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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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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姑娘却在与她撞击,恶意昭昭,她们准备用抗击外国军队的顽强精神来反击一把不愿给她
们让路的雨伞。
4
她来到古城广场。这里有梯思教堂严峻的塔尖,哥特式建筑的不规则长方形,以及巴罗
克式的建筑。古城的市政厅建于十四世纪,曾一度占据了整个广场的一侧,现在却一片废墟
已有二十七年。华沙、德累斯顿、柏林、科隆以及布达佩斯,在第二次大战中都留下了可怕
的伤痕。但这些地方的城民们都重建了家园,辛勤地恢复了古老历史的遗存。布拉格的人民
对那些城市的人民怀着一种既尊敬又自卑的复杂心理。古城市政厅旧址只是战争毁灭的唯一
标志了。他们决定保留这片废墟,是为了使波兰人或德国人无法指责他们比其它民族受的苦
难少些。在这光荣的废墟前面,在战争留给今天和永恒的罪恶遗迹面前,立着一座钢筋水泥
的检阅台,供某种示威集会用,或方便于共产党过去或将来召集布拉格的群众。看着古城市
政厅的残迹,特丽莎突然想起了母亲,想起她那反常的需要:揭露人家的灾难和人家的丑
陋,展示人家的悲惨,亮出别人断臂的残胶并强迫全世界都来围观。最近的一切都使她想起
母亲。她逃离出来已逾七年的母亲世界似乎又卷士重来,前后左右把她团团围位。正因为如
此,那天早上她对托马斯谈起,母亲如何在饭桌前边读她的秘密日记边发出狂笑。当一种茶
余饭后的私下交谈都拿到电台广播时,这说明什么呢?不说明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一个集中营
吗?
几乎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就用这个词来表达她对家庭生活的感觉。集中营是一个人们
常常日夜挤在一堆的世界。粗野与弓虽。暴倒只是第二特征(而且不是完全不可缺少的)。集中营
是个人私生活的完全灭绝。普罗恰兹卡就住在集中营里,因此不能有私生活的掩体供他酒后
与朋友闲谈。(他的致命错误是自己居然不知道2)特丽莎与母亲佐在一起时,也是在集中营
里。她几乎从小就知道集中营,既不特别异常也不令人吃惊,倒是个很基本的什么东西,我
们在给定购这里出生,而且只有花最大的努力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5
女人们坐在三条成梯形排列的长凳上,挤得那么紧,不碰着是不行的。特丽莎旁边是一
位三十来岁的女人,一个劲出汗,有十分漂亮的脸蛋,从双肩垂下一对大得难以置信的奶
子,身子稍一动,它们就晃荡个不停。那女人站起来时,特丽莎看见她的屁股也象是两个大
麻袋,与漂亮的脸丝毫接不上边。
也许这个女人也常常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身体,如同特丽莎从小就想从那里窥视自己的
灵魂。她一定也怀着巨大的希望,想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灵魂的显示。不过,这接着四个皮囊
的躯壳反射出来的灵魂,将是多么骇人可怕呵。
特丽莎站起来,在喷头下把自己冲洗干净,走到外边去。天还下着毛毛细雨。她站在瓦
塔瓦河面一块啪啪作响的甲板上,一块几平方英尺的高木板,让她逃避了城市的眼睛。她朝
下看见了刚才一直想着的那女人的头,正在奔腾的江面上起伏浮动。
女人朝她笑了笑。她有精巧的鼻子,棕色的大眼睛和带孩子气的眼被。
她爬下梯子时,苗条的身貌让路绘两套颤抖着的大皮爱,还有皮爱左右两边甩出的一颖
颖冰凉水殊。
6
特丽莎进屋去穿衣,站在大镜子前面。
不,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胸前也没洼什么大皮爱。事实上,她的乳防很小,
母亲就常常嘲笑她只有这样小的乳防。直到托马斯来以前,她一直对自己的小乳防心情复
杂。大小倒无所谓,只是乳投周围又黑又大的一圈使她感到屈辱。假使她能设计自己的身体
的话,她会选择那种不打眼的乳投,拱弧线上的乳投不要挺突,颜色也要同皮肤色混为一
体。她想她的乳晕就象原始主义画家为客人画的涩情画中的深红色大目标一样。
瞧着自己,她想知道,如果她的鼻子一天长一毫米的话她会是个什么样子,要多久她的
脸才能变得象别人的一样?
如果她身体的各个部分有的长大,有的缩小,那么特丽莎看上去就不再象她自己了,她
还会是自己吗?她还是特丽莎吗?
当然,即使特丽莎完全不象特丽莎,体内的灵魂将依然如故,而且会惊讶地注视着身体
的每个变化。
那么,特丽莎与她身体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身体有权利称自己为特丽莎吗?如果不
可以,这个名字是指谁呢?仅仅是某种非物质和无形的东西吗?
