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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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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绊,终得安息——”
  “他安息不了的。”
  一个声音轻轻喝断了她。
  她怔了怔,不及分辨,整个人已被法老拽去,抽剑出鞘的声响划过耳畔,他执剑挡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思绪凝滞处,倏然回神,她怯怯问:“三哥?”
  就在法老一迟疑间,躲藏在假门后边的声音回答:“是我没错。” 
  她一步越过了两地之君,看那柽柳田庄的阿蒙奈莫内从墓室深处的昏暗里一步一步现出身形。
  “三哥——”
  三儿冲她摇头,懒懒比了个手势,要她闭嘴,他像是压根就没瞅见她身旁的荷露斯神,肩一转站到了祭桌前,挥手驱散焚香烟雾,手指蘸着祭桌上溢出的酒吮了一口。
  “真糟蹋了好酒,”他轻声说,仰起脸庞,他盯着黑幽幽的上方,似向着深不可测的幽冥,问,“你在这里吗?哥?渡过了着火的迂回湖来看小七吗?听到她念给你的还魂咒了吗?哥,你毁弃了自己,玷污了我们,永生之地的母亲因为你而不能安息,我们的名字都因你而发臭,比恶臭的渔夫还臭许多,比污浊的沼泽还要臭许多——”
  “三哥!”她喊,霎时泪眼模糊,“祭司哥哥他——”
  “我不是让你闭嘴吗!”三儿冷冷道,依旧望住似有若无的暗中,“哥,”他又说,“你再不配拥有生之欢乐,更不配去往永生,你应得的归宿,便是受着奥西里斯神的噬心罚,在塞斯的地底身受烧灼之苦,一遍遍轮回!哥,我会守在这里!要是你真敢应着七的咒语重返人世,我会亲手再把你送回去!你听明白了吧?”
  乳白色的烟雾在半空里袅绕,洇散,倘若真的有谁来过,大约也随着它一同散去了。
  三儿回身伏倒,行礼道:“陛下!”
  她急忙朝旁让开半步,避过他的跪拜。
  法老受过三儿的跪拜,颔首回礼。“我在码头等你。”他对她低声说道,似用无所不知的荷露斯之眼看清了她此刻难以启齿的见外,他转身先离开了。
  她忙要去搀扶,被三儿制止,在两地之君的步音完全消失前,他始终以跪拜礼的姿势匍匐在地,就像是被祭司哥哥的虔诚给附了身。
  她曾以为这世上只有三哥是个例外,天生着与匍匐跪拜格格不入的自在,他活在祭司哥哥无从知晓的天与地间,那是与诸多教谕平行存在的另一个世间。而今她眼看见他这般恭谨,属于三哥的那片自在天地,或许也像某一部分的她自己,被时流带去了忘却的汪洋。
  静默片刻,他站起身,说:“跟我回家去吧,小七。”
  回……家?
  她垂下眼,心开始乱,想不出稳妥的回答,他也懒得等她的回答,埋头往外走,又问:“剩下那几个,你都见过了吗?四在绿洲里住得挺好,我瞧他多半是不会再回都城了,听说从军的那几个都混得不错,我还当今年祭礼时能见到一个两个的。” 
  “很快就能见到了。”她跟上他,“图特摩斯答应了我,要把驻防各地的哥哥们都调回来。”
  “随他们去,个个都还憋着口气一门心思想要攒军功,可是我这一路过来,也没听见陛下要用兵的风声啊?”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听人说,陛下是从北地沼泽里把你找回来的?”
  “算是吧,”她答,“突然就遇见了,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我就奇http://www。345wx。com怪了,别的女人再怎么咋呼闹腾都挨不着一回的奇事,怎么全让我们家的小七赶上了?听见别人念叨的时候,我还当是哪个故事里发生的情形哪。”
  “也很像那些故事里的人,”她轻声说,“在河上摇晃着重逢。”
  “这么些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藏在莎草丛里?”
  “北边村里的人都宽厚,容忍了我的戒备和小心,许我留在那里,好像是不知不觉间,七年就过去了。”
  三儿耸耸肩,神色像是要戏谑一句,却只冷淡地反问了一声:“不知不觉就过了七年?”
