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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王座-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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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那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原纯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噘着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你要是跟我未婚夫有关系,我们也许更容易结成盟友什么的。”
“盟友?”艾达完全跟不上这小公主的思路。
原纯擦干手,从旁边的油布囊中取出一份宗卷,它书写在挺括的桦皮纸上,订装成西方式的文件,“关于西泽尔·博尔吉亚公爵殿下的资料……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搜集……在教皇的三个儿子中,西泽尔的地位很敏感,因为他的母亲似乎是教皇的一位情妇,不方便公布名字,所以在给我的聘书上很奇怪的空着‘母亲’的名字没填,这导致了西泽尔殿下在三个儿子中的地位可以说是最低的,整个翡冷翠的贵族都认为他只能算是教皇的半个儿子,根本不具备继承家族的性格。因为和我的婚约,他获得了公爵的封号。他的性格非常古怪,不合群,被圣三一学园的贵族们排挤,他们给我未婚夫的外号是‘毒药’。”
“换而言之,你的主人,我的未婚夫,是博尔吉亚家族中的弱鸡。我被骗到这里,貌似是嫁给尊贵的教皇之子,其实要不是仗着我娘家的翰旋,他连公爵的封号都没有。对么?”原纯没好气地问。
艾达屈膝跪坐在浴池中,沉默了许久,低下了头:“殿下确实不是很善于和人相处的人……”
“这座城堡看起来很豪华,其实上河区在翡冷翠里是最冷清的贵族区,住在这里的都是家道败落的贵族。而坎特博雷堡曾经是座凶宅,在这里面死过主人。所以说这份礼物很难说是个侮辱。”原纯的词锋越来越冷锐。
“殿下……倒是一直很喜欢这里……”
“他还有癫痫症。”
“是的……”
“除了这座城堡没有别的产业,只靠教皇提供的年金生活。”
“是的……”
原纯怒得猛拍水面:“就这样一只弱鸡也敢放姐姐的鸽子!”
艾达惊慌和愧疚得不敢回答。她知道苏萨尔公爵其实对于美貌的东方公主的婚约被弟弟抢走心怀不满,今天白天在学院里发生的事便有苏萨尔公爵的悄悄推动。
“所以我需要盟军,”原纯叹了口气。“我需要爱这个弱鸡的人,来为我搜集情报。可会有女人爱这个弱鸡么?我只能期待他对女人还有点魅力了。”
“殿下不是那种会吸引我的男性……”艾达斟酌用词。
虽然这样听起来对于主人不够尊重顺从,但她如果说“主人对我这样的高个子没有表现出兴趣”,只怕未来的女主人会觉得她如一位东方皇妃那样哀怨地等待临幸……想必她立刻就会失业。只好说些表决心的狠话了。
原纯按着自己的胸口:“未婚夫是个没有魅力的男人?听起来真是雪上加霜!即便这样你作为女侍长也不能无礼地说真话吧?”
“不不,其实他在圣三一学园的舞会上还是颇受欢迎的!”艾达急忙摆手,“其实他的外号‘毒药’的意思是说他对一些女孩有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毒药那样。”
“有情敌的话让人比较有斗志一些!”原纯眉开眼笑,摩拳擦掌,“说说其中最出色的几个。”
艾达犹豫了很久。她被这个东方小公主诱进了浴池,无从逃避她锐利的眼睛,并且彻底陷入了她设计好的对话气氛中。两个赤/裸相对的女人,讨论一个关系到她们两个未来的男人,开诚布公,胸怀坦荡……艾达无法隐瞒。
“只有一个,美第奇家族的族长,赛尔维莉娅。”她轻声说。
“只有一个?”原纯皱眉。
“因为她太优秀了。”艾达说,“容貌、家世、品行,都无可挑剔。美第奇家族七个骑士团守护的女孩,家族全部财产的掌控者,娶到她会拥有半个翡冷翠。圣三一学园里的其他女孩在她的面前都自愧不如……直到您今天出现。”
“好大一块肥肉……”原纯沉吟,“那西泽尔对她的态度呢?”
“见面之后您就会明白了,殿下是那种对任何人都不关心的性格。最美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和最粗蠢的女孩站在他面前,他的眼神不会有什么变化。”艾达这么说着,忽然想到西泽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件完全贴合她腰身和高度的紫色长裙,完美无缺。
不,他并非对一切都毫不关心,只是别人很难知道他在关心什么。
“我听说美第奇家族和博尔吉亚家族在翡冷翠的地位相当,这样的女孩倒贴,他居然全无反应?”原纯把指节捏得噼里啪啦作响,“看来我要征服他也不容易咯?”
