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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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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隐忍的痛楚一闪而过。牵了我的手道:“还是不如四下里瞧一瞧罢?”
但这夜御花园静寂,不过是些虫声风声,除此而外再无动静。眼瞧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将破晓,今夜定然再无收获,我跺跺疲累的双脚,安慰他道:“今晚许是天妃娘娘累了,寻地方歇息去了,不如今晚我们再来?”
他想了想,别无他法,也只得离开了此处。
我与他一路行一路说,又想起离光孤仃仃在寒潭,因之商议道:“不如我们是膳房偷偷取些糕点于他充饥?”
他点点头,道:“也真有些为难了他。若非寻你……都是你这呆鸟!”
我既知他不会以“小舅舅”自居,心下大定,还击道:“你不过是条傻龙,又凭什么叫我呆鸟?”
他忽尔上前来掩了我的口,低低在我耳边道:“有宫娥。”将我拖至山石转脚藏了起来。那两仙娥过来之时正提着两只大朱漆描金食盒,边走边埋怨道:“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娇惯太过,大半夜的让大家折腾。不过就是几口吃食,一点子宵夜,也是挑剔来挑剔去。”
另一名仙娥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子妃娘娘贵为六界之后,挑剔些也正常。你我能侍侯她也是福气。”
起先那名仙娥疑惑道:“早就听闻鸟族赤焰族长严正无私,怎么教出来的女儿倒与她不太像?”
二人过了转角,语声渐淡,想是走得远了。
我被岳珂掩了口鼻子,待得那两仙娥走得远了还不见他松开,伸手将他打了一把,恼道:“还不放开?”
他如梦初醒一般,慌慌将手放了下来,大步向前,我在后面追赶得气喘吁吁,怒道:“喂,你这是恼火了吗?”
他猛然转过脸来,却是笑嘻嘻的神色,双目亮如星辰,道:“这是说哪里话?我不过是肚子饿了,着急想快点去膳房而已。”
这副神色,俨然正是从前那拈花惹草的岳珂的笑容。我后退了两步,心中警钟敲响,竟然咚咚咚多跳了几下。抚胸想道:朱雀神君你若是再不来,说不定我就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责。——不过就算我犯下了罪责,定然不是本意,而是月老这根可恶的姻缘绳。
我定了定神,给了他一个冷脸,大步向前而去。
等我与岳珂收罗了两包吃食到了寒潭之时,瞧着离光正斜倚在山石之上,见得我二人联袂而来,若有所思瞧了一回。缓缓直起身子来,淡淡笑道:“今晚你们倒来得齐。”
寻找岳珂生母之事,也不知他是否想让离光知道。此事我不便作主,自然转头去瞧他,不防他也正转头来瞧我,想是二人心下所想正在一处,不由对视一笑。
离光瞧着,面色颇有些难看,道:“我竟不知你俩个冤家何时这般默契了?从前不都是打打闹闹,合不到一处吗?”
他这话倒是不假。
从前我三人四处游历,我与岳珂从来意见相左,此时便显出离光的重要性来。他若偏向我俩之中的任何一位,剩下的另一位也唯有服从的份了。为这事,离光没少受岳珂埋怨,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偏向我这一边。
我上前去将手中包袱打开,铺在山石之上,笑道:“我们合拍,这不是让你少操点心吗?也省得你左右为难了。”
他接了一块点心咬了半口,缓缓道:“这倒确也不再令我为难。”嚼了半天,似难以下咽。我一拍额头,叹道:“瞧我这记性。定然是点心太干,你咽不下去。”念个仙诀,将我房中水壶挪了来,又变了三个杯子,一人倒了一杯凉茶。递了杯茶与他,“我瞧着你咽了半天咽不下去,这点心也太干了些。”
他一口将杯中茶饮尽,我见他面上苦意颇甚,也拿起杯子来饮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抱怨道:“这谁泡的茶,怎得这般苦?”
