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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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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扰之下,终于定论,虽各不满意,倒也无力再争。只分到最后一只笸箩,两家怄了气,各非要不可,气得老娘舅道:“拿斧头来剖开,一家一半,引火使罢!”

柳家兄弟各拿了自己所得,厚德巷是住不下了,便往次一等地方儿,各典屋居住,不几日便搬了走。

因这一闹,厚德巷里便压抑了几分,直到赵家老安人做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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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老安人九月里生日,儿孙孝顺,为她做厚,邻里都来捧场。林老安人也携着女儿素姐、外孙女儿秀英,李妈妈跟着玉姐,都往赵家老安人齐氏上房里来。上房里,赵大娘子的娘余氏见林老安人来,忙与儿媳妇起身问一句好,余氏丈夫认了林老安人做亲,自家矮了一辈儿,故而相见。

又有左邻右舍,连同主簿娘子何氏也到了,又各带了儿女来,皆与寿星磕头。这些孩子里,玉姐生得最好,年纪又小,颇受青睐。何氏的女儿娥姐已有些成人模样,举止端方,父亲又是个官儿,也受吹捧。何氏的儿子不耐烦与女人们厮混,何氏打发他外头寻他父亲去了。

赵大娘子的长子文郎与玉姐年纪相仿,生得白嫩端正,又是寿星的眼珠子,也受夸赞。几家小孩子一处玩,文郎见玉姐生得好,两家也近,便带她玩耍。玉姐看文郎拿一布老虎,颇觉新奇,她家没有哥儿,故无此等玩具——眼巴巴看着。看得文郎不由自主递与她:“玩罢,可好玩了。”

玉姐拿着布老虎在手里,翻来掉去地看,戳一戳,又捏一捏,想找出到底哪里好玩来。文郎凑过头来:“好玩罢?”

玉姐心道,这东西就是软和些儿,便问:“要怎么玩?”

一屋子女人们寒暄完,便听得他两个童言童语,杨家长媳对着妯娌一挤眼睛,又对着两小一挤眼睛,各暧昧一笑。她妯娌两个挤眉弄眼,便落入了别个人眼里,李家未出阁的李三姐道:“你们两个一时挤眉弄眼儿,一时又看人家哥儿姐儿,可是要冒什么坏水儿?”

李三姐原是中意间壁的杨二哥,哪想杨二哥却娶了钱四姐?是以时不时要刺上这么一两句。

李三姐话音落地,街坊知道故事的,便要圆一圆场,里正娘子小儿媳妇道:“想是看着哥儿姐儿都生得可爱,看着如一对金童玉女,眼馋哩。”

她是好意,千不该万不该她嫂子接了一句:“是般配的好模样儿。”话一落地,便被婆婆下死力瞪着,不由打个寒颤。

赵大娘子迟疑地看一看秀英等,闭上嘴再不肯接话,室内一静,程家女眷尤其难堪。玉姐捏着布老虎,忽觉得四下太静,仰头愣愣地看着母亲。饶她早慧,也弄不明白个中缘由。

齐氏道:“与我做寿,你们便看旁人,开了席,你们妯娌须各罚三盅。”方把这话头掩了过去——终究心中有了疙瘩。亏得赵家厨下婆子来道:“席面都整洁了,泰丰楼的酒菜,街上买的果子,咱自家烧的汤。”

当下热热闹闹往前头吃酒,余氏对女儿使一眼色,赵大娘子心中略乱,起身持着太婆婆:“您慢些儿,今日您是寿星,要压阵的。”

到得席上,各家孩子本当各寻母亲,然如杨大娘子足有两子一女,照看不过来,便借故送回家去。赵大娘子道:“他们作一处玩耍,何必走来走去?入秋天冷,别凉着了。”

当下男一处女一处,又整两席茶果,与小郎小娘子们且吃且玩耍。

吃不多时,林老安人便言年高头疼,素姐不惯人场热闹早坐立难安:“我扶您家去。”秀英独个儿留下吃酒,且与何氏两个说些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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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宴散回家,程秀英且拍桌且恨恨:“就这般狗眼看人低!用得着时,一口一个干娘,如今倒像我玉姐没人要,必要赖着他家似的!呸!”她实没这等心思——玉姐才多大?她还想玉姐嫁个好人家哩。

程谦不明就里,程老太公问道:“这又怎么了?”