艾达苦笑。她能说什么呢?公主殿下风华绝代,必然马到成功?见过那个瞳孔深处藏着冰的男孩,便知擒获他的心有多难。你甚至不敢说他是不是有心。
“那样那个赛尔维莉娅还是对他依依不舍?”原纯问。
“何止依依不舍……”艾达轻声叹息。所有见过赛尔维莉娅的人都会喜欢她,她是那么简单、纯粹,仿佛连污垢都避开她的容光,她也不像眼前的小公主这般凌厉骄狂如猛虎。她和西泽尔的马车在圣三一学园的门口相遇,西泽尔只是冲她点点头,自顾自地走入校园,而被摞在那里的赛尔维莉娅总是躬身向艾达致意之后,抱着装《圣经》的书包去追逐西泽尔的背影。他甚至不会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而是落后半步,亦步亦趋。
如果西泽尔不是教皇的儿子,美第奇家族的七位骑士团团长估计早就把他拉到东方区去,掐死之后扔进台伯河。他们委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亡命之徒。
原纯托着下巴想了很久,想那个眼神如小鹿般惦记她未婚夫的少女,忽然神色严肃地坐直了,扬眉说:“那哀家许他纳妾!”
然后她咯咯轻笑着在水池里打滚儿,舒展修长的身条跃入水中,鱼儿般滑到浴室的那一头,猛地钻出来,像只从水中蹦出来的猫那样抖动身体。长及脚面的黑发湿水之后光亮如镜,衬得她肌肤皓白如玉。艾达看着这容光照人的小疯子,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未来等待西泽尔殿下的到底是福是祸。
“说起来我的未婚夫白天逃课也就算了,难道夜里也不回来睡觉么?”原纯说,“天已经黑了啊。”
“他确实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游荡……这种事情并不罕见。”艾达说。
“你们不怕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被什么人拖进黑巷里一刀杀了么?”
艾达无言地看这个小公主。她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那种没心肝的语气完全不似再说自己的未婚夫。
“算了!管他呢!我饿了!”原纯从池水中蹦起来,拎起挂在墙上的丝绸浴袍披在自己身上,猛一挥手,“开饭!本宫饿了!”
艾达想要阻止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原纯把腰带一扎,眯着眼睛打量镜中的自己,到似一个色色的男人。那是一件长度只到她膝盖的小浴袍,显然是用最细致的东方丝绸缝制,深蓝色,月白色的鹤羽纹。但显然不是她的尺码,她那渐渐可以称得上傲人的胸围把衣领撑开了,下摆也只到膝盖。
“这是谁的浴袍?”原纯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冽。
和这件浴袍并排挂着的,是一件黑色的长浴袍,袖口上绣有博尔吉亚家族的金色玫瑰家徽。原纯冷冷地看了艾达一眼,抓起自己这件浴袍的袖子看了一眼,同样的家徽,家徽旁绣着主人的名字……
原纯一瞬间觉得寒意刺骨,仿佛剑术高手在她的面前缓缓拔剑出鞘,剑芒泼洒而出。她几乎忍不住要去腿侧拔剑……这是武士觉察到敌人在侧而激发的敌意。在艾达提到她最可怕的情敌赛尔维莉娅时她都没有暴露出如此惊人的杀机,但现在不同,这并排挂着的两件浴袍让她觉得坎特博雷堡中清晰地残留着另外一个女孩的痕迹,她的脚印,她的味道,她的音容笑貌都还未散去,仿佛一个鬼魂在游荡。
该死!她忽然明白了她的未婚夫在意着什么!在这个人离开之后依然把她的浴袍挂在这里,把这个城堡伪装成她在的样子。
阿黛尔·博尔吉亚,教皇的独女,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同母妹妹!