他倒恍惚问了一句:“苦吗?我没觉得!”
我倒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明明是这茶苦得他连眉毛也皱在了一处,这会倒来问我?横了一眼道:“你今天傻了吧?”
岳珂倒是敛了之前那般嘻笑神迹,此时也微微苦笑。我更觉得奇怪,他杯口茶水一口也未饮,作甚也露出个苦笑来?
今日这两个皆是超乎寻常的怪异,倒令我心有愤慨,也不知他们作何想法。只得自己拿了块点心来吃,又大口饮了口茶,叹道:“苦啊,好苦啊!”
岳珂反驳道:“你哪里尝得出苦啊?”
我白他一眼,道:“我舌头又不曾坏掉,怎的就尝不出苦来?”
他二人齐齐相视苦笑。
离光好不容易将一块点心咽了下去,缓缓道:“青儿,今日我问你件事,那日我所提的,你可记在了心上?”
他与我提过千件万件,我哪里一件件记在心上?但见他神色郑重,又不敢敷衍了事,侧头想上一回,心中咯噔一下,可不是他提过一件吗?
那日在天界我与他初见,他道要娶我,此时提出来,难道是这件?
我伸手去抱了岳珂的左脚就要脱靴,他挣了两挣见我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朝离光颇为尴尬的一笑,任为作法。
我脱了他的靴子,拉下袜子来,将长裤抹上去一点,捻指为萤,亮出一点微弱的光芒,指着他脚腕道:“你们瞧。”
他二人皆低头去瞧,但见岳珂脚腕之上一根红绳若隐若现,离光久居深海,疑惑道:“这却是什么?”
岳珂声音已有些颤抖:“姻缘绳。”喃喃道:“这却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猛然抬头,双目放出光来,紧盯着我,好似我就是月老,替他解决了婚姻大事一般,极是感激不尽。
我推了他一把,道:“你不会是今日才瞧见吧?”
他连连点头,又抬起脚来仔细的瞧,似抱着珍宝一般,我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骂道:“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不过是只臭爪子罢了。”
若化出真身来,他这只脚可不就是只龙爪吗?
优昙花开
瞧着岳珂那幅笑傻了的样子,我险些以为他此时又成了珊瑚城中那懵懂小儿,偷偷捅捅离光的胳膊,轻声道:“这条龙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离光就势攥住了我的手,悄声道:“许是他听说自己无意这中得了条姻缘绳,不知要跟天上哪位仙子成亲,乐得疯了吧?”
我瞧着他忽绽的微笑,心下一阵发虚,没敢把这条姻缘绳的另一头拴在我右脚腕上这件事情告诉他。
岳珂抱着自己的爪子乐了一回,听得我与离光私语,这才敛了笑意,大力拍了离光肩膀一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姻缘线向来只在凡界使用,乃是仙界专管姻缘的月老所拴,但拿这姻缘绳往仙人身上拴,我倒是头次听说。”
离光目光在我二人面上来回扫了一番,了然的点点头,道:“青儿,你上次答应我的那件事……”
我心中盘算来去。就算月老联手与天界太子凌昌做了这恶作剧,但婚姻嫁娶,就算情有所钟,也理当听从一回父母的意见。从前也就罢了,我权当自己无父无母,但现如今……我轻声道:“其实,从认识阿修罗王的第一天,我心中便有个愿望,盼着他如果能是我的父亲,该有多好。”
他二人猛听我提起阿修罗王来,皆面上一肃。我笑意缓缓,带着回忆的遗憾道:“可惜后来误以为他是丹朱的亲爹,心里不免待他冷淡了些,怎么样都不能如以前一般亲密无间,觉得他坚实可靠。”
随即一笑,道:“在珊瑚城初次听闻鲛王讲这件事,我心中……我心中虽然矛盾,实则惊喜不已。只是近日见了姨母,她却不同意我与亲父相认。”
离光尚未答言,岳珂已愤愤不平道:“你休得听信你姨母之言。她不欲令你父女相认,不过是自己的一私之念,深恨阿修罗王罢了。”
离光若有所思道:“青儿是想说自己的婚姻大事要阿修罗王点头?”