素姐讷讷欲待遮掩,程秀英早哭诉:“赵家欺人太甚,今日不过玉姐与他家文郎年岁相仿,一处作戏耍子,李三姐说好似金童玉女一般。便有人起了歪心,道咱家要拿玉姐赖上他家哩,再后来,便硬把哥儿、姐儿分开来,再不令一处玩耍。这是甚道理?我可说过一个字儿?竟把我玉姐作瘟神,他有能耐便看好了儿子,免叫狼叼了去!我活这么大,头回却叫人当贼来防!”

林老安人脾气最暴,此时却也静寂无语。程老太公道:“你又说甚气话?早些歇息了,休要吓着玉姐。”

程谦耳朵一动:“谁?!”

窗外一声钝响,程谦拉开门,就着灯影儿一看,不是玉姐又是谁?她白天玩得欢,回来睡不住,趁李妈妈不备,溜将出来,天黑脚滑,脑门儿磕到了门板上。程秀英上前把玉姐耳朵一拧:“你又不学好!!!”

玉姐哭道:“我还甚都还没听懂哩。”自打出娘胎,她身上头回挨着疼,哭花一张小脸儿,素姐心疼道:“她小孩子家,甚都不懂,你拿她出的什么气?”

秀英忍不住抱着玉姐又一套哭。程谦道:“快回去快回去,太公安人是时候安歇哩。”程秀英忙止泪,又给玉姐擦眼泪:“阿公阿婆,是我酒吃多了不作主儿,您别往心里去。”

程谦一叹,与程老太公作个揖,携妻带女回房去。院儿里李妈妈早点起了灯,急得要生要死:“姐儿哪去了?”待看到玉姐方两腿一软,又见秀英母女脸有泪痕,把许多话都放回肚里,匆匆抱过玉姐:“我给姐儿洗脸去。”

秀英就着灯光一看,女儿耳朵通红,心中大痛:“我与她洗。”

秀英拧了手巾,摊平了往玉姐脸上贴,玉姐不由一闪,秀英眼泪又下。玉姐害怕,伸手要抓手巾:“娘,你别哭,我擦脸,我……不疼的,你再拧我一下儿。”

秀英轻抚她柔嫩软滑的小耳朵,几要哭死过去:“我的儿,我心疼你啊。”程谦上来扶着她,又温言对玉姐道:“你娘吃醉了哩,不怪你,她想给你擦脸。”又戳一戳秀英。

秀英轻手轻脚与玉姐擦了脸,又哄她说话,问:“疼不疼,是娘不好。”抓着她的手,令她打还。玉姐缩了手:“娘会疼哩。”

秀英心里一酸:“娘犯了错,打也该哩。”玉姐依旧摇头,后拧不过秀英,便轻轻摸了秀英脸上一把。又说:“文郎哥哥说,他读书还要挨戒尺哩,都不怕的。”

秀英恨恨地道:“再不许提他!一字不许!你要理会他,就是要我死!你自家好生读书,你又比谁差哩?”

玉姐不敢再问,便以有人笑话她不如文郎,立意为母亲争气。自此愈发用功,又不肯与文郎玩。

秀英也不再往赵家去,唯寻何氏说话。

☆、结交

自间壁赵家老安人做完寿,隔不一月,程老太公也做起寿来。程老太公拐苏先生回家,使的就是这个借口,他的生日便恰在这十月末,只不是七十岁,七十岁的是林老安人,程老太公长林老安人三岁,今年七十三了。

苏先生端方君子,自想不到此节,程老太公万事做绝,还要勾一勾苏先生的恻隐之心:“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哦。不晓得还能与先生处几日哩。”惹得苏先生平白无故叹息了许多声。

既做寿,少不得往外间酒楼食肆里订上几桌上好席面、打上几坛好酒,又下帖儿与左邻右舍亲朋故旧。程老太公在江州城里也有几个老友,林老安人娘家也有两门亲戚,都知他家景况,来与他做脸。

同在江州城,玉姐与林老安人娘家亲眷并不相熟,林老安人自思程家无甚亲族,一力欲把素姐秀英等与娘家粘作一处,图日后好有个照应。却不想素姐腼腆,秀英要强,两下里并不曾多亲热。林老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恐自己一日去了,娘家人不肯为自家女儿撑腰。

眼下正有这样的机会,林老安人把眼睛放到了玉姐身上。却说玉姐自从赵家寿宴回来,便一心随苏先生读书,门儿也不曾出。她自幼便被长辈眼珠儿似地看着,平素不过往街坊家里走走,如今天气也凉了,秀英又自觉在赵家置了气,玉姐更不敢提出门玩耍。闻得家中有人来,玉姐也是欢喜。

