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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盖茨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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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啦?”他镇静地问道,“咱们没汽油了吗?”
“你瞧!”
五六个人用手指指向那脱落下来的车轮——他朝它瞪了一眼,然后抬头向上看,仿佛他怀疑轮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轮子掉下来了。”有一个人解释说。
他点点头。
“起先我还没发现咱们停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挺起胸膛,用坚决的声音说:
“不知可不可以告诉我哪儿有加油站?”
至少有五六个人,其中有的比他稍微清醒一点,解释给他听,轮子和车子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了。
“倒车,”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点子,“用倒车档。”
“叮是轮子掉啦!”
他迟疑了一会儿。
“试试也无妨嘛。”他说。
汽车喇叭的尖声怪叫达到了高潮,于是我掉转身,穿过草地回家。我回头望了一眼。一轮明月正照在盖茨比别墅的上面,使夜色跟光前一样美好。明月依旧,而欢声笑语已经从仍然光辉灿烂的花园里消失了。一股突然的空虚此刻好像从那些窗户和巨大的门里流出来,使主人的形象处于完全的孤立之中,他这时站在阳台上,举起一只手做出正式的告别姿势。
重读一遍以上所写的,我觉得我已经给人一种印象,好像相隔好几个星期的三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我所关注的一切。恰恰相反,它们只不过是一个繁忙的夏天当中的一些小事,而且直到很久以后,我对它们还远远不如对待我自己的私事那样关心。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工作。每天清早太阳把我的影子投向西边时,我沿着纽约南部摩天大楼之间的白色裂口匆匆走向正诚信托公司。我跟其他的办事员和年轻的债券推销员混得很熟,和他们一起在阴暗拥挤的饭馆里吃午饭,吃点小猪肉香肠加土豆泥,喝杯咖啡。我甚至和一个姑娘发生过短期的关系,她住在泽西城 ① ,在会计处工作。可是她哥哥开始给我眼色看,因此她七月里出去度假的时候,我就让这事悄悄地吹了。
①在纽约市附近。
我一般在耶鲁俱乐部吃晚饭——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这是我一天中最凄凉的事情——饭后我上楼到图书室去花一个钟头认真学习各种投资和证券的知识。同学会里往往有几个爱玩爱闹的人光临,但他们从来不进图书室,所以那里倒是个做工作的好地方。在那以后,如果天气宜人,我就沿着麦迪逊路溜达,经过那座古老的默里山饭店,再穿过三十三号街走到宾夕法尼亚车站。
我开始喜欢纽约了,喜欢夜晚那种奔放冒险的情凋,喜欢那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来车辆给应接不暇的眼睛带来的满足。我喜欢在五号路上溜达,从人群中挑出风流的女人,幻想几分钟之内我就要进入她们的生活,而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或者非难这件事。有时,在我脑海里,我跟着她们走到神秘的街道拐角上她们所住的公寓,到了门口她们回眸一笑,然后走进一扇门消失在温暖的黑暗之中。在大都市迷人的黄昏时刻,我有时感到一种难以排遣的寂寞,同时也觉得别人有同感——那些在橱窗面前踯躅的穷困的青年小职员,等到了时候独个儿上小饭馆去吃一顿晚饭——黄昏中的青年小职员,虚度着夜晚和生活中最令人陶醉的时光。