我点点头,从他手里挣出来,啜了口苦茶,只感觉五脏六腑皆是苦不堪言,但心中反倒泛起一丝异常的甜蜜幸福来,反将这些年来的孤寒自怜袪得干净,面上不自觉带了一丝满足的笑意来。
那个人,磊落堂堂,九尺昂藏,仙界传说他凶残成性,嗜杀嗜战,只有我知道,他有温柔细致的心肠,有和软醉人的微笑,有宽厚温暖的胸膛,当他初次用大手牵着我的小手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如灌了蜜浆一般,窃喜不已。
如今在我心中,再无人能够将他诋毁诽谤,鄙夷不屑。我立起身来,四周天地之间云海茫茫,仙气缭绕,外面天兵天将把守严密,天河汹涌险厄,我虽振翅难去,但心中已有足令我牵心挂肺之人,恨不能立时相见,再不相离。
夜色淡去,乌金将出,眼前似有万丈光芒,再无暗黑沉迟,暮气难遣。我捏诀将房中之物送回,朝他二人摆摆手,回头笑得灿烂:“还是明晚再聚吧。我且先行一步了。”大步行了几步,又记起再晚些回去,怕是要吃太子点下的排揎,招来祥云回了华清宫。
也不知昨日太子殿下宴会如何,但今日我到了华清宫门前之时,流年苦着一张脸在宫门口翘首多时。见得我落下云头,跑上前来拖着我道:“姑奶奶,你这一日一夜溜出去也不见回来,太子殿下都找了好几回了。昨晚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你不回来我也休得回去歇息。”
我倒从不知道太子殿下反复无常到这种地步。前一刻笑如春风后一刻便是数九寒冬。但我昨夜想通无数疑团,前面已是金光大道,再无片羽阴霾,又哪里会在乎他这点太子脾气?
流年拉着我一径进了雀罗殿,太子殿下沉着一张脸坐在案后,见得我进来,阴恻恻道:“掌吏倒是这会知道回来了?”
我打着呵欠敷衍他:“天界宫殿也忒多了些。太子上回将小仙丢在一处陌生的地界,累得小仙大半夜才摸回来。昨日殿中太过热闹,小仙想着这些王子公主倒不用小仙来侍候,便偷懒躲了出去。听流年说殿下在找小仙,可有要紧之事?"
他噎了一噎,细心在我面上打量,多半见我气定神闲,道:“莫非是会情郎去了?昨日东海龙三太子也在殿中,我瞧着他后来也溜了出去。难道你俩在一起?”
我瞧着他目中阴翳甚浓,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摇摇头道:“殿下这不是在说笑吗?我与龙三太子向来不对付,若是对付,还能将他暴打一顿,气得东海龙王告上天庭来?”
他点点头,又心有余悸一般:“可是那红线……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心跳的感觉?”
我见他这般穷追不舍,想到听说这凌昌太子的娘亲,现今的天后娘娘便不是一座省油的灯,这太子若得了其母几分遗传,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个小心眼的主呢?世间虽有笑如春风这词,可紧跟着还有笑里藏刀一说。岳珂娘亲当年就吃了大亏,若教这对母子知道岳珂乃是当年的天帝长子……后果不堪设想。
遂大胆瞪了他一眼,恼道:“太子殿下也跟月老一般糊涂了?这姻缘线明明是拴凡人夫妇的,却拿来戏耍,拴了两个仙人,哪有什么功效呢?太子殿下若是找不到心跳的感觉,不如也找月老弄条线来,拴在丹朱表姐与自个儿的脚脖子上试试,看能不能浓情蜜意,生死不离?”
