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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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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了;蚊子也不是在帐子里边不是?”
他顾不到蚊子的问题。“我说,万一小赵非要秀真不可呢?”
“何必信梦话呢!不是老李和他说好了吗?”
“梦不梦的,万一呢!老李这两天也没来!”
“衙门也许事儿忙,这两天。”
“也许。我问你,万一小赵非那么办不可,你怎着?”
“我?我不能把秀儿给他!”
“不给他,天真就出不出来呢?”张大哥紧了一句。“那——”
“哎!”张大哥又不言语了。
夫妻俩全思索着,蚊子在帐子外飞来飞去的响。
大嫂先说了话:“我的女儿不能给他!”
“儿子可以不要了?”
“我也不是不爱儿子,可是——”
“他要是明媒正娶的办;自然这口气不好受,可是——”
“命中没儿子就是没儿子;女儿可是不——”
“不用说了,”张大哥有点带怒了,“不用说了!命该如此就结了!我姓张的算完了;拿刀剁小赵兔崽子!”
多少多少年了,张大哥没用过“兔崽子”。“拿刀剁?”只能说说。他不能再睡。往事一片一片的落在眼前。自己少年时的努力,家庭的建设,朋友的交往,生儿女的欣喜,作媒的成功,对社会规法的履行,财产购置……无缘无故的祸从天降!自从幼年,经过多少次变乱,多少回革命,自己总没跌倒,财产也没损失,连北京改成北平那么大的变动都没影响到自己!现在?北京改名北平的时节,他以为世界到了末日,可是个人的生活并没有摇动。现在!不明白,什么也不明白;小赵比他小着二十多岁。小赵是飞机,张大哥是骡车;骡车本不想去追飞机,可是飞机掷下的炸弹是没眼睛的。骡车被炸得粉碎。他想起前二年在顺治门里,一辆汽车碰死一匹老驴。汽车来到跟前,老驴双腿跪下了,瘫了,两只大眼睛看着车轮轧在自己的头上,一汪血,动也没动,眼还睁着!那匹老驴也许曾是在妙峰山的香会上,白云观神路上,戴着串铃,新鞍(革占),毛象缎子似的,鼻孔张着,飞走,踢起轻松的尘沙,博得游人的彩声。汽车来了,瞪着眼,瘫在那里!张大哥听见远处的鸡鸣,窗纸微微发青,不能睡,不能!自己是那个老驴,跪到小赵的身前,求他抬手,饶了他;必不得已,连秀真饶上也可以;儿子的价值比女儿高。大嫂也没睡。
二
大嫂来找老李,到底小赵是怎回事?她拿出有小赵签字的纸条,告诉老李,张大哥作了个恶梦。
李太太看见亲家来了,不得不和丈夫一同接见。丈夫的眼神非常的可怕,象看见老鼠的猫,全身的力量都运到眼上。老李还不出话来。大嫂的脸,虽然勉强笑着,分明带着隔夜的泪痕。她不但关心天真,而且问老李:“秀儿是不是准没危险?”老李回答不出。他的唇白了,脑门上出了热汗,眼睛极可怕。生平不爱管闲事,虽然心中愿意打个抱不平;一旦自动的给人帮忙,原来连半点本领也没有,叫小赵由着性戏弄;自己是天生来的糟蛋!什么事都由着别人,自己就没个主张?穿衣服,结婚,接家眷,生,死,都听别人的。连和太太大声吵几句都不敢。地道糟蛋。只顾了想自己的事,张大嫂又说了什么,没听见。自己要说点什么,说不出,嘴唇只管自张自闭,象浅木盆里的挣扎性命的鱼!
大嫂还勉强笑着逗一逗干女儿,摸着菱的胖葫芦脸。摸着摸着哭起来,想起秀真幼时的光景。李太太也陪着落泪,自己一肚子的冤屈还没和大嫂诉说。丈夫的眼神非常的可怕,不敢多哭,而且得劝住张大嫂。
正在这个时节,吴太太来了,进了屋门就哭。方墩的脸上青了好几块,右眼上一个大黑圈。“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看见张大嫂也在这里,更觉得势力雄厚些:“老李,你不叫我活着,我也叫你平安不了。吴小子虽然厉害,向来没打过我;现在,你看看,看看!”她指着脸上的伤。“都是你,你把他顶下来,你叫他和我离婚:今天就是今天了,咱们俩上当街说去!”
李太太为这个打过自己一顿嘴巴,可是始终没和丈夫闹破。自然哪,丈夫心里有病;不说,他自己还不明白?他心里明白,假装糊涂,好几天不理我!吴太太来得好,跟他闹,看他怎样!白给小赵二百五十块钱,够买两三亩地的!
