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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我其谁:胡适-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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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诺的第二个偏见,是“历史观点”(historical point of view)的误用。他说当代中国的政治情况类似于近代以前的英国,因此近代以前的英国制度,就适用于当代的中国。胡适说,不管当代的中国像不像近代以前的英国,古德诺完全忽略了中国“已经受到英美民主国家的熏陶以及其实际经验的启发”。古德诺的“历史观点”的谬误,在于他坚持中国必须走欧洲的老路,那就仿佛是说人类不懂得从历史上学到任何教训一样。这种说法的荒谬,只要举一个现成的例子,就可以不攻自破了。胡适说:“就好像一百年来人类在电学方面的进步,已经让现在的学生不需要重复从前吉尔伯特(William Gilbert)、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和卡文迪戌(Henry Cavendish)等人所作的不成熟的实验一样。透过读史书以及文明进步的果实,也同样可以使得中国不需要再重复那些过时陈腐的制度。”
古德诺的“历史观点”的谬误,还有一个可畏的结果,用现在流行的术语来说,就是东方主义(Orientalism)的论述。而东方主义,不管是西方人去作陈述,还是中国人自我炒作,都是不折不扣的东方主义。古德诺说:“一个国家的根本大法必须植根于其历史与传统。”中国的反动分子于是把这个传统一直追溯到“唐尧虞舜”。这种自我东方主义的架势是前无古人的。胡适嘲讽地说,“唐尧治世是在公元前二十四世纪,也就是说,在四千两百年前!”中国的反动分子自我陶醉在东方主义里,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了。更让胡适忧心的是,连他所期期必读甚至投稿的进步刊物《外观报》(The Outlook),都居然会在1915年9月1号那一期出现这样的论调:
这种(抛弃传统的政治理想而就现代的)转变,完全不像是一个温吞的、百依百顺到崇拜祖先、慎终追远的民族会去做的事。从这个传统出发,一个父权的君主政体似乎应该是一个逻辑的选择。
胡适说这种论点的谬误,在于完全不了解中国在那几十年之间,在思想上有着巨大的变化。他说,这个巨变简直就是一个思想上的革命。没有这个思想上的革命作基础,辛亥革命是不可能发生的。胡适认为古德诺助长了美国人这种谬误的中国观。如果东方主义这个名词当时就有,胡适一定会指斥古德诺的“历史观点”是一种东方主义的观点。胡适那个时代虽然没有这个术语,但他所揭开的面目就是不折不扣的东方主义:“一个坚持历史观点,却又不准一个国家有权在新思想、新理想的影响下去从事改革或革命的人,就是一个不了解历史的真意何在的人。”'11'
在表面上,胡适这篇文章批判的是古德诺。然而,胡适所批判的实际上是所有西方的媒体,包括那些自命为进步的媒体。胡适在这篇文章里引《外观报》的社论:对于像中国这样一个崇拜祖先的国家来说,“一个父权的君主政体似乎应该是一个逻辑的选择”。胡适在《中国反动势力的哲学家》这篇文章里没有告诉我们的事实是:这篇社论批判的对象就是胡适。胡适在1915年9月1日的《外观报》发表了《中国与民主》(China and Democracy)。这时,袁世凯的帝制运动到了紧锣密鼓的阶段。胡适这篇文章的主旨在于强调帝制与否,根本无关于中国政治的现况;袁世凯的权力已经跟皇帝一样。这个论点,就是他在《中国反动势力的哲学家》里所复述的。亦即:袁世凯的权力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皇帝都还大得多,包括俄国的沙皇和德国的凯撒。胡适所用的证据就是新约法里有关总统任期十年、可以无限期连任而且可以指定继承人的权力。胡适的重点在指出:在这种制度下,中国的最高领袖到底叫做“总统”或是“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呢?胡适把他的希望放在“少年中国”身上。他说:
“少年中国”相信民主;它相信通往民主的唯一途径,就是去实行民主。政治是一种艺术,需要实习。这就好像我如果从来就不练习说英文,我就永远不会说英文一样。如果盎格鲁撒克逊人在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实行过民主,他们也就永远不会有现在所享有的民主。这种政治哲学,像古德诺教授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了解的。古德诺教授和其他心意其实不坏的宪政权威认为东方人不能胜任民主政治,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过民主。少年中国的想法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正因为中国从来没有民主,所以它现在就需要民主。它相信如果中国的第一共和'注:从辛亥到“二次革命”'能延续久一点,到了今天,民主在中国就会有一点根基了。而且,四年的政治经验,即使再不能令人满意,也应该能使许多中国人了解共和政治。
可惜的是,中国的反动分子有外国权威来助他们的威风;有像有贺长雄和古德诺教授这样的宪政权威来替他们撑腰。胡适说有贺长雄会反对“少年中国”不足为奇。来自美利坚民主国的古德诺教授也说中国人不能胜任民主,这才是最致命的。胡适在这篇文章的结论下了他的“春秋”史笔:“这些学者把他们的‘权威’论调写进了中华民国的新宪法里,而此刻正是他们就要被他们拥立的中国皇帝授勋的前夕。”'12'
值得注意的是,《外观报》的主编一点都不同情胡适的论点。他特别写了一篇冗长的社论批驳胡适。他说《外观报》欢迎像胡适这样的“少年中国”的代表投稿,因为美国人很少有机会听到个别的“支那人”的想法。然而,对于胡适这个“支那人”的想法,他是难掩其鄙夷之气的。在列出了一长串的疑问以后,他说:“除了受过西方教育的人,中国还有其他能无私奉公的人吗?”他说宣布共和不等于就有了共和,这完全是两码子的事。他认为中国的社会制度完全不适合民主政体。他说父权的君主政体适合中国这句话我们已经征引过了。他说同情中国的人都一致认为君主立宪比民主政治更适于中国,因为那能确保中国的稳定。而袁世凯就是那最适合从事君主立宪的人。袁世凯就像从前的拿破仑一样,有军人的支持,有外国人的认可,又有民心的拥护。这位主编的结论是:中国的未来,不只是一个政治的革新,而且是社会的更生。一个国家的政体必须要适合它的国民;而国民自己也必须能懂得上进到稍微像个样子(rise to new standards)才能配合。'13'
胡适是中国留学生里的一个异数,他不但反对袁世凯的独裁与帝制,而且敢于挺身而出,撰文批判,把他的反袁立论发表在《中国留美学生月报》,以及其他美国的刊物上。袁世凯帝制成立以后,胡适于1916年1月14日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报《哥伦比亚每日旁观报》(Columbia Daily Spectator)上发表了《中国帝制复辟的分析》(Analysis of the Monarchical Restoration in China)。这篇文章再度显现出胡适的英文文笔以及他的论辩术的一流。他开宗明义就说:
我首先表示,我欢迎把民国改为帝制。我有一千零一个理由欢迎这个改变,但为了节省篇幅,就举出下述几个。第一,这一变等于没变,只是用正确的名称来称呼中国现有的政府。中华民国在两年前就夭折了。从那以后,中国的政府一直是一个以共和为名的专制帝制。现在,把政府的真面目给老实地说开了,这对“共和”美名的凌辱,终于可以不再。用正确的名字来称呼事物是极其重要的。我们的至圣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我欢迎这个改变的第二个理由是:它向全世界揭露了中国政府的本质;特别是,它向全世界揭露了袁世凯——美国人眼中的中国的“强人”、不久前才对天地立誓绝不背叛共和的人——的本质。这个中国的强人说:“予之爱国,讵在人后?”他的“爱国”也许不在人后,因为布鲁托斯(Brutus)是一个正人君子'注:胡适在此处是引马克·安东尼在莎士比亚的《凯撒》里反讽刺死凯撒的布鲁托斯'。