故而林老安人将她与林家几个小娘子凑作一堆时,玉姐笑得格外甜。林老安人是幼妹,这林家与玉姐一个辈份儿的皆成家立业了,能与她玩耍的,竟大多是小辈儿。林家与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虽不大富大贵,也是个殷实人家。然则人口多,摊到各人手里的就少,不及程家玉姐一根独苗儿,有甚好东西皆归于她一人。

四、五岁一边儿大的小人儿,正在天真率真之时,心里有什么,口上多半就说什么。玉姐虽年幼,不得盛妆,然手上也挂着两副镯子,身上也带着几件玉佩,房里又有吃食、玩器。小人儿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夸赞:“屋子比我的大多哩。”、“那个瓶儿只我爹娘房里有,我房里没的。”、“这是外头张记点心铺子里的,可好吃。”、“这镯子真好看。”

玉姐听在耳里,肚里不免有些得意:“只当是自己家。”她这话还是向程老太公学来,程老太公对苏先生,便是如是说。孩子们听得此言,也乐开了。

玉姐既做了长辈,便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平素是玉姐拿眼睛眼巴巴瞅人,瞅得人不忍心了,她要做甚便做甚,百试不爽。如今被一干小辈儿们一齐眼巴巴地瞅着,吃食也散了、玩具也分了,九连环给了位侄女儿、气毬叫个侄子给讨了去,身上也少了一块蓝田玉佩,她自家犹觉开心。

晚间秀英前头宴散,回来一看闺女,几乎没背过气去:“我一生好强,怎地养了你这呆货?”

程谦见不得女儿受责,开解道:“谁叫她是长辈来?头二年是年纪小,话且说不全,如今给个见面礼儿,也不为过。甚好处没有,你道那是我们么,就肯真心对玉姐好。”

秀英一天忙累,气道:“给也须看准了人给,总不好肉包子打了狗,倒得挑可给的方好。这个冤家倒好,白做一回冤大头来,自家还得意哩。”

玉姐听得委屈:“谁个可给?谁个又不可给啦?都是一处玩的。”

秀英双目失神:“作孽哦!怎地我似安人,你倒似了我娘?我不活了!”

程谦本待说,我闺女岂似岳母那么绵软,回看秀英模样儿不对,这话倒咽下了:“你娘累着了,说些胡话哩,玉姐去叫李妈妈伏侍你睡下,明早起来你娘与你道不是。”

秀英要说什么,又叫程谦一瞪眼,与他对瞪起来,把玉姐给撂下了。玉姐挨挨蹭蹭,也不叫李妈妈,自家耷拉着脑袋往外走。程谦不忍,上前一步抱起她来,亲把她往厢房里头,一道走,一道说:“你娘怕你把东西给了人,自家倒没东西使了。亲娘才这般疼你哩,换个外人,才不管你哩,凭你把东西给谁,也不替你心疼。又或是你给惯了人,人都当你是傻的,一回二回皆来讨要,你白给了东西,还叫人瞧不起……”

玉姐转被程谦哄转过来,拍拍程谦的脸:“我不难过了,爹,你脸都冰了,去歇了呗。”

程谦摸摸她的头:“洗洗早些睡了,明儿还有课哩。”

程谦回了房,自说秀英:“你倒说来,家里也施粥,也礼佛,便有个乐善好施的名头儿,寻常人都说好。上回去城外头收租,车轴坏了,幸平日结了善缘,有人帮衬着抬车,又唤木匠来修。”

“也不该泼泼洒洒了给。她总该知道,给也有讲究!我娘先前……”

凡事只一提素姐,不消说下文,程谦已能知道这位岳母又做了个坏榜样,说不得,岳母怕是当了许多回冤大头,是以妻子才这般焦躁,唯恐玉姐学坏了。

程谦思忖片刻,道:“那你便教她罢。”

“还用你说,我今晚就要教哩,我拉着她的手儿往前走,你拽着她的脚往后提!”

程谦索性闭口不言。

次日一早,秀英冷着脸给了玉姐一只匣子:“你也渐次大了,或与人玩,总要有些物什互赠。自家收好哩,要叫人白哄了去,且看我收拾你。该花的时候儿花,不该花的乱花了,到有用的时候可就再也没了。你且使着,过些时日,便知谁个好、谁个不好了。”

玉姐犹带懵懂,左右看看,无人接话,只得上前接了匣子,低声应了,实不知母亲这打的是甚主意。直到新年时,方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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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平日少出门,程老太公做过寿,她又在家中随苏先生学习。因年关渐近,天气又冷,街坊门内娘子便不肯走远,又嫌家里闷,互相患个门儿倒是好消遣。玉姐头半晌上课,后半晌或写字儿、或见各家婶子,又有各家哥儿姐儿来,渐有些互赠。