老李莫名其妙,一句话没有。嘴一张一闭,汗衫贴在背上,象刚被雨淋过的。
张大嫂问了方墩几句。把自己的委屈暂放在下层,止住了泪,为老李辩护。“这是小赵写的,我不都认识,我明白其中的意思。老李为我们给了他二百五十块钱。为我们把他自己押给小赵。老李会顶了吴先生?老李会叫吴先生跟你离婚?我家里闹了事,你们连问也不问,就是老李是个好人,我告诉你吴太太!买房子?老李买我们的房子?小赵要的报酬!小赵是你们家的人,不是个东西!”大嫂把几个月的怨气恨不能都照顾了方墩,心中痛快了些。
方墩不言语了。可是泪更多了:“反正我挨了打!”心里头说:“不能这么白挨!”
李太太瞪了眼,幸而没向大嫂说这回事。丈夫的眼神非常的可怕,吴先生可以揍吴太太,焉知老李不拿我杀气?
老李一声也不响,虽然大嫂把方墩说得闭口无言,可是心中越发觉得无聊。这群妇人们,小赵!自己是好人,没用!
张大嫂又给方墩出了主意,“找小赵去!跟他拚命,你要是治服了他,吴先生再也不敢打你。我的当家子的也把差事搁下了,难道也是老李的坏?”
“小赵还叫我上衙门闹去呢!”方墩心里说。待了会儿对两位太太说:“我谁也不怨,只怨我不该留下那个小妖精!我没挨过打,没挨过!”她觉得一世的英名付于流水。“没完,我家去,我死给他们看看,我谁也不怨,”她设法张开带黑圈的眼看了老李一下,似乎是道歉,“我走了。我死后,只求你姐们给我烧张纸去!”
方墩走后,李太太乘着张大嫂没走,设法和丈夫说话,打开僵局。有客人在座,比较的容易些,可是老李还是没理她。
三
小赵第一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第二没有道德观念,第三不信什么主义,第四不承认人应有良心,第五不向任何人负任何责任,按说他可以完全无忧无虑,而一人有钱,天下太平了。不过,人心总是肉长的,小赵的心不幸也是肉长的,这真叫他无可如何的自怜自叹自恨。对于秀真,他居然有一点为难!本来早就可以把她诱到个地方,使她变成个妇人;可是不知为了什么,他还没下手。人的心不能使人成为“超人”;小赵恨自己。她比别的妇人都容易弄到手,别的妇女得花钱,定计,写契证;她完全白来,一瓶汽水,几声笛耳,带她看了趟天真,行了。可是他不敢下手,他不认识了自己。
他向来不为难,定计策是纯粹理智的,用不着感情:成功与失败是凭用计的详密与否,也不受良心的责备与监视。成功便得点便宜,失败就损失点:失败了再干,用不着为难。秀真有点与众不同,简单得象个大布娃娃,不用小赵费半点思想。也许是理智清闲起来,感情就来作怪,小赵象拿惯了老鼠的猫,这回捉住了个小的,不肯一口吞下,而想逗弄着玩,明知道这不妥,甚至于是不对,可是不肯下手。假如这么软弱下去,将来也许有失去捕鼠能力的可能!小赵没了主意。她的眼睛鼻子笑涡,连那双大脚,都叫他想到是个“女子”,不是“货物”。他常想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但是他不肯随便骂自己的亲娘。对于秀真也有这么点。他觉得秀真应当和他有点人与人的关系,不是人与货物的关系。一向他拿女的当作机器,或是与对不很贵的磁瓶有同等的作用与价值。秀真会使他的心动了动。他非常奇怪的发现了自己身上有种比猫捕鼠玄虚一些的东西。他要留着秀真,永远满足他的肉欲,而不随手的扔了她。这便奇怪的很。这是要由小赵而变成张大哥——张大哥有什么出息?!这是要由享受而去负责任,由充分的自由而改成有家有室,将来还要生儿养女。因此得留着秀真的身子,因为小赵是要为自己娶太太。他觉着非常的可笑,同时又觉着其中或者另有滋味,她确是与众不同。但是,为了这点玄虚的东西而牺牲了个人的事业,上算不上算?把秀真送出去,至少来几千,先不用说升官。小赵为了难。思想还是清楚的,不过这一回每当一思索就有点别的东西来裹乱。性欲的问题,在小赵本不成问题。现在如要为这个问题而永远管一个女子叫笛耳,太不上算;吃着他,喝着他,养了孩子他喂着,还得天天陪上几声笛耳,糊涂!可是秀真有股子奇怪的劲,叫他想到,老管她叫笛耳是件舒服事,有一个半个小小赵,她养的,也许有趣味。他是上了当。不该钩搭这么个小妖精。后悔也不行,他极愿意去和她一块走走逛逛,看看她的一双大脚。那双大脚踩住了他的命,仿佛是。妇女本来都是抽象的,现在有一个成为具体的,有一定的笑涡,大脚,香气,贴在他的心上,好象那年他害肚子疼贴的那张回春膏。虽然贴着有些麻烦,可是还不能不承认那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它叫肚皮发痒,给内部一些热气;一贴膏药叫人相信自己的肚子有了依靠。一块钱一贴;在肚子上值一万金子,特别肚子正疼的时候。秀真是张贴心房的膏药。可是小赵不承认心中有什么病。为难!
