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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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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少爷已到近处,脸上笑嘻嘻的,多半又在笑她,竟然拿他的顽话当真说给荷露斯神听。他上前行礼,法老颔首回礼,问他道:“还要赶去至乘之地复命吗?”
“是,”侍卫官应道,“森穆特大人还在等候我的回禀。”
“你可以骑我的马过去,”法老道,“单骑脚程快些。今日听玛亚将军提及,你已许久未去看望梅瑞特夫人了。将军不日将返北地,将军夫人又难得驻留都城,双亲皆在,便是福祉,纵有些不入耳的叨念,也不该轻易辜负。”
侍卫官笑笑,说:“泛滥节前他们就预备要动身的,谁知今年事太多,乱了他们行程,走也不是,留又不是,双双闲下无事,就来寻我的麻烦。借我的名头设宴请饭,偏把动静闹得人尽皆知,连累我陪上无数敷衍应酬,回头照旧怨我好歹不识,我实在是不想回去多挨教训,真要被他们说到点上,听见了也刺心。”
法老没有再劝,准他行了告退礼,允他离开。
她目送他走,忽然想起,在整个宫宴频频的节庆月,她还从未遇见过曼赫普瑞少爷的母亲。
“这一阵总听人说起将军府的甄选宴,”她疑惑道,“可是那位北地第一尊贵的梅瑞特夫人,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我一直以为她没在都城呢。”
“她心病未愈,眼前就只认得去北宫的路。”法老微笑道,“我曾经在那见过她一次,这位夫人陪住母后玩西奈特时,会带着将军家的另外五位夫人跟随侍奉,有趣得很。都说将军娶到了六位夫人,看来倒是梅瑞特夫人收进了五名婢女,全凭她一人使唤。”
“好厉害!”她惊叹道。
“是厉害啊,”法老笑道,“但这样厉害的一位夫人,就是降不住她那个儿子,玛亚将军放任归放任,总算还有远见。”
“过去少爷可怵着将军大人了,可刚才听他讲话声气,真是两样了,”她不禁也有些感概,“指认他是邪灵的神谕明明就压在他头顶上,他反倒比先前还要自在,嬉皮笑脸的,教人弄不清到底哪样才是他的真身。”
他沉默片刻,问:“他怎么说话的?”
“他说这回大祭司该高兴了,因为那天我的失言。”
“噢,”法老微笑道,“这句确是真话。”
正沿着坡道踏上第一层台地,她急于拉他转去檐边闻香,步履却被他带住,不由自主地跟随他径直前行。
“还要上去吗?”她小声问。
“上去能看更远。”他说。
来时曾在树荫旁瞥见的奥西里斯神,头戴红白双冠,手持弯拐与连枷,生着与她陛下一般模样的眉眼,伫立在上层台地柱廊的尽头。想是工匠们撤得匆忙,这层收拾得远不及下边清爽,四下还散着垒放的泥砖与沙堆,法老顺势俯去捏了把沙砾,玩似地任由它从掌心淅沥流走,他停在坡道顶端,回身俯瞰他的南北两地,她悄悄扬起眼望,理当是意气风发的此刻,她从未见过他曾这般平静。
“阿洛,”他问,“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先前我问过少爷,他说这里是她陛下建给主神的夏宫。”
法老哑然失笑,“这里是母后留在身后的祭庙,”他说,“以此铭记她神系的出身,向后世昭示她曾与我共享红白双冠的明证,也是令森穆特穷尽心力的建造杰作。至今工期尚未过半,剩下的浩繁工事仍需南北四十二省倾力支援,在此其中,玛亚将军治下的北地诸省助力最多。母后挽留将军夫人久居都中,时常召唤她陪伴在侧,处处着意笼络,也是为此。阿洛,那则让你牵记的神谕,或是出自神意,或是小鬼赌气时候胡言乱语,无论何解,最终的处置都由我与母后决定。母后原就不甚在意,只要我不相信,朝堂内外就不会有动静,无人
45、第四十五章 韶 光 。。。
肯信的谣言是活不久的,它仅仅在神庙朝堂间绕了几圈,隔天就烟消云散了。”
“已经……烟消云散了?”她讷讷重复。
“为什么你会以为它已被传得满城风雨?”法老问。
她涨红了脸低头无语,才明白是自己受了愚弄,后宫中的女官在她眼睛里几乎都是一般模样,更别提那一窝蜂一窝蜂言笑来去的侍女了,她从来都不留心宫中人事,以为只要谨言慎行就能安枕无忧,这回算是遭了报应。此时若是再要回头找去,恐怕也找不出曾与她攀谈的那位女官了,而这是该她分内的事,她不能推回给两地之君代她管辖。
“如果不是她陛下的意思,为什么大祭司又要单单拣出‘斩草除根’来说?”她忍不住问,“连她陛下都不理会的所谓神谕,大祭司偏要借来针对少爷,是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森穆特有他的用意,”法老轻蔑道,“哼,他可也太小瞧我了,单凭这点伎俩——”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方才的轻蔑与他眼中的隐隐忧虑又似是两人,忽问:“今天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她对他笑,“刚才等你的时候,听少爷说起大赦年庆典,又跟着他去瞧了瞧森穆特大人的封印,这一下让我想起了好多事呢。”
“好事还是坏事?”他问,拉住她往南端走去,她跟在他后边,含笑反问:“说起的是大赦年庆典,谁会去想坏事呀?”
