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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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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得死死的,背在身后的双手捏成拳头,已经听得见骨骼在令人生畏的格格作响了!

那一刻,我只知道自己彻底慌乱了,脑海中唯独还剩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了主意,眼睁睁抬头仰视着皂衣人,就仿佛一个孱弱的孩童挡在一尊黑煞神面前似的,因为实力过分悬殊,不但不能保护夫人的周全,反而越发显出了自己的弱势和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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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我心中只是紧紧揣着一个念头,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好,我绝不能让皂衣人伤着夫人零星半点!

也不知这样对峙了多久,我只觉自己的身子因为过分的绷紧而逐渐变得僵直,拳头攥的已经把十个指甲完全抠进了手心肉里,就在我紧张的快要控制不住呼吸的时候,我听见皂衣人在头顶冷冷的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快起开!”

他的嗓音低沉的仿佛天边的雷声一般,虽然沉闷,隐隐却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危机,我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开口说道:“这位荣氏夫人乃是你我的救命恩人,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许你动她老人家一根头发!”

皂衣人瞧也不瞧我一眼,两眼只是紧紧盯着夫人,嘴里极轻蔑的说道:“就凭你,以为可以挡的住我吗?你这丫头若不想白白送掉了性命,就识相点儿速速离开,也省得我多费力气!”

我也冷笑了一声,正色说道:“我的本事自然是比不上你的,只不过你可知道若我不怕死,又岂能受你以死要挟!我的性命就在这里,有能耐的,你就尽管来取吧!”

听到这话,皂衣人挪开了目光,低头瞧向了我,四目相撞之间,仿佛电光火石划破长空,几不曾溅出点点火星来,我一口咽下压在喉间苦涩的恐惧,提起满腔的气力,直直逼视着皂衣人,只见他的眼里同样写满仇恨和坚决,以目光死死锁住我的身形,显然是在打算着如何用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出手一招将我制服!

就在一场搏杀即将展开的一霎那,只听见夫人在我身后低声叹息,轻轻念了一声佛号之后悠悠开口说道:“你若是要我的性命,只管来取就是了,这本是我家那老东西亏欠你们一家子的,说起来也早就该还给你了……”

原本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夫人这样的话语声,不啻于当空投下了一包燃着引线的火药,轰一声便炸开了锅,我吓得心跳也漏了一拍,不由得扭头惊呼道:“夫人……”而接下来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皂衣人也是瞪圆了双眼,紧紧攥着的拳头也微微放松了些,却紧跟着嘶声吼道:“你这瞎模克斥眼的老女人,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对呀,他是谁,先是为了碧桃母子绑我出承德,又为了追查真相保护我躲过穆里玛的追兵,更是几乎同我一起送命在黑店火场中的皂衣人,他究竟,是谁!

只见夫人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捻佛珠轻轻念了佛号,抬头望着皂衣人,苦涩的说道:“虽然小十年没见了,今儿乍一照面,我还是一眼就把给你认出来了。你那时候还小,想来是记不得的,其实你当年洗三的时候,我也去你家喝过喜酒,还给你洗身用的苦艾水里投过贺喜钱,后来你额娘抱着你请蒙古人点痘儿的时候,也是我陪着她一块儿去的,你瞧瞧自己的左胳膊上,是不是有个指甲盖儿大的疤痕,那就是点痘儿之后留下的……”

说到这里,夫人含笑点了点头:“你是不记得我了,可我还真真地记着你,你不就是苏克萨哈家的第三子,侧福晋魏佳氏的头胎儿子,乳名叫黑小子的吗!”

夫人说到平淡,我却听到只觉呼吸一窒,天!原来眼前这个身份神秘的皂衣人,竟是当年苏克萨哈家满门抄斩时侥幸逃过一死的遗孤!

当年的苏克萨哈,和玛法,鄂必隆以及鳌拜,是被大行皇帝临终委命的四首辅之一,位极权臣尊贵非常,却因每每政见不合,以及在私务上因为圈地的利益分割不均问题而与鳌拜闹的水火不相容,鳌拜当时有意清除异己,又因为苏克萨哈出身正黄旗和自己并非同旗,更加便宜行事,所以就拿苏克萨哈首先开刀,以“不敬君上”“诽谤朝议”为罪名,不待御批亲裁,直接带兵在一天之内将苏克萨哈一家上下尽数斩杀。当时的确曾有传言,说其中有个忠心的老家人将苏克萨哈家最小的儿子偷偷藏在潲水车里混出府外,保住了他家最后一条血脉,鳌拜也曾因此在京城郊外一带反复搜索,却始终没有结果,谁曾想到,这个当年从亲人的尸骨中好容易活下来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个冷口冷面冷心的皂衣人!

