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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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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向三儿一挥,意有所指地叫他:“阿蒙奈莫内!”
三儿装作恍然,箭步冲到她眼前,上上下下一摸索,手心摊开,多了条珠链。
金贝壳串着绛红的石榴石,精致得像是躺在别人的手心里。
“我从舞那里偷来的,”他满面春风地道,“今天你就先戴着吧!”
“哎呀,三哥!我可没功夫陪你玩这个!”她信以为真,扭头要走。塔内尼三两步跨来,反手先给了三儿兜头一掌,拦住她笑道:“你甭听他胡诌,这链子原就是要给你的,不过是早几天给罢了!”
她向母亲望去,夫人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那就更好了!”她非(http://www。fsktxt。com)常高兴,一把扯过三儿笑道,“快给小七戴上呀!”
纳科特笑着走近来说道:“好人都给三哥做,他还不领情,弄得小七一惊一乍的,早知道就该换我来出风头的!”
“你少煽风,一边去!”三儿推开他,拿珠链往她的颈项上比,这时四和光正从后院里转出来,四看看她,也笑:“这回怎么又是三儿露脸?明明是哥出了大头的。”
“出得多的才能当老大,祭司大人嘛!”三儿给她挂上项链,顺手在她肩头一拍,“这才衬!要去拜见法老的丫头,身上不沾点金子的光,哪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祭司哥哥呢?”她问,环顾四周,故作轻快,“他不送我去吗?”
“他天没亮就去为你求神谕了,”三儿笑道,“你把哥给弄蒙了,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该求神明让法老把你收了去,还是该求神明快点将你送返田庄?”
她随他笑,提前挂上的嫁妆压得她心口沉甸甸的,笑得真是勉强。就怕开口说到谢字,眼泪也会跟着涌来,她又怎能眼圈红红地去见两地之君?
“七,”光问,“你要不要戴一枝金合欢?”
她从篮子里拣出一串花簇,畏怯地看了看谢普塞特夫人,不敢上前。
三儿便走去接过光手里的花,转来结在她的发梢,“行了,这下连光的喜气都沾到了,走吧,”他催促道,“我送你去。”
他推她往外走,回头冲那目送的母亲和兄弟们笑道:“都别正儿八经地站着了,各忙各的去吧!这丫头去去就来的,你们还真当她是一路走到王宫里去啊?”
“娘,”她也回头笑,“您别挂心,等我回来告诉您法老长什么样儿!”
依稀听到母亲回给她一句话,但三哥逃也似地拖她走得飞快,还在想娘说了什么,人已出了柽柳林。
“三哥!”她不得已拉住他,“你慢点啊,我今天穿了新衣裳,走不快的!”
他便缓了缓,“小七,”他问,“你同村长家的阿蝉约了没?”
“我没有找她,怕五哥看见会不自在,三哥,你送我到渡口就好。”
“我说了送你过去,少跟我推三阻四的!”
他闷声说,不觉又加快了步子。
“三哥?”
“干嘛?”
她追上他几步,抬眼望着他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谁让我没学过圣书体,想说点正经话都不晓得要怎么开口,只好憋在肚里跟自己过不去。”
“你别愁啦,我也会告诉你的,放心吧。”
“啊?”
“告诉你法老的样子呗,好让你去跟舞显摆,让她以后只围着你转啊。”
“哈!”
“不是吗?”
“怎么不是?”他没好气道,“我都好奇死了,法老单用后脑勺就能把舞迷成那样,那我们家更傻更呆的小七见过了法老的正脸,还能找得着回家的路么?”
“噢,”她听懂了,“三哥你是担心这个啊……”
“我没担心!”他马上说,理了理头绪,又改口道,“我是担心,我担心的是法老真会看上你!”
她哑然失笑,“法老才不会看上我呢!”她笑道,“三哥你都不知道,祈愿堂里好多美人,法老会看上我这没长开的丫头吗?”
他回头看她,顺手擦掉她脸颊上的胭脂,“丑死了!”他皱着眉说,“你是没长开,但不抹这玩意也够好看了,我要是法老,准得相中你。”
“你是我三哥,当然向着我说话了。”
“小七,宫里哪比得上外头自在?不过是拿自己当祭品献给贵人们,有意思么?别家姑娘爱怎么想我管不着,小七,你可别犯傻!”
“三哥你又没在宫里呆过,怎么把王宫想得跟牢笼似的?”
“我听哥说的,他说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怨妇,傻瓜才会挤进去凑那个热闹!”