“大赦庆典也无法扭转逾越之举招致的不详,”他低声说,“那一年是鬣狗之年,开年时已现出凶兆,原定要奉献给主神的方尖碑开采失败,石料还未完全采出就已开裂,前功尽弃;也就是在那年的泛滥降临前夜,王姐辞世,玛阿特天平上骤然失了枚颇具分量的砝码,整座都城都跟着失衡。”
说到这时,法老轻轻吁出口气,之前他的语调始终平缓,如乘舟掠过回忆的浅滩,水纹渐散,忽在此处惊起了波澜。
她默默与他并肩坐在奥西里斯神脚边,试着想象鬣狗年中六神无主的王都,想起的却是北地村外栈桥边,南来的船上收拢了白帆,她问帆下胡子拉碴的水手,一块铜锭够不够载她归程?水手摇头,另一个水手滑下船桅,一样胡子拉碴的脸,掂掂她递去的铜锭,冲她比出一只手,意思是说,这等成色的铜锭得给五份才够。
而她才刚攒出一块。
可心里仍是鼓满了希望,满心盘算再攒四块还要多久,她顾不得去在意都城来的水手们胡子拉碴的脸。
如今想起,那时他们便是在为长公主服丧了,如今想起,她依然怀念那时充满希望的喜悦。
“今天你过得好吗?”
她悄声问,问时曾微微尴尬,因为找不出别的话启口,莫名心虚。
“在弓坊试了三百张弓,有点累,”他答,“想和你一起坐一会。”
“那就靠住我坐吧。”她说,而他一听见便笑出了声,捉住她的手,指端轻点她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让她想起曾在农庄里伴着午睡的那些孩子,合住了眼,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不时一动一勾,似有若无地,确定她仍在身畔,还未曾远离。
“阿洛,”他低声问,“倘若此刻落在眼中的是你想要的明天,告诉我,它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坐在这里,的确是能看得更远,不似天际之遥,却是伸手可及的远:走过田野便是河岸,渡过河去,就到了至乘之地,它已没入初起的夜色中,像团凝结的墨滴,堵在她视线里,她别过脸,攀去亲吻他侧过的眉眼,不愿让那座沉甸甸的黑影落在眼里,“让我想想……”她贴在他耳畔呢喃,“我想要的明天……是一年里只剩下了收获季……洪泛将临,暑天未至,在吹着微风的日子坐在荫凉下,而我的荷露斯神——而我的荷露斯神——”犹疑一顿,而不能不说,“而我的荷露斯神就在那时凯旋归来,像颂词中唱的那般,‘他承继了阿蒙…拉的荣耀,照亮了南北两地,成为天上的神灵,大地的王者,他给永恒制定了边际,用武力征服了蛮荒‘,就连那了不起的她陛下,也得等候在不可一世的西塔门下,领着他新娶的迦南美人还有无数花般娇媚的侍妾,恭迎君驾!”
不知是为真的好笑,还是被她给的幻象哄得心花怒放,法老沉静的呼吸声中终于透出些轻快笑意,“那时你在哪里?”他微笑着问。
“我是荷露斯神认定的恩典,”她存心用祭司腔说得一本正经,“那时的我理所当然是要被供奉在至乘之地,成为陛下战无不胜的吉祥物,从此忘却高墙外的全部,只为你与两地祈福!”