室内的气氛登时凝固了,仿佛在这一刻连时间都凝固了,我愣愣的望着皂衣人,只见他依旧紧紧瞪着荣氏夫人,眼眶中分明有泪水闪闪发亮,然而仇恨却始终牢牢锁在在他的眼底,丝毫不因对往昔的温情追忆而见消减,一双醋钵大小的拳头攥在两侧,就仿佛两只铁汁浇制的槌头似的,一锤下去,人命怕不是就如蘖粉一般,转眼灰飞烟灭了去。

他一身的杀气凝固,我一颗心也仿佛跟着凝固在胸口中,紧张的呼吸也几乎凝固住了,而夫人,荣氏夫人她却仿佛无知无觉,神态安详的如同置身一片荷塘之前,眼望着皂衣人,仿佛丝毫瞧不见他的杀气和怨恨,仿佛他还是当日那个襁褓中咕咕待蜅的新生小儿,一如小荷般娇嫩可爱的模样,叫人看在眼里,只忍不住地想要贴着面皮的把玩亲昵,更有甚者,夫人竟然动身近前几步,轻轻扶了扶我的肩头,和我并排一起站在了皂衣人的面前,含笑看着他,用极温柔的语调对他说道:“方才我还在和芳儿说起以前的事儿,想我以前和你的额娘也是极亲近的关系,京城内宅上下那许多人,唯独我们两个人算得上是说的起知心话的好姐妹,做活儿听戏进香逛街都在一处,她怀着你的时候我还替她拿交绳儿起了一卦,说她这一次是必能得一个满花落地的大小子的,隔了这么多年乍一见了,果然应了当日的卦象,你可是长成了个胳膊上头趟马的男子汉了……”

“住口!”正当荣氏夫人还沉浸在对往昔的美好追忆中时,那皂衣人竟是再也按捺不住,炸雷一般吼出了声,身形紧跟着往前就凑,我眼看不好,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竟是反身一个扑救,以自己脆弱的脊背,生生护住了荣氏夫人!

“呼”的一声一股掌风直撩上脊背,除了紧紧缩起身子,我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去,要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接下他这一掌,却不曾想他见我临危扑救,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中途自行克制住了掌力,凌空间拔起一个鹞子翻身,将那一计断金碎玉的力道,硬生生化解了大半去。

饶是这样的敏捷,我到底还是躲不过掌力的余劲波及,只觉后心像是被人猛然间推了一把似的,通身訇然一震,胸口登时涌起一阵血气上来,紧跟着喉头一痒,忍不住得剧烈的连声咳嗽了起来。

此时皂衣人已经收住了身形,定身站在离我一尺开外的地方,眼见我被他伤,面上竟是变颜变色,转而就要过来查看我的伤势,却被我抬手一指制止,只能堪堪停下脚步留在原地,听我强忍着满喉甜腥勉强说道:“我知道你的功夫远胜于我,凭武力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要想一时之间制服了我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既然如此,那么你可愿意平心静气的听我说两句话,说完之后,我发誓不再阻止你做任何想做的事,如何!”

皂衣人6

皂衣人听我这话,微微吃了一惊,却见我始终强忍着伤痛与他倔强对视,心中或许也有所动,再开言时只听他说道:“你想说什么都没用,我今天是一定要取她的性命为我家人报仇的!”

我微微摇头,冷声逼问他道:“那么我问你,当年兵权在握,胁迫尚未亲政的幼主下旨诛杀首辅大臣苏克萨哈一家的是何人?”

他愣了一愣,转而面上阴沉如积雪乌云:“是老贼鳌拜!”

我点点头,接着往下说道:“那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夫人可是鳌拜?”

他的一双拳头攥得几乎滴出水来:“她虽不是老贼本人,却是他的嫡福晋,和老贼有脱不清的干系。”

我将身子死死挡在夫人面前,费力按压下胸口剧痛:“好,你既然也说她不是鳌中堂本人,那么我再问你,当年你全家无辜遇难,这位夫人可曾参与阴谋其中?”

皂衣人冷笑道:“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怎会有这个心智参与进老贼的谋国作乱之中?”

我点头称是:“不错,正如你所说的,这位夫人虽是鳌中堂的家眷,却自始至终从未参与阴谋祸乱中,那么你要杀这个无干之人替你全家报仇,又凭的是何理由呢!”

皂衣人眼望着荣氏夫人,眼底里起先还尽是掩饰不住的仇恨,直到听我