有时晚上八点钟,四十几号街那一带阴暗的街巷挤满了出租汽车,五辆一排,热闹非凡,都是前往戏院区的,这时我心中就感到一种无名的怅惘。出租汽车在路口暂停的时候,车里边的人身子偎在一起,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见的笑话引起了欢笑,点燃的香烟在里面造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幻想着我也在匆匆赶去寻欢作乐,分享他们内心的激动,于是我暗自为他们祝福。
有好久我没有见过乔丹·贝克,后来在仲夏时节我又找到了她。起初我对陪她到各处去感到很荣幸,因为她是个高尔夫球冠军,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大名。后来却有了另一种感情。我并没有真的爱上她,但我产生了一种温柔的好奇心。她对世人摆出的那副厌烦而高傲的面孔掩盖了点什么——大多数装模作样的言行到后来总是在掩盖点什么,虽然起初并不如此——有一天我发现了那是什么。当时我们两人一同到沃维克去参加一次别墅聚会。她把一辆借来的车子车篷不拉上就停在雨里,然后扯了个谎——突然之间我记起了那天晚上我在黛西家里想不起来的那件关于她的事。在她参加的第一个重要的高尔夫锦标赛L,发生了一场风波,差一点闹到登报——有人说在半决赛那一局她把球从一个不利的位置上移动过。事情几乎要成为一桩丑闻——后来平息了下去。一个球童收回了他的话,唯一的另一个见证人也承认他可能搞错了。这个事件和她的名字却留在我脑子里。
乔丹呗克本能地回避聪明机警的男人,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因为她认为,在对越轨的行动不以为然的社会圈子里活动比较保险。她不诚实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她不能忍受处于不利的地位,既然这样不甘心,因此我想她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耍各种花招,为了对世人保持那个傲慢的冷笑,而同时又能满足她那硬硬的、矫健的肉体的要求。
这对我完全无所谓。女人不诚实,这是人们司空见惯的事——我微微感到遗憾,过后就忘了。也是在参加那次别墅聚会的时候,我们俩有过一次关于开车的奇怪的谈话。因为她从几个工人身旁开过去,挨得太近,结果挡泥板擦着一个工人上衣的纽扣。
“你是个粗心的驾驶员,”我提出了抗议,“你该再小心点儿,要不就干脆别开车。”
“我很小心。”
“不对,你不小心。”
“不要紧,反正别人很小心。”她轻巧地说。
“这跟你开车有什么关系?”
“他们会躲开我的,”她固执地说,“要双方不小心才能造成一次车祸嘛。”
“假定你碰到一个像你一样不小心的人呢?”
“我希望永远不会碰到,”她答道,“我顶讨厌不小心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她那双灰色的、被太阳照得眯紧的眼睛笔直地盯着前方,但她故意地改变了我们的关系,因而有片刻工夫我以为我爱上了她。但是我思想迟钝,而且满脑袋清规戒律,这都对我的情欲起着刹车的作用,同时我也知道首先我得完全摆脱家乡的那段纠葛。我一直每星期写一封信并且签上“爱你,尼克”,而我能想到的只是每次那位小姐一打网球,她的上唇上边总出现像小胡子一样的一溜汗珠。不过确实有过一种含糊的默契,这必须先委婉地解除,然后我才可以自由。
每个人都以为他自己至少有一种主要的美德,而这就是我的:我所认识的诚实的人并不多,而我自己恰好就是其中的一个。
第四章
星期天早晨,教堂的钟声响彻沿岸村镇的时候,时髦社会的男男女女又回到了盖茨比的别墅,在他的草坪上寻欢作乐。
“他是个私酒贩子,”那些少妇一边说,一边在他的鸡尾酒和他的好花之间的什么地方走动着,“有一回他杀了一个人,那人打听出他是兴登堡 ① 的侄子,魔鬼的表兄弟。递给我一朵玫瑰花,宝贝,再往那只水晶杯子里给我倒最后一滴酒。”
①兴登堡(von Hindenburg,1847—1934),德国元帅,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任德军总司令。