塞尔维莉亚在人群中挥舞着双手欢呼,为那个从嘴里吐出熊熊烈焰的强壮男人。他正在木板垒成的台子上,赤裸上身炫耀结实的肌肉,吐火、玩弄火棍、甚至用眼皮点燃火把!围绕着台子的观众们也都跟塞尔维莉亚一样挥舞双手,叫好声回荡在这扭曲的建筑的每个角落。
“热不热?”西泽尔问。
“嗯!”塞尔维莉亚点头,她的脸因兴奋而潮红。
西泽尔把手举过头顶,比出“二”的手势。立刻,他们头顶就传来了猴子吱吱叫的声音。屋顶垂下了无数根铁链,猴子们从高处攀着铁链爬下来,提着小篮子,篮子里盛着包在树叶中的雪条。这种便宜的甜品是用冰窖里的冰块磨碎之后混合奶油、糖和薄荷浸膏。西泽尔把几枚硬币扔进篮子里,又摸出一个核桃扔给猴子,把雪条递给塞尔维莉亚。一只又一只的猴子拎着篮子在铁链上来去,为它们在高处磨冰的主人售卖,忙得手脚不停,嗉囊里含着核桃。
塞尔维莉亚大口咬下去,冰和奶油、糖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她抱着西泽尔的胳膊欢喜雀跃。要是在家里,这种猴子拎来的食物一定会被管家看作毒药般危险的东西,他会飞身鱼跃把雪条打飞,然后拔出火枪指着猴子……谁知道那些小危险分子不是试图谋害美第奇家尊贵的族长呢?但真的很好吃,尤其是当她吃的时候,西泽尔如爱惜一只猫儿似的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其实她并不要求成为西泽尔的夫人,如果这一生里她都能在西泽尔身边看这样的马戏,被他轻轻摸头,也就足够了。
“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西泽尔说。
“嗯好!”塞尔维莉亚用力点头。
当通道尽头的门被打开,展现在塞尔维莉亚面前的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为他们开门的是一只猴子,它的眼睛大大的,仿佛戴着一副眼睛,小心翼翼地伸手乞讨吃的。
“眼睛猴!”塞尔维莉亚忽然想起了这小动物的名字,西泽尔曾给她说过。
然后惊呆她的是一条白色的大狗,它在远处的台子上倒翻从一个火圈中钻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小丑在人群中走过抛着瓶子,瓶子中装着萤火虫,吆喝声不绝于耳,那些衣衫破旧的男女拥抱在一起跳着某种用脚跟打拍子的舞蹈。人们在狂欢,仿佛庆祝什么盛大的节日。
跟她想的完全不同,这座被称作“百眼的宫殿”的扭曲建筑里,没有什么妖物或者鬼魂。它迷宫一样的房子里,每一间都住着穷人,他们的床铺紧挨着炉灶,衣服挂在横七竖八的麻绳上,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臭味,大概是来自没有洗干净的马桶。有的房间里屠夫在屠宰牲畜,有的房间里铁匠在敲打铁砧,有的房间里鞋匠在牛皮鞋面上雕花,种种尘世的杂音混杂在一起,那么鲜活。小丑们走过每间屋子,在工作的人面前表演,得到小钱的赏赐之后继续吹着笛子向前,把他廉价的欢乐带到每个角落。
“我们不是来参加赌局的吗?”塞尔维莉亚惊喜地问。
“他们只是这么叫而已,否则如果说是场狂欢节,会被异端审判局盯上。”西泽尔说,“喜欢么?”
“嗯!”
“塞娅,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会喜欢这种地方吗?”西泽尔嘴边带着一缕很淡的微笑,轻声问。
“因为我们都没法感觉到血统带来的幸福。”他根本没有等待塞尔维莉娅的回答,“我们心里都有魔鬼,他们也想跳出来跳舞。”
“魔鬼?”
“异端审判局的人看到这一幕,就会说是异端祭祀魔鬼的活动了吧?”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举办狂欢节?”
“因为据说很多年前的今天,有个魔鬼死了。”西泽尔说。
忽然间一切喧闹都终止了,静得叫人心惊胆战,连那些忙碌的猴子都悬挂在铁链上,不敢发出声音。西泽尔和塞尔维莉娅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
就像戏剧开场,名演员从幕布后现身,所有音乐为她静止,所有目光为她聚焦。挂在墙上的幕布整个坠落,露出红色的身影,一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戴着精美的面具,眼中闪烁着猫一样的迷离。她起了个高音,仿佛最脆弱的弦被拨动,那歌声之美,美在随时会崩碎。一瞬间把所有人的心都俘获……
豪赌·
昆提良把足足两千枚的一堆金币推上赌台,这是他今天的第二十次下注。他的额头满是热汗,衬衣已经湿透。围绕着赌桌,每个男人身上都蒸腾着热气,就像一个个烧开的热水壶。赌注奇迹般地越来越高,昆提良原本以为这种小赌场只会银币下注,拿出几枚金币来就足够镇住一张桌面。但此刻他们一轮的输赢已经足够买下一栋临街面的大房子。这还没完,如果这一局他输掉,赌注还会翻倍。
这都是因为昆提良想出来的“必赢不输”的计策,每输一把,就翻倍赌注。只要坚持到运气回到自己这边,就一定能赢。
可他今天的运气太差了,除了开始有几把输赢,后来他就连着输。每把赌注就是这样从开始的几枚金币涨到了现在的两千多。
奇怪的是他的幕后金主对于这样巨额的输赢全无表示。每一次昆提良输光了,那个喝着葡萄酒,看起来忧郁而寒冷的男人就会从那身乌鸦般的黑氅下拿出更大的钱袋来。
“记住,你这个计策成功的关键就是绝不能中途认输,”男人用葡萄酒般深而瑰丽的眼睛看着昆提良,“一个亡命之徒,认输的时候就是死了。”
昆提良原本只是想要赚点小钱,顺便消磨一下时间,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法后退了。他很享受这种赌博,面无表情一把又一把地将更多的钱推上赌桌,女招待散发着香气的头发在他的肩膀上扫过也不为所动。这才是赌博,绝不认输,赌博的人就是要有玩命的觉悟。那个男人说得真好,亡命之徒。他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亡命之徒,血液热起来了,仿佛火一样在血管里流淌。这种感觉真好,每一把都有挥霍生命的快感!
