开始哭泣,人们都站起身来冲他们招手。突然,远处有人清了清干涩的嗓子,高声颂道: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懟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
众人抬头望去,却只看见山巅那棵半截大树下一个瘦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批金戴甲,犹如一员天地之间的战将,那是冲里唯一的文化人——黄老举人的嗓子。老人的声音高亢而凝重,直欲撩云而上,在他庄重地颂别中,女人们终于在远去的战士们身后哭成了一片,只没有一个人追出去的。渐渐地,哭声在骡马蹄声中远去了。战士们回望那山里的夜空,不禁豪气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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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虎贲雄师(1)
众人抖擞精神,在湘中这深秋的夜晚策马扬鞭。老旦和黄瑞刚跑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小跑,坚硬的马蹄砸在山路的碎石上,发出哒哒的回声。年轻娃子高声地呼叫着,将小鞭子抽得带劲,那建功心切的男儿豪情化作一张张笑脸,离家的伤感已抛在后面了。有两个打马想超过老旦去,老旦心里得意,这几年他已练成了再野的坐骑也玩得转的骑术高手。他边骑边点烟,眼光瞥到几个赶来的后生,那烟还在点,两腿只一拍一夹,他的大骡子就飞一般地蹿了出去,把几个后生一下子就拉在了后面。众人大为叹服,早知道老旦是驴马行家,今日才见真功,纷纷紧抽几鞭往前赶去。
月光下,二十一骑泛着银光,马不停蹄地奔向湘北,整夜下来,竟无人觉得疲惫。透过层层暮霭,一直跑在前面的老旦在一处山顶勒住座骑,轻巧地跳下来。他拍拍口吐白沫的大骡子,心想挑你出来还是眼光不错哩。登高眺眼望去,山外的大地已经泛起了晨光,远处一座城市的灯火隐约可见。赵海涛喘着粗气,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兴奋地问老旦:
“老哥?咱们到了么?”
“没哪,看地图是另外一个小县城,常德城离这里还远哩。以俺看这路还得一天才能到,县城不进去了,走山路,直奔常德。”
战士们纷纷赶了上来,一个个和胯下的牲口一样口吐白沫汗流浃背了。大伙看到老旦跟没事人似的抽烟,连口水都不急着喝,不由得心里佩服这驴连长的耐力。见老旦拿着望远镜在张望,几个年轻人一边喝水一边凑过来想看个热闹,老旦回过头来冲陈玉茗使了个眼色,陈玉茗会意,正了正帽檐,发出一声低吼:
“集合!立正!”
黄瑞刚和二伢子听到命令立刻就站成了一排,其他年轻人慌里慌张的不成章法。朱铜头在几人屁股上踢了几脚,他们方才明白过来。见队伍规规矩矩地站定了,陈玉茗上前一步,对老旦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
“黄家冲战斗分队集合完毕,老哥请分配任务!”
二人的这一番配合是早就商量好的。老旦考虑到这些年轻人大多没有出过远门,连最简单的训练也没有经历过,到了队伍里会不知所措,战场上的残酷和艰苦更会让他们受不了,因此想让他们在路上就历练历练。老旦摘下望远镜递给陈玉茗,慢慢说道:
“黄瑞刚和二伢子俺就不说了,其他后生子们听着。离开了黄家冲,你们再也不是山里的机机娃。明天这个时候,估计咱们就到达常德城了。想做抗日的军人,就不能没点纪律,没点规矩,要不常德的队伍见了你们这些没吃过几碗干饭的货,怕是人家就不放在眼里。黄老倌子既然把你们交给俺,让你们挣个头脸回去,俺就得让你们像个样。从现在起,陈玉茗和黄瑞刚会教给你们些营盘里的分寸,你们要用心记住了,到了常德,就要做出点样子来,别让俺的老战友们说俺带了一帮稀松汉来瞎凑数。离战场越来越近了,到常德之前这段路可能也不是很安全,大家要多长几只耳朵,多睁几只眼,提足了精神,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突然山那边传来一阵马达声,老旦寒毛嗖地竖了起来,这声音怕是死都忘不了。
“鬼子飞机!躲起来!”
老旦下令,大家立刻把马牵到大树下面,赶紧给骡马带上笼头。老旦和陈玉茗几人爬过山顶看去,三架鬼子飞机排成三角低低地从山腰飞过,老旦甚至看见了头戴皮帽子的鬼子驾驶员,想起了玉兰的惨死,此刻真是恨得牙根发痒。
“它们是去常德么?”
“应该不是,这是鬼子战斗机,而且数量太少,常德空防力量不弱,他们这样去占不着便宜。”
说话的是黄瑞刚,老旦赞许地点了点头说:
“让海涛去前面探路,半个时辰回来报一次,梁文强和大薛两边侦察,枪里都顶上火,以防万一……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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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虎贲雄师(2)
众人提心吊胆地又走了一天,赵海涛终于传回了好消息,他到了常德城南门外面,看见了自己人的军队。
常德城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气氛紧张。城外虽然坚壁清野,铁丝网和鹿蒺藜随处可见,深沟和碉堡也错落有致,但是部队却没看见多少。城里车水马龙,仍然热闹非凡。店家扯着嗓子大声叫卖,茶楼里一桌桌的牌友也兴致颇浓,老人在路边端着茶壶举着烟袋摆着龙门阵,在街两旁的墙上偶尔看见一些抗日的标语,才能够让人想起这里不过是离战场一日之地的边城。
进城的第二天,老旦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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