明知是随口胡诌,却无端唤来了泪,也许是眼里进了沙,她忍着啜泣仍旧给他细碎的吻,惟其如此,才能让她的心脏悠悠缓过口气,不被那想象中的荣华窒息,恻然相偎时,他的叹息拂过眼前夜,侵入知觉,无计回避。
“我有时会想,”法老低声叹道,“倘若只将你视作恩典,倘若从最初就把你完好无缺地供奉在至乘之地,或许就不必忍受这一时患得患失的苦楚了。”
心绪牵绊处,她靠在他肩上,他又将她拉入怀中,便是此刻深吻,他都不敢恣意。
神明的血液流淌在王女身上,娶到了王女,才是戴稳了红白双冠的两地之君。公主并非都是王女,而她比王女更珍贵,她是阿蒙…拉赐予的恩典,一样流淌着神明的血液,注定要护佑他君临两地,就像某人说过的那样,她被他供在神堂上,在他满怀信任与爱慕的敬奉中,一天一天老去。
望那对岸的至乘之地,黑影在夜色里洇出光晕,阿蒙…拉的领地上空浮起烟云,重重塔门隐去了形迹,留出圣庙深处的灯火通明。这灯火通明便是凡人们的欲望,在她来的那个世间,欲望之光强烈到能够将夜幻化成昼,溯回到此时此境,这光芒尚还微渺,这样想来真是奇妙,好比光年外的星体早已陨灭,而眼前依旧漫天星光;长大了的女孩走进初建的神祠,八岁时的她仍还站在三千年前神祠的遗迹下,在等待回答。
“陛下,”她轻声问,“至乘之地里究竟是怎样的?”
“从我们一同献祭过的诸多神庙中挑出最美的那间,归拢在一处,就成了至乘之地。”他低声答,“墙上的铭文都是从右面读起,成片成片的奴隶跪在塔门外边等候差遣——行过割礼的俘虏砍掉双手,没行过的就替他们切割干净,所以圣庙里使唤的总是利比亚阉奴——无论走到哪个角落,总有没药熏香缭绕手边,总能听见叉铃摇动声响,而寂静不闻人声,流淌的风里混着神明的呼吸;到了洪泛季节,南来的圣朱鹮栖满阿蒙领地的上门,大庭院里青莲开遍,祭司们都聚在敬斋内为主神施行涂油礼,廊道下歇着好些狒狒,它们逢到日出便会尖叫,圣庙里的人都知道,但是那孩子不知道,乍然听见时,她给惊得一跳,几乎掉进了池里,池水倒映住她柔软的白裙,让看见的人错以为是云朵浮在了莲叶边——”
“可其实那是阿蒙…拉好心给的谶语,”她剪断了他的低语,又轻声替他续上,“那孩子徒有忘却的天赋,她的记忆从不乖乖听话,一如水中倒影,游移不定。”
他俯下脸,给她安慰的吻。
“主神领地的芬芳,”法老祈愿般说,“能够引回过往回忆的香气。”
这是真的。
不过,
你即要坐到高处远望,又怎会闻见盘旋脚下的芬芳?
你即已奔向你所期待的明天,又怎能奢望我停留在恒久不变的过往?
……收获季,洪泛将临而暑天未至,惬意的像是在吹着微风的日子坐在荫凉下,亚麻花一开出就要采集,才好纺出松软柔韧的纱线,割麦时在地里留下高高的麦茬儿,待收割完后赶牲口来吃掉;有人把镰刀夹在腋下,边拍着手边唱起歌;另外的人吹着长笛,麦束割下后搁在地上,留给拾穗的女人们堆场,她们会把它们捆起,驮去打麦场,赶着牛和驴绕圈不停地走,踩踏麦穗,而后扬筛,将新麦上交给庄上主人家,笑闹着一定要请他品鉴质地……
她当然都听进去了,谁会听不见自己想要的明天?
然而,
他的手心沉实温暖,可每望见他剔透明净的双瞳,又觉得那里面盛满了闪闪发光的虚话。
46
46、第四十六章 夜 舞 。。。
醒得突兀,倒不是发了噩梦,多半是心躁,播种季的夜晚清凉若流水,一不当心便要睡沉了,而她整夜辗转反侧,静极困极,竟不能寐。
怏怏坐起,隔帘外夜色沉沉,辨不清今夕何夕,她坐在床沿发了会呆,起着雾的神思中灵光一闪,捧过床边小桌上的方解石盅,拨开金盖,捋一小把罗勒籽在手心,埋下脸深吸口气,香气一冲,登时醒了。
推门出去,已尽力走得轻缓,仍是惊动了蜷在门外的小侍女,女孩揉着眼,怨道:“我才奔去细瞧过水钟,还早着呢,叫我睡会不行么?”