第三个理由是前两者所必然的结果。中国的政治发展打开了美国舆论家的眼睛,因而让美国对袁世凯及其政府的舆论产生了些微的改变。任何注意美国主要报刊这几年来的社论的人,都不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个改变。这种美国舆论的改变对“少年中国”而言,是具有非常重要的道德的意义的。中国的反动分子精心地污染了美国的舆论;他们甚至成功地把前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现任约翰霍布金斯大学校长古德诺都拉了进去,自愿作为中国的反动势力的代言人。美国那些一知半解的舆论家对袁世凯的礼赞,读起来真是令人作呕。举个例来说,有一位作家说袁世凯设立了一个御史台来为他作谏诤。他说这可以证明袁世凯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物;他说,世界上还有谁敢任命一批官员,他们的职责就是专门来批判自己吗?这位袁迷浑然不知御史台在中国已经有了至少两千三百年的历史!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简言之,会作这种礼赞的人,泰半是有心示好,只是观察不敏,知识有限。我很高兴许多美国的主编现在愿意“收回前言”,以袁世凯的真面目来对待袁世凯。“少年中国”所要求美国舆论界的,就是根据事实作无私、公允的判断。而这也就是中国当前的政治变化所开始造成了的。
胡适说他欢迎袁世凯宣布帝制,因为那终于使中国的政体名实相符。这当然是论辩策略上的一种反讽手法。作了反讽以后,他才说:对中国而言,袁世凯的帝制所代表的,当然是一个挫败、一个倒退。胡适说其所带来的祸害有四:第一,是皇戚与贵胄阶级的再现。他说,在举世走向民主、平等的潮流之下,这种开历史倒车的行径应该受到全世界的谴责。第二,帝制的再现会造成传统腐败官僚阶级的复辟。胡适说这个卖官鬻爵的官僚体制在中国历史上所造成的祸害,远比鸦片和小脚还严重。辛亥革命再怎么不济,光是把这批卖官鬻爵的腐败阶级送回老家“去坐冷板凳”,就已经是功德无量了。第三,帝制的复辟会带来动乱与革命。蔡锷的护国军只是一个开始。古德诺赞成帝制,说那可以“防止中国的分崩离析”。胡适说古德诺错了。帝制的结果适得其反,专权的反动政府所带来的,必然是分崩离析、必然是革命;第四,也是最不幸的,帝制的复辟带来的,是所有建设性工作与政策的中断。一方面,政府浪费其所有的资源去作帝制的宣传,镇压所有的反对声浪与行动。另一方面,年轻人在失望之余,也浪费了他们的青春与生命去从事革命。举国上下浪费精力、虚掷良机,就因为一介独夫和一些无耻政客的野心!'14'
护国军起义后,各省纷纷响应,袁世凯眼见大势已去,被迫在1916年3月22日宣布取消帝制,6月6日因尿毒症而死。胡适在次日的《留学日记》里写下了他对袁世凯的盖棺论定:
袁世凯死于昨日。此间华人,真有手舞足蹈之概。此真可谓“千夫所指无病自死”者矣。吾对于袁氏一生,最痛恨者,惟其“坐失机会”一事。机会之来,瞬息即逝,不能待人。人生几何?能得几许好机会耶?袁氏之失机多矣:戊戌,一也;庚子,二也;辛亥壬子之间,三也;二次革命以后,四也。使戊戌政变不致推翻,则二十年之新政,或已致中国于富强。即不能至此,亦决无庚子之奇辱,可无疑矣。袁氏之卖康梁,其罪真不可胜诛矣。二十年来之精神财力人才,都消耗于互相打消之内讧,皆戊戌之失败有以致之也。辛壬之际,南方领袖倾心助袁,岂有私于一人哉?为国家计,姑与之以有为之机会以观其成耳。袁氏当是时,内揽大权,外得列强之赞助,傥彼果能善用此千载一时之机会,以致吾国于治安之域,则身荣死哀,固意中事耳。惜乎!袁氏昧于国中人心思想之趋向,力图私利,排异己,甚至用种种罪恶的手段以行其志,驯致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今日之死晚矣。袁氏之罪,在于阻止中国二十年之进步。今日其一身之身败名裂,何足以赎其蔽天之辜乎!'15'
胡适不但在《留学日记》里写下他对袁世凯的盖棺论定,还用英文发表了他对袁世凯及其党羽捏造民意、策动帝制运动的来龙去脉。这就是他在1917年的《种族发展季刊》(The Journal of Race Development)上发表的《捏造民意:最近中国帝制运动的文献史》(Manufacturing the Will of the People: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Recent Monarchical Movement in China)。他的目的是从电文来分析“筹安会”设计、安排拥戴袁世凯为皇帝的过程。他一开始就画龙点睛地抖出了袁世凯及其党羽捏造民意的证据。他指出各省“国民代表大会”所上的拥戴电文,不管是从边远的甘肃来的还是从沿海富庶的江苏来的,都有这四十五个字:“谨以国民公意,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这在在地显示了整个帝制运动是由幕后的黑手在操纵主导的。