丁二爷找到小赵。
“赵先生,”丁二爷叫,仿佛称呼别人“先生”是件极体面的事,“赵先生!”
“丁二吗?有什么事?”小赵是有分寸的,丁二爷只是“丁二”,无须加以客气的称呼。
“秀姑娘叫我来的。”
“什么?”
“秀姑娘叫我来的。”
“哪个秀姑娘?”小赵的眼珠没练习着跳高,而是死鱼似的瞪着丁二爷。他最讨厌别人知道了自己的事。
“秀真,秀真,我的侄女秀真。”丁二爷好象故意的讨厌。
“你的侄女?”小赵真似乎把秀真忘了,丁二的侄女,哼!
“我把她抱大了的,真的,一点不假。我的事她知道,她的事我知道。您和她的事我也知道。她叫我找您来了。”
小赵非常的不得劲,很有意把丁二枪毙了,以绝后患。“找我干吗?啊,别人知道不知道?”
“别人怎能知道,她就是和我说知心话,我的嘴严,很严,象个石头子。”
“不要你的命,你敢和别人说!”
“决不说,决不说,丁二都仗着你们老爷维持。那回您不是赏了我一块钱?忘不了,老记着。”
“快说,到底有什么事?”小赵减了些猜疑,可是增加了些不耐烦;丁二是到帮到底的讨厌鬼。
“是这么回事!”
“快着,三言两语,别拉锯,赵先生没工夫!”
“秀真一半天就搬回家来,出入可就不大方便了,叫您快想主意。她说顶好您设法先把天真放出来,然后您向张大哥要求这回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秀姑娘说了,她自己也和父亲母亲要求;父母不答应,她就上吊。可是天真得先出来,不然她没话向父母说。”
“好啦,去你的,我快着办。给你这块钱,”小赵把张钱票扔在地上。“留神你的命,只要你一跟别人提这个,噗,一刀两断,听见没有?”
丁二爷把票子拾了起来。“谢谢,赵先生,谢谢!决不对别人说!您可快着点!秀姑娘真不坏,真不坏。郎才女貌!赵先生,丁二等吃喜酒!以后您有什么信传给秀姑娘,找我丁二,妥当,准保妥当!”
小赵心里怎么也不是味。不肯承认自己是落在情网中:赵先生被个蜘蛛拿住?赵先生象小绿蝇似的在蛛网上挣扎?没有的事!可是丁二的末几句话使他心中痒了痒一一吃喜酒,郎才女貌!人还不易逃出人类的通病,小赵恨自己太软弱。可是洞房花烛夜,吻着那双大脚,准保没被别人吻过的。她脸上红着,两个笑涡象两朵小海棠花!小赵没办法,没法把心掏出来,换上块又硬又光的大石卵。
四
丁二爷一辈子没撒过谎,这是头一次。他非常的兴奋。说了谎,而且是对大家所不敢惹的小赵说的!还白检了一块钱,生命确是有趣的。大概把小赵揍死,也许什么事没有?谁知道!天下的事只怕没人作;作出来不一定准好或是准坏,就怕不作。丁二爷想起过去的事;假如少年的时候,遇上事敢作,也许不至成为废物?他有点后悔。好吧,现在拿小赵试试手。小赵一点也没看起咱,给他个冷不防!丁二爷没想到自己是要作个英雄,他自己知道自己,英雄与丁二联不到一处。只是要试试手。试好了便算附带的酬报了张大哥,试不好——谁知道怎样呢!过去是一片雾,将来是一片雾,现在,只有现在,似乎在哪儿有点阳光。秀真,小丫头,也确是可爱!要是自己的儿子还跟着自己,大概还许和她定婚呢!儿子哪儿去了?那个老婆哪儿去了?他看着街上的邮差;终年的送信,只是没有丁二的!去喝两盅,谁叫白来一块钱呢!