  “是啊,”她想了想,忽然真觉得庆幸,“一个人活过七年之后,这世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再不用抖抖嗦嗦地紧紧抓住眼前,也敢睁大双眼去望一望明天了。” 
  “那就更好了,”他简单地说,“你这就去向陛下道个别,跟我回家去。还没嫁人的好端端的姑娘,有家不住,干嘛老赖在别人的宅院里?小七,白日梦做到这个年纪,该醒了,把心思收拾收拾,索性跟我回家老老实实过正经日子——不然你还想怎么着!”
  “三哥,你已经收住心开始过正经日子了吗?”
  “那是我的事。”
  “三哥,”她忍不住问,“你还记得邻村画师家的舞吗?”
  他脚下分明一顿,却没吱声,继续头也不回地走着。
  她只好迎住他的沉默说下去,注视着他警觉又回避的背影。
  “她就在考普托斯城省长大人的府邸里。”
  “……”
  “她的孩子已六岁了,是个伶俐的男孩,耳音极好,想来也是一个天生的努乌。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舞的孩子。许是没有父亲在身边庇护管教的缘故,那孩子看来要比别的孩子柔弱一些——柔弱,又不知畏http://www。345wx。com惧。”
  “……”
  “他名叫阿蒙奈莫内,三哥。”
  “……”
  “三哥!”
  她伸手拉他,不许他再装聋作哑,仿佛指尖才刚触到他衣袂,他就像被蝎子蛰了一口,迅速跳开。
  同是一愣,她情不自禁连退几步。当他回转身望住她,身形挡住了西斜直扫的日光,可日光仍越过了他,抹过她的面颊,量出彼此之间被光阴横亘而过的深壑。都还依旧年轻的容颜,已不复别离时满目懵懂的无辜,却是羽翼既成,各自筑巢的此刻。
  “小七,”他望住她启口却问,“陛下为什么还不娶你?”
  “他在等那个最好的时机。”
  他怔了怔,似被她的淡漠口吻搅得糊涂,而神色间更专注了。
  “阿蒙奈莫内,”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名,笑道,“叫出来真有些古怪,怎么给起了个这么个名字?”
  “给想学圣书体的男孩却很合适。”
  “这些都是舞找来告诉你的?”
  “不是的。三哥,我没有见到舞,她和那孩子的事,是曼赫普瑞少爷——”
  “谁?”
  他黑溜溜的眸子在渐收渐敛的天光里炯炯有神,挑眉冲着她笑,不知正转的什么主意。
  “你明明听见了!”
  “没听明白,怕自己耳背,那啥少爷跟你说什么来着?”
  “曼赫普瑞少爷,”她纠正他,“他说他偶然碰见了抱着孩子无处着落的舞,就帮她在总督府上谋了份差事,那孩子的来由,是舞同他说的。”
  “‘曼赫普瑞少爷,偶然碰见了,抱着孩子无处着落的舞’,”他慢吞吞地问她,“你自己听听,这话通吗?”
  她不觉一怔。
  “舞跟你不一样,小七。她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每一句话的姑娘,我真没碰到过比她更缺心眼的女人,能托得侍卫官大人的庇荫在总督府里安稳度日,该算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你该去问她,三哥,你别替她回答,她最好的归宿就让她自己亲口回答,你应该去问她。”
   
 44、第四十四章 欢 宴 。。。 
 
 
  “是啊,”他笑笑道,“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总有一天得去想想别人,随心所欲的时限已到,我该去吞咽它结出的果子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守不住本不属于自己的宝物,谁还敢怪怨神明不许?犯这错的又不只我一个,陛下不也一样?”
  “他可从没像三哥这般自在地活过。”
  “连你都知道说这话了?!”他故作惊讶地大笑起来,笑声干涩如沙漠袭来的西风,刺得她耳膜生疼,“想当初又是谁不知天高地厚来着?到底七年没白过,我们家的小七如今也晓得南北两地的分量了,听起来侍卫官大人也不是那戴了个金项圈就敢跑到别人家里求亲的冒失少爷了——”
  “曼赫普瑞少爷吗?”她意外道,起了好奇,“三哥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啊?”
  三儿看着她,答非所问。
  “我相信陛下是一定会娶你的,小七。”
  “他会的,三哥。”
  “但是你还可以选。”
  “选什么呢?”
  他低头笑笑,拨了拨自己的耳朵,“我听得出来。小七,你三哥的耳音一点没坏,能听得见,”他朝渡口方向望了一眼,法老正伫立在视野的边际等着她去。
  “和都城一比,北地就是野人们游荡的蛮荒,”他说,“在你的面前,都城也变作蛮荒。”
  “因为我是祭司哥哥领来的‘神恩’?”她不以为然,“三哥你可从没信过这个的!”