有一次我在一张火车时刻表上空白的地方写下了那年夏大到盖茨比别墅来过的人的名字。现在这已经是一张很旧的时刻表了,沿着折印快要散了,上面印着“本表一九二二年七月五日起生效”。但我还认得出那些暗淡的名字,它们可以给你一个比我的笼统概括更清楚的印象,那些人到盖茨比家里做客,却对他一无所知,仿佛这是对他所表示的一种微妙的敬意。
好吧,从东卵来的有切斯特·贝克夫妇、利契夫妇、一个我在耶鲁认识的姓本森的,还有去年夏天在缅因州淹死的韦伯斯特·西维特大夫。还有霍恩比姆夫妇、威利·伏尔泰夫妇以及布莱克巴克全家,他们总是聚集在一个角落里,不管谁走近,他们都会像山羊一样翘起鼻孔。还有伊十梅夫妇、克里斯蒂夫妇(更确切地说是休伯特·奥尔巴哈和克里斯蒂先生的老婆)和埃德加·比弗,据说有一个冬天的下午他的头发无缘无故地变得像雪一样白。
我记得,克拉伦斯·恩狄是从东卵来的。他只来过一次,穿着一条白灯笼裤,还在花园里跟一个姓艾蒂的二流子干了一架。从岛上更远的地人来的有开德勒夫妇、O·R·P斯雷德夫妇、乔治亚州的斯通瓦尔·杰无逊·亚伯拉姆夫妇,还有菲希加德夫妇和平普利·斯奈尔夫妇。斯奈尔在他去坐牢的前三天还来过,喝得烂醉躺在石子车道上,结果尤里内斯·斯威特太太的汽车从他的右手上升了过去。丹赛夫妇也来了,还有年近七十的S·B·怀特贝特、莫理斯·A·弗林克、汉姆海德夫妇、烟草进口商贝路加以及贝路加的几个姑娘。
西卵来的有波尔夫妇、马尔雷德夫妇、塞西尔·罗伯克、塞西尔·肖用、州议员占利克,还有卓越影片公司的后台老板牛顿·奥基德、艾克豪斯特和克莱德·科恩、小唐·S·施沃兹以及阿瑟·麦加蒂,他们都是跟电影界有这样那样的关系的。还有卡特利普夫妇、班姆堡夫妇和G·厄尔·马尔东,就是后来勒死妻子的那个姓马尔东的人的兄弟。投机商达·冯坦诺也来这儿,还有爱德·莱格罗、詹姆斯·B·(译名是“坏酒”)菲来特、德·琼大妇和欧内斯特·利里——他们都是来赌钱的,每当菲来特逛进花园里去,那就意味着他输得精光,第二人联合运输公司的股票又得有利可图地涨落一番。
有一个姓克利普斯普林格的男人在那儿次数又多时间又长,后来人家就称他为“房客”了——我怀疑他根本就没别的家。在戏剧界人上中,有葛斯·威兹、霍勒斯·奥多诺万、莱斯特·迈尔、乔治·德克维德和弗朗西斯·布尔。从纽约城里来的还有克罗姆夫妇、贝克海森夫妇、丹尼克夫妇、罗素·贝蒂、科里根夫妇、凯瑟赫夫妇、杜厄夫妇、斯科里夫妇、S·W·贝尔立夫妇、斯默克夫妇、现在离了婚的小奎因夫妇和亨利·L·帕默多,他后来在时报广场跳到一列地下火车前面自杀了。
本厄·麦克莱纳亨总是带着四个姑娘一同来。她们每次人都不同,可是全长得一模一样,因此看上去都好像是以前来过的。她们的名字我忘了——杰奎林,大概是,要不然就是康雪爱拉,或者格洛丽亚或者珠迪或者琼,她们的姓要么是音调悦耳的花名和月份的名字,要么是美国大资本家的庄严的姓氏,只要有人追问,她们就会承认自己是他们的远亲。
除了这许多人之外,我还记得福丝娣娜·奥布莱恩至少来过一次,还有贝达克家姐妹,还有小布鲁尔,就是在战争中鼻子被枪弹打掉的那个,还有阿尔布鲁克斯堡先生和他的夫婚妻海格小姐、阿迪泰·费兹彼得夫妇和一度当过美国退伍军人协会主席的卜朱厄特先生,还有克劳迪哑·希普小姐和一个被认为是她司机的男伴,还有一位某某亲王,我们管他叫公爵,即使我曾经知道他的名字,我也忘掉了。
所有这些人那年夏天都到盖茨比的别墅来过。
七月末一天早上九点钟,盖茨比的华丽汽车沿着岩石车道一路颠到我门口停下,它那三个音符的喇叭发出一阵悦耳的音调。这是他第一次来看我,虽然我已经赴过两次他的晚会,乘过他的水上飞机,而且在他热情邀请之下时常借用他的海滩。
“早啊,老兄。你今天要和我一同吃午饭,我想我们就同车进城吧。”
他站在他车子的挡泥板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那种灵活的动作是美国人所特有的——我想这是由于年轻时候不干重活的缘故,更重要的是由于我们各种紧张剧烈的运动造成姿势自然而优美。这个特点不断地以坐立不安的形式突破他那拘谨的举止而流露出来。他一刻也不安静,总是有一只脚在什么地方轻轻拍着,要不然就是有一只手在不耐烦地一开一合。
他瞧出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的汽车。
“这车子很漂亮,是不是,老兄?”他跳了下来,好让我看清楚一些,“你以前从来没看到过它吗?”
