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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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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显得十分潇洒。
他彬彬有礼地向柏烈特医生问候,柏烈特却转身走开了。
吉蒂勇敢地扑到威廉的怀里问:“威廉,能带我走吗?”
威廉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吉蒂拍拍“好新闻”的头,转身上马,对林徽因说:“再见吧,菲利斯。好好爱你的玳瑁,别让他失望。”
威廉也飞身上马,他用脚轻轻磕了一下“好新闻”的肚皮,“好新闻”飞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度假就要结束了。20天来,林徽因的游泳技术大有长进,已经能随柏烈特医生游到很远的地方了。
更重要的是,20天来的海滨生活,让她有时间去思考原来懵懂的爱情,吉蒂和威廉的爱,给了她许多启迪,她决心做出自己的选择。
站在海边,海风把浪涛推涌到她脚下,又迅速退开去,仿佛它洞悉了一切奥秘。
神秘的邮箱
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镇——沙士顿,有着中世纪英格兰郊野最具古典意味的情调。
栗树的浓荫,覆盖着高高低低的农舍,那些参差错落的农舍,灰色的墙皮年深日久地斑驳着,像天上山雨欲来时铅色的天空。
这是一年中最生动的季节。满目的青草黄花勃发着一种强悍而热烈的生命,艳丽绝伦的罂粟,三朵两朵摇曳其间。红了半面脸庞的苹果探过篱墙,泄露了关于这个季节的全部消息。
靠村边一所低矮的农舍,是徐志摩和张幼仪临时安顿下来的家。门前有一口自来井,井水清冽甘甜,一条小路弹向远方。日落时分,黛色牯牛成群沿小路下来,很自然地让他们怀想起硖石乡居的风光。
早晨,志摩推起自行车去剑桥,他总是在一家理发店门前停住脚步。理发店是两间木板房子,也兼作邮亭,门口挂着一个古里古怪的信箱,好酗酒的大胡子约瑟是镇上尽职尽责的邮差,五短身材的他,穿起黑底红边的制服,显得很是神气。他怀里永远揣着一只扁扁的栗色酒瓶,朗声大笑的时候,土酿威士忌的气味便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他身背一只羊皮邮袋,每天在村里早中晚巡行三次,投送并收取沙士顿的来往信件。他是这个小镇欢乐与悲伤的使者。执行公务的时候,他的面孔刻板没有表情,只有见到徐志摩,他的脸上才漾出笑意。他使劲拍打着徐志摩的肩头,对这个身穿长衫的中国学生喷着酒气,用夸张的语调和英格兰式的幽默,称赞着徐志摩年轻的妻子。徐志摩很喜欢与约瑟聊一小会儿。面孔刻板的大胡子邮差却能唱风味很足的英格兰民歌,还能够背诵彭斯的诗。高兴时,他的话妙语联珠,神情孩子样天真。
差不多隔一两天,徐志摩便把一封信交给约瑟,那些信全部是寄给林徽因的。
那个丑陋的邮箱,从此在徐志摩的眼睛里神圣而美丽起来。他总是期待着约瑟那双缺了一个指头的手,不紧不慢地打开扣吊上的黄铜锁,也许那里边有一只素洁信封是属于他的。
那些日子,林徽因总是被徐志摩的信折磨得辗转难眠。那信差不多每天一封,而且极其准时,尽管徐志摩每隔一两天,便照例到林家公寓吃茶、聊天。
几乎所有的信,满纸堆积着让一个17岁少女脸热心跳的句子:——也许,从现在起,爱,自由、美将会成为我终其一生的追求,但我以为,爱还是人生第一件伟大的事业,生命中没有爱的自由,也就不会有其他别的自由了;——烈士殉国,教家殉道,情人殉情,说到底是一个意思,同一种率真,同一种壮烈;——当我的心为一个人燃烧的时候,我便是这天底下最最幸运又是最最苦痛的人了,你给予了我从未经过的一切,让我知道生命真是上帝了不起的杰作;——爱就是让人成为人,你懂得爱了,你成人的机缘就到了;——如果有一天我获得了你的爱,那么我飘零的生命就有了归宿,只有爱才可以让我匆匆行进的脚步停下,让我在你的身边停留一小会儿吧,你知道忧伤正像锯子锯着我的灵魂……
似乎除了林微因自己,没有谁知道徐志摩的心是那么热烈的燃烧着。为了爱,他甚至可以做一块殒石。
