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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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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是把人砍了头,那就是万没有姑息的意思了。
“阿德说,二爷过两日便回,夫人您要准备什么吗?”白露从外头进来,带回个好消息。
顾怀袖慢慢收了上面写着消息的纸张,折了起来,随口温然道:“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二爷办差的时候多了,一切如旧便好。”
“奴婢明白。”
白露一笑,便退到一旁来站着了。
不一会儿,青黛也回来,却道:“取公子方才到了门口,阿德已经将人给接进来了!”
她忙站起来,“果真?”
“人已经到了院门前头了,哎,您慢着点……”
青黛也是哭笑。
顾怀袖心说自己这脚步也没见得有多快,她道:“叫厨房那边摆饭,时间也不早了,留着他在这里吃上一顿也好。可知道他这一回来多久?”
“尚不知呢。要叫人知会香姐儿与霖哥儿吗?”
“他们下学了过来便是,叫个人说一声便是,学业要紧一些。”
沈取如今又不是张家的儿子,更别说霖哥儿香姐儿跟取哥儿本来就生分,来了也是尴尬。霭哥儿在桐城,经过东珠儿的事情,如今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了,顾怀袖对所有的孩子基本都是放养的政策。
钱名世此人糊涂,其妻也没见识,倒是琳姐儿聪慧乖巧,如今也跟着钱名世回了南边,这一桩婚事结还是不结,端看两个小辈。
儿孙自有儿孙福,顾怀袖则是明日忧来明日忧。
她也是逐渐朝着泥里长的人,万事万物都渐渐看淡,唯有对着沈取,还是心里有愧。
再见到沈取,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沈取已经是挑了大梁,所有明面上的生意全部落到他手中,俨然已经有超过沈恙的势头,沈恙近些年在江南也是越发的低调,不过熟悉行情的人都不敢小觑了他去。
江南如今的巨富,还是沈恙,他像是昔年一样,威重不已。
“给母亲请安。”
沈取见了顾怀袖,便是连忙一躬身行礼。
顾怀袖扶他起来,笑说道:“当年在桐城时候,还被你言语戏弄,如今你倒是越发客气……可我现在想想,竟反倒是喜欢你当年的样子。”
当年的沈取,虽与沈恙一个样,可没有这许多所谓“恭敬”的繁文缛节,觉得要亲切许多。
人都是会变的。
因着当年不知道沈取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觉得他哪里都不好,可真正知道他是自己那多灾多难的孩儿,又觉得他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他开心高兴,便足矣。
想着,她反倒是一下触动情肠,闭口不言了。
昔年顾怀袖不大喜欢他的轻浮,约莫是因为讨厌沈恙,可却没想过,沈取有这样的性子才是寻常事,甚至以一个寻常人的眼光来看沈取,只会觉得沈取异常出色。
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会得出非常不一的结论。
现在沈取不好接话,他也暂时没有接话的心思。
顾怀袖觉得奇怪,忽然顿住脚步,细一看他脸色:“今日看上去,似乎有些事?”
“……这一次,孩儿只是想来问问您一件事罢了。”
沈取闭了闭眼,目光从顾怀袖的脸上移开,似乎斟酌许久。
“夫人,张老先生去河南,果然是查我父亲的吗?”
那一刹,顾怀袖连整个头皮都麻了起来:“与你父亲有什么相干?”
张廷玉持着尚方宝剑,乃是查罢考一案与摊丁入亩之事,何时跟沈恙扯上了关系?
沈恙的势力,在江南盘根错节,在河南却不大可能。
“你张老先生斩了三个人,都与当朝重臣隆科多有一些瓜葛,他如今与沈恙无冤无仇,岂会对沈恙下手?”
然而沈取没说话,他甚至连手指都扣紧了。
就这样定定看了顾怀袖许久,沈取终于道:“李卫调任江浙巡抚,业已上任,署理盐事,如今正在扬州等地大兴风雨。我来您这里的时候,听说李卫已经带着奏报,要亲来京城一趟,约莫是有了眉目。”
“……”
顾怀袖指尖有些发冷。
她伸手过去,摸了一下沈取的肩膀,接着抬手想要碰他的脸。
兴许是没被人这样亲近过,沈取有些不自然,他脸色也有些苍白:“李卫是您的干儿子,早年也是我父亲栽培了他,道上的盐事,都是父亲和钟恒数数手把手教给他的……父亲与我说,想过也许有朝一日将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也早有这样的准备。可孩儿今日,更觉人世寒凉……”
李卫他……
顾怀袖终于不能直视沈取,她撤转开眼神,眼睛底下有有些干涩,于是眨了眨,仿佛这样能让她舒服一些。
“你如今得到的消息,是什么?”
