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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疯临天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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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沉浮不知几载,曹姽回复意识,只觉得通身无力,胸前被阵阵踩压,仿若堕入了第十一层石压地狱。但她明明五脏俱在,皮肉完好,不过气息不畅而已,身下也是绵软如云,倒似旧日锦榻。曹姽大为惊疑,终掀开凝滞的眼帘,望进面前一碧一蓝的妖异眼眸中。

☆、第三章

冬去春已来,虽初春的寒意未消,含章殿两位公主住处内的仙都园已是繁花锦簇。
园内前庭植沙裳,后园种乌椑,梨树夹杂在一众翠色的柏木里,新绽的鲜嫩小花尤为可爱,园中四季景长新、树长青。顺着林间人工所开河渠纵深而入,东为望春,西为临秋,俱是公主寝所。
当今陛下与燕王的幼女三公主前日发了热,饮了柴胡汤后虽身体不再滚烫,只是仍然意识未明。
午后皇帝陛下来看望女儿,三公主的一双贴身侍女楚玉、楚佩立在内堂外随时听候吩咐。
楚佩年小,趁众人不注意便伸头往里窥去,见三公主仍然双眼紧闭,人却微微颤抖起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番猫原在榻上趴着玩耍,不时露出嘴角一圈花纹,正是陛下的爱宠“衔蝉奴”。
这猫也精怪,趁陛下与侍人说话的当口,便窜到公主身上似是要取暖,到处拱踩,甚而追着自己的尾巴乱转。待三公主不适要喃喃,这猫便一爪盖在公主嘴上,异色双眼炯炯有神。
这哪是猫,简直就是狐狸精。
楚佩瞅着心急如焚,不禁就“哎呀”一声。
女帝似有所感,回头正见衔蝉奴在玩闹,便如一个娇宠幼儿的母亲一样上前将它抱起,嗔怪道:“阿奴,你又顽皮。”
曹姽恍惚中听到母亲柔和的声音在唤自己“阿奴”,无数次惹了乱子之后,母亲总是这样无奈而薄怒地抱怨自己。
先帝已仙逝十余年,这熟悉的呼唤让她顿起孺慕之心,加上那重物不再挤压自己前胸,曹姽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眼睛徐徐睁开。
初春午后的金色日头投在面前的妇人身上,轮廓都笼罩着滟滟的光,周身似乎都暖融融的。
虽看不清母亲的面目,但曹姽的心里好像有什么将要满溢出来,甚至无心去想自己为何还能置身此时此景。
女帝曹致贵为国君,显少做女子装扮。
一身玄色暗织锦绣的袍服便将二月济济的春色按压下去,尽是端和凝重,只脚下一双金线重瓣莲纹的厚底漆木履,行走间才带出点女身的别致来。
见榻上的女儿醒了,曹致忙吩咐医官上前查看。曹姽此时不过十岁孩童,烧了两日便精神大减、浑身无力。
楚玉、楚佩听了传唤进来,将公主的一只手腕轻轻从被中拿出,让白胡子医官诊脉。
老医官闭目凝神切了片刻脉,便道公主已无大碍。只是稚龄孩童神魂不稳,公主因受了惊吓以致发热,余下数日还需好生静养。
医官又开了温和补身的方子,由女帝吩咐下去,临秋斋里凝滞了两日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曹姽一双眼睛干涩异常,却在诊脉时极力看着面前人。想喊一声“母亲”,无奈喉间沙哑。曹致手里抚着衔蝉奴,温情地看着宫人在榻前为女儿忙碌。
只有曹姽知道,她对着谁表情都是恰恰好,恰当得无可指摘。只是醒来那声“阿奴”,她已知母亲唤的是怀里的那只畜生。
不由地心里便怒骂一句“该死的畜生”,寻思哪日就将它丢进护城河里去。
与衔蝉奴两辈子的新仇旧恨算在一块儿,曹姽饶是还躺在床上,那股愤恨劲儿已足够让番猫感觉危险,登时就毛发抖起,“咪呜”一声往曹致襟前钻。
曹致连声安抚“阿奴莫怕”,一边把猫儿交给身后黄门,细心嘱咐道:“阿奴许是吓着了,你们带它到园子里逛逛。”
再看榻上女孩,病中原就苍白,反倒因气怒而脸颊添了色。
曹致暗叹口气,在榻沿落座:“观音奴,朕见你往日天不怕、地不怕,台城内除了朕,谁都奈何不了你。这观音奴的乳名也是你父亲宠爱你,希望你得菩萨的眷顾,特地为你取的。如今梵境大师要为永宁寺做八部天龙图,选你为龙女入画,你反被台城所藏修罗图所吓哭闹不止,素日的蛮勇到哪里去了?”
