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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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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名,乃盛世之大凶,为天下之深害。生民被其涂炭,万姓受其摧残。恶贯滔天,罪着九地,真不可一刻留于世者也。臣方得彼等罪恶,凿凿可据,非系风闻。乞大奋干断剿出,以苏生民困苦。古谓杀一人而苏万命,若除此九恶,使天下亿兆穷人皆被其泽矣。令将彼等罪恶,谨开列于左:嬴蔺、钱坚二人者,表里为奸,志同气合。嬴蔺则助人贿通关节,大干法纪;钱坚则与人诡诈通神,奸谋百出。专与正人君子为仇,但同鄙吝贪夫契合。遇富贵者则趋附之,刻薄非为,纵淫纵恶;见贫穷者则漠视之,毫不相恤,为寇为仇。石崇一宵小者流,郭况一椒房之嬖,嬴蔺则依之为鹰犬;严世蕃范美人为溺器,慕容彦超铸铁胎做大锭,嬴蔺则助之为奸邪。邓通一嬖幸小人,萧宏一膏梁纨绔,钱坚则附之妄作非为,暴殄肆恶。至于贫穷者,即如圣门颜渊、原宪之流,彼不但不助之给之,反凌之弃之。又何况于蓬茅下士、闾閔小民,不困其悭吝、不受其荼毒耶?且使人父子失其亲,兄弟失其爱,朋友失其谊,夫妇失其和,以至正人君子困苦饥寒,无赖小人流为盗贼,皆嬴蔺、钱坚使之也。此二人者,趋富欺贫,亲贵凌贱,罪犹其次。而助人为奸淫,党人为凶恶,罪状多端,不可擢数。似此穷凶极恶,无刑可加。乞敕火力士、铁金刚,粉其身碎其骨,遍给天下之贫士穷民,庶可以酬往愆,以消众忿。此其一也。
  薛泰罪恶虽未着于四时,而刻毒久施于一季。一至三冬,万姓苦寒之时,不但不能如太阳曾临天下,使贫者可以负暄。彼反漫空气舞,遍地飘扬,假做轻模轻样,其实如刃如枪,阴贼阳善,倍加楚毒。使无衣无纩之人,骨砭肌裂,口噤体僵。袁安高士几至捐躯,角哀贤者竟遭毕命。古今来受其害者,亦不能屈指而记。封厉、冷盛二人,与彼结为死党,惟以害人为事。薛泰之恶已无穷,而封厉鼓舞助之,冷盛阿谀辅之,同恶相济。使天下之穷人,破肤堕之者有之,抱臂缩颈者有之。齿斗号寒,身僵哭冷,呼天莫应,叩地无门,真有不可形容者。穷苦无告,万生含冤。乞敕皎日消其雪,封姨禁其风,元恶不能逞凶。冷盛助桀为虐之流,不但不敢施其威,当亦随之而灭矣。防此三凶,则生民皆受和煦之泽,庶免其苦冷号寒之痛。此其二也。
  古谓民非水火不生活,水火固有功于人,而于人为害者亦不浅,然功不能掩其过也。上古帝尧之时,水泛滥于天下,几至民无所安息。后虽为大禹所平治,然至今数十年来,水患常逞志恃凶,妾作威福。良田美稼漫涣沉沦,丽室华居漂流淹没。怀山襄陵,沉灶产蛙。使受害之人无粒米之炊,无立锥之地者,皆水焕之罪也。至于火炽之罪,虽因人而起,似可稍(逊),然亦彼助之为虐,不可全恕。咸阳三月之焚,江都竟月之焰,谓出于项羽、世民,尚有所诿。而历来焚宫室,毁民居,荡产破家,殒身毕命者,多有其人,其罪亦非浅鲜。乞敕祝融禁其火,冯夷制其水。痛加惩创,严行防饬,使人但受其功而不罹其害。救民水火,亦一要政也。此其三也。