(特丽莎从儿时起就思考着这些问题。的确,只有真正严肃的问题才是一个孩子能提出
的问题,只有最孩子气的问题才是真正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一个没有答案
的问题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换一句话说,正是这些无解的问题限制了人类的可能性,
描划了人类生存的界线。)
特丽莎站在镜子前面迷惑不解,看着自己的身体象看一个异物,一个指定是她而非别人
的异物。她对此厌恶。这个身体无力成为托马斯生活中唯一的身体,它挫伤和欺骗了她。整
整一夜她不得不嗅着他头发里其他女人下体的气味!
她突然希望,能象辞退一个佣人那样来打发自己的身体:仅仅让灵魂与托马斯呆在一起
好了,把自已的身体送到世间去,表现得象其他女性身体一样,表现在男性身体旁边。她的
身体不能成为托马斯唯一的身体,那么在她一生最大的战役中已经败北,只好自个儿一走了
之!
7
她回到家,逼着自己站在厨房里随意吃了点午饭,已是三点半了。她给卡列宁套上皮
带,走着去城郊(又是走!)她工作的旅店。她被杂志社解雇以后就在这家旅店的酒吧干
活。那是她从苏黎世回来后几个月的事了:他们终究不能原谅她,因为她曾经拍了一个星期
的入侵坦克。她通过朋友找到了这份工作,那里的其他人都是被入侵者砸了饭碗的人,暂时
在这里避避风:会计是一位前神学教授,服务台里坐着一位大使(他在外国电视里抗议入
侵)。
她又一次为自己的腿担忧。还在小镇餐馆里当女招待时,她看到那些老招待员腿上都是
静脉曲张,就吓坏了。这种职业病源是每天端着沉重的碗碟,走,跑,站。但新工作没有那
么多要求。每次接班,她把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矿泉水拖出来,以后要做的事就只是站在餐
柜后面,给顾客上上酒,在餐柜旁边的小水槽里洗洗酒杯。做这一切的时候,卡列宁驯服地
躺在她脚旁。
她结完帐,把现金收据交给旅馆头头,已经过半夜了。她去向那位值夜班的大使告别。
服务台后面的门通向一间小屋,还有一张他可以打个腕的窄床。值班床上的墙上方贴着他自
己和许多人的镶边照片,那些人冲着镜头笑,跟他握手,或者伴他坐在桌子边上签写什么东
西。有些照片附有亲笔签名。这个光荣角里还陈列着一张照片,那是他自己与面带微笑的肯
尼迪。
这天晚上,特丽莎走进这间屋子,发现他的交谈者并非肯尼迪,而是一位六旬老翁。她
从未见过此入,那老头一见她也立即住了嘴。
“没关系,”大使说,“她是朋友,在她面前你尽可随便说话。”然后又对她说,“他
儿子今天给判了五年。”
她后来才知道,在入侵开始的那几天,这老头的儿子和一些朋友一直监视着入侵特种兵
部队的某所大楼,看见有些捷克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显然是为入侵者服务的特务,他和朋友
们就跟踪那些人,查清他们的汽车牌号,把情报通知前杜布切克的秘密电台和电视台,再由
他们警告公众。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与他的朋友曾彻底搜查过一个叛国贼。
孩子的父亲说:“这张片子是唯一罪证,他们亮出来以前,他什么也不承认。”
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报纸的剪样:“这是从1968年的《时报》上剪下来的。”
照片是一个小伙子掐着另一个人的喉头,后面有围观的人群。照片标题是:《惩办勾结
者》。
特丽莎松了口气,那不是她拍的照片。
她带着卡列宁回家,步行穿过夜幕下的布拉格,想着她那些拍摄坦克的日子。他们是多
么天真,以为自己拍照是冒着性命为祖国而战,事实上这些照片却帮了警察局的忙。
她一点半才到家。托马斯睡着了,头发散发出女人下体的气味。
8
什么是调情?有人可能会说,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同时又不
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换句话说,调情便是允诺无确切保证的性交。
特丽莎站在酒柜后,那些要她斟酒的男人都与她调情。她对那些潮水般涌来没完没了的
奉承话、下流双关语、低级故事、猥亵要求、笑脸和挤眉弄眼……生气吗?一点儿也不。她
怀着不可抑制的欲望,要在社会底层暴露自己的身体(那个她想驱逐到大千世界里的异体)。
托马斯总是努力使她相信,爱情与莋爱是两回事。她当时拒绝理解这一点,而现在,她
周围全是她毫不在乎的男人,与他们莋爱会怎么样呢?如果只以那种称为调情的、即无保证