听母亲这么一提,曹姽才记起幼时曾有过这么一桩事情。
十岁时自己大病一场,却早已忘记缘由,总之不会是为了那八部天龙图。
所谓八部天龙,其一为双面阿修罗,男面极丑,女面绝色。因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食,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两者常因嫉妒抢夺相互征战,此为“修罗场”。
只是曹姽望着犹在面前的母亲及她怀里还是幼猫的衔蝉奴,心知自己那恍若梦中的前世与今生恐与那八部天龙关系匪浅。至于以她入画的龙女,就是传说里婆竭罗龙王的女儿,最后成了佛的那位,为观音身边玉女,亦是八部天龙之一。
她此刻喉咙火烧火燎不便出声,示意楚玉给自己喂水,顺便打量清楚旧日的临秋斋,这才沙哑着嗓音慢慢道:“母亲,不过是风寒,与那……图有何相干?待病全好了,我还要上鸡鸣山踏青游春,顺道看望梵境大师。”
曹致不防她全盘否认,当下也有些犹疑,须知这次曹姽病得委实不轻,听服侍的宫人说就连昏睡时也是不断地胡乱梦呓,只是这三女观音奴性格最是乖僻倔强,她也不好强逼,便安抚道:“春日漫漫,也不急在一时。你大病初愈,应当好生休息。”
说完给曹姽掖了掖被角便起身,临走仍不忘吩咐随侍的黄门:“这个时辰,衔蝉奴恐是饿了,朕要往太极殿东堂议政,把它带到那里去喂。”
南人喜食鱼类,更擅做鱼干。只不过曹致贵为皇帝,所养的猫饮食也是精极细极,哪里会用鱼干果腹。膳房里有为它专司饮食的侍人,今日脍河里的鲈鱼,明日脍海里的鯔鱼,片片生鲜的鱼片如秋蝉之翼,不足拟其薄。
这话自然躲不过曹姽的耳朵,这会儿她又虚又饿,暗想自己只得清粥下肚,那畜生却好吃好喝,不由更是心头火起,也不耐烦说话,翻身朝里再不理人。
曹致自然不会和她计较,也无暇计较,一众臣子现时都在东堂候着呢,女帝便在宫人的前呼后拥里离开了含章殿。
不想皇帝陛下前脚才走,曹姽喝了水进了几口粥还不及闭眼,门外又是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女孩“咯咯”的笑声更是让她脑仁发疼。
曹姽心知来者是谁,急急吩咐楚玉和楚佩出去以自己已经睡下的借口拦着。可两个宫女如何拦得了门外的贵主,来人不过比曹姽大上些许,艳丽的装束里难掩不合宜的稚嫩,通身气派几乎要照亮临秋斋。
这便是望春斋的主人二公主曹婳,她想是走得急,脸颊绯红,缕金散花蜀锦大袖衫的衣摆还扬在身后,端的是华丽娇艳。腰里系着提花金枝的间裙,层层褶褶,恰是建业城里士族少女近日流行的款式。
因层褶越多所费布料便越多,窃国的司马氏兴起了奢靡攀比之风延续至今,连当朝公主都没法在一身裙子上免俗。这样的繁织锦绣,百人作工尚不能衣一人,更不知害得多少绣娘早早毁伤眼睛。