终于有一天,大胡子邮差把徐志摩的一封淡蓝色的信交到张幼仪手中。张幼仪无意中拆开,读了一半儿,便觉得天旋地转,一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血流好像要倒灌进心脏,她似乎用尽了毕生力气,才读完了全信。她觉得那铅灰色的天空,在一个瞬间倾塌下来,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封信竟会是林家大小姐的亲笔。她的眼前只飞旋着那几个字:我不是那种滥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够爱我,就不能给我一个尴尬的位置,你必须在我与张幼仪之间作出选择……
张幼仪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想喝一口水,手却抖得握不住杯子。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和她休戚与共的那个男人,现在重新陌生起来。
她身在异国他乡,那种寂寞原是难耐的,她需要有一个结实的肩膀。但这半年来,徐志摩经常早出晚归,到家后也没有多少话。她恨自己糊涂,足足有半年多的时间,徐志摩几乎言必称林徽因,她见过他们在一起时徐志摩那魂不守舍的目光,没事时总是跑理发店,可他的头发不催几次就想不起去剪剪,这一切都没有引起她的警觉。作为一个女人,这种粗心真是致命的。
她不能忍受命运在这样的时候,当胸给了她一拳。
她16岁嫁给徐志摩,那时还是情窦未开的少女,她把一生都寄托给了这个本来应该相依为命的男人,她也是大家闺秀,大哥张君劢是浙江省的一个署长,二哥张嘉敖是中央银行总裁,张家在江苏宝山是炙手可热的望族,他们的结婚是二哥嘉敖从中撮合的,他也是志摩的好友。结婚4年之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儿子阿欢,眼下已经3岁多了,聪慧可爱,是爷爷奶奶掌上明珠,志摩也非常喜爱。难道这一切他都忍心抛下吗?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猛然感觉到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她想起,当她把那个消息告诉徐志摩时,他竟是那样漫不经意的样子。这事曾使她很伤心了一段日子。
依然是那串熟悉的车铃在门外响起,迎出门去时,她踉跄了一下,但立刻又站稳了。
她像往常一样,欣赏地看着他放好自行车,抖落着长衫上的尘土,然后走进屋子。饭菜摆到桌上,他们默默地一起进餐。饭后,她照例奉上一杯家乡新茶,同时也把那封打湿她泪水的信递给徐志摩。
她平静地看着徐志摩读信,一杯又一杯给他的杯里续着水。那杯茶已经淡得没有了颜色。
徐志摩怔怔地看着屋角里某一个部位,有一只细脚伶仃的蜘蛛,匆匆忙忙地织它的网。
街上,醉酒的大胡子邮差约瑟,唱起一支忧伤的歌子,别离的调子荡漾在晚风中。
夜色深沉。
沙士顿田野上铺天盖地的向日葵,在秋风里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张幼仪带着一脸惆怅和眷恋,离开了这个给了她许多温暖记忆的英格兰小镇,好心肠的大胡子约瑟,从远方飘来一支歌伴她上路,她的眼里储满了泪水。
在张幼仪动身去德国柏林留学之前,徐志摩频频收到了老父徐申如言词剧烈的家书,徐申如一再申明,如果儿子真的抛弃结发妻子,他将登报同他断绝父子关系,并把家政大权交给张幼仪。
事实证明,这位性格倔强的老人至死也没有原谅儿子。
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度,张幼仪将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结在她心上的茧子,再也抽不出丝来了。
1921年10月14日。
早晨的阳光,把泰晤士河海口涂染成了一片猩红色,远处的海如一块血胎玛瑙,闪着华贵的光泽。雾渐渐散去,汽笛声于是清晰起来,长一声短一声地飘过水面。
“波罗加”船就要起航,水手们穿梭般忙碌着,风吹拂着一面面彩旗,如同船舷上的女客挥动着纱巾。地中海的信天翁拍击着硕大无朋的翅膀,从船舷边掠过。
开船的汽笛还未拉响,徐志摩觉得他的心已让信天翁的翅膀带到了海天深处。