“唉,三哥,我可真没想那么多,这事从头到尾,我单是想着见见法老就回家的。何况,就算真有万一中的万一,到那时候肯定也由不得我拿主意,难道我还能对着陛下说:‘我不喜http://www。345wx。com欢你,我不要去宫里过,我要回家!’?我要真敢这么说,三哥,你就等着跟我一起进真正的牢笼吧!”
“我会逃掉的!”
“我可没本事逃掉,三哥是天生的努乌,我们又不是。”
他又皱起眉朝她看,泛泛应道:“说的也是……”
跟着他便又不说话了。
渡过河去,他一直将她送到祈愿堂前,“是这里吧?”他仰脸望着额梁上描金彩绘的横翼日盘,“真够气派的!”
“嗯,”她点头,“三哥,要是结束得早,我一定跑着回去,和你们一块过祭礼。”
“好。”他催促道,“你进去吧。”
但当她真的转身要走,他却又将她拉住。
“小七!”
“嗯?”
“真要被荷露斯神选中,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实在不愿跟他,不想去宫里过,就别去,来找我!我会带你逃掉的!”
“唉,三哥,你看这里来来往往的小姐,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法老又怎么会瞧上田庄里的姑娘?刚才我同你说玩话呢!哪会有什么万一?不用紧张啦!三哥,我进去了!”
“好,”他一下现出无精打采的样子,说,“你快进去吧……”
她再朝他摇摇手,小跑里夹着雀跃的轻跳,去见法老了。
一进祈愿堂,柽柳田庄的倾其所有立时显出了寒酸:满眼都是玛瑙、紫水晶、深浅各异的绿玉和深蓝色的青金石,水苍玉、石榴石,还有分量十足的赤金,镶拼成纷繁复杂的饰带、发簪、耳环、项圈、手镯、护身符,寻常难得一见的王室亚麻布填满了廊柱间的空隙,薄如蝉翼的质料层层裹住美人们抹满香油的身体,交叠着迸出千奇百怪的混合香。仍是酷热难当,几乎人人都花了妆,眼角流下青色的印痕,眉尖渗出墨渍,汗水淌过敷粉涂朱的脸蛋,与矢车菊、罂粟、雏菊还有曼佗罗草挤在一起,一锅热气腾腾的香艳杂烩。
抹在嘴唇上的胭脂不知不觉被她吃掉了,金合欢散落一地,早给践踏成泥,所有人都簇拥到中庭里,阿蝉是力争上游的,但女官们总是优先照顾大户人家的小姐,想站到前排,比得可不只有推搡时的气力。她落在人潮尾,离开御座八千竿,中间高高低低的人墙尽挡她的视线,人堆里弥漫着肌体散出的温热,仿佛听见前头慎重其事地高声通报,长长的一句话,坎坎坷坷到她耳朵里,单听清了末尾的“……陛下……驾临!”她踮起脚欲要一睹天颜,跪拜礼已如海潮般卷来,她身不由己,跟着倒地行礼。
叉铃摇起,云里雾里地附和,唱的是献给哈托尔女神的长诗。
想起还小的时候,曾被三哥提到麦垛上,眺望斑斓的神庙高墙在西行的灼热气流里浮动,海市蜃楼般永难启及的隔河相对,如暑热蒸腾中浮出的联翩妄想。始终都忘了问,她又是从哪间神庙里被祭司哥哥领出来的呢?还记得那里遍地开出的青莲,周遭流光溢彩的柱廊,巨人般庞然的石柱雕刻得像枝亭亭绽放的花,片片石瓣倒映着莲叶间波动的水光,柱影里蹲着好几只狒狒,没有数,她光听它们尖叫了——像是被她的命运掐住了咽喉,被迫向她发来的警讯,那么凄厉,一听见就该知道不会是吉兆,她给吓得连退几步,差点跌进莲池里去——可最终的最终,为什么没有转过身退到底呢?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热到没法好好呼吸,祭司哥哥牵着她的手站在墙边,余光里人影来来往往,她低着头抽抽搭搭,一脸纵横交错的眼泪鼻涕,祭司哥哥半跪在地上给她擦干净,她不敢看他,他那张没有眉毛的脸看起来真是很古怪;斜对面柱子后躲着一个悄悄朝她张望的男孩,更远些的圆柱后躲着另一个——在这个柱影憧憧的世界,她才是真正的异类吧?