她想问的是,沈恙如今怎样了。
沈取道:“钟叔叔那边派去跟他联络的人,早没了音信。”
“……你父亲既然早知有这样的一日,便该是已经想好了吧……”
其实这件事,是很早就清楚了的。
可沈家冤案未翻,沈恙又是沈家最后一人,若是沈恙这时候坏了事,何人来翻案?
沈取的身世,胤禛那里一清二楚,牵连不到沈取的身上……
顾怀袖心底有些乱,她掐了一下自己手指,嘴唇抿成一条线。
凭心论,律法不能贩私盐,按律,沈恙当斩,李卫不曾有错。
可于情而言,是当初的沈恙,亲手把杀自己的刀递到了李卫的手里,并且悉心教他怎么杀人,如今李卫一扭头由商而官,反过脸就用这一把刀比在了沈恙的脖子上。
李卫很聪明,顾怀袖一直知道。
这一点,沈恙也知道。
他从来没有亏待过李卫,甚至还把自己的生意给李卫打理。
李卫自己当年也选了沈恙,即便是遇见了顾怀袖,也没离开那臭名昭著的“沈铁算盘”。
可如今一个官,一个商,时易世变,多少事情都不一样了?
“如今能救他的,兴许只有您一人。”
沈取如是道。
可顾怀袖抬头望着翘起的飞檐一角,似乎强行压抑着什么,道:“可我不能救他。”
母子两个,忽然都静寂无声。
良久,沈取道:“……您没错,他该死。既如此,再无半分希望,孩儿……为他备后事去,今日不留了。”
沈取转身出去的时候,顾怀袖心下一片的荒凉。
李卫……
李卫如今是四爷的心腹,刚刚沈取来的头一句却是问张廷玉有没有参与此事,可张廷玉查的分明是河南的案子,顶多与隆科多牵连,可沈取偏偏问了。那便只能说明一点,在为四爷办事的时候,沈恙渐渐跟隆科多牵连到了一起,才有如今这一遭。
现下国库亏空,抄杀一个沈恙,怕不知能顶大清国库多少年了。
沈家数百万巨富……
顾怀袖忽然想起当年刚听见沈恙名号的时候,人人都言,沈恙乃是江南的财神爷,沈万三第二。
不曾想,如今竟然似乎要一语成谶……
沈万三,第二。
沈恙。
儒商。
富可敌国,命如野草。
顾怀袖忽然按住自己心口,抬手扶了一下廊柱,有些站不稳。
她没敢回头看那孩子的眼神,因着他生母心肠冷硬如冰铁,即便能救沈恙,也要袖手旁观。
人人都觉得她顾怀袖很本事,李卫她能使唤,鄂尔泰她也能使唤,当着雍正的奴才,做着张廷玉的妻子,风光一时。
可如今想想,她其实什么也不能做。
沈恙,该是报应到了。
却不知,雍正的报应,何时到呢?
“夫人,小卫爷……”
阿德刚带着李卫进来,便瞧见了朝着外面走的沈取。
李卫沈取两个人撞上,面对面站着,都停住了脚步。
沈取忽的笑了一声,却没说话,重新抬步从李卫身旁走过去,那身影恍惚之间与昔年的沈恙重叠在一起,风骨铮铮。
阿德完全不明白里头有什么事,只看见一向嬉皮笑脸的那个小卫爷李卫,忽然露出几分踌躇迷惘。
然而这样的表情,下一瞬便不见了。
李卫已经瞧见了前面背对着他们的顾怀袖,几步朝着前面顾怀袖走去,像是往常一样,打了个千儿:“干娘,儿子给您请安。”
“……起吧。”
顾怀袖勉强平静地回了一句,又会看他一眼。
一个是她干儿子,一个是她亲骨肉。
这世道啊……

☆、第二五四章 暗香浮动

转眼竟然已经是深秋,张廷玉也该回来了。
可看看李卫,顾怀袖竟忽然觉得,张廷玉不回来,也好。
“进来吧。”
她终于还是笑了笑,叫李卫进来坐了。
原本桌上摆着的,乃是给沈取准备的酒席,可现在也不用了,倒是能顺道请李卫来坐下。
李卫带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可他也不想现在就说。
看方才沈取离开时候的神情,李卫就知道顾怀袖这里兴许已经明白了,他出奇地没有插科打诨,也没有妙语连珠地逗顾怀袖开心,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不管是顾怀袖还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可李卫并不觉得心虚,他想起了之前见到的沈恙,还有方才见到的沈取,与现在的顾怀袖。
放下象牙筷的那时候,顾怀袖着人端了茶上来,便道:“若是不忙,园子里面坐着说说话吧。”
霭哥儿霖哥儿这些都已经下学了,可青黛知道顾怀袖心情不大好,自然没叫他么来,如今饭厅里也是安安静静。
“这一次回来办了大差事,怕要在京里等着皇上诏令再走,一时半会儿地不急。”
说着,李卫见顾怀袖起身,忙上去扶她。
她没有推开,与李卫一道走出来,秋已经渐渐凉了,不过园子里的鳞托菊跟龙爪菊都开了,移栽的香山红叶看着也都染上霜红,难得竟然有一种凄艳的绚烂。
过了这秋,便是冬。
“你与二爷一道回来的?”