  上古茹毛饮血,后稷教民稼穑,人始得五谷而食之,此圣人忧民爱民之至意也。孰意万恶米诸者,恣意妄为,亦效嬴蔺、钱坚之习,趋炎附势,弃贱欺贫。富贵之家,盈仓积廪,以致红腐而弃之,彼犹归之弗止。至于苦寒之室,悬釜待炊,儿啼女哭,彼亦弗顾。如殷纣钜桥之粟,李密洛口之仓,红朽作践,何可胜言?及至人遭贫困,彼更鄙吝万端。使韩信乞食于漂母,子胥丐浆于濑女,曾子三旬九食,梁武饿死台城,介子割股啖君,张睢阳烹童赏士,皆米诸之所为也。甚至孔子万代之师,亦犹厄之陈蔡,其罪尚未擢发而数耶?更有罗雀熏鼠,敲骨吸髓,夫妻相食,易子而炊者。伤心惨目,尚忍言哉?皆米诸稔恶之所致也。乞赖风伯五日一风,雨师十日一雨,蜡不为灾,蝗不为害。天下之粟贱如尘少,人人得而积之。则米诸不能妄自尊贵,与人为难。且使人人得而食之,碎嚼其躯,勿论贫富,无枵腹之患,皆鼓腹击壤,衢歌帝力。其功于百姓岂浅鲜哉?此其四也。
  薪者天下无地不产,或草或木,或苇或蒿,无不可而为之,乃至贱之物也。而辛贵一葑菲不材,草木贱质,不一科且,亦自矜其能,视之如桂。效恶薄趋世之风,作逐臭附膻之态,亦与贫者为难。竟至寒士之家,突内无烟,穷民之室,灶不举火,诚可深恶而痛绝者也。乞敕五岳四镇以及各省郡邑城隍社令之神,无地不生,无处不茂。使辛贵及其子孙,人人得而诛之,户户得而炊之,化为灰烬,弃之沟壑,然后辛贵之威庶可稍杀,此亦济民之一端。此其五也。
  此五者,皆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臣有巡察之责,既得其实,敢不备细陈之?如不以瞽言为谬,乞赐施行天下,幸甚!谨奏。
  赍奏官戴天命。
  梅生看完了,道:“兄之尊作固妙,其如上帝无庸议,奈何?”二人大笑了一回。梅生又道:“兄方才说神思昏,这是坐久了的缘故。今小弟奉陪到外面闲步一步,看一看春色,把胸襟稍舒,就精神健旺了。”钟生道:“承兄雅爱,但弟平素倦游,不敢从命。”梅生道:“吾兄真读迂了。今春光明媚,花柳动人,各处仕女如云,车马咽道。若不出游赏游赏,岂不为花鸟所笑?”说毕,拉了钟生要走。
  钟生再四推辞,道:“闲花野草,小弟实不愿看。辜兄美情,容当荆请。”梅生道:“兄既无此高兴,弟也不敢过强。然既不去赏春花,同兄去访一访解语花何如?”钟生道:“请教吾兄,此言何谓?”梅生道:“兄终日在家,不知外面的事。近来平康中有一瞽妓,姓钱名贵,生得肌如白玉,面似桃花,那一段袅娜的身材,风流的态度,百口也赞她不尽。虽是少了一对秋波,那一种娇媚嫣然,令人魂醉的样子,真是形容不出。小弟当日听得人说,也不肯信。后来亲去一访,果是名下无虚。弟还记得当日令叔所弃的令坦干不骄兄,曾赠她一调《浣溪纱》的小词,是赞她妙处的。”遂念道:紫玉风流白玉身,嫣然一笑欲倾城。淡妆浓抹总宜人。 蜜意难窥吞吐语,柔情易觉浅深颦。不须回眼已牵情。