的允诺形式,她渴望一试。
不要误会,特丽莎并不希望报复托马斯,只是希望为自己的混乱找条出路。她知道自己
已成了他的负担:看待事物太严肃,把一切都弄成了悲剧,捕捉不住生理之爱的轻松和消遣
乐趣。她多么希望能学会轻松!她期望有人帮助她去掉这种不合时代新潮的态度。
对某些女人来说,如果调情只是她们的第二天性,是不足道的日常惯例;对特丽莎来
说,调情则上升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目的是告诉她:她是谁,她能做些什么。她把这一
问题变得重要而严肃,使之失去了轻松,变得有逼迫感,变得费劲,力不胜任。她打破了允
诺和不给保证之间的平衡(谁能保持平衡即说明他有调情的精湛技巧);过分热情地允诺,却
没表达清楚这个允诺中包含着她未作保证的另一方面。换一句话说,她绘每一个人的印象就
是她准备接受任何人。男人们感到已被允诺,一旦他们向她要求允诺兑现,却遭到强烈的反
抗。他们对此的唯一解释只能是,她是狡诈的,蓄谋害人。
9
一天,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好生生的谈话中不时跳出一些挑逗字
眼,如同作画时画错了一条线,既不能继续画下去又不能抹掉。
“那是你的一双腿。”
“你的眼睛能看透木头嘛!”她回敬道。
“我在街上就看见你了。”他回答。这时她转身去侍候别人。等她忙完了,他要一杯白
兰地。她摇了摇头。
“我十八岁了!”他抗议。
“把身份证给我看看。”特丽莎说。
“不!”少年回答。
“那么来点软饮料?”特丽莎说。
少年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转来,动作夸张地找了张凳子坐下,
十步之内都能嗅到他口里的酒气。“软饮料拿来!”他命令。
“怎么啦,你醉了!”特丽莎说。
少年指着特丽莎身后墙上接的一块牌子:严禁供应未成年孩子酒精饮料,说:“禁止你
们卖酒给我,但禁不住我喝酒。”
“你在哪儿喝醉的?”特丽莎问。
“对门的酒吧。”他哈哈大笑,再一次要软饮料。
“你干嘛不在那儿喝?”
“因为我想看见你,我爱你。”
他的脸古怪地扭曲着,特丽莎很难断定他是讥笑、是求爱、还是开玩笑。或者他纯粹只
是醉得不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她把软饮料放在他面前,回到别的顾客那里去了。“我爱你”这句话似乎使少年用尽了
力气,他默默地喝光了酒,把钱放在柜台上,没等特丽莎有机会看他便溜走了。
他走了一会儿,一个秃顶的矮个子喝着他的第三杯伏特加说:“你应该知道,给年轻人
喝酒是犯法的。”
“我没给他酒,那是软饮料!”
“我看见你倒了什么!”
“你说什么?”
“再给我一杯伏特加,”秃头又加了—J句,“我已经看你有一阵子啦。”
“闭嘴!也不感谢一个漂亮姑娘给你的跟福?”一个正好走近酒柜的高个头男人,见此
情景插了进来。
“站一边去吧!”秃子叫道,“关你什么事?”
“那我又问一句,关你什么事?”高个头反驳。
待特丽莎端上伏特加,秃子一饮而尽,付上钱,走了。
“谢谢你。”特丽莎对高个头说。
“不用谢。”高个头说完也走了。
10
几天后,他又到酒吧来了。她看见他便象老朋友一样冲他笑笑:“再一次谢谢你,那个
秃顶家伙老是来这里,太讨厌了。”
“忘了他吧。”
“他为哪桩要害我?”
“他是个小小的醉鬼,忘了他。”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高个头看着她的眼睛:“答应啦?”
“答应。”
“我喜欢听到你的许诺。”他仍然看着她的眼睛。
调情开始了:这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虽然可能性本身还停留在理论
范畴和悬念之中。
“象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在布拉格最丑陋的地方工作?”
“你呢,你到布拉格这个最丑陋的地方来于什么?”
他告诉她,他就住在附近,是个工程师,下班回家顺路经过这里,那一天在这里也是纯
属碰巧。
11
特丽莎看着托马斯,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比眼睛高三、四英寸的地方,看着他那
散发出另一个女人下体气味的头发。
“托马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知道我不该报怨。既然你是为了我才回布拉格的,我已
经禁止我自己嫉妒。我不想嫉妒。我猜想自己只不过是不够强悍,受不了它。救救我吧!求
你!”