顾怀袖终于问了,她像是在问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卫点点头:“与二爷在河南道上见了的,不过二爷略落后几天,在通州的时候还有案子要查。听说这一回二爷威风,用皇上赐的剑,斩了三个人的脑袋呢,当年的邬先生也在,给河南巡抚田文镜当的师爷。只是因为如今这一件罢考案,个中多内情,一时半会儿也是处理不好的……”
至于个中有什么内情,李卫却是不说。
顾怀袖之前有自己的推测,也知道如今的李卫是在为皇上做事,这件事她一点风声都收不到,便知道这件事是众人都不想要她知道的。
毕竟沈恙势大,手下不知道笼络了多少官员。
当初张廷玉与沈恙仇大,那时候还没跟现在一样,是连面子上都敷衍不过去的,沈恙那边一面为了翻案,另一面为了解决扬州那边的种种破事,顺带约莫也想压制张廷玉,所以真的靠了四爷。
可是想想,若没顾怀袖当初递给胤禛的账册,沈恙是跟胤禛接触的可能很小。
她在里面,也不过就是个传话人。
胤禛沈恙两个,各取所需罢了。
她原还想是自己的错,可即便是没有她在里面,胤禛也迟早会查到沈恙,只要有李卫在……
这件事便怎么也无法避免。
想想,她竟然也看淡了,顺其自然了。
各有各的功过是非……
“沈爷的事情,李卫自问不曾在大义上错。”
李卫忽然停下来说了一句,他望着自己干娘,嘴上这样说着,却想起了当年跪在沈园外面,风雨不去的时候。
他也只说自己在“大义”上不曾错,至于心里是不是毫无愧疚,却全看自己了。
顾怀袖向来知道,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
“若你觉得自己不曾错,那么照着你的法子做就成。”
出乎李卫的意料,顾怀袖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嘴唇也微张,可话,还是没说出来。
曾想过无数个自己可能面临的场面,却万万没有如今的这一种。
顾怀袖只道:“我曾想面厚心黑,浊世厚黑能成其事,不厚不黑也成其事,终究大道千条,端看个人走哪条。可人不过*凡胎,在厚再黑,也狠毒,也比不过这老天爷。”
她口吻之中带着豁达,只叫李卫过来陪自己下棋。
李卫下了棋,却说了之前一直没说的事情。
沈取那边不知道沈恙的下落,实则现在沈恙也已经秘密转送至大牢,“我已近吩咐下面人去万青会馆送消息,取公子也可以不必找了。这一遭,诚如您所言,李卫未必不后悔,可我觉得这样做没错。跟在沈爷身边这么多年,沈爷的事情我最清楚……他把我当了左膀右臂,我却反过来用他给的刀子,夺他的命……”
“不必想那么多了。”顾怀袖落子,淡笑,“他未必没想到有今日,沈恙何等聪明绝顶的人……我只想着,他不是那样肯束手就擒的人。当初你在他手底下,捐了个兵部员外郎,甚至先去了四爷身边做事,他就没把你当成颗普通的棋子。你想想,他这辈子还缺什么?你……我只恐你,办不完这事儿。”
“……您也真是了解他。”
李卫仔细想想,似乎也明白了不少。
沈恙能栽培李卫,三分是因为顾怀袖,三分因为李卫本身才干优长,还有四分则全在沈家一场冤案上。
李卫的官职越高,沈恙把不住他的可能就越大,而能翻案的可能也更大。
脑子有病的人,想法也跟众人不一样。
许多年以来,沈恙怕不知在背后试过多少次,可康熙朝的时候没能翻案,到了雍正这里似乎也杳无声息。而沈恙,已经等不起了吧?