他点点头,面上寒意减了几分,倒带了一丝笑出来,“这倒也是。你中意的原本便不是龙三太子,而是鲛人太子……只是既无婚约,我瞧着你可以将他忘记了。东海暗沉沉的,也不是甚么好居处。”
我大睁了双眸,心中极是诧异:这太子殿下是从何得出的结论,认为我中意的乃是鲛人太子离光?
他见我傻傻说不出话来,“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被我猜中便是这幅傻样。真是呆头呆脑。本王也累了,你也回去歇息吧。早早将这与鲛人联姻的心思给歇了。那鲛王包藏祸心,谁知将来结果。这鲛族太子妃不做也罢。”
我乖乖点点头。心中暗道:本来本仙便不曾想过要做鲛人太子妃,太子殿下您多虑了!一步一步退了出来,回信芳院美美睡了一觉。
是夜,瞧着华清宫内众人歇息之后,信芳院内两洒扫嬷嬷酣声如雷,我偷偷溜了出去,瞅准方向,摸进了岳珂的寝殿,悄悄立在窗外。
房内,两宫娥软语轻娇,一个媚声道:“三殿下,奴婢听说东海鱼娘貌美,殿下说说奴婢颜色几何?”
另一个“嗤”的一声笑:“妹妹,你还是休得在三殿下面前出丑了吧?殿下所见颜色非你我能比。但奴婢姐妹胜在忠心。三殿下且尝尝奴婢亲手做的莲鱼羹,味道最是鲜美不过。”
我在窗外静立一时,心中忿忿:这条色龙,昨晚还想着寻母,今夜就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真是白瞎了我一片好心,大半夜不睡往这里赶。
正要拨脚就走,听得房内瓷器嗒的轻响了一下,岳珂淡淡道:“你二位请回吧。龙三虽风流,认识不少仙子,但近身侍婢倒不缺。”
我细想一回,本仙在东海龙宫也住了不少日子,这条龙虽有个好色的性子,在他院中倒从来未曾见过鱼娘侍侯,皆是一色的青衣小童,哪里来的近身侍婢?
不多时,那两仙娥鱼贯而出。我从窗缝中瞧去,那厮正捧着一本书发呆,半日不曾翻过一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倒是放着碗羹,想来定然便是那仙娥亲手所做的莲鱼羹了。
我重重咳嗽了一声,瞧着他慌忙将手中书放下,立起身来,这才含笑入内,笑道:“三殿下好艳福啊,夜深人静,双姝相陪。”
他面色当即黑了一半,两步上前来捉了我的手道:“我等了你大半夜,怎的才来?再不来天都快亮了。”
我眉眼弯弯,只觉心内堵着一口气,极不舒服,但面上犹不能露,调笑道:“小仙在外静立良外,进退为难,不也打扰三殿下雅兴。”
他在我额头之上敲了一回,笑道:“若非你从来呆呆笨笨,一点窍也不开,我倒为你这般模样是在拈酸吃醋。”拖着我向外而去。
我被他这句话一堵,那气闷又加了两分,一路之上被他拖着也不肯抬头,只蔫头耷脑而行。
今夜我们到得园内之时,还是静寂一片。他拖着我四下里转悠,我恼恨他不留情面,瞎说一气,居然连拈酸吃醋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他问我十句也只随意应答两句。借着月华低头去瞧园中百花。
岳珂被我这举动闹得苦笑了一回,只得由着我低头去瞧脚下花木。我瞧来瞧去,居然真瞧见了一大丛优昙花,白色的花骨朵团团相包,约有十来朵花苞,在月华之下娉婷相立,带了几分孤洁之气。
我出神盯了一回,其中有一朵正缓缓而动,对着月华半羞半涩缓缓打开了花瓣,暗香盈盈,就在这朵优昙花玉叶全开,敛蕊尽绽之时,耳边幽幽传来一声呼唤:“孩子快跑……孩子快跑……”