他拥抱了她,把她带到他们以前经常散步的公园。公园里有红、蓝、黄色的长凳,他们
坐下来。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马斯说:“我留心了一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
去爬一爬佩特林山。”
“佩特林山?”她心里一紧,“为什么要爬佩特林山?”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她一想到走就极度不安,身体如此虚弱,连离开凳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但她天经地
义地不能违抗他,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见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笑了,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前
进。
12
来到佩特林山脚,那壮美的绿色山峦在布技格中部拔地面起。她惊奇地发现山里悄无人
影。真是怪事,因为在平常似乎总有一半布拉格人在到处乱转的,而眼下的反常使她不安。
但山里如此宁静,宁静得如此给人慰藉,以致她完全倾倒在它的怀抱中。她走着走着,多次
停下来回首眺望,看到了脚下的塔楼和桥梁,圣徒们舞着拳头,指起石头的眼睛凝望云端。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最后,她到达顶峰。在冰激淋和纪念品的小摊子(它们从来不曾营业)那边,展开着一片
广阔的草地,星星点点生着一些树。她注意到草地上有几个人,越走近他们,她的脚步就越
慢。那里一共六个,有的站着,有的悠闲地溜达,如同高尔夫球手在查看球场掂量各种高尔
夫球的球棒,努力思索取胜的方安
她终于走近了池们。六个人中间有三位象她扮演的角色一样:惶惶不安,看来急于要问
个明白,又怕自讨没趣,只得封住口好奇地四下张望张望而已。
另外三个人流露出恩赐别人的仁慈宽厚,其中一位手里提着步枪,认出特丽莎后朝她笑
着挥了挥手:“是啊,就是这里。”
她点头作答,仍感到极度惶恐。
那人又说:“别出什么错,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吧?”
她本该很容易地说:“不,不!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但她不能想象托马斯的失望。
如果她回去的话,她将怎样解释?怎样道歉?于是她说:“当然,是我自己的选择。”
拿枪的人又说:“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一点。只有我们确认来的人是自己选
择死亡,我们才这么做。我们把这看成一种服务。”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证实:“不,不,不用担心,是我自己的选
择。”
“你愿意第一个来吗?”他问。
她想尽量推迟自己的死刑,便说:“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最后一个。”
“随你的便。”他向其他人定去。他的两个助手都没有武器,唯一职责是陪伴要死的
人。他们挽着那些人的手臂,走过草地。草场广阔无际,一直铺向肉眼不可及的远方。等待
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选择一棵树的许可,在每颗树下都停一停,仔细打量,拿不定主意。
有两位最终选择了梧桐树,第三位走了又走,看来他感到没有一棵树能与自己的死相称。挟
着他的助手和蔼而耐心地引导他,直到最后,他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一棵繁茂的枫
树下停了下来。
助手们给他们蒙上眼睛。
于是,这三个人,被蒙着眼,仰面朝天,背靠无际草地上的三棵树。
拿枪的人瞄准目标开火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歌唱:原来枪上装了消声器。
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有那靠着枫树的人沉沉倒下。
拿枪的人原地不动,把枪移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人静静地扭动了一下。一秒钟以后
(拿枪的人只转了个方向),第三个人也裁倒在草地上。
13
一个助手朝特丽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的眼罩。
她意识到对方是来蒙眼睛的,摇摇头说:“不用:我要看。”
但这不是她拒绝蒙眼的真正理由。她不是那种英维气质的人,决心盯得射手们甘拜下
风。她只是想推迟死的来临。一旦蒙上眼睛,她就踏进死亡的大门不可能返回了。
那人没有逼她,只是扶住她的手臂。他们走到开阔的草地时,特丽莎无法选出一棵树。
没人催促她,但她知道自己最终也无法逃脱。她看见前面有棵开着花的栗树,走了过去,在
它前面停下来。靠着树干向上看去,看见了太阳下灿烂的叶片,还听到了这座城市的声音,
柔和而甜美,象远处演奏着的万把提琴。
那人举起了枪。特丽莎感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虚弱使她绝望,一种根本无法排拒的
绝望。“但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对方立刻把枪放下,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没
有权利。”
他说得很和善,象在对特丽莎道歉,他们不能射杀一个自己没有选择死亡的人。他的和
善震荡着特丽莎的心弦,她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14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那棵树,好象不是一颗树,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一
位她不曾认识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个满头自发的老爷爷从时间
的深处走来,把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交给她。
她转过头来。这时那三个人已走得远远的了,就象高尔夫球手走过一片翠绿,拿枪的人
象是握着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个要开枪杀她但最终没那样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他!
毕竟还有人能够帮助她!托马斯不能够,托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别的人来帮助她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个拿枪的人,越怕托马斯。他绝不会原谅她的自食其言,绝
不会原谅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们住的街上,知道一两分钟以后就要看见他了。她
如此害怕见他以至胃又隐隐闹腾起来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15
工程师开始劝诱她去他的住宅,前两次邀请她一一回绝,第三次却答应了。象往常一样
站在厨房里吃了午饭,她便出发,这时还不到两点。
快到他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事实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他反复地对她说爱情与性交
毫无共同之处吗?好吧,她只是实践一下他的话,证实一下他的话而已。她差不多能听到他
在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
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体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
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枪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枪,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
权利。”
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16
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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