  “兄听此作,可见彼之娇艳了。我同兄去一访,也可宽些眼界。兄意如何?”钟生笑道:“兄爱小弟过厚,故说得这瞽妓如天上人,欲弟去一游耳。弟虽生平不曾会过妓女,曾听得人说,近日大街中并无一个名妓,大非昔日之比。何况瞽妓中尚有此等人物?”梅生道:“我与兄自幼相知,可曾有一语相欺?若谓瞽妓中无美人,昔日王嫱、西子、绿珠之辈,就不该生于乡僻了。兄何固执若此?”钟生道:“小弟非敢固执。但想她一个瞎妓,纵有几分容貌,自然胸如黑漆,只好娱市井之徒。我辈读书人对着一个白木,单只大嚼屠门肉,牛饮几杯回来,有何趣味?又不若对着那嫩草娇花,听那枝头小鸟嘹呖,痛饮一番子。”梅生笑道:“兄可谓唐突西子了。兄既不知,也怪兄不得。这钱贵自幼颖悟异常,八九岁时就诗词歌赋无不涉猎,后来十岁上才坏了双目。她至今终日吟哦,著作甚富,皆脍炙人口。小弟记得她十三四岁时,有她自嗟薄命的四首绝句,念与兄听,看是如何?”遂将她的薄命诗念了一遍。又道:“弟还见过她的少年游四阕四季词儿,还听人传念她编的《啭林莺》,更妙一时。记不得许多,兄到她家要出来一看,便知弟言非谬。”
  钟生听罢,也不禁容色飞舞,道:“果尔佳作,可不愧兄之赞扬矣。”梅生道:“兄既以弟言为不谬,弟做薄东,请兄一乐。”钟生道:“承兄厚意殷殷,本当从命,但她既是名妓,又有如此才华,相交的自然都是富翁大老。小弟一介寒儒,哪里在她眼界内?恐去反受她轻薄,那时进退两难,还是不去的好。”梅生道:“吾兄吾兄,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吾兄此言最皮相英雄了,兄还不知钱贵的心迹。她极重的是风流才貌,最厌的是铜臭乌纱。她向日遇着俊俏才郎,虽不得她曲意奉承,也还颇亲色笑。若是那痴蠢子弟,虽富胜陶朱,她不但不肯相陪,还有许多的讥诮。所以那些膏梁纨绔,往往乘兴而来,弄个败兴而返。后来因她母亲苦劝,她如今才略肯通融。我还听得人传说,她曾立一誓愿,倘偶着个才貌兼全的知心伴,不拘贫富,愿托终身。吾兄这一去,不但不受她轻薄,恐还要在她知心之列呢。”钟生道:“若果如兄所说,此女可谓妓中英雄。以瞽目之人而有此心胸,又高出梁夫人、红拂妓之上了。但恐此言容或有之,未必如兄所说若此凿凿可据。”梅生道:“不患弟言之不实,犹恐我扬之不尽耳。今同兄去看一会,若弟谬言,兄此后竟视弟为妄人可也。”钟生他说得如此真切,未免少年心动,答道:“弟岂敢疑兄之妄,私心窃料恐世间无此尤物。今日之须眉男子,无一人能尘埃中物色英雄,况此一瞽女而具此侠肠,有此巨识乎?”梅生道:“兄到彼见之,若不符弟言,竟罚弟以金谷酒数。”钟生道:“既承见爱,敢不趋陪?”梅生大笑。钟生抖了抖补道袍,按了按旧纱巾,拔了拔破朱履,掸了掸身上灰尘,锁上了房门,同梅生出来。又锁了院子门,遂同携着手,一路说些闲话。弯弯曲曲,不觉已过朝天宫大街,到钱贵门首。
  只见一带疏篱,数竿修竹,树木掩映。一个小小青门楼儿,迎门一座花台,栽着一丛天竺,点缀着几块宣石。门口站着个丫鬟,约有十七岁,生得面白唇红,指柔足小,青衫洁净,黑发光明,在那里买花。梅生指对钟生道:“此幽舍乃钱娘居也。”又指着那丫头,笑顾钟生道:“兄未睹丽人,先见艳婢。只这一丫鬟,也就算娇美了。”随问那丫鬟道:“你姑娘家中有客否?我同这位钟相公特来相访。”那丫头原来就是代目,梅生原常在他家行走过的,她却认得。将钟生一看,不觉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忙向钟生敛衽,道:“姑娘正独坐无事,二位相公请进客屋里坐,我去通报。”让了进去,坐下。