曹姽看的自然不是姐姐的裙子,她担心的是曹婳头上快要戳破天的假髻。因二人的父亲慕容傀乃鲜卑大单于,三兄妹中唯曹婳的头发稀疏泛黄,她心中忌讳旁人笑话她是鲜卑黄须奴,自懂事起便惯戴假髻。
年纪越长,发式越多变繁赘,其时高门士女也兴戴高髻,无人觉得曹婳此举有何不妥。
女帝自己俭省,却并不苛待儿女。望春斋里专门辟了间笼头阁,俱是金丝所编的成排笼头,其上摆着上百的假发高髻。
曹婳虽年不过十二,只能结少女的发式,但时兴的灵蛇、反绾、涵烟、芙蓉归云、翠眉惊鹤也是样样不缺。
曹姽甚至记得就在年初曹婳得到了县公主的食邑,特特安排了一间别馆,着人搜罗民间秀发乌黑丰盈的女子,养了数十人用以取发,周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里头做的是佛事。
这等小女儿的胡闹自是没人放在心上,倒是曹姽记得数年后这姐姐早夭,那处别馆渐渐成了有名的尼姑庵堂。
想到姐姐早夭,曹姽一时没有做声,曹婳已闯了进来。她入内到处张望,飞仙髻上簪环叮当作响,掩鬓的朱红琉璃垂珠串熠熠生辉。
曹姽透过床幔见她朝自己看过来,赶紧闭上眼睛装睡,曹婳见妹妹还有气无力躺着,便讪讪然移到床前,低垂着脑袋道:“母亲果然待不足一刻便走了,真教人好生失望。阿奴,你说你怎么就被一副画儿吓病了呢?”
贴得近了,曹姽闻到她身上贡品红蓝花燕脂的味儿,顿觉才咽下去的粥于胃中翻滚,又怕她这样歪着脑袋说话,头上高髻不慎砸到自己身上。
于是只好装作才醒转的样子,让楚玉服侍自己坐起:“与画有什么相干,不过是回来时吹了风的缘故。”
曹婳看穿她装睡,更加兴致勃勃:“你病的这段日子,建业城内拜谒八部天龙图的人络绎不绝,待你病愈,咱们也去瞧瞧如何?当日梵境大师入宫给母亲解经,一见了你就说可为龙女入画,母亲可欢喜呢,可惜你这龙女却战不过阿修罗,让人此番好生担惊受怕。”
说罢曹婳便笑起来,曹姽也不怕她此时在自己的地盘作怪,起意偏生要戳她那颗嫉妒的心:“梵境大师生就慧眼,一眼就将我相为龙女,可惜龙女得道时年幼,加以成日才成大器。据说婆竭罗龙因此最爱这个女儿,别的子女都不入眼中。龙女其后成了观音身边玉女,阿爷娘亲当年为我取乳名观音奴,现在才知是这番大道理。”
因病体未愈,曹姽这一番话说下来已是气喘,偏偏声音粗噶刺耳,一直刺到曹婳的心尖上,登时胸口就鼓鼓的起伏不定。
楚佩收到楚玉的眼色,赶紧往门边挪了两步,以防二公主发怒不好收拾,她好去请陛下身边的荀姑姑来当救兵。

☆、第四章

两姐妹一个散发靠坐在榻上,一个巍峨高髻立于榻前,皆不相让。
曹婳兀自强道:“那我偏要看看婆竭罗龙女何等灵慧,花朝日永宁寺你去不去?可别又被阿修罗吓得卧床不起!”