  “我不知道,”他答,“打从哥带你回来的那天起,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这没学过圣书体的粗人,可说不清楚这里头的缘故。”
  “说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和学没学过圣书体有什么关系?”
  他怔了怔,一瞬间又露出了刚才的迷惘表情,旋即笑了。
  “过去吧,小七,等我去过了考普托斯城,再回来看你。”
  她解下自己的束发银环,交到他手里:“三哥,等你见到那孩子时,请把这个给他,这是我给他的回礼。”
  “什么回礼?”
  “他会告诉你的。”
  他哼了一声,将发环收入行囊,复又朝向两地之君遥遥敬拜,行过了告退礼,转身去领受他分内应得的那枚无花果了。
  她也回到了她的荷露斯神的身边,如从一场旧梦中醒来,回想处同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平静下边浮起淡淡的希翼,期望三哥能领回被他遗忘在考普托斯城的妻与子,回到荒芜已久的故土,重建一座柽柳田庄。
  船返东岸,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朝他看,被残阳染过的黄昏在法老的脸庞上覆了层沉甸甸的光,此刻他在想些什么?是否与他的目光一样,落在她望不到的远方?
  她咽回了自己微不足道的期望,偎依过去,轻声对他说:“……谢谢你——今天带我过来拜祭……”
  “倘若今天没有带你过来,你又打算在哪里祭奠他们?”
  正遇上他的目光,还有他眼里陌生的笑意,她垂下眼,依旧是畏怯失措的柽柳田庄的七。
  “为什么不对我说?”他问。
  “我不想……再拿柽柳田庄的过去来烦扰你……”
  他不语,俯身从河里掬起一捧水,水从法老的指缝间流回到河里,这淅淅沥沥的光阴流走的乐声,回音不尽,他低头吻她,湿漉漉的手捧起她的脸,水滴顺着她的面颊滑过颈项,法老的吻柔和得像暮色里拂过河面的风,分不出是暖是凉,只是安慰,只有安慰,这缱绻无语的归程,连片初开的晚莲衔住洁白石灰岩的水岸等在终点,把尾声收回到童话里的欢宴节。他跳上石阶,俯身将她抱下金合欢小船,未及站定,一旁树影里已缓缓迎出一人,朝向法老折腰行礼。
  “陛下!”
  法老似是不悦,淡淡只问:“为何神前第一祭司等候在此?”
  “陛下,”森穆特大祭司躬身回禀,“臣奉陛下之命,已将‘恩典’带回宫中,原当告退,只是尚有‘恩典’自主神御前领回的谕旨急需呈禀陛下,故等候在此。”
  “是吉是凶?”
  “臣乞宽赦,回禀陛下,主神此番谕示绝非上吉之兆,种种昭示,俱现杀伐意象。”
  法老微一颔首,仿佛留了心,问:“如何解答?”
  “‘恩典’以为,此是邪灵隐现之凶兆。”
  立时听见他轻轻舒出口气,近乎笑意,同时握紧了她的手,她却立时起了警觉,这一次又轮到谁来枉负邪灵作祟之名?
  “主神可曾明示邪灵所在?”
  “近在触手可及陛下之地!”
  “是吗?”法老冷冷道,“勇气可嘉!”
  大祭司略一沉吟,似从荷露斯神的冷淡里辨出了不详,是以越加小心地斟酌字句。
  “陛下,”他肃然道,“以臣之解,此祸端不在宫闱,却在朝堂。”
  “究竟隐现何方?”
  “夤缘于百年之外,得蒙先君仁慈,竟至声势渐起;忝列主神御前,虽子息不断,而未尝善果;神罚之下,苟延至今,终不忘觊觎南北两地——”
  法老起手截断神官,道:“北地以北?”
  “陛下,塞斯的子孙纵使一时归顺,也无意真正臣服于身在人间的荷露斯神!祛除之法,需是斩草除根——“
  “噢,”法老微微笑道,“那就是曼赫普瑞了。”
  “你——胡说!”
  她挣开他的手一步冲到大祭司跟前,大祭司的神情依旧像是才刚看见她,躬身连退两步,道:“不敢。”
  “曼赫普瑞少爷他怎可能觊觎南北两地?你们——这些信口雌黄的罪人!无所不知的阿蒙…拉又怎会不知!少爷他根本没有野心的——”
  “他有的。”
  法老在她身后说。
  她回头望,只道他是听信了神官的诬陷,张口欲辩,他已跨前一步,两指按在她唇上,令她禁声。
  “既是如此,”他看着她却说,“就让哈普塞那布一同过来,我要听听永受神宠的神前第一祭司又会作何解答?”