林徽因和父亲站在甲板上。她一身湖绿色衣裙,明净如水,在金发碧眼、摩肩接踵的红男绿女中,如芙蓉出水,玉立亭亭。她白皙的双颊飞起一抹红晕,那双杏子般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忧郁与疲惫,她的手扶着冰冷的栏杆,那寒意便通过双手浸透了她的全身。
林长民身穿蓝布长衫,长长的胡须如一蓬水草在海风里飘动,他手里不停地挥动着帽子,向站在岸上的徐志摩和他的朋友致意。他结束了一年多的讲学生涯之后,诸多感慨充盈心间,女儿徽因也读完了中学,现在他不无欣慰地踏上了归国的旅途,站在这块甲板上,就好像踏上了故国的门槛,一身荣辱,两袖烟尘,都将付予这浩渺碧波,失去的将万劫不复,等待他的又是一个海市般缥缈的未知……
整整一座浪卷涛飞的英吉利海峡在徐志摩心中翻腾。他觉得他对徽因要说的话在上个世纪已经说完了,或者一定要留到下个世纪去说,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从她的目光里努力去读出那种承诺,那种渴望,那种与生俱来的默许。这朝阳下的海水,是燃烧的火焰,他感到了那火焰的冰冷。
他的玳瑁镜片模糊了。林徽因的脸庞在扑朔迷离的镜片上幻化着。
缆绳解开了。锚链抖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心壁上放大了许多倍。
徐志摩觉得,维系在他心上的那根绳缆,突然被人砍了一刀。他,没有听到那条绳缆砰然断裂的声音……
海上情思
穿过直布罗陀海峡,三岛丸鸣笛三声,船下的水域已经叫做地中海了。
一场飓风刚刚过去,海面平静得像一块光滑的玻璃。太阳从船的后舷升起来,黄绿色的阳光仿佛在水面下游动,海水越发澄明,飞鱼追逐着航船,起起落落,煞是壮观,有几只竟飞落在甲板上。有蓝鲸在不远处自由自在地喷吐着飞泉,那水柱在阳光下也是安宁的黄绿色。
徐志摩拉了一张帆布躺椅,在甲板上半躺半坐,地中海湿润清爽的季风,吹拂起他浓密的头发,他推了推眼镜,大口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这黄绿色的阳光,很容易使他想到比海更遥远的地方。
这是1922年9月,徐志摩怀着异样的心境,搭乘这艘日本商船,在海上已经迎迓了几个日落日出。
他眯起眼睛,仿佛听到那黄绿色的阳光一样的声音从海里传来,仿佛听到一粒鱼卵里的生命砰然开放,仿佛听到一只怀珠的母蚌痛苦地呻吟。
遏不住的诗情在撞击着他的心扉,他脱口吟诵着:海呀!你宏大幽秘的音息,不是无因而来的!
这风隐日丽,也不是无因而然的!
这些进行不歇的波浪,唤起了思想同情的反应涨,落——隐,现——去,来……
他多想这地中海的季风能够强劲些,再强劲些!把他的诗句传导给梦绕魂牵的林徽因。他是为了一个梦想,中断学业踏上归途的。这个梦想,好像血管里的毒液一样折磨着他,为了那个无法排遣的影子,他寝食不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总是痴痴地勾勒着那张千遍万遍默想过的面庞,可总是勾勒不出一个完整的形象,勾勒出的只是一些回忆的碎片。
梦也做不成一个的时候,诗却写了不少,每一首诗,都是献给心中那个偶像。
他站起身子走到船舷边,凭栏临风而立,索性开怀吟哦:无量数的浪花,各各不同,各有奇趣的花样,一树上没有两张相同的叶片,天上没有两朵相同的云彩。
此刻的徐志摩,已经为他的所爱,清扫了心灵深处那片最圣洁的土地,该去的都去了,该来的能如期而来吗?经历过了,挣扎过了,他已心平如镜。
6个月之前,他曾致信在德国柏林留学的妻子张幼仪,坦率地谈了自己对婚姻和爱情的理解:“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信刚刚发出,他便动身去了柏林。此时,张幼仪已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彼得,小彼得刚刚满月,已经会甜甜地笑了,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目光,去回报儿子那双黑葡萄样的眼睛,然而,他还是请了金岳霖、吴经熊做证人,与张幼仪在离婚证书上签了字但是你呢——依旧冲洗着欧非亚的海岸,依旧保存着你青年的颜色,(时间不曾在你面上留痕迹。)
依旧继续着你自在无罣的涨落,依旧呼啸着你厌世的骚愁,依旧翻新着你浪花的样式,——这孤零零地神秘伟大的地中海呀!