骰盅揭开,连续第十一次开出了单数,昆提良又一次输掉了。有人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腰。别玩了,这场子里有点不对。”那个人压低了声音。
他看起来和昆提良的年纪差不多,一身白棉布的衬衣洗得有些破旧了,一条紧身马裤,一双硬皮高筒马靴。他是黑色短发,皮肤也略显黝黑,大概是来自南方的几个大岛屿,鼻梁高挺,一双略有些忧郁的黑眼睛,像是个落魄的贵公子。
“行了盖约,玩几千金币一局的赌博,想想你的一辈子里会有几次?既然有人愿意出钱让我玩个痛快,为什么不?”昆提良转身拍着好友的肩膀。
他不是独自来的。出入东方区的小混混都不是单枪匹马,只要不出人命,治安官都懒得来这种下等人聚居的地方,闯荡小赌场的人都得在衣底揣着匕首甚至短柄火枪这类家伙防身,再叫几个朋友一起。每张赌桌上都有刀痕或者弹洞,输红眼的人还经常会跟你玩赌眼珠这样吓人的游戏,如果你不敢,你就得把赢来的钱吐出来。这时候你就得有个兄弟,拔出刀来插在桌上,说,他输了,我赔我的眼睛给你!
盖约就是这样的好朋友,而且对方赌徒都会觉得把盖约那对忧郁的双眼挖出来会有些不忍。凝视那对眼睛你会觉得能找到海上铅灰色的雨云、葡萄架下的树荫、少女睫毛下的阴影以及对似水年华的追忆这类东西,总都是既美好且忧伤的。
盖约看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金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坐在了昆提良身旁。确实,钱太多了,多得让他们这种口袋里空空出来混得男孩不愿意放弃。要是幸运女神眷顾,昆提良今天赢下的钱够他们交几年的学费。只要能毕业,他们就不必在东方区里当小混混了,将来有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和昆提良都很需要钱。
但他觉得这个场子今天有点异样也恰恰是因为钱太多了,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东方区地下室里的无名赌场,能拿出几十个金币的赌徒就算是富豪了,可如今这个小赌场的十张赌桌上堆着的金币加起来能有几万,来不及计数,赌场的伙计就用沉重的磅秤来称。
盖约从昆提良面前摸了一枚金币。这种通行教皇国各个属国的金币由梵蒂冈发行,纯金和纯银合铸,一面是教皇圣格里高利二世的头像,一面是被荆棘缠绕着的十字架。但这一枚对他和盖约来说就是一星期的饭费,盖约不由自主地搓着这贵重的钱币。他愣了一下,他发现了第二件事不对,这些赌台上的金币都是全新的,仿佛刚从造币厂里滚出来,还带着熔炉的热气儿。
他猛地扭头环视周围,发觉平日里和他们在赌场里厮混的那些年轻人都离场了,此刻围绕在赌桌边的都是些穿黑衣的男人。他们戴着眼镜,目光锐利,下注轻而迅捷,无论输赢都神色不变,不像是一般的赌徒那样热血上涌躁动不安。他们与其说是赌徒,不如说像一群干练的会计,与其说是在赌博,不如说是在核对账务。
整个赌场里弥漫着一股沉凝的气氛,仿佛亿万金币压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荆棘王座?第七章·黎明前夕
公爵现身
隔着一层厚实的土墙就是赌场的钱库。但堆积如山的黄金显然超过了一个小赌场的需要,身穿黑衣的会计们正围绕着钱箱,把崭新的金币码好,每一百枚用厚实的绵纸包裹成一卷。封好的钱箱加盖上锁,用融化的铅把箱子缝黏上,再用潜水灌进锁眼里去。
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在钱箱中间,有条不紊地在箱口打上钢印,就像一个熟练的工人。但工人打钢印用重锤,而他只用手。
他戴着金属手套的手握着精钢的印章,在熟铁裹着的箱**缝上用力一敲,印章的纹路便深入熟铁中几分。那印章图案是个长发如海草的女人坐在月下。