  “陛下,此回‘恩典’在主神御前领受的谕示,与八年前‘恩典’转予掌药祭司奈巴蒙的主神意旨并无二致——”
  便如耳畔骤起的惊雷,震得她瞪大了眼,惊不出声,呆呆望住眼前守护住她的荷露斯神,他也正凝视她,深如夜空的黑瞳。
  “——陛下,八年之前的那则神谕,后经由首辅大人亲自解答,同样认定确属邪灵显现之谕。”
  “择日再议。”
  法老道。
  神官躬身施礼,无需再多言语,恭敬退去。
  他拨开她垂散的发绺,吻她的眉心,而她眉心舒展,方才的冲动已然无踪,尘埃落定处的安宁,沉静中脉脉暗流涌动。
  “我很好,图特摩斯。”她说。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他手心里总是微凉。
  “原来那时祭司哥哥所领受的,并不是哪位神谕祭司轻率出口的驱邪谕示,而我竟从未怀疑过它。”她轻声叹息,“即使过了这许多年也不能释怀,不明白为什么虔诚至洁的神谕祭司要指认我是柽柳田庄的邪灵?莫非我真是个不请自来的不详?”
  一顿,她问:“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却不等他的回答,替他回答。
  “知道了却不与我说,我以为你是不愿再认我作柽柳田庄的七,所以略过不提。其实你还是顾念着梅瑞特,对不对?那年她才八岁,八岁的孩子以神之名胡诌一气,总是无心,八岁的孩子动了恶念想要拔除眼里的刺,也不过孩子气而已,怪只怪祭司哥哥太过虔诚,听不出渎神的无心与杀人的孩子气——”
  “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从未候到合适的时机。”他低声说,“梅瑞特的胡闹固然是错,但是,奈巴蒙祭司听见之后,想都不能多想,转身就对柽柳田庄里的母亲动了杀机,那便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无可宽恕。”
  “可是你不知道,图特摩斯,你不知道,”她泫然欲泣,“一切的一切,本不是无端发生,从祭司哥哥无意间在初始池上捡到我时起,他便将我视作凭空降临的神恩,是主神对他青眼有加的明示,是对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虔诚的褒奖,所以他才会对一个孩子吐出的神谕信之不疑,所以他才会确信,神的领地里给出的只字片语,全都是主神额外赐予他的指点,怎能有差?”
  “所以,”法老缓缓问,“你认为这都是你的缘故?”
  “如果祭司哥哥从没在初始池上捡到我,他就不会将邪灵的暗示转到母亲身上,如果祭司哥哥从没在初始池上捡到我,他根本就不会领受梅瑞特给的神谕——”
  “不,”法老说,“如果主神不曾将你许给我,奈巴蒙祭司就不会妄贪神宠,如果我不曾贸然将你昭示人前,奈巴蒙祭司就不会领受梅瑞特给的神谕。一切的一切,本不是无端发生,最终,都该归结到我这里!”
  她无法与他争辩,低着脸只是摇头,散开的发绺覆过了肩头,法老退下无名指上的指环,极轻微地“喀拉”一声,指环扩开,他用它替她束拢发绺,又听“喀拉”一下,扣住。
  原来是枚发环。
  “我的恩典美如破晓,只愿意记住别人的好。奈巴蒙祭司的所思所想,她并不真的知道,只为留住念想中祭司的好,她宁可将他的罪孽转嫁到自己身上。”法老微笑道,“或许还得再等些时候,她才能明了:纵使她的降临的确令祭司虔诚百倍,但无论如何虔诚,人也不该变成被剥夺了心智的神明的玩偶,所有属于奈巴蒙祭司自己的所思所想才是真正的肇祸之始,将他引向罪孽的并非神或人的指点,却是祭司出自本心的决断!”
  默默摩挲着他给她结的发环,精巧得像是特意打来给孩子束扎荷露斯锁结的,环上嵌着红玉髓申符,异常柔和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心湖,她倚在他怀里,疲倦得不愿再去想他说过的话。
  “陛下,”却很低很低地问他,“我们俩的孩子,会不会有天也像梅瑞特那样,为了自己想要的好处,轻易践踏别人的性命?”