徐志摩把十指插进头发里,他被自己的诗句燃烧着。这样的时刻,一根火柴便能引发他血液的沸点。
海,在他的眼前宽阔起来。
北雁南飞,又是故国残秋。
徐志摩这只海外归鸿,此时已心力交瘁。梦醒了,梦碎了,他不知道自己回国后这一个多月是怎么活过来的。只是听朋友们说他脱了个人形,合体的长衫宽大了许多。
他在上海下船后不久,就听到了这个无疑是当头一棒的消息:林徽因已同梁启超的大公子梁思成结为秦晋之好。他不敢相信,但朋友告诉他,梁启超已写信给长女梁思顺,明明白白地讲了林徽因同梁思成的婚事“已有成言”。
他还是不敢相信,他已经没有力气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他的心上人已罗敷有夫。
耐不住这灵魂的煎熬,一个多月以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踏上了北去的列车。他在林长民家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林家住北京景山西街雪池胡同,那是一条短短的胡同,奇 ∧ 紧紧依傍在北海公园东侧,举目便能看见圣灵的白塔,庭院幽幽,天井中两株括树,枝叶细细,无力不乘珠。林长民美髯已不复见,下巴刮得铁青,却显得干练精神,他对在英国结识的忘年小友十分殷切,兴致勃勃地请徐志摩喝绍兴“花雕”,他说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养成喝洋酒的习惯,还是家乡的酒好啊!在林家没有见到徽因,却看见了悬挂在书房“雪池斋”福建老诗人陈石遗赠给林长民的诗:七年不见林宗孟,划去长髯貌瘦劲。
入都五旬仅两面,但觉心亲非面敬。
小妻两人皆揖我,常服黑色无妆靓。
………
长者有女年十八,游学欧洲高志行。
君言新会梁氏子,已许为婚但未聘。
这个时候,徐志摩才真的相信,命运原来是如此的鲁钝、盲目而任性。
徐志摩下榻在北新桥锅烧胡同蒋百里寓所,蒋百里早年留学德国,曾任总统府顾问,此时弃武从文,主编《改造》杂志。他是徐志摩姑夫的族弟,一个不远的亲戚。
几天之后,他在百无聊赖之中接受了清华大学文学社的邀请,去做一场《艺术与人生》讲演。
从欧洲归来的徐志摩,正是才名俱甚之时,在大学生中崇拜甚众。那天,清华高等科的小礼堂里,黑鸦鸦挤了二三百人,都是慕名而来的听众,有许多人是为了看看这位异国归来讲演者的风貌。徐志摩穿一件绸夹袍,上加一件小、背心,缀着几颗闪闪发光的钮扣,脚上是一双黑缎皂鞋,那气质风度,立刻倾倒了听众。主持讲演的梁实秋,刚刚介绍完徐志摩的情况,小礼堂里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徐志摩从怀里取出一卷稿纸,清了清嗓音说:“今天我要讲的是ART AND LIFE,我要按照牛津的方式,宣读我的讲稿。”
这时,他抬起头来,望了一下那一片青青白白的头颅。突然,他的目光在前排的座位上,碰撞上了那双杏子一样的眼睛。林徽因不动声色地坐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上。
徐志摩的思绪被打乱了。他的眼睛仿佛闪烁出一片灼人的光芒,瞳仁也被那光芒刺痛了。他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足足两分钟,一个字也没有讲出来。他想努力镇定一下,可是心跳已失去了正常律动,他不知道是怎样读下去的,流利的英文骤然变得生涩了,结结巴巴,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听众席上响起乒乒乓乓搬椅子的声音,后排开始有人不耐烦地退场了。
讲演结束之后,徐志摩还痴痴地站在讲台上,望着空荡荡一片桌椅,他的目光落在第四排林徽因坐过的位子上,仿佛感觉到了一丝飘然而逝的余温。
又过了几天,徐志摩突然接到林徽因约他去游香山的邀请。
那天上帝慷慨地给了他们一个好天气。12月的西山,黄栌和枫树的叶子玲珑剔透地红着,满坡满岭焚烧着薄薄的嫩寒。
12月的西山,展示着生命之神充满激情的创造。远看近看,那满坡满岭的红,层次分明,或疏淡,或浓密,或热烈,或奔放,或喧腾,或宁静,或如飞瀑,或如流泉,路转峰回,各异风情。12月的西山,别的色彩都不重要,绿瘦黄衰,全让给了这大笔泼墨的姹紫嫣红。
他们踏着一山空濛的氤氲,拾级而上。
徽因似乎还是一年前的徽因,只是圆圆的杏眼中多了几分成熟,也多了几分沉郁。
徐志摩却觉得,他现在是云里雾里看林徽因了。远山的秋叶脉脉清晰,而眼前这张脸庞却迷迷朦朦。
他们默默地向上攀援着。徐志摩觉得,那些在他喉咙里滚了多少遍的话语,此时竟吐不出一个字。
林徽因弯腰拾起一粒石子:“志摩,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这是黛石,女孩子可以用来描眉的,要不要我描绘你看。”
志摩如从梦中初醒,沉静了片刻,缓缓地吟道:“风凄霜冷,怎忍看蛾眉依旧。”
徽因低下了头。
他们漫无目标往前走着。
林徽因执意去寻访《红楼梦》中那块女娲补天遗石。小径崎曲,荒村寥落,两柱三柱炊烟,笔直地化人云空。他们的脚步,不时惊起一阵阵犬吠。
石未寻到,却寻到了一座僧墓。墓碑生满了苍苔,林徽因用一束松针,仔细剔扫碑上的浮尘,却已读不出那斑斑驳驳的碑文。她喃喃地说:“也不知道这青石底下埋的是谁?”