我看到过,大家都看到过。车子是瑰丽的奶油色的,镀镍的地方闪光耀眼,车身长得出奇,四处鼓出帽子盒、大饭盒和工具盒,琳琅满目,还有层层叠叠的挡风玻璃反映出十来个太阳的光辉。我们在温室似的绿皮车厢里许多层玻璃后面坐下,向城里进发。
过去一个月里,我大概跟他交谈过五六次。使我失望的是,我发现他没有多少话可说。因此我最初以为他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的印象,已经渐渐消失,他只不过是隔壁一家豪华的郊外饭店的老板。
接着就发生了那次使我感到窘迫的同车之行。我们还没到西卵镇,盖茨比就开始把他文雅的句子说到一半就打住,同时犹疑不决地用手拍着他酱色酉装的膝盖。
“我说,老兄,”他出其不意地大声说,“你到底对我是怎么个看法?”
我有点不知所措,就开始说一些含糊其词的话来搪塞。
“得啦,我来给你讲讲我自己的身世吧,”他打断了我的话。“你听到这么多闲话,我不希望你从中得到一个对我的错误看法。”
原来他知道那些给他客厅里的谈话增添风趣的离奇的流言蜚语。
“上帝作证,我要跟你说老实话。”他的右手突然命令上天的惩罚做好准备。“我是中西部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是在美国长大的,可是在牛津受的教育,因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在牛津受教育的。这是个家庭传统。”
他斜着眼朝我望望——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乔丹·贝克曾认为他撒谎。他把“在牛津受的教育”这句话匆匆带了过去,或者含糊其词,或者半吞半吐,仿佛这句话以前就使他犯嘀咕。有了这个疑点,他的整个自述就站不住脚了,因此我猜疑他终究是有点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中西部什么地方?”我随便一问。
“旧金山 ① 。”
①旧金山在西部海岸,不属中西部。
“哦,是这样。”
“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因此我继承了很多钱。”
他的声音很严肃,仿佛想起家族的突然消亡犹有余痛似的。有一会儿我怀疑他在捉弄我,但是看了他一眼后,我便相信不是那么回事。
“后来我就像一个年轻的东方王公那样到欧洲各国首都去当寓公——巴黎、威尼斯、罗马——收藏以红宝石为主的珠宝也好,打打狮子老虎也好,画点儿画也罢,不过是为了自己消遣,同时尽量想忘掉好久以前一件使我非常伤心的事。”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来,因为他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他的措词本身那么陈腐,以致在我脑子里只能是这样的形象:一个裹着头巾的傀儡戏里的“角色”,在布龙公园 ① 追着打老虎,一面跑一面从身子里每个孔洞里往外漏木屑。
①在巴黎郊外,有大片森林。
“后来就打仗了,老兄。这倒是莫大的宽慰,我千方百计地去找死,可是我的命好像有神仙保佑一样。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得到了中尉的军衔。在阿贡森林一役,我带领我两个机枪连的小分队一往直前,结果我们两边都有半英里的空地,步兵在那里无法推进。我们在那儿待了两天两夜,一百三十个人,十六挺刘易斯式机枪。后来等到步兵开上来,他们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发现了三个德国师的徽记。我被提升为少校,每一个同盟国政府都发给我一枚勋章——其中甚至包括门的内哥罗,亚德里亚海上的那个小小的门的内哥罗。”
小小的门的内哥罗!他仿佛把这几个字举了起来,冲着它们点头微笑。这一笑表示他了解门的内哥罗动乱的历史,并且同情门的内哥罗人民的英勇斗争。这一笑也表示他完全理解那个国家一系列的情况,正是这些情况使得门的内哥罗热情的小小的心发出了这个颂扬。我的怀疑此刻已化为惊奇。这好像是匆匆忙忙翻阅十几本杂志一样。
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随即一块系在一条缎带上的金属片落进我的手掌心。
“这就是门的内哥罗的那一个。”
使我吃惊的是,这玩意看上去是真的。“丹尼罗勋章”,上面的一圈铭义写道:“门的内哥罗国王尼占拉斯”。
“翻过来。”
“杰伊·盖茨比少校,”我念道,“英勇过人”
“这儿还有一件我随身带的东西,牛津时朗的纪念品,是在三一学院校园里照的——我左边那个人现在是唐卡斯特伯爵。”
这是一张五六个年轻人的相片,身上穿着运动上衣,在一条拱廊下闸站着,背后可以看见许许多多塔尖 ① ,其中有盖茨比,比现在显得年轻点,但也年轻不了多少——手里拿着一根板球棒。
①牛津校舍大多为哥特式建筑,塔尖林立。
这样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啦。我仿佛看见一张张五色斑调的老虎皮挂在他在大运河 ① 上的宫殿甲,我仿佛看见他打开一箱红宝石,借它们浓艳的红光来减轻他那颗破碎的心的痛苦。
①指意大利威尼斯城的大运河。
“我今天有件大事要请你帮忙,”他说,一面很满意地把他的纪念品放进口袋里。“因此我觉得你应当了解我的情况。我不希望你认为我只是一个不三不用的人。要知道,我往往和陌生人交往,因为我东飘西荡,尽量想忘掉那件伤心事。”他犹疑了一下,“这件事今天下午你就可以听到。”
“吃午饭的时候?”