“是早了一些,”她悄声说,“你睡吧。”
小侍女睁大眼,认出是她,连惊讶都是梦里表情,“七小姐,”她愁眉苦脸道,“您这就起啦?”
“不用行礼,”她蹲下扶住女孩肩头,“也不用跟来,我要去陛下那边,你再睡会吧。”
女孩听见,一对懵憕眸子蓦地一亮,“您是要去陛下的寝殿吗?七小姐?”她连声追问,“这就要去说吗?可就是在今儿晚上呢,七小姐,奴婢们可全都指着您的恩典呢! ”
“我知道的,”她柔声说,“你别急,安心睡吧。”
小侍女甜甜回给她一笑,依言合眼,两道弯弯的眼睫仍在轻颤,被夜宴唤醒的渴盼仍还在女孩思绪里作祟。她走下廊道,从花园绕行,值夜的女官执着风灯迎面过来,“留神脚下呵,七小姐,”女官招呼道,“黑灯瞎火的,怎好让您一人走夜路?”
“醒得早了,”她微笑道,“似乎又醒得太早了些,该等过黎明再来的。”
“不打紧,陛下叮嘱过,七小姐不管什么时候过来都是好的,都不许拦。”女官笑道,“可是怎么办呢,七小姐好容易又过来这边,陛下却没在里边,这一阵陛下尽在议事厅里熬着夜呢,这个时候大约竟还醒着,您这会过去,倒是正好能劝陛下回来歇一歇,奴婢们不敢张口,七小姐您劝,陛下准爱听的。”
她赧然应过,女官虽恭敬客气,却难免话里有话——她的确是久未在日出前独自找来了……
女官为她掌灯引路,一径送她到议事厅前,“侍卫官大人,”女官轻声禀道,“奴婢领七小姐过来,求见陛下。”
“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侍卫官在灯影外笑道,“将军们离开没几刻,多半陛下才刚合眼,真要通报吗?七?”
“不着急,”她忙说,原已晕红的脸愈加滚烫,像是被风灯过着了火,“我等着就好,不多久天就亮了——对不起,曼赫普瑞少爷,扰到你了。”
暗中的侍卫官哼了声,似笑非笑,算作回答,女官询问:“奴婢便陪您等过这会吧,七小姐?”
“劳烦你去对服侍的姑娘们说一声,日出前过来侍奉时,请记得将我昨晚叮嘱过的点心一并端来,我在这里等着她们。”
女官俯首应了声“是”,犹豫着要将手中灯盏递来,她忙推却,“这时节留着灯火太招虫了,你也得照着路啊,不用留给我,一会就亮堂了,”她轻声说,“快去吧,再要多话,可就当真要惊扰到陛下了。”
女官不敢再多耽搁,欠身告退,连同那晕火光一起,消失干净;邻近甬道里未灭的长明火,随即在柱廊前淡淡抹过一道余光,她借着余光倚柱坐下,黎明之前总会有股发自肺腑的寒凉侵袭入骨,她抱膝蜷起,想这样会暖些,不知不觉头枕在手臂上,困倦渐起,夜迟迟不褪,洇洇墨色中,默默闻见了百里香。
新鲜的百里香被烈日曝晒后,会散出一道细细幽幽奶油似的水甜,与彻底干燥后迸出的清苦滋味又是两样,不知道喜http://www。345wx。com欢百里香的侍卫官大人知不知道?此刻他就静在暗中某处,声息全无,想必又睡去了。他跟随法老左右,一定也是整宿整宿地熬夜;却也幸亏他累了,但凡这位少爷还留有半分精神,肯定是要拿来笑话她的,笑她就像个失宠的侍妾,在空空的寝殿前碰了一鼻子的灰,仍要摸黑找来献媚。
她别过脸,只望住廊前扫过的那抹余光,余光愈渐黯淡,光之外的世界愈渐显形,慢慢掀去夜幕的灰蓝色的黎明,鸟鸣声忽然填满了晨曦,压住了甬道里渐起的洒扫动静与行礼声音,侍女们就要过来了。她揉揉眼,浸透夜凉的指尖,比罗勒清香更醒神思,转过视线时,遇见少爷,他靠着乌木厅门,睁着那对格外明亮的眼,默默瞅着她,嘴边没有讥笑,眉间平展,亦非耍蛮耍赖先兆,如此刻晨曦般柔和安详的神情,似是未醒;她看着他,如此刻晨曦般稍纵即逝的默契,幻觉里幽蓝色的安宁。
“曼赫普瑞少爷?”