曹姽慢悠悠捂着嘴打个哈欠:“我早已禀了母亲要去赏画,阿姐来晚了!我知道楚玉、楚佩拦不住你,可我尚在病中,母亲也百忙中觑空陪了我片刻。我若还不大好,那就是大不孝。”
她不待曹婳反驳,径自对楚玉、楚佩道:“你们的名字我早就不喜,女儿家虽是娇贵,但是玉呀佩的哪里经摔耐磨,从今日起,你们就改名大虎、小虎,给我守在门外,让我安生歇一觉。”
仙人打架,小鬼遭殃。楚玉一把拉倒还在发愣的妹妹谢恩,曹姽一席话说得喉间越发肿痛,见曹婳脸也气白了,仍不无得意道:“阿姐也体谅我这临秋斋如今只有药汁没有茶汤,你在我这儿逞威风可没的解渴,不如让大虎、小虎送你回望春斋,喝些梨花水,也好清润一下。”
家里姐妹彼此不谐多年,曹婳也不是没有经过事的,她吐纳两下又把怒气咽下去:“阿奴你如今也是十岁的半大女孩,今年的上巳节我本想去封地踏青游赏,瞧瞧那有江左卫叔宝之称的王慕之是何模样,原想顺道带你一起出门玩乐,看你如今身体这样虚弱,那便作罢!。”
见曹婳就要拂袖而去,让曹姽此时向曹婳低头绝不可能,但是她的话让曹姽整个就像春日里得了温润雨水的幼苗,内心深处勃勃发生了起来。
王慕之与陆亭君的苟且固然可恨,但那人一死,往事便尽数湮灭,记忆里只余旧日的情深厚意,反倒让曹姽连心都枯若死灰。
如今曹婳一席话又令曹姽枯木逢春,胸口炙热的感情犹如滚水沸腾,她垂下头不愿让人看出破绽,揪着锦被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曹婳没有漏过这点端倪,却不知内情,只以为观音奴那骄横的性子若是被拘着不得出门,那真是坐卧不安。
毕竟是父母宠爱的幺女,曹婳见好就收:“好啦阿奴,阿姐不过是逗逗你,你若是花朝节愿意跟着我去永宁寺,上巳节我自然就会带着你去踏青。”
曹婳用这纡尊降贵的口吻本不指望有人感激,不想曹姽突然抬首一笑亲热道:“伽罗姐姐,既如此一言为定,到时可切莫食言。”
“谁会食言啊……”曹婳还欲反驳两句,就被新得了名字的大虎、小虎照着曹姽的眼色送客。
大虎八面玲珑,因临秋斋里植了几株天女莺桃,一直为二公主所羡妒,便答允再过两月待树上结了绛珠玛瑙果就送到望春斋去。
大虎做下种种承诺才令曹婳转怒为喜,扶着摇摇欲坠的仙髻飘然而去,却全然不知临秋斋内的那位正主心中此刻是如何翻山倒海。
晋人周处所撰《风土记》有云:花朝节乃浙间风俗,百花竞放,乃游赏之时,花朝月夕,世所常言。这花朝节正值早春,正是乍暖还寒,万物复苏之期。
前日下了一场春雨之后,冲得城郊一片四野清新、草木滴翠。
因花朝节是女儿节,皇帝陛下并未劳师动众。
天明时分,以司南车开道,太仆卿亲自驾驭皇帝的四马金根车,后随游车五乘,随侍护驾了大批卫士,更有校尉乘马于前后负责安全,一行便浩浩荡荡出了台城最外廓大司马门,往城郊鸡鸣山而去。
曹姽与姐姐同坐一车,不时掀帘去看,林间河边偶尔有三五文人赏花饮酒,高吟相和。
往来女子们也在这天响应簪花之俗,纷纷将二月的杏花与桃花点缀发髻之上。
贵族人家的士女就不受花期所扰,譬如曹婳,因为是最年长的公主,今日难得戴了一个普通的随云髻,就为了凸显簪的那支珊瑚团云吉祥牡丹步摇。
牡丹片片重瓣,似薄透得娇不胜露珠,随着牛车的震颤微微抖动,赤金的蕊黄里藏了一只采蜜的碧色琉璃蜂儿,让人一望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她时不时抬手拢上一拢,一边觑着曹姽梳着的两个双螺,觉得妹妹倒像是自己身边的小宫女。
“阿奴,吴地龙华寺牡丹富丽驰名,不若下回我们就去那儿转转,也好簪上几枝。可惜峨眉山的万年寺牡丹最最得世人赞赏,真想见见那难得的七蕊灵花。”
曹姽为了上巳节出游一事,近日对曹婳都颇和气,难得善意提醒:“伽罗姐姐作何念叨这几枝花?自司马氏覆灭,蜀地就被奸人封疆裂土,御史年年上书进谏,要求母亲不要龟缩江左、抱守残缺。你今日提那峨眉山上的花,若被母亲听到,不是存心找不痛快?”