第十八
一
老李的苦痛是在有苦而没地方去说。李太太不是个特别泼辣的妇人,比上方墩与邱太太她还许是好一些的。可是她不能明白老李。而老李确又不是容易明白的人。他不是个诗人,没有对美的狂喜;在他的心中,可是,常有些轮廓不大清楚的景物:一块麦田,一片小山,山后挂着五月的初月。或是一条小溪,岸上有些花草,偶然听见蛙跳入水中的响声……这些画境都不大清楚,颜色不大浓厚,只是时时浮在他眼前。他没有相当的言语把它们表现出来。大概他管这些零碎的风景叫作美。对于妇女他也是这样,他有个不甚清楚的理想女子,形容不出她的模样,可是确有些基本的条件。“诗意”,他告诉过张大哥。大概他要是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妇女,合了这“诗意”的基本条件,他就能象供养女神似的供养着她,到那时候他或者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人——这就是我所谓的诗意。李太太离这个还太远。
那些基本条件,正如他心中那些美景,是朴素,安静,独立,能象明月或浮云那样的来去没有痕迹,换句话说,就是不讨厌,不碍事,而能不言不语的明白他。不笑话他的迟笨,而了解他没说出的那些话。他的理想女子不一定美,而是使人舒适的一朵微有香味的花,不必是牡丹芍药;梨花或是秋葵就正好。多咱他遇上这个花,他觉得也就会充分的浪漫——“他”心中那点浪漫——就会通身都发笑,或是心中蓄满了泪而轻轻的流出,一滴一滴的滴在那朵花的瓣上。到了这种境界,他才能觉到生命,才能哭能笑,才会反抗,才会努力去作爱作的事。就是社会黑暗得象个老烟筒,他也能快活,奋斗,努力,改造;只要有这么个妇女在他的身旁。他不愿只解决性欲,他要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合成一体的伴侣。不必一定同床,而俩人的呼吸能一致的在同一梦境——一条小溪上,比如说——呼吸着。不必说话,而两颗心相对微笑。
现在,他和太太什么也不能说。几天没说话,他并不发怒,只觉得寂寞,可又不是因为不和“她”说笑而寂寞。她不是个十分糊涂的妇人;反之,她确是要老大姐似的保护着他,监督着他,象孤儿院里的老婆婆。他不能受。她的心中蓄满了问题,都是实际的,实际得使人恶心要吐。她的美的理想是梳上俩小辫,多搽上点粉,给菱作花衣裳。她的丈夫会挣钱,不娶姨太太,到时候就回家。她得给这么个男人洗衣服,作有肉的菜。有客人来,她能鞠躬,会陪着说话,送到院中,过几天买点礼物去回拜,她觉得在北平真学了些本事。跟丈夫吵不起来的时候自己打嘴巴,孩子大闹或是自己心中不痛快,打英的屁股;不好意思多打菱,菱是姑娘,急了的时候只能用手指戳脑门子。她的一切都是具体的。老李偏爱作梦。她可是能从原谅中找到安慰:丈夫不爱说话,太累了;丈夫的脸象黑云似的垂着,不理他。老李得不到半点安慰。越要原谅太太越觉得苦恼,他恨自己太自私,可是心中告诉自己——老李你已经是太宽容,你整个的牺牲了自己。
马少奶奶有些合于他的条件,虽然不完全相合;她至少是安静,独立,不讨厌。她的可怜的境遇补上她的缺欠。可是她也太实际,她只把老李看成李太太的丈夫。老李已经把心中的那点“诗意”要在她的身上具体化了,她象门外小贩似的,卖什么吆喝什么,把他的梦打碎。无论怎么说,老李可是不能完全忘了她,她至少是可以和他来得及的。
老李专等着看看她怎样对付那位逃走的马先生。衙门不想去,随便,免职就免职,没关系!张家的事,想管,可是不起劲,随便,大家都在地狱里,谁也救不了谁。
李太太有点吃不住了。丈夫三四天不上衙门,莫非是……自己不对,不该把事不问清楚了就和丈夫吵架。她又是怕,又是惭愧,决定要扯着羞脸安慰他,劝告他。
“今天还不上衙门呀?”好象前两天不去的理由她晓得似的。“放假吧?”把事情放得宽宽的说,为是不着痕迹。
他哼了一声。
二