脚下传来轻微的叩击声,戴面具的男人点了点头,站在他背后的仆人弯腰拉开了地面上的铁盖板。
一个年轻人敏捷地跳了上来,黑氅上浑身带着腥臭的味道。
“公爵殿下,外面的形势很紧张,治安官和异端审判局的人已经封锁了整个东方区,现在只有水道是通的,主教已经命令所有人入夜就撤走。”年轻人微微躬身,“但对账还没有完成么?请快一些。”
带着面具的男人看都没看他,从金币中挑出一枚,用钢印砸向它。教皇的头像被长发如海草的女人取代了,印痕深处显出银白色。
“假币?”年轻人愣住了。
戴面具的男人把假币抛向年轻人:“是假币,但比真币还要值钱。每一枚特别铸造的假币都能在有信誉的银行家那里换到一盎司黄金,这些假币是取款的凭证。今天我们在这里对账交割价值八千镑黄金的款项,如果账务出错,会是巨大的损失,这不是可以随便加快的事。告诉主教,耐心,再耐心一点。”
他的声音很奇怪,如花腔男高音般尖锐,充满装饰感,一如他的衣服。
他穿着华美的暗红色厚绒长袍,修身束腰,袍摆下至脚面,露出一双尖头的羊皮鞋子。长袍的领章和袖章都是用黄金和白银互嵌而成的,袖章上垂下长长得金属流苏。最为耀眼的是那张面具,材质是反着深青色的铁,上面是一只微笑的夜枭。有人说那是猫头鹰,但并不准确,那种鸟总是出现在神话中,作为恶魔的仆从,它的出现意味着噩兆降临。绝大多数夜枭都只有一只脚,因为因为这种鸟怀着凶恶绝戾的心,即使是对自己。如果它们被猎人的夹子夹住了脚,它们会毫不犹豫地咬断自己的脚逃走
这样奇怪的男人如果走在东方区的路上毫无疑问会被看作是没有卸妆的喜剧演员,没有任何真正的公爵会这么穿着,可在钱库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每个人都敬畏着他,黑衣会计们小心地和他保持距离,甚至不敢直视他。睫毛下,他的瞳子透着隐隐的暗红,就像是……干涸的血。
“可是……”报信的年轻人还想说什么。
被称作公爵的男人挥挥手,示意会计中的一个人说话。
那名会计立刻站直了:“现在外面共有十张赌桌,每张赌桌各代表教皇国的一个属国。参赌的人都是来自那个属国的神父,他们把教徒的供奉兑换为看起来像金币一样的取款凭证,他们会在赌桌上把这些钱输给赌场。钱数和账目对上,今年的十一税就交割完毕。交款人会在一天之内撤出翡冷翠,收款人会带着取款凭证去各地的银行兑换黄金。但是中间那桌上,那个误入的年轻人还在下注,干扰了我们对账。”
“主教说,如果不能把他们赶出赌场,”报信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杀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短暂的沉默后,黑衣的会计们发出了诡秘的低笑。他们在一瞬间从一丝不苟的财务人员变作乐寒夜中的群鸦,彼此传递着嘲讽的目光。
“这个年轻人在教我杀人?哈哈。”公爵摊开手,“这个年轻人在教我杀人呐,我亲爱的朋友们。”
报信的年轻人惊惧地收缩双肩,他发觉自己好像误入了蝙蝠的洞穴,在他周围,公爵和他的黑衣会计们磨着牙齿,随时会扑过来吸他的血。
他一瞬间明白自己犯了错,他是“主教”的下属,但是主教的命令在“公爵这里是没有用的。在他们的教派中,六位血契祭司地位平等,唯有祭司长能够对其他祭司下达命令,而祭司长永远是女性。除了祭司长,祭司们的关系与其说是教友,不如说是警惕地守卫各自领地的豺狼。教中的财权由公爵掌握,在他还能掌控局面的时候,他不会乐意听到来自主教的建议。
而公爵象征着“黑暗中的王权“,对于掌握王权的人,暴力从来都是家常便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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