这只是随口之言,哪里后果就那么严重?曹婳暗自嘀咕,又情不自禁地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金根车,把话咽了下去。
大虎适时递上一块百花糕,解了二公主的尴尬。
车厢角落里放置着象牙雕漆食盒,里头是宫人采百花与米一起捣碎蒸制的花糕,除了台城内的宫人皆要食用,女帝还会用来赏赐群臣,并辅以京口特产百花酒,也算是承德年间台城内女帝当政,与前朝颇为不同的恩惠。
牛车平稳,曹姽时不时就着大虎稳当的小手吃口点心喝口茶。
时间过得飞快,然后就听小虎大叫“到了!到了!”
永宁寺因供奉皇家香火,乃是江左规模最为宏大的名刹。
主殿宽阔,檐高五丈,纵深千余步,后山还伫立有九层的永宁寺八角木质佛塔。
虽江左豪族之间大多盛行天师道,但因皇帝尚佛,永宁寺更是孙权舍地而建,历史久远,香火极旺。
因皇帝选在此刻入寺,其余人等皆要规避,曹姽对佛事不感兴趣,但见寺庙门外停着不少牛车在往外卸着行李,暗忖莫非是要来寺里借地修行不成?
再随母亲在大雄宝殿礼佛并献了金莲花,由执事僧引着在功德簿上留名。
曹姽在边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功德簿上的内容,前人的布施少则几万多则数十万,寺庙豪富令人咋舌。
待一行人出了主殿,等待礼佛的信徒便纷纷指示随从将五铢钱往大殿上搬,曹姽因爱出门玩乐,并非不通庶务,随意打量一人背负的财物,有百来串之多,这一百串魏五铢便是十万钱,真真豪阔。
曹婳也吩咐随侍的人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布施,唯曹姽假托年幼一文不出,且还坦坦荡荡,更有模有样地与僧人合什作别,便被引着朝寺西而去。
曹致与寺里的高阶僧人晤长老相熟,那长老边行边道:“陛下容禀,因八部天龙图几已完成,梵境长老数日前出门云游去了。”
“此事朕是知道的,几已完成又是何意思?”曹致不解,晤长老示意众僧掀开遮在画壁上的布幔,只见宽八丈、高三丈的画壁上,气势恢宏、色彩绚烂,八部天龙各个宝相庄严。
所谓八部天龙,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闼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和八摩侯罗伽。
龙女依照次序就站在璎珞宝冠高耸的帝释天身边,传说中她得道时年仅八岁,画上便是个稚龄垂髫的女童,额上如尖尖小荷一般生着一对珊瑚龙角,玉雪可爱、妙若天成,祥云托着足下,手持金刚伏魔宝剑,气势凛然。
再见曹姽今日的童子装扮,头梳双螺,身量纤细,双颊还带着孩童的丰嫩,但眼若琉璃有异彩、鼻若悬胆高挺直,素白的绢制裙衫随风荡涤,并紫结缨,行走间底下一双小木屐“咔哒咔哒”的响声也赋妙趣的韵律。
晤长老年近七十,筋骨仍健,精神矍铄,很是得人好感,一见曹姽便呵呵笑道:“这位小檀越怕就是画中人了。”
曹婳见曹姽夺了来人的注目,再见八部天龙前,妹妹一身素净童稚的打扮与龙女一般无二,她便觉得顶上牡丹花硌着自己,头皮隐隐生疼。
她心念一转,便对“几已完成”四字留了心:“我道哪里不对劲呢!”她手指着龙女,近前又细细打量:“果真如此,梵境大师未画眼珠呢!”