额心抵着石板地,贝壳项链快垂到地上了,红彤彤的石榴石在眼前轻晃,她陛下还没叫起。
三哥罕见的罗嗦,就怕她会迷失心性,好笑,她怎会乐意去做王家的祭品?“阿蒙神妻”,“阿蒙神妾”;王后的双羽冠还没定下正主呢!她陛下先借着主神的名头给法老预备了两位妻!瞧,法老真是南北四十二省的表率,表率是无所谓个人意志的,娶谁都不必过问自己心意,先王们就是模板,契合着玛阿特的秩序循规蹈矩,人间之神自有身为半神的义务,试问两地谁不如此?拉的太阳船沿住既定的轨道行过每一昼夜,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每一天又都只是在重复——那位乏人管教的少爷说的不错,她不曾有过玛阿特秩序下的宿命感,因为她并不是天生的“七”啊!这里的人都害怕忘记自己的诞生名,磨灭一个人的名字便是抹煞他曾存在过的全部意义,也许正是因为她还不能忘记自己原有的名,那不可追回的过往才会不断在她记忆深处隐隐作祟。
索性忘掉吧,从今起,永远做柽柳田庄的七。
忽听象牙响板“啪啪”两下,柱廊里新涌入一股人流,远远看去,都是朝臣模样,御座处升起焚香青烟,知是“阿蒙神妻”到了。
长公主一来,法老也该驾临了吧?
刚想到这,就听身后马蹄疾,闻声回望,正逢一股热风迎面扑过,搅得空气里全是水草泥腥,她不及远眺,先看见七位披着豹皮的一等祭司缓步走来,每位祭司各自捧着一小盅圣油,后边另跟着两队奉献祭司,左右分列,齐心协力拖住一头缚紧的河马,慢慢穿过庭院,那巨兽侧躺在地,被刺瞎的眼窟窿里还在汩汩淌血,十七八处箭伤裸在表皮,性命堪虞。
传说里荷露斯神为报父仇,在尼罗河边与混乱之神塞斯激战三百回合,鏖战中不慎伤及右眼,年轻的荷露斯挥戈反击,也刺瞎了叔父的双眼。荷露斯神受伤的右眼,从上古传说里化身到人间,变为极具法力
13、第十三章 明 天 。。。
的护身符,而每年欢宴节时,由两地之君亲自捕猎公河马,再将其双目刺瞎的仪式,都是在重演传说中荷露斯神的胜利。
这头河马自然是法老因循惯例猎来的祭品了。
但奇http://www。345wx。com怪的是,祭司的队列里多了一个女孩,百无禁忌地在她的视野里蹦达,看女孩从头到脚的装束,隔远了就是另一团金闪闪的影,可这孩子的直觉却很敏锐,身后另有一双眼睛似的,能知道她追住自己的注目礼,倏然间一回身,直朝向她望来,单薄纯真的孩子脸,笑得真甜。
哎,那肯定不会是给她的笑脸,她想,回头想看看这孩子是在对谁露出甜透心底的笑靥,偏是这时,身边才起的人墙重又伏落如海潮,立在她手边的姑娘狠命扯她的衣襟,使劲将她一起拽倒,低声训道:“法老御前!怎敢不跪?”
一板一眼地随着旁人行跪拜礼,闻见石板地上微微泛出的血腥气,耳中听不到车轮滚动,只有马蹄声“得”“得”“得”,一步一步踱近,近到马蹄带来的沙尘掩过了祭品的血腥,中庭水池上积郁难散的芬芳如影随形,一步一分明。
箴言里说,青莲的香味会引来神的现身。
法老不就是身在人间的荷露斯神么?
马蹄声停在她的额前,听见马上的人低回而轻快地说:
“阿洛。”
是幻觉吗?别慌!
可是太晚了,名字入耳的刹那,她不由自主应声抬头,于是不打自招地,认回了她的名。
很久以前见过吧?