她很轻很轻地问,轻到不敢发声,如微微呵出口气,惟恐惊散这薄如蝉翼的静谧。
“七。”
他应,清醒得像是另一个人在应。
“能替我给大祭司捎个话吗?我想要单独见那位大人一面。”
“在哪?”
“西岸哈托尔女神的神祠,就是你曾领我去过的那间。”
“哪天?”
“请那位大人拣他得空的时候就好。”
“好。”
他答,干脆利落得令她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随他应了声“好”,悬了一夜的心结就这样解开,先前她还颇费脑筋地思量过,要如何圆掉他可能有的诸多追问呢!但是少爷没再开口,仿佛她不说,他便不问。
周遭又亮了一层,庭院中现出油油碧绿,吸进的空气里溅出浅浅草木清,幽蓝褪尽。
女官领着侍女们过来,停在廊道口朝她行礼,“七小姐。”女官唤道,后面的姑娘齐齐躬身,直起腰时,个个拿眼觑着少爷,都教北地第一尊贵夫人的念想附了体缠了身,人人含羞带怯,幻想联翩。
这些禁足宫中的姑娘,为今晚玛亚将军府上的甄选宴已焦虑难安了好些天,轮番找来求她,求她出面问声莫叶塔蒙夫人可否放行?女总管没有痛快答应,可也不曾一口回绝,只推说陛下允了便可。
也对,说来说去,宫中的美人谁不是为两地之君培育的花朵,哪有擅自开到别家园中的道理?
她起身迎去,“一会叫你们了,再进去。”她低声吩咐,从女官手里接过食盘,回转过身,侍卫官也正站起,迎着她走来,扫一眼盘中,他眼一眨,笑笑。
“我听说有些生灵若遇着饥荒年景,母兽便不会生养,忘掉当年应尽的繁衍,先求自保。”他微笑着说,“那才是天赋,七,但你早已身处水草丰茂的芦苇之野,为何还要将丰年错认作荒年?”
她听得一愣,问:“错认什么?”
他又笑了笑,引她走过柱廊,停在乌木门前,手握包金门把,又顿住。
“七,”这时他说,“我在意你,远甚于你在意你自己。”
还来不及掂出这句话的分量,他已替她拉开了门,迅速退立门边,颔首为礼,请她进去。
她顺口谢过,低头看住脚下慢慢往里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云上,怔忡间,脸又火烧火燎似的红了。
厅门关合的动静惊起了伏案而憩的法老,抬眼见她烧红了脸端着食盘杵在面前,荷露斯神仿佛也是一怔,以为她是羞窘,他睁了睁眼,振作起来,对她露出鼓励的微笑,要她走近。
她将食盘放下,绕过桌案,走到他身后,俯去拥住他的颈项,滚热的脸蛋暖着他右颊,听法老几近失笑地问:“把吉祥话撒在烤饼上,是怕说出来被别人听见吗?”
面饼上洒的芝麻被刻意凑成蝌蚪形状,拼出棕榈枝叶的V形。在圣书体中,蝌蚪意喻十万,棕榈叶象征的是年份流转,时移世易,看来宫中的厨娘很是乖觉,晓得这正是连莫叶塔蒙夫人都要讨好西岸村姑的当口,因此毕恭毕敬地遵照她早前的吩咐,帮她拼出了这重不欲明言的讨好。
“愿陛下的统治万年如斯。”
她轻声念,要是脸皮再厚些,或能将谄媚吟出颂诗的韵律,她看着它,厌恶不已,可是没有办法,她不做,会有别人来做,荒年也许遥远,也许就在眼前,她绝不愿束手待毙,这是弃儿的天赋,与爱无关。
她坚持与爱无关。
轻轻吻他的左颊,双唇触到夜凉,感到他笑出的气息擦过鬓角,“这么高兴啊?”她微笑着问,“每天都要听上无数次的吉祥话,我说一回,又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了?”
“无数的人说过无数次的祈愿,你说一回,就会成真。”
“因为我是主神许的恩典?”
“因我不会辜负,”他抚抚她的眉心,平复了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微蹙,“你的祈愿,我必不辜负!”
唉,你会的,只是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就是我一字一句说给你听,也会被你心上的南北两地转瞬消音,万古流芳的永生之名,万世景仰的人神之尊,那是属于荷露斯神的凌云壮志,落在别人口中,都只是谄媚与阿谀,我也一样,而今我也一样。
“值夜的女官告诉我,这一阵你都在这边——”
“是吗?”他截断她的话,揶揄一般微笑着问,“终于又找见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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