这是逮着空子就要作怪呢,曹姽多活一世深知高僧梵境的一些怪癖,悠哉笃定道:“我这几日闭眼睡着,你叫老和尚画什么?难道照着秦淮河的鱼眼珠子画?阿姐不知,这绘画一事,四体妍媸,并无关妙处。真正传神为照,却在这一双眼珠子里。”
她“哒哒”地汲着木屐走到画壁前,伸出一指便点到龙女身上,琉璃般双目炯炯地大声道:“老和尚如今云游去了,我才不过十岁,十年八年的还等不回他吗?来日添了这双眼珠,这画壁精彩之处定胜过今日十倍!”

☆、第五章

晤长老听了这番话不由合什称道:“小檀越妙悟,这正是梵境大师素日所言。待他回来,当亲自面见,引为知己,八部天龙图必扬名江左!”
曹致也颇满意,梵境乃是江左第一画师,只做佛物景观,不做俗人像,能让观音奴入画实在是机缘,如今女儿这番话也让曹致对画作未完之憾事顿生出期盼来:“伽罗观察入微,观音奴妙言慧语,花朝节永宁寺一行,不负朕心呐!”
一时之间气氛甚好,曹婳虽刻意引出一番波折,但曹姽不遑多让,寸步不退。
如今一片和乐,曹婳自然没那胆子再扫兴。
曹致心底惊讶于小女儿的强词,虽一如平日霸道,这次却也言之有理。
她细忖不好再夸,免得观音奴得意忘形,姐妹不肯相让,在这清净地惹出乱子来。
女帝便吩咐荀女宫长将近日新得的两匹金箔朱雀锦赐到临春斋,又解了自己挂在衣带上的龙形玉珑递给曹姽,难得笑言:“既是龙女,朕今日便赐你一块玉珑,此物素为祈雨所制。今年雨水似是不丰,你这龙女给朕好生行云布雨去吧。”
晤长老也抚须赞同:“正当如此,有趣有趣。”
这虽非正经的赏赐,但活络了气氛,金箔朱雀锦素为曹婳心仪,就并不嫉恨曹姽所得。
她心里还不由暗笑指不定这马蹄形的玉珑,明日便被淘气的阿奴套上鹿筋,满台城地射树上的云雀。
曹姽极难得亲近母亲,今日又得了赏赐,反而乖乖地凑上前去腻腻叫了声“娘亲”。
袖里的手禁不住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鹿筋,这动作落入众人眼里,就连曹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晤长老引众人出去的时候,忽地想起一事:“敢问陛下,今年常科是否有位王氏考生,叫做王慕之?”
曹致不防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便想起吏部呈上来的此次常科的名单。
因文帝施行的九品中正制全依赖贤能举荐,至司马氏一朝末年,中正察举已变成几大豪族的内部博弈,凡是选定的官员皆出自豪门大族。
不少寒族的贤能因无法入仕,据此便归入北汉国为匈奴李氏效力,江左的豪门则靠察举的便利将族人遍植朝内。
女帝深知这天下数分的形势不可能永远维系,朝中俱是这些风气奢靡的士族弟子,一旦局势变动,便会大厦将倾。
所幸曹致本是军功起家,并非出生就居于台城,高门大族对她也是颇多顾忌。
自临朝之日起,她便力排众议于建业设置每年一度的常科。
考生只需是江左良民,不论出生高低,都可于建业太守府衙呈交请考材料。
考试只分明经与进士两科,明经只考校典籍默写与前人注释。
进士科则难度更大,不但检验考生的基础,还要另考策论与杂文,也就是对于实事的判断及撰写文章的文笔好坏。
因大族历来也重视对子弟的教育,常科历经五年,高门士子及第的并不少,因此并没有受到大的抵触。
然而出身富贵就会远离民情,曹致便发现豪门士子大多是明经科出身,全赖死记硬背,而进士科则多寒士。
但不论何科出身,高门子弟只要考中了,即使从明经九品做起,很快便可借家中势力青云而上。
而寒族子弟,即便入了六品,但多数被归于尚书台或秘书监,多做草诏和修书的差事,于朝政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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