她能在他陌生的脸上看见那个似曾相识的男孩,可就像所有只在梦境里的初遇,回到现实里,纵使熟悉感如此强烈,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当时是如何发生。
可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从没告诉过谁,她的正名是叫阿洛。
14
14、第十四章 明 天 。。。
宿醉一过,曼赫普瑞就直奔西岸,搭船渡河前想起昨晚的狼狈,又转回家刮脸理发,换了身干净短装,心心念念地踌躇了半天,寻思着要不要戴点护符之类的玩意,保佑保佑自己生平的第一次求婚。可是底比斯王族敬奉的主神对他一向缺乏吸引力,突然要亲近,似乎有点临时投靠的不虔诚,而他的本家百多年前在北边信仰的塞斯,南下后成了邪恶混乱的化身,要是他戴了塞斯神的护身符登门去,奈巴蒙祭司准会请他吃闭门羹的。挠头再三,他随手套了个赤金项圈就出门了,七不是说吗?姑娘嫁人是为了找到能养活她的人,有个金项圈衬着,可见得他再怎么不长进,要养活她还是不成问题的。
往柽柳田庄的路他已走得很熟了,头一回在忙碌的早晨去,目光匆匆扫过,每个角落都陌生。世外桃源般的静谧掀去闲散无人的伪饰,露出庄稼户杂乱吵闹的真容,柽柳花树下盈盈走来的七,其实只是猪圈牛棚边洒扫的村姑……这波异样的失落在他心上躁动,大步迈过庄门时那股兴冲冲的劲头不免也跟着回落,忍不住再问自己:你他妈真想好了?
院子里四散着好些闲人,奴隶或者佃户,茫然看着他走进田庄,冲他怠慢地摆手,示意贵客直接进屋去,别傻在院里妨碍他们干活。他的情绪更糟了,怏怏往屋里走,那个金黄头发的外族奴隶正跪坐在蒲草席上剥蚕豆,见他进去,朝向他略一点头,一边请他坐,一边扯着嗓子朝楼上喊:“夫人,又来了一位!”
曼赫普瑞站着没动,又闻见屋子里无处不在的干薄荷味,只觉得憋气,没来由的烦闷。
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奴隶,想是瞅见了他颈上挂的赤金,细声细气地又请了一回:“大人,您坐啊!”
他实在不想跟她多费口舌,但在别人家里傲慢到一声不吭,就是他没教养了。
“我来找奈巴蒙祭司,他这会在家吗?”
“哎呀!”这奴隶失声道,“我还当您是来讨节礼的呢!大人您等等,我这就去请夫人下来!”
她连忙站起,提着裙摆先来朝他行礼,礼未行完,谢普塞特夫人倒先下来了。
“哎呀!”她一张口也是这么一下,与那奴隶倒像是母女俩,“这是哪家的儿子?长得这么好看!”
便听头顶楼板一顿乱响,这位夫人像是学了□术,眨眼就在身后变出了七八个□,扑过来围住他,一双双眼睛骨碌碌地朝他细打量,眼神都不带差的,都是让他毛骨悚然的兴奋。
“你家佃户哪有本事把儿子养得这么好?”“看着真是腼腆啊!乖巧的男孩最是讨人喜http://www。345wx。com欢了!”“瞧这眉清目秀的,我家那几个要能分一半去,也不用我操心亲事了!”“好孩子,你是哪家的啊?来做我家的女婿吧!我家不收聘礼,还天天给你宰牛吃!”“啧啧,这眼睛怎么跟那火山玻璃似的?贼亮贼亮!”
就听□们叽叽喳喳在他耳边夸个不停,偏本尊含笑矜持不言语,要是她也随着众□问他一句:“我家七你要不要啊?”那他也不必费神琢磨该怎么向奈巴蒙祭司开口提亲了,头晕脑胀里只好想像是自己失足掉进了蛙渠,这是谁都会撞上的霉运啊!
门板上“啪啪”数声巨响,顿将夫人们的吵吵压住,门边多出一个少年,懒洋洋地瞟他一眼,朝谢普塞特夫人笑道:“想不到娘也有走眼的时候,只管盯着人家的脸猛看,恨不得眼睛里再长只手出来,那该看的地方却又不仔细了,夫人们要都这么粗心,挑得到几个好女婿?都别在这发梦了,人家可是穿上等亚麻料子的贵人,将军府过来的小少爷!”
蛙群刷地退散,空出他两步距离,保持住包围圈的架势,开始窃窃私语。
“娘,”少年又道,“您就继续在这愣着吧!我把这位少爷领出去了,反正他不会是来找您几位的。”
目光调转,少年颇不客气地与他对视,指示他道:“大人您跟着我来吧!不管是找老大老二,还是别的谁,都没在这屋里!光,别杵在这找挨骂,到后边找四去!”
后半句话是掷给那金发奴隶的,她马上捧住没拣完的一钵豆,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紧跟那少年出来,“我来找奈巴蒙祭司,”曼赫普瑞只得重申来意,“他不在吗?”
少年笑笑,似有轻蔑之意。
“我哥为祭礼的事一早就转去大墓地了,大人您要想见他,得一并跟着去拜祭我爹了!”