下了大雨。不知哪儿的一块海被谁搬到空中,底儿朝上放着。老李的屋子漏得象漏杓,菱和英头上蒙着机器面口袋皮,四下里和雨点玩捉迷藏,非常的有趣。刚找着块干松地方,头上吧哒一响,赶紧另找地方;最后,藏在桌儿底下。雨点敲着桌上的铜茶盘,很好听,可是打不到他们的头上。“爸!这儿来吧!”爸的身量过高,桌下容不开。
一阵,院中已积满了水。忽然一个大雷,由南而北的咕隆隆,云也跟着往北跑。一会儿,南边已露出蓝天;北边的黑云堆成了多少座黑山,远处打着闪。跑在后边的黑云,失望了似的不再跑,在空中犹疑不定的东探探头,西伸伸脚,身子的四围渐渐由黑而灰而白,甚至于有的变成一缕白气,无目的的在天上伸缩不定。
院中换了一种空气,瓦上的阳光象鲜鱼出水的鳞色,又亮又润又有闪光。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些蜻蜓,黄而小的在树梢上结了阵,大蓝绿的肆意的擦着水皮硬折硬拐的乱飞。马奶奶的几盆花草的叶子,都象刚琢磨过的翡翠。在窗上避雨的大白蛾也扑拉开雪翅,在蓝而亮的空中缓缓的飞。墙根的蜗牛开始露出头角向高处缓进,似乎要爬到墙头去看看天色。来了一阵风,树上又落了一阵雨,把积水打得直冒泡儿;摇了几次,叶上的水已不多,枝子开始抬起头来,笑着似的在阳光中摆动。英和菱从桌下爬出来,向院中的积水眨巴眼——呕!
并没有商议,二位的小手碰到一处,好象小蚁在路上相遇那么一触,心中都明白了。拉着手,二位一齐下了“海”。英唱开了“水牛,水牛,先出犄角后出头。”菱看天上的白云好象一群羊,也唱着“羊,羊,跳花墙……”把水踢起很高。英的大拇指和二指一捻,能叫水“花啦”轻响一声,凑巧了还弄起个水泡。菱也得那么弄,胖脚离了水皮,预备捻脚趾头;立着的那只脚好象有人一推,出溜——脊背也擦了水皮:英拉不住她,爽性撒了手,菱的胖脊背找着了地,只剩了脑袋在外边,“妈!”英拚命的喊。菱要张口,水就在唇边,一大阵眼泪都流入“海”里。“妈!妈——”
全院下了总动员令。爸先出来了,妈在后边。东屋大婶是东路司令,西路马奶奶也开开了门。爸把小葫芦捞出来,象个穿着衣服的小海狗。大红兜肚直往下流水,脊背上贴了几块泥。脸也吓白,葫芦嘴撇得很宽,可是看着妈妈,不敢马上就哭出声来。“不要紧的,菱,快擦擦去!”马奶奶知道菱是不敢哭,不是不想哭。马婶也赶紧的说:“不要紧的,菱!”菱知道是不能挨打了,指着红兜肚,“新都都,新都都!”哭起来,似乎新兜肚比什么也重要。或者是因为这样引咎自责可以减少妈妈的怒气。妈妈没生气,可是也没笑着,“看看,摔着了没有吧!”菱有了主心骨,话立刻多了:“没摔着!菱没动,水推菱,吧唧!”她笑了,大家都笑了。妈把菱接过去。英早躲到南墙去,直到妈进了屋才敢过来,拉住了马婶,一劲的嘻嘻,他的裤子已湿了半截。
马奶奶夸奖雨是好雨,老李想起乡下——是,好雨;可是暴雨浇热地,瓜受不了。马婶不晓得瓜也是庄稼,她总以为菜园子才种瓜呢,可是不便露怯,没言语。老李想起些雨后农家的光景,有的地方很脏,有的地方很美,雨后到日落的时候,在田边一伸手就可以捏着个蜻蜓。“英,咱们出西直门看看去!”很想闻闻城外雨后新洗过的空气,可是没说,因为英正和马婶在墙根找蜗牛。马婶没穿袜子,赤足穿双小胶皮靴,看不见脚,可是露着些腿腕。阳光正照着她的头发,水影在她头上的窗纸上摇着点金光,很象西洋画中的圣母像。英不怕晒,她也似乎不怕,跟着英在阶上循着墙根找蜗牛,蹲着身,白腿腕一动一动往前轻移。马奶奶进了屋。老李放胆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的白腿腕,她的头发,她头上的水光。他心中的雨后村景和她联在一气,晴美,新鲜,安静,天真,他找到了那个“诗意”。
菱换好了干衣服,出来拉住爸的手,“英,给我一水牛!”英没答应。菱看了看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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