仿佛这句话就藏在花瓣之中。
我吃这一吓,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一生憔悴
岳珂伸手将我扶了起来,目中神色肃然,四下去瞧,几乎是霎时,这声音随着花香四下飘散,声声相续,仿佛就在身周,若非我先时一眼瞧见花苞打开,而后才听到了声音,也定然一时半会寻不出声音的所在。
我拖牢了岳珂的手,指着那丛优昙花后退了两,惊道:“……声音,声音便是从那花朵之中飘出的。花朵开放的时候这声音同时响起。“
岳珂似信非信,弯下腰去,将耳朵贴近盛开的优昙花,那声音徐徐传来:“……孩子快跑……孩子快跑……”他眼角有晶莹泪珠流下,打湿了花蕊,仿似那花蕊带露,在月华之下熠熠生辉。
我曾闻听鲛人有滴泪成珠之说,且我离开珊瑚城之时,就收到了位鲛娘滴泪所串的花蓝,但龙族泪滴宝光闪烁,实是神奇。我伸出手去,轻抚那花蕊,耳边凄凉之声不绝,令本仙心为之酸,指尖上却蓦然滴下一滴滚烫的泪来,直烫得本仙缩回了手,那花蕊噌噌暴长一掌之长,岳珂被惊得朝后退了大大一步,蕊中芳香尽吐,霎时花香浓馥,蕊泛黄色宝光,渐渐幻出一个女子的头颅来,长眉敛目,闭眼沉睡,肤如凝脂,倒好似一朵优昙花之上长了颗脑袋一般,花茎花瓣就权作了身子。
我被这怪异之景骇住,眼睛钉在了花朵之上,片刻也不敢挪,只伸出手去扯岳珂的袖子,扯了两三下也不见他回应,那花中头颅却缓缓睁开了眸子,目光雾蔼蔼一片,尽数茫然,侧头打量她眼前的我与岳珂。
“呀——”的一声,我忍不住叫了一声,一头躲进了岳珂身后,生怕那脑袋之上再生出怪异之事来。那脑袋轻摆了摆,极有节奏,便似花草在风中摇摆一般。女子轻启樱唇,轻轻叹息。
这叹息声似有魔力一般,引得岳珂又趋近了身子,几乎要与那花蕊脑袋额头贴着额头。我后背沁起无数冷汗,想象不出他日思夜想的娘亲居然是花蕊为首,花茎为躯。
岳珂轻声叫道:“娘亲……娘亲……”
那花蕊面孔之上渐渐有了丝疑惑,双眸渐有清明之色,盯着岳珂瞧了许久,时光静谧,本仙胸膛里那颗鸾鸟的心脏一时缩成一团,似乎禁不住这般沉默马上就要炸了开来,那优昙花蕊却疑惑道:“你是谁?”面上忽然添了恐怖之色,花蕊已经敛了一半,微微低下头去,颤声道:“……我不再跟你争……你作甚还要害我……”
岳珂哽咽难言,低低道:“娘亲,是我啊……是我啊……”
那花蕊身周的花瓣渐有闭合之势,优昙花素来花期极短,不过是一刻时光而已。不等岳珂再说出别的话来,花蕊已尽数敛去,黄色宝光散尽,花瓣闭合,一切又陷入了静寂,连那幽幽的叹息也在这花瓣闭合之时散去。
岳珂怔怔立在当地,良久不曾作声。本仙心中揣测,自己初时从鲛王那里听闻爹爹的消息,约略就是这番情状,是以倒有些感同身受,便不再上前打扰他,只静静在他身旁相陪。
月华如缎,身旁此人伤心垂立,天际孤云来去,将几粒本已黯淡的星子更是遮得不见影子,凭添一缕萧瑟之意。
隔日我在信芳院补眠,被流年一阵踢门之声吵醒。
这小童近些日子愈加跋扈,六千年道行居然敢在本仙门前撒野。我在朦胧之际听得两位洒扫嬷嬷尽力劝解:“小哥这般吵闹,吵醒了掌吏,瞧她给你好果子吃。”
另一位热心道:“掌吏闲来无事便睡觉,小哥来吵吵也是好的,年轻女子活泛一点,总归能嫁得出去。可别像我们两个老货,闷了一辈子也不曾嫁出去。”
近两日夜半我便陪着岳珂前去瞧优昙花。那优昙花也有些奇怪,有时开一朵有时三四朵,总是花开的时候便有女声低语,花凋则声息全无。因之那女声便随着花期长短而不一。