其实,胡适写这篇文章最大的目的,与其说是在为袁世凯作盖棺论定,不如说是在教训美国主持舆论的人,说他们“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更重要的是,他要强调历史的发展证明他一直是对的。他说: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全世界听,并不是一件快意的事。虽然我很高兴这个易哄善欺的世界自己制造出来的冒牌神(false god)终于化为尘土,我的目的并不在于重复地去揭露袁世凯的“无德”。袁先生已经用他的行为写下他自己的墓志铭。而且,去杀一个已死的人,也不足以言勇。那真正促使我来写这一篇文章的,是一个信念:这整个事件带给全世界的是一个最新的证据,证明了中国对民主的向往、证明了中国对建立一个诚实开明政府的努力是绝对真心的。有一个美国作家说得很好。他说:“我不认为中国的革命失败了,因为我相信它还没结束。”辛亥革命以后所建立的民国并没有失败,因为它一直没有机会一展身手;它虽然夭折了,即使袁世凯及其党羽的反动势力一直有计划、有组织地要消灭它,但它的精神仍在,而且继续茁壮。中国这几年来内部的政治搏斗,是“新中国”所从事的搏斗,是这四分之一世纪以来与那几千年来腐蚀、削弱中国的官僚体制从事殊死斗的思想革命的新生儿。
我在本文用文献来分析的这场帝制复辟的闹剧,充分说明了这个中国旧官僚体制的人员、其习气、及其所用的方法。它登峰造极的杰作,就发生在参政院宣布在2043个国民代表里,有1993名赞成即刻拥戴袁世凯为皇帝的那一天。然而,这个旧官僚体制错估了自己的实力,也误判了全国民心的向背。它完全没有了解当它须要装模作样地“征求国民之公意”,以取得支持以及其合法性的时候,它的丧钟已经响起,它的灭亡已经可期。它这最后的政治操作及其所彰显出来的彻底的腐败,适足以帮忙“新中国”的团结,适足以驱使温和派、甚至保守派,去走向革命的阵营。这第三次革命并不是孙中山那一派过激分子所鼓动的,而主要是由蔡锷、梁启超这些温和的领袖人物领导、而由激进派从旁协助的。对于这个稳如泰山的“新中国”,旧官僚体制是欲举无力的。它的败亡是可喜可贺的。
这个旧官僚体制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中国的革命也尚未成功。但这个帝制运动让真正的问题凸显出来了:这是“新中国”与中国旧官僚体制之间的一场殊死战。我们祈愿本文的陈述会让全世界相信:“少年中国”是全心全意地为民主与启蒙在奋斗着。'16'
胡适这几篇在留美时期所写的批判袁世凯帝制运动的文章有两点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一,通往民主的唯一途径,就是去实行民主。民主是须要学习、身体力行的。没有民主经验的国家想要民主,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实行民主,然后从民主的实践,去把民主建立起来。这个观点是胡适一生所坚持的。他在1930年代所说的名言:“民主政治是幼稚园的政治。”那句话固然有它特别的思想脉络,也就是他礼赞了二十几年的专家政治理念。(有关这点,我已在别处分析过。'17'将来,我还会在本传后几部再作详细的分析。)然而,实行民主政治没有什么诀窍,只有老老实实地从头作起的信念,胡适在留美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第二,辛亥革命所反映的,与其说是一个政治上的革命,不如说是一个思想上的革命。胡适在留美的时候,把这个思想的革命诠释为“新中国”、“少年中国”与旧官僚体制的搏斗的过程。他当时把这个旧官僚体制形容得比鸦片、小脚还要可怕,说它是中国的致命伤。留学归国以后的胡适会在这个诠释与着重点上作修正,但是,他所强调的“思想上的革命”将会成为他的中国文艺复兴论述的基调。
'1' Hu Shi to Clifford Williams; November 2,1914,《胡适全集》,40:5。
'2' Clifford Williams to Hu Shi; February 22,'1915',胡适外文档案,E378。
'3' Hu Shi to Clifford Williams; November 2,1914,《胡适全集》,40:143。
'4' Hu Shi to Clifford Williams; January 11,1916,《胡适全集》,40:147。
'5'《胡适日记全集》,2:267268。
'6' Hu Shi to Henry Willliams; January 31,1916,《胡适全集》,40:149150。请注意,《胡适全集》把这封信误植为胡适写给韦莲司的。