  “我以为你是不会去想明天的。”
  法老的回答疾如闪电,竟赶在了思虑之前。
  直如遭受了突袭一般出于本能的自卫。
  她怔怔抒出口气,“我也以为,”她悄声说,“我会永远停留在十五岁……”
  ……
  暮色愈沉,整座底比斯城如被墨汁一层层洇染过,隐在暗中,屏息等待月色渐明,夜宴笙歌起。
  




45

45、第四十五章 韶 光 。。。 
 
 
  过午闲坐廊下,阴凉里偶过微风,算得惬意;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刚刚过去,密植在宫廊两侧的罗勒长完一轮,日渐枯黄的茎秆裹住鼓鼓囊囊的种荚杵在檐下风干,新播在即。侍女们这会儿都闲在屋子里歇晌,外间只留了几个小丫头轮候。小侍女折下罗勒干枝,送来她手边,瞅着她慢慢剥出种子,一对大眼一眨一眨地,不知是感兴趣,还是倦得睁不开眼。她捻捻手指,指尖抹过小侍女鼻尖,女孩被突如其来的芳香惊得一呆,立时两眼一睁,蓦然回了神。
  “好闻吗?”
  她微笑着问,女孩在云里雾里“嗯”了一声,果然是困了。
  “困了就去睡会儿吧。”
  “奴婢不困!”女孩摇头不认,隔了隔,却问,“七小姐,您想不想吃甜瓜?要不要奴婢去端些过来?”
  “好啊,”她笑,“你去拣个没熟透的瓜,等我了了这里的事,晚些时候再送来。”
  小侍女脆生生地应下,蹦跳着去找僻静阴凉地睡午觉了。这孩子前脚刚离开,女官就跟着来了,巡检似的,见着她先问:“七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忙呢?”
  “那孩子去切瓜了,我让她晚些时候再端来。”她答,“其他的姑娘这会还都睡着吧?”
  “哪儿啊,她们可全醒着呢,生怕叫日头晒坏了,都躲在屋里偷懒呢,”女官走近来,弯腰为她掸掉裙上落着的碎叶,“这会儿的日头多毒啊,一照着脸上就要起斑起褶子呢!”
  “我在北地的时候,曾见那边村子里的姑娘用葫芦巴油抹脸,说是能去掉斑点和皱纹,宫里头的姑娘们大概是不会用这种土办法的吧?”
  “那真去得掉吗?”女官疑道,看似很愿意相信。
  “说不好啊,”她笑道,低头将新剥出的种子归到彩釉罐里,“想是因为年轻,以为能和时间抗下去,所以都不肯灰心,每年都在坚持抹呢,总得等到脸上真的爬满皱纹了,才会彻底甘心吧。”
  “都城这里从来只拿葫芦巴当饲料使,谁拿它浸油抹脸啊,”女官吁出口气,“热得这样,抹得满脸油光光的,还不又腻又脏的?”
  “就是啊,”她笑着应,“粘着满脸的尘与土,便是青春永驻,又有谁能瞧得真切?”
  “七小姐不怕晒吧?每见着您,总像看见刚下织机的精织布,总归那么白净。”
  “我便当作是夸奖好了,谢谢你。”她含笑道,“可我怎么会不怕晒呢?当然怕啊。不过总骗自己说还没到该抗着的年纪,糊里糊涂地混过去罢了。像是一直在等着某扇门开,好像只有当它开启时,才能进到命定的位置上开始倒数,好像在它打开以前,时光就是静止的,就是要让我挥霍在等待里的,可其实呢?门还未开,我早已开始老了。”
  女官讪讪笑着,接不上话;她知道女官听不明白,听不明白才好飞快地忘记,在这后宫里,她想说的话也只有说给听不明白的女官听——却不能说给小侍女,孩子们记性好,心无羁绊,不懂也记得住,也会转述。
  她捋了一小把罗勒籽拢在手心,伸去让女官闻,“好闻吗?”她问,女官深吸口气,陪着笑点头应,“‘北地最靠北的香味’。”她轻声说。
  “您说的是北地以北吧,七小姐?”女官接道,可算是找见了熟门熟路的话由,忙叹出口气蹙眉笑起,“唉,也不晓得躲在屋里头偷懒发梦的那些,哪个能有福气做那北地第一尊贵的夫人?”
  她将手里的种子拨回罐里,低头问:“玛亚将军府上的甄选宴还没有办啊?”
  “想是怕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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