玉姐自接了秀英的匣子,打开时里面些是些小玩艺儿,也有几个银锁片儿,也有一些琉璃珠子等,每与小友一处玩。忽忽二月,玉姐便被秀英磨了出来。有些遇她只管盯着她手上东西看,总想摸摸,更有甚者不声不响拿走的。也有就大大方方讨要,一次不给下次再来的。亦有不讨她东西,反赠她玩器的。也有拿出东西来与她共处一处玩耍的。

总讨东西的,多半只与那么一、二回,便不肯轻与。若有肯上前、肯出力的,方结交下去。遇到有来有往的,便好作一处。又恐记不得谁与谁,便学着秀英,也拿些纸,自家记了这些“人情往来”。林家林月姐、纪主簿家娥姐、里正家里三姐与她最好。

秀英每看了她趴在床上皱着脸儿翻匣子,不由笑了:“这些个家里还供得起,你又作这小家子样儿来,收好了罢。来年与你买两个丫头使,你慢慢儿就知道怎么使人了。”她自幼年起,林老安人眼见素姐指望不上,教着她立起来,便也把这一套使到玉姐身上。

及至年末,玉姐肚里也新背了十余首诗,念了一本书,新认几百字,也认了几个朋友。苏先生心憔力悴,与她放假。又寻了程老太公:“玉姐来年可学画,如今天寒,颜料易冻,开春天暖便学。”

程老太公自无不可,眼见苏先生实被玉姐折磨得不轻,歉疚道:“小孩子家没规矩,先生受苦了。”

苏先生道:“她机灵是尽有的,心地也单纯,于我也有启发哩。”

程老太公道:“她再小些时也是乖巧,在我跟前颇省力,再不想是这般淘气的。这个,我叫她爹每日看着她上课,她爹管得她哩。”

苏先生把嘴半张,半晌不知说甚好,终是道:“不妥罢?”

程老太公道:“妥哩,妥哩。姐儿是等斯文些,姑娘家家,张口说话吓着人可不行。再者,她爹也是个好学后生,姐儿自家好强有甚用?不若她爹强,她方能有个倚靠。不数年,她爹归了宗,若运道好,也好考个秀才,我玉姐才能穿得绸。”

苏先生眼前仿若天降一个大坑,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这二、三个月,我冷眼瞧着,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哩,为着舍下景况可怜,曲就教这么个鬼灵精儿,又考不得试、又做不得官儿,委屈先生哩。她小孩子家,用甚高明人教?是我舍不得先生,强留下跟个丫头片子耍,心里实是不安,对不起先生呐。”

程老太公更添一把火,一力撺掇着说程谦之人品高洁:“我先前也招女婿哩,吃酒使钱不提,还自家昧下钱来存。这个不一样哩,只拿辛苦钱,账目从来清爽,一丝儿也不沾我地。又常思父母,也不肯总在我家住,又好学,吃得苦、做得事……好歹是个成年男子,与先生说话解闷也好。先生要不肯收这般年纪的学生,只当他是给闺女陪读。”

苏先生耳朵一动:“老丈这孙女婿,仿佛听说是北地来的?父母双亡了?”

程老太公道:“是哩,遇灾,叫我拣着宝哩。”

苏先生吃不准:“我须见一见他。”

程老太公把一张愁苦脸变作笑靥:“使得,使得,我自寻他去。”

程老太公一颗滚烫心思,却不想程谦并不热心,程老太公一颗心凉了大半:“这又是为甚?”程谦道:“我于读书上头,没甚天份。”

程老太公道:“便听一听,听一听,你想,人家未必要收哩,你须得见一见先生。没了功名的人家,非过了七十不能穿帛,我去了,除了你们安人,都得穿布哩。你倒舍得玉姐受苦?你挣扎出来,她也有好日子过。”程老太公素知程谦疼玉姐,以此拿她说话。

程谦低头,半晌:“我且见先生去,先生许不收我哩。”

程老太公道:“你可人哩,先生必喜欢的。”

也不知程谦与苏先生关起门来说了什么言语,待开了门,程谦便拣起书来读。

☆、迎新

腊月里大雪纷飞,程老太公一家冷得受不住,程谦与苏长贞比他们犹甚。你道为甚?原来这南方比北方潮湿,北方是干净,倒好捱,南方湿冷,外头呆久了,倒好似浑身上下裹在一团冰水里,真真冷到骨头里。