'7''Suh Hu,'“Home News:Presidential Election and Tenure of Office,”The Chinese Students’Monthly; X。1(October 1914),p。10。
'8''Suh Hu,'“Home News:To Consider System of Presidential Election,”The Chinese Students’Monthly; X。2(November 1914),p。102。
'9''Suh Hu,'“Home News:Procedure of Presidential Election,”The Chinese Students’Monthly; X。5(February 1915),pp。304305。
'10'《胡适日记全集》,2:214215。
'11' Suh Hu'Hu Shi',“A philosopher of Chinese Reactionism,”The Chinese Students’Monthly; XI。1(November,1915),pp。1619。
'12' Suh Hu,“China and Democracy,”The Outlook; September 1,1915,pp。2728。
'13'“China:Republic or Monarchy,”The Outlook; September 1,1915,pp。1416。
'14' Suh Hu'Hu Shi',“Analysis of the Monarchical Restoration in China,”Columbia Daily Spectator; January 14,1916,p。7;《胡适全集》,35:176181。
'15'《胡适日记全集》,2:339340。
'16' Suh Hu'Hu Shi',“Manufacturing the Will of the People: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Recent Monarchical Movement in China,”The Journal of Race Development,7:3(1917),pp。319328;《胡适全集》,35:204221。
'17' 请参阅拙著,江勇振,《专家政治的礼赞:胡适挪用杜威的工具主义》,发表于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9年5月4日主办的“胡适与近代中国的追寻——纪念‘五四’九十周年学术研讨会”。
从民族主义者到以爱国为基础的世界主义者
胡适在为辛亥革命作辩护、在力挽美国媒体捧袁世凯的狂澜的时候,也正是他自己在政治思想上产生急剧而深远的变化的阶段。这个变化有几个转折点,其轨迹在他的《留学日记》里还斑斑可寻。等胡适的蜕变完成以后,他先是一变,从他在上海求学时期所形成的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变成一个以爱国为基础的世界公民;再一变而成为一个超越国界的世界公民;从世界公民,他再变成一个绝对的不争主义者;最后,再变成一个国际仲裁主义者。
胡适从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蜕变成一个以爱国为基础的世界公民的过程并不是很平顺的,他内心挣扎了相当一段时间。这感情上的包袱,不是单纯理智上的认知与觉悟就可以把它弃之敝屣的。特别是在像民族主义与个人认同这些最能让人血气沸腾的问题上,感情所扮演的角色总是那抱残守缺的最后的“卫道者”。他在1912年10月25日的日记里,还认为罗马帝国的衰亡跟罗马人只知有天下,不知有国家的观念有关。换句话说,跟中国人犯的是同一个毛病:
下午在藏书楼读Grote; History of Greece'格鲁特著《希腊史》'。此为世界有名历史之一,与吉本之《罗马衰亡史》齐名。忽念及罗马所以衰亡,亦以统一过久,人有天下思想而无国家观念,与吾国十年前同一病也。罗马先哲如Epictetus'55135,伊匹克提特司'and Marcus Aurelius'121180,奥列里厄斯,著有《沉思录》'皆倡世界大同主义,虽其说未可厚非,然其影响所及,乃至见灭于戎狄,可念也。又耶教亦持天下一家之说,尊帝为父而不尊崇当日之国家,亦罗马衰亡之一原因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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