岳珂这两日便有些呆呆的,白日里太子殿下虽与四海八荒王子公主们宴饮歌欢,连各族适龄的公主们立在他面前,也不能教他打起精神来。与从前那副风流态截然不同。倒是夜晚他而而精神百倍,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那一大丛优昙花发呆。
本仙闲则无聊,白日里有时候被太子殿下传唤侍侯左右,陪同各族王子公主们,精神未免有些不济。今日好不容易太子殿下准了我一日假,又被流年这小仙童给吵了醒来。
不过我在这信芳院也住了些日子,倒从来不知这洒扫嬷嬷们如此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说起终身大事,又教我想起了朱雀神君,这几日陪着岳珂这厮,许是沉默的时间多了些,又或者这姻缘线真有神效,本仙的目光不由自主便随着他而去,暗地里将他瞧了又瞧。
多瞧一眼便多一份喜欢。瞧得多了目光便有些挪不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心里警钟大作,连半梦半醒之间也尽是些凡界的书生小姐劳燕分飞的戏码,睡梦之中竟然愁惆之心大起,醒来打湿了半边枕头,这简直是亘古未有之事,想也不必想,那慌乱便由心而发。
门外流年与那两位洒扫嬷嬷正在对峙,我披衣起床,蓬头垢面推门而出,日光耀目,流年立在五步开外,将我上下打量一回,极是疑惑道:“就这般模样,也配作侧妃娘娘么?”
侧妃娘娘这四个字,倒勾起了几分对岳珂娘亲的同情之色。她初时也是侧妃娘娘,另一位与她平起平坐的侧妃娘娘现如今乃是天后娘娘,高高在上,她却被镇在花园之内,黄昏独雨,一生憔悴,可谓云泥之别。
看来天界的侧妃娘娘进则一步登天,退则魂碎神伤,万劫不复,原也是个危险的角儿,极不容易扮演,岂是我这等愚鲁之辈所能胜任?
我朝他瞪眼,怒道:“流年这是咒我死么?什么侧妃娘娘,没影子的事儿!以后再教我听到一句话,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去。”
太子殿下不错是说过欢喜我这类的话,但我以为,甜言蜜语好比动人的歌声,唱过一阵也就算了,随风过耳,却万万当不得真。
丹穴山之上雄鸟啾啾,几乎个个会唱歌,但论起专情来,至今我也不曾瞧见过一个。
流年被我一顿抢白,一句话噎了下去,好半日才冷笑道:“鸟族倒是好手段,送了位公主来做太子妃娘娘,如今又答应了公主的表妹来做太子侧妃娘娘。赤焰大族长遣了宫娥前来传唤掌吏,还请掌吏速速更衣前去。”
我呆了一呆,许是睡得晚了些,脑子有些不好使,流年这话我一半明白一半糊涂。太子妃娘娘正是丹朱,但丹朱的表妹——整个丹穴山,担着这虚名的也唯有我一个而已。但丹朱的表妹来做太子侧妃娘娘,这话我却又有些不懂了。
“什么太子侧妃娘娘?”
流年见我一副懵懂样子,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将面上冷笑收起,叹道:“你总是这副呆样,都被赤焰大族长许了做太子侧妃娘娘,也不注意一下仪容。”
我被这话一惊,心中惊涛骇浪,暗道不好,扑上前去握紧了他的手腕,连声追问:“这是几时的事?这却是几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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