“是我。”徐志摩却冷不丁答道。
“你?”
“是我。我从上个世纪已经埋在这里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躯壳,我的心,我的爱,我的希望早就埋进这青石板下了。你从这块墓碑上读不出年代,读不出姓名,读不出心里渗出的血,那不应该是写在石头上的。”
徽因的眼睛湿润了。
离开志摩回国以后,林徽因仍在培华女中读书,有一段清静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婚姻问题。她也曾多次把徐志摩放在天平上秤过,论才华徐志摩无疑是合适的,父亲也不反对,但两个姑姑却不同意,认为林徽因是名门之女,与刚离婚的徐志摩结婚等于做了填房,有辱门面和名声,再加有人从中一再撮合,她不得不从命了。她知道这样做对不起志摩,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她也痛苦万状。
不远处的石庵里,传出了尼姑们抑抑扬扬的诵经声。
他们绕过这座山口,林徽因又说:“志摩,我们讲一些轻松的事情好吗?你怎么不笑啊?”
“这不是笑了吗?”
可是,她只是看见徐志摩轻轻动了一下他那长长的柔柔的下巴。
“你给我讲点什么,好吗?”
徐志摩苦笑着摇摇头。讲什么呢?本来有那么多要讲给你听的故事,讲我在海上写诗,讲我抓获那个同船的鸦片贩子的经过,讲我回国后跟祖母去天宁寺烧香,那可是我平生第一次拜菩萨,祖母说,我烧一炷香可以许一个愿。可是,我烧了三炷香,只许了一个愿,那就是让我生生死死和你在一起。现在,这些都是可笑的废话了。
他们的沉默,被枫林燃烧成了灰烬。
“志摩,给我读读你的诗吧。”徽因的话语轻如拂过林间的微风。
“好吧,徽因,你还记得康桥吗?从你走后,我写了好多关于康桥的诗,就给你读一首吧。”
康桥,再见罢;我心头盛满了别离的情绪,……
我每想人生多少跋涉劳苦,多少牺牲,都只是枉费无补,……
我但自喜楼高车快的文明,不曾将我的心灵污抹,今日我对此古风古色,桥影藻密,依然能袒胸相见,惺惺惜别。
……
在温清冬夜蜡梅前,再细辨此日相与况味;设如我明星有福,夙愿竟酬,则来春花香时节,当复西航,重来此地,再拾起诗针诗线,绣我理想生命的鲜花,实现年来梦境缠绵的销魂踪迹,散香柔韵节,增媚河上风流;故我别意虽深,我愿望亦密,昨宵明月照林,我已向倾吐,心胸的蕴积,今晨雨色凄清,小鸟无欢,难道也为是怅别,情深,累藤长草茂,涕泪交零!
……
那夹带着硖石官话的男中音是那么熟悉,却又仿佛自天外飘来。林徽因好像又看见那个身穿黑色学士服,头戴四方学士帽的徐志摩,好像又看见那个飘然长衫如清风明月的徐志摩……
枫林举起手臂,小心地捧住了夕阳。晚霞的血液,一滴滴渗入叶脉,每张叶片,便因那滋润明亮起来。
这是别离前的辉煌。
伤痛与抚慰
1923年5月7日,是林徽因与梁思成情感史上重要的一天。
那天是星期一,很好的阳光,大学生们在大街上扯起横幅,举行“五七国耻日”
(1915年5月7日,日本政府向袁世凯提出卖国二十一条)游行,梁家大公子梁思成带他的弟弟梁思永,驾驶着大姐梁思顺(姐夫周希哲是驻马尼拉总领事)从菲律宾给买来的哈里。戴维逊牌摩托车,从梁家住的南长街去追赶游行队伍,当他们到长安街时,一辆大轿车迎面撞过来,一个电光石火的瞬间,悲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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