他一口应允:“行啊!这就去吧!”
少年再看他一眼,“大人,”他道,“我是阿蒙奈莫内,是七的三哥。”
他差点张嘴就叫“三哥”,赶紧咽口唾沫,说:“我是曼赫普瑞。”
少年又笑了笑,“娘,”他朝屋里喊,“这位大人是来找哥的,我领他上爹那儿去!”
谢普塞特夫人忙追出来,一见着曼赫普瑞,似又提醒了她刚才的失态,夫人很不好意思地向他行礼,一面叮嘱儿子:“你要先去啊?那也好……不过,可千万别再怠慢了贵客啊!”
“嗨!娘,哥可有分寸!”三儿笑道,“我去了就不回了,你们也都利落些,”他挥挥手,“走了!”
曼赫普瑞急走几步跟上他,找话问道:“我们以前见过?”
“我呀,”便听这位三哥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个人哪,从来都是只管自己自在,半吊子热心,做事不想后果,也不晓得深谋远虑是什么意思,到了总归是半途而废,有头没尾的,人瞧着就是活一天混一天的料……”
哼,这不是在指桑骂槐地念叨他曼赫普瑞嘛!
“……可对我们家小七,我心想自己还算是个蛮不错的三哥!别的我不敢说,能近到她一伸手的小子们,甭管是她愿说的还是想瞒的,大人,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的!”
噢,原来是这么认识他的。
“……所以我说大人啊,下回您要再提了酒来找我家小七说话,千万记得带上贵人们喝的酒,要是能有几罐玛瑞提司,我就更感激不尽了!”
他早忘了莲会那夜带到柽柳田庄的酒,愣了一愣才想起,支吾着应道:“好……”
“小七那丫头没别的长处,是好是歹总还分得出来,大人您要真对她存着坏心,她也没耐心敷衍您。她是学了圣书体的姑娘,算是挺稀罕的了,您这位贵人爱找她说话,我也犯不着大惊小怪,只要大人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好。”
我要能知道就好了!
他狠狠地在心里回了一句,顶着半路脱逃的重罪跑回来见七,若不能将她娶回去,实在是对不起自己——无端而生找来烦他的那些焦躁,仿佛只有她能安抚,不愿意冥思苦想寻找答案,索性娶了她倒更容易些。
他们正走到村口无花果树下,凉亭里的理发师傅抬手招呼三儿:“阿蒙奈莫内,你妹妹给小法老选上了没啊?”
“你只管忙你的吧!”三儿笑嘻嘻地打发他道,“记得明天早点收摊,来我家吃酒!”
他与理发匠别过,转头顺口问:“大人您明天肯赏脸过来喝杯酒吗?我家有喜事。”
“噢,”曼赫普瑞含糊道,“就是办……那桩婚事吧?”
“没错,就是我家四和光的事,拖了一季,总算要办了。”
唉,他倒把这茬给忘了。
七的四哥要娶利比亚女奴做正妻,那他要是真娶了七,岂不是从此要和家养奴隶扯上关系?那他以后在贵人堆里还怎么混?父亲大人在朝堂上还敢抬起头来见人吗?父亲大人只他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他能娶位公主回来光耀门楣——要是他先把七娶来做妾室呢——那也不行啊,哪位公主肯嫁到与奴隶沾亲带故的人家呢?
他兀自怔怔地想着,听七的三哥一路从六罐上品酒侃到守在水源地诱捕野牛的法门,想是这位三哥就没指望他和七会跟嫁娶沾边,所以只在最初提点了几句,便不再继续。曼赫普瑞插不进话,有口难言的急躁,往大墓地去的路太短,短得他理不出自相矛盾的因果,当奈巴蒙祭司顶着熬夜的脸迎来与他见礼,他竟紧张得忘记了回礼,只想,这就轮到我开口了?
“大人!”祭司诧异道,“不知您为何事屈尊亲临?是神庙的缘故?还是哪位大人另有吩咐?”
“不不不,不是为那些事,”他低声说,“我今天……是来求婚的……”
便听“噗”地一声,三儿刚吸进嘴里的酒被他一口喷得铺天盖地,祭司皱眉不悦,喝道:“阿蒙奈莫内!”
“臭丫头!又往啤酒里搁百里香!”三儿骂骂咧咧地跳起,“说过她多少回了,别往酒里头乱加药草,害的我差点冒犯了祭司大人的贵客!”
“祭桌上的酒原就是给父亲准备的——”
“是我错!是我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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