“不,今天下午。我碰巧打听到你约了贝克小姐喝茶。”
“你是说你爱上了贝克小姐吗?”
“不是,老兄,我没有。可是承蒙贝克小姐同意,让我跟你谈这件事。”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指什么,但是我兴趣不大,倒觉得厌烦。我请贝克小姐喝茶,并不是为了谈论杰伊·盖茨比先生。我敢胄定他要求的一定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有一会儿工夫我真后悔当初不该踏上他那客人过多的草坪。
他一句话也不说了。我们离城越近他也越发(矛今)持。我们经过罗斯福港,瞥见船身有一圈红漆的远洋轮船,又沿着一条贫民区的石子路疾驰而过,路两旁排列着二十世纪初褪色的镀金时代的那些还有人光顾的阴暗酒吧。接着,灰烬之谷在我们两边伸展出去,我从车上瞥见威尔逊太太浑身是劲地在加油机旁喘着气替人加油。
汽车的挡泥板像翅膀一样张开。我们一路给半个阿斯托里亚 ① 带来了光明——只是半个,因为正当我们在高架铁路的支柱中问绕来绕去的时候,我听到了一辆机器脚踏车熟悉的“嘟——嘟——劈啪”的响声,随即看到一名气急败坏的警察在我们车旁行驶。
①皇后区的一个地段。
“好了,老兄。”盖茨比喊道。我们放慢了速度。盖茨比从他的皮夹里掏出一张白色卡片,在警察的眼前晃了一下。
“行了,您哪,”警察满口应承,并且轻轻碰一碰帽檐,“下次就认识您啦,盖茨比先生。请原谅我!”
“那是什么?”我问道,“那张牛津的相片吗?”
“我给警察局长帮过一次忙,因此他每年部给我寄一张圣诞贺卡。”
在人桥上,阳光从钢架中间透过来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上闪闪发光,河对岸城里的楼高耸在眼前,像一堆一堆白糖块一样,尽是出于好心花了没有铜臭的钱盖起来的。从皇后区大桥看去,这座城市永远好像是初次看见一样,那样引人入胜,充满了世界上所有的神秘和瑰丽。
一辆装着死人的灵车从我们身旁经过,车上堆满了鲜花,后面跟着两辆马车,遮帘拉上了的,还有儿辆比较轻松的马车载着亲友,这些亲友从车子里向我们张望,从他们忧伤的眼睛和短短的上唇可以看出他们是尔南欧那一带的人。我很高兴在他们凄惨的出丧车队中还能看到盖茨比豪华的汽车。我们的车子从桥上过布莱克威尔岛的时候。一辆大型轿车超越了我们的车子,司机是个白人,车子里坐着三个时髦的黑人,两男一女。他们冲着我们翻翻白眼,一副傲慢争先的神气,我看了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们现在一过这座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了,”我心里想,“无论什么事都会有……”
因此,连盖茨比这种人物也是会出现的,这用不着大惊小怪。
炎热的中午。在四十二号街一家电扇大开的地下餐厅里,我跟盖茨比碰头一起吃午饭。我先眨眨眼驱散外面马路上的亮光,然后才在休息室里模模糊糊认出了他,他正在跟一个人说话。
“卡罗威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沃尔夫山姆先生。”
一个矮小的塌鼻子的犹太人抬起了他的大脑袋来打量我,他的鼻孔里面长着两撮很浓的毛。过了一会儿我才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发现了他的两只小眼睛。
“……于是我瞥了他一眼,”沃尔夫山姆先生一面说下去一面很热切地和我握手,“然后,你猜猜我干了什么事?”
“什么事?”我有礼貌地问道。
显然他并不是在跟我讲话,因为他放下了我的手,把他那只富于表现力的鼻子对准了盖茨比。
“我把那笔钱交给凯兹保,同时我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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