胤禛要杀他,意料之中;会用他昔年的心腹李卫,也在意料之中。
这一切一切的意料之中,却很难让顾怀袖觉得舒坦。
下完棋,李卫照旧被顾怀袖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棋艺不精,顾怀袖经常说,可也不强求,毕竟这小子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不过如今处理事情却是渐渐老道。
“前儿听说江南也有罢考案,牵连的人不少吧?”
此次上京,也是要处理这件事的,李卫于是道:“这件事也就是几个不懂事的闹,结果皇上说下头直接取消乡试,这不是胡闹吗?我是觉得这样不好,今次准备跟皇上说说,读书人的事情这样处理可不成,得耽误多少人?”
他虽不识几个字,可认识的又才学的人真不算是少,当个大老粗,对读书人却很尊敬。
“你如今也敢跟皇帝叫板,真不担心自个儿脖子上的脑袋。”
顾怀袖把最后几枚棋子都收拾进了棋盒之中,这才罢手。
天也不早,李卫想着刑部那边的事情也该下来了,便跟顾怀袖告辞。
送走李卫,顾怀袖就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她早知道张廷玉已经当自己没有那个儿子了,因为沈取已经被沈恙养熟了,成了旁人的儿子。而张廷玉错过一回,挽回不了,他素来是个坚忍决绝的性子,对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便不会强留。
因而,他总是比她要狠心上两分,在对沈取的问题上,他很理智。
比如,如今他能把亲骨肉当成陌生人一样看待,该怎么处理沈恙还是怎么处理沈恙。
从未想过,昔日沈恙说过的的话竟然全部应验了。
张廷玉是三日后的中午到京城的,前面在通州逗留了许久,也不知是处理哪里的事情。
只是他回京城,头一个去的地方不是张府,而是京中。
沈恙乃是巨商,如今一个人倒下来,对江南那边来说,无异于一座巨山倒下,不知要激起多大的震荡。
李卫在这边忙前忙后,江南那边的事情都要稳着来处理,幸好明面上有个沈取,至于盐商下面的事情却要麻烦得多。
好在李卫本人多此道多有涉及,渐渐也理出一个头绪来。
只有这个时候,这些忙得焦头烂额的人,看着坐在牢里悠闲喝茶的男人,才觉出几分冷汗淋漓来。
可以说,沈氏下面的生意庞杂得很,明面上沈取的生意都干净得能拎出水,偏偏盐事牵涉甚广。
当年沈恙开始沾上“盐”这个字,还是康熙三十多年,现在已经一朝过去,中间的争斗有无数,也经历过不少大盐商了,有的家族开始衰败,有的投了沈恙,又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多少个盐区,多少个主事,多少要处理的接头人,还有一些特殊的运盐渠道……
沈恙的手伸得很长,心也很大,可他是所有盐商之中最厚道的。
因为深知每个商人都想获利,所以沈恙乃是“薄利多销”的策略,所有人都投到他的名下,每个月给他一定的分红,他一个人掌舵,很少有出状况的时候。这样一来,盐帮之中的事情立刻就井井有条起来。
只是,井井有条乃是沈恙在的时候,沈恙一旦有出事的风险,那么原本狼子野心的人自然也要开始动歪心思。
每个月都是百万流进流出的银子,谁不说沈恙乃是江南第一富?
见了这么多银子还能不心动的,基本都是死人。
商人重利,沈恙出事的消息一传,事态立刻会扩大,而李卫等人要做的,就是处理好沈恙去后的事情。
现在,已经没人认为他还能活下去了。
眼看着秋将尽,沈恙的案子也渐渐下来了。
张廷玉、李卫等人督办此事,随时备着卷宗以供胤禛查看。
整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上达天听,胤禛一手处理下来的。
下面人,就算是想要救沈恙,也根本出不了手。
功高震主,要死;富可敌国,要死。
九月初三,天黑得很早。
张廷玉从宫里回来,刑部这边每天都有人当值,万分不敢松懈,见到张廷玉这时候来,还在收拾卷宗的刑部右侍郎高其佩擦了擦头上冷汗:“张大学士这是?”