苏长贞在京中时,倒好与二三好久,扫雪煮茶、把酒论政,到了江州,程老太公也要学一学那雅士,也往自家花园一座小亭四面围上一围,摆上酒,邀着苏长贞饮酒观梅。苏长贞裹着羊皮袄,从头冷到脚,见程老太公抱着个手炉,抖得比他还轻些,不由暗惭。程谦毕竟年轻,又在江州住了数年,比苏长贞略好些,然则每逢此时,也总在家中。

三人往亭内坐定,都不喝茶,先将酒注子里暖的酒满筛了一杯来饮,方觉身上暖了些。脚上又麻痒起来,颇为难言。喝过一回酒,苏先生便觉埋首做学问也没甚不好,屋里火盆烧得旺旺的,正好带着小女学生读书去也。

一入冬,程谦的事务也少了许多,租子秋天业已收完,尚有些欠了租子的佃户,程家也总留几分情面,冬日甚少逼债。冬天河上不好走,仓栈上的事务也少了许多,只余年前将铺子里的事务结算便完。

正好读书。

程老太公见外孙女婿与曾外孙女儿一齐读书,心中大喜,再不打搅苏长贞。苏先生大出一口气,又惭愧不已:程老丈是好意啊!以此教导起来便愈发用心。

直到年前数日,家家备着年货了,方才放假。程谦往见各处管事,又与租了程家仓栈的客商商议来年续租之事,复见欠租未能清还的佃户,实遇上天灾人祸的,便酌情免去一二,若因懒惰而无收成的,便要收回田来不租与他种。苏先生便闲了下来,与程老太公说要往街上看看去。

程老太公大惊:“天寒地冻,先生要往哪里去也?”晴朗天气尚且难寻觅他,天下再一飘雪,走失了苏先生,可如何是好?又不敢狠拦他,只得把自己的小厮儿匀出一个来,令平安儿跟着苏长贞:“你与明智一同伏侍先生出门儿。往秀姐那里取两陌钱,就说是我说的,出门好打些酒。”明智正是新买与苏先生的使的书僮儿。

程秀英正在林老安人处,因放假林老安人极不放心,把玉姐带在身边,教导些家长里短事务:“天气寒冷,着风易病,你不要出门了,跟着我罢。”

玉姐不甚乐意,口上不言,却把嘴撅了起来。程秀英见了道:“这样的天,好人才不出门,你再闹,仔细叫拍花子的拐了去,倒好做个小花子!”玉姐也曾见过叫花子,又皱起鼻子来。

冷不防平安儿于门外道:“娘子,苏先生要出门看景儿,太公叫取两陌钱使。”

程秀英放下玉姐,便要回房取钱,林老安人道:“大冷天儿,跑出去冻着,我这钱匣里有,取来用就是。”摸出钥匙来开了柜子、取了匣子,拿出两陌钱来,又抓了把散钱,叫迎儿:“都与平安儿,怪可怜的,跟着先生出门儿。”

玉姐把嘟着的嘴一弯,笑了。阖家皆知苏先生一出门儿就找不着了,又不能使绳儿拴了他走,是该多与些赏钱。林老安人既已出了钱,便不再管这事,男人的事情,还是交与太公罢。又抱着玉姐,看着她写字儿:“这是与你舅公家的、这是与纪主簿家的……”一一令玉姐写上条子,以防混乱。

玉姐一顿,跳下椅子:“平安儿呢?”

程秀英道:“你要做甚?”

童音尖锐,平安儿早停了下来,门帘子外头垂手道:“小的在哩,大姐儿有甚吩咐。”

程秀英截口道:“你这去,她是也想出门野去哩,”又数说玉姐,“开了春儿带你去上香也使得,去乡下也使得,大冷天儿,你不许往外去。”

玉姐儿道:“我又不出去哩,你们看着,出也出不得。我怕先生又走不见了,想法子哩。”平安儿站住了,听见程秀英道:“你有甚法子?写你的字儿去。”

玉姐大为不乐,作出要哭的模样儿来,林老安人心疼了起来:“你说她做甚,许有法子哩。”

玉姐果然是有法子的,她取了自家手帕,提笔写了“望好心人送还厚德巷程宅,与钱两陌”命平安儿:“拿去系在先生领子上,先生找不着路了,就拿出来。”

林老安人笑着拍桌:“你这是哪里学来的?”

玉姐道:“就是方才,老安人使我写字条儿哩。”程秀英且气且笑:“平安儿自去的,多的钱与你打酒吃,”回来拧着玉姐的脸,“你先生又不是东西,怎能贴了条儿?”一语毕,又觉失言,这东西与不是东西,便是学究一时半会儿也难分解得明白——只得闭嘴,又恨恨戳了玉姐额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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