  她忙到房中对钱贵道:“恭喜姑娘,向日那梅相公同了一位钟相公来访姑娘。”钱贵道:“痴妮子,这有什么喜处?我今日心中不乐,懒于应酬。你可去回他说,得罪相公,改日再会罢。”代目道:“姑娘不可错过。我跟姑娘数载了,虽见过几个俊俏郎君,怎如这钟相公是天上谪仙,人间罕有。虽然衣敝履穿,穷酸打扮,但那一种风流,恐巧妙丹青也画不出。他才人丰韵,虽不知他才学何如,姑娘也该会他一会。大约世间有才而无貌有之,有惊人之貌而无才者未必。姑娘一心想遇一个俊俏的郎君,今日却遇着了。我先说恭喜者,就是这个缘故。他比那祈公子不但风流过之,且另有一种蔼然可亲之态,较之他人就有云泥之隔了。”
  钱贵听了,笑吟吟的道:“穷何妨?但可果然如你之所云,竟是这样潇洒风流人品?”代目道:“向蒙姑娘以心腹托我,我怎敢欺诳,误姑娘的大事?”钱贵想了一会,道:“我常听得人说,有一个小秀才叫做钟丽生,算当今才貌双全第一个人品。他因四壁萧然,故闭户在家苦读。我虽神往久矣,却无缘相会。莫非就是此人?”叫代目替她轻拢云鬓,淡点朱唇,起身。喜孜孜扶了代目,慢移莲步,款蹙湘裙,袅袅娜娜走将出来。朝上拜了两拜,三个相让坐下。
  梅生先开口道:“久阔别钱娘,渴想之甚。今我这敝友钟兄因久慕芳名,特同来奉访。喜钱娘今日得暇,诚为三生有幸。”钱贵道:“贱妾葑菲下材,蒲柳陋质,怎敢当相公过誉?闻得钟相公神仙中人,今得屈贱地,乃妾之万幸耳。”正说间,代目捧上茶来,三人吃罢。钱贵附代目耳道:“快备酒饭。”代目点头去了。梅生顾钟生道:“兄今见钱娘丰韵,弟之前言妄否?”钟生道:“弟先以兄之言恐其太过,今细看起来,兄之所赞尚未能尽钱娘之万一。真胡然而天,胡然而地。大约古来相传之名媛,恐尚未若是。”梅生对钱贵道:“我这敝友钟兄,表字丽生,是黉门中第一个才貌兼全青年的才子,真可谓倚马千言,才华绝世。今日与钱娘初会,定有些新诗相赠呢。”钟生道:“小弟不过背地吟哦,邯郸学步。久闻得钱娘精通翰墨,小弟岂敢弄斧班门?”
  钱贵听说,果然是她数载神驰,闻名未会的那人。喜动颜色,忙笑答道:“相公言重。妾久仰高名,如雷灌耳。真如三神仙,可望而不可即。今竟得相遇,何幸如之?妾陋质寡文,恐不敢当相公珠玉。或蒙不弃,赐我佳章,胜赐我百朋矣。”梅生道:“适间我到钟兄府上,钟兄正在豪吟,钱娘可要听么?”钱贵欣然道:“相公若记得,幸为赐教。”梅生遂将扇上的诗词念了与她听。钱贵听了,赞道:“名下无虚,妾何幸得聆佳作?”钟生道:“俚言粗鄙,有污尊听,令我愧杀。闻得梅兄说钱娘著作甚富,祈假一观。”钱贵笑道:“拙作真要污目了。幸遇高明,敢不献丑求教?”唤代目将他历来所作的诗词取出来,递与钟生。钟生看了,赞不绝口,道:“钱娘佳作,真可掷地金声矣。”钱贵道:“不但相公污目,且使贱妾汗颜。”梅生道:“你二位皆不必过谦。俟酒阑后,等诗兴发作,少不得要彼此赓和。”正说着,内边捧出酒肴来。彼此相叙坐下,觥筹交错,宾主甚欢。掷了一回骰子,说了一回口令。郝氏也出来各奉敬两杯,梅生暗暗把东道之资递与她去了。钱贵又叫代目取过弦子来,弹着唱了一支《红拂记》上虬髯落店的昆腔曲子,道:我看你丰姿洒落,仪容俊俏,自合双飞双宿。姻缘分定,千里非遥。多感你好逑君子,择配佳人,一见相倾倒。好一似秦楼乘凤弄橘箫,他铜雀焉能锁二笑?
  她玉指轻挑,檀唇慢吐,真有绕梁裂石之音,令人听得心旷神怡。唱了一回,侑了数杯。看看日色将暮,酒阑上来,梅生道:“有劳钱娘妙音,我们已赏鉴过了。钟兄此时诗兴动否?可作将起来,以助饮兴。”钟生道:“小弟拙作不拘何时皆可应命。但恐俚句不堪,有污钱娘清听耳。”钱贵道:“相公勿过谦,定要请教。”遂自己到房中,取出一柄重金牙骨佳扇来,双手递与钟生,道:“求相公将尊作挥于粗扇,贱妾当留为终身珍玩。”随命代目掌上两支大烛来,又自己进去了一会。代目捧着一螺甸方盘,梅生、钟生看时,盘中放着一方端溪旧砚,一锭方于鲁的佳墨。钱贵将一枝纯毫湖笔递与钟生,命代目将墨磨起。那梅生不住赞道:“不要说钱娘著作之妙,只这笔砚精良,也是难得见的。”钱贵道:“妾因目瞽,不善涂鸦。凡有拙句,俱是小婢代写。此妾特特制下,以待高贤。藏之数年,今日得遇钟相公佳作。可谓笔墨之幸,亦见妾一段苦心之有灵也。”钟生道:“钱娘可谓深情,敢蒙错爱若此。”因提起笔来,蘸浓了墨。要逞才思,不假思索,一挥五首。
  其一:雪儿饶绰约,惆怅隐秋波。
  蜜意流纤指,柔情托缓歌。
  其二:闭目如思妇,开喉尽妙歌。
  动人年最小,谑客趣尤多。
  不饮频呼酒,催干欲卷波。
  醉余偎椅处,香气透春罗。
  其三:不见偏能识,心灵会晤多。
  爱传弦上调,情露坐间歌。
  花好藏深髻,肌香透薄罗。
  余思何处觅,去去缓凌波。
  其四:天意何幽渺,盈虚事颇多。
  既然予月貌,曷以吝秋波?
  淡锁吴宫恨,轻披越国罗。
  浮杯一缱绻,况复有清歌。
  其五:无意逢佳丽,风情动我多。
  轻腰欺嫩柳,柔体怯轻罗。
  玉指挑新调,朱唇吐艳歌。
  花魁应避步,何必在秋波?
  写毕,梅生接过来朗诵一遍,赞道:“兄之佳唱,精工敏捷,虽青莲复生,不能居兄之右。非兄不能有此咏,然非钱娘亦不能当此赞也。绝色高才,可称二美,真有千秋佳话,小弟有幸得预斯会。”钱贵听了,忙出席深深拜谢。命代目斟上二卮,自己双手奉一卮与钟生,道:“贱妾慕才如命,今幸得遇相公,乃前缘所致。但蒙过奖垂怜,妾不能当此耳。谨敬一觥拜谢。”又奉一卮与梅生,道:承相公不弃,同钟相公来赐顾,遂妾数载之愿。荐引之恩,亦当拜谢。“梅生道:”此系钟兄与钱娘宿缘所致耳。我不过偶介绍乎其间,何足居功?焉敢当谢?“钟生亦回敬钱贵一卮,道:”小生乃贫寒下士,亲友皆所不齿。今钱娘见爱若此,可谓生我者父母,爱我者钱姑也。敢不为知己谢?“钱贵道:”相公是何言也?韩夫子岂长贫贱者哉?妾得遇相公,实出万幸。“彼此逊谢一番。
  大家饮毕,钱贵叫代目取出一方新绸帕,将扇子包好,收入匣内。她先听得代目说,钟生果然容貌无双,与向来所闻无异。今觌面又见他才美若此,不胜心年,就存了一点要托终身之意。只是一时不便开口。而那一番绸缪之意,甚是殷勤。梅生见了,笑道:“我闻得钱娘数年来无一人得其欢心,今遇钟兄即相爱若此,真是姻缘宿定,非人力所能强。”钱贵道:“妾何人斯,敢雌黄人物?但从幼有誓,愿得遇一个才貌兼全的情郎。今遇钟相公已符宿愿,敢不致敬?”梅生道:“钟兄,我看钱娘可谓爱兄已至,兄今在此留宿何如?”钟生道:“小弟寒酸体态,怎敢伴天上姮娥?今承钱娘不弃,只可作诗酒交,安敢结鸾凤侣?”钱贵满心要留他,不好骤然启齿。今听见梅生相劝,心喜非常。见钟生推辞,忙道:“妾乃娼门下贱,怎敢污相公玉体?但得侍一宵衾枕,虽于九泉亦无遗恨。”说了,面有惭色。梅生道:“钱娘之言若此,吾兄若要推辞,岂不辜钱娘一团美意?倘再拘泥,不但杀风景,就觉太不情了。弟且告辞,明早再来扶头。”因起身作别。
  钟生他二人如此说,也说立住,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非弟推辞,但只恐无福消受耳。”说完,与梅生作别,送了出门。随与钱贵携手进房,见房中焚兰热麝,幽雅非常,绣帐锦衾,又富丽至极。钟生虽是一个才子,却是一个寒儒。每常住的是蓬门茅屋,睡的是纸帐布衾。今到此温柔乡,如登仙界。他此时真是:身虽未到蟾宫里,如在瑶台琼室中。
  钱贵又叫代目烹了一壶好茶,各吃了两钟,说了些闻未会的知心话。钟生在明晃晃银蜡下重新把钱贵细细一看,灯下看佳人,分外娇娆,真美丽也:鬓发如云,黑臻臻挽一个时样梳妆;柔躯似柳,娇滴滴着大套细轻衣服。眉弯新月,淡淡扫两道春山;牙排嫩玉,齐齐露两行瓠子。双眸似睡,如未醒之杨妃;娇面不匀,似嫌唐之虢国。鼻若垂珠,脸同瓜子。口中香气氤氲,唇上残脂馥郁。十指尖尖,真如玉笋,双弯窄窄,实赛金莲。
  相携上床,脱衣共寝。钟生又将她遍身细细抚摩,真是:体滑如脂,骨温如玉。上口似樱桃,下口包含红芍药;横唇如赤豆,直唇微露紫鸡冠。乳头新剥鸡头肉,捏着已足魂消;牝户劈开菡萏瓣,摸到勃然兴发。
  情致如火,云雨起来。一个初尝滋味,一个久慕丰标。一个怜才,一个爱色。他两个彼相相爱之情,一番绸缪之态,虽浴水鸳鸯,穿花鸾凤,犹不足以喻也。事竣就枕,钱贵枕钟生之臂,悄语道:“妾有心腹一言,欲君见怜,君肯垂听否?”钟生道:“卿之深情,沁我肺腑,有何见教,敢不勉从?”钱贵道:“妾乃钱家亲女,不想隶在乐籍。这接客迎人,原非妾之本意,奈迫于父母之命耳。妾今虽倚门献笑,然自幼间立一誓,愿得遇才貌郎君,定以终身相许。妾今虚度十九龄矣,数载做这风中柳絮,也因是未得其人。今遇郎君,妾心已足。若徒效露水之欢,非妾之愿,必以此身相许托,誓死不移。倘鄙妾下贱烟花,留为妾婢,亦所甘心。君若不从,妾当以一死。自矢此志,决不他移。君能怜念妾否?”言毕,不觉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有八句道他二人男贪女色、女慕郎才道:为云复为雨,相爱又相怜。
  美配当良夜,佳期正妙年。
  抚郎郎似玉,觑女女偏妍。
  更有销魂处,低低枕畔言。
  钟生听了,恻然道:“卿可谓交浅言深。但我自幼父母双亡,为兄所弃,家徒壁立,亲友皆疏。向来几次求婚,人皆鄙我寒贱,故年已二十,尚无室家。我因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故立志芸窗,矢心发愤。或皇天不负苦心,倘获徼幸,再寻配偶。今幸得遇芳卿,承你百般垂爱,我心已醉。感你以终身相托,何幸如之?本拟如命,但我一介寒儒,恐负你终身结局。二则我囊罄如洗,焉能为子赎身?三则你系她亲生爱女,安肯轻易配人?四则我原说徼幸之后,方可皆婚,今岂有出乎反乎之理?且我一个薄命寒儒,焉能福配你这天姿国色?因此数种,故难从命。贤卿请自细思。”
  钱贵道:“以郎君之才,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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