自然是才从宫里回来,并且没带回什么好消息。
他道:“你自去你的。”
高其佩不敢多言,只看张廷玉转身去羁押死刑犯的大牢了,一颗心都是七上八下的。
江南私盐沈恙一案,涉案人数之广,真是前所未有,光是账目上经手过去的银子,都看得人生不出任何想要据为己有的心来。还有沈恙贿赂过的官员,留下来的一些花名册,都让高其佩有一种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都要掉地上去的错觉。
这件案子太大了,或者说这沈铁算盘的能量太大了。
作为参与这一案参审查的人,高其佩都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可如今看着张大学士与寻常无异,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这擦着冷汗,匆匆离开了刑部。
大牢里,显得格外阴暗。
张廷玉又站进来了,与年羹尧年初的待遇不一样,沈恙在这里简直跟个大爷一样,不说把他给供起来,至少牢房干干净净,床铺也干干净净。
摆一张小几案,坐在旁边,桌上泡的是今年上的猴魁大红袍,吃的是颐香斋大师傅特制的油香花糕点,用的是端砚,使的是湖笔,连桌上一沓叠放着的纸笺都是熏过朱兰香的。
饿了有人伺候饭,渴了有人伺候水,看外头看守他的差役不高兴了,还能高声大气叫人滚了换一拨来。
这人即便是住牢,都与寻常人不一样。
沈恙正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笔,端了茶来喝呢,一抬眼见着张廷玉进来,便是笑了一声:“又见面了,李卫可还没处理好四川的事情吧?那小子,做官太早,沈爷我这一身本事,他只学了一半,便慌张张地走了,不识抬举的。”
话里说着,可脸上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生气的地方。
张廷玉道:“四川的事情也快处理好了,你的生意最紧要处就在富顺自流井,那一块是新出来的气井,乃是你如今生意之中最来钱的地方。”
“雪花盐,雪花银……”
沈恙的眼神,忽然就这样清澈渺远了起来,他看着站在牢门外头的张廷玉,过了许久才很随意地问道:“看来,我大限将至了……”
事到如今,张廷玉也不能说什么了。
他也是到了河南开始查事情之后,才知道隆科多竟然跟沈恙还有往来。
原本沈恙背后的靠山是胤禛,那个时候胤禛还是雍亲王,不是皇帝;可现在,雍亲王登基,摇身一变成为皇帝,那么当年沈恙之于康熙如何,如今之于雍正便如何。
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沈恙与张廷玉,一直有仇,只是两个人都是做戏高手。
沈恙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当初在江宁的游船上,张廷玉便是亲眼见过他剁人手。
那时候,他还是响当当的铁算盘沈恙。
后来盐帮内部的争斗更是日渐激烈,更不用说原本他从沈恙手底下救来的罗玄闻,甚至于……
当年的丹徒。
康熙爷南巡的时候,丹徒小镇人烟稀少,便是因为盐枭们争着占丹徒,在那一地发生了火并,张望仙夫君徐桥,便是当初死在那一次盐枭争端之中的人。而丹徒一争,才是沈恙控制住一切的起点。
罗玄闻也是在那一次没了的。
细细数数沈恙此人手中的罪孽,真真也让人头皮发麻了。
张廷玉的妹夫,救过的一个得力干将,甚至沈取……
都跟沈恙有关系。
于公,他是官,他是商;于私,二人旧怨深厚,即便是面子上敷衍着说话,也不过为了沈取与顾怀袖,实则二人之间少有缓和的余地。
不触则已,一触见血。
只是事情走到如今这地步,张廷玉未免是不唏嘘的。
“皇上那边已经下了旨,翻案的事情你已经交代了李卫帮你办……想来,你走之前,已经将一切都算好了。”
张廷玉缓缓从袖中抽了把象牙柄的匕首来,银打的鞘,看着还算过得去,低眼这么一看,他略一勾唇。
“左右你要死,我敬你曾与我张廷玉争锋相对,明里暗里也斗了小半辈子,如今……”
他只隔着一道牢门,将匕首递给沈恙。
沈恙接过来,眉眼带笑:“张望仙也早就巴望着我死了,即便你家顾三饶我,她也不饶的吧?倒是如今……算是你给我这个厉害的对手,一个最后的体面?我自个儿动手,脏不了她的手,也脏不了她的眼,张相且放心好了。”
张相。
张廷玉蓦然一声笑,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外头油灯投落了几道影子,从转角口过来了。
有人来,他不能躲留了。
不惊动任何人进来的,多半跟张廷玉一样,或者比他还本事。
见沈恙收了匕首,他也就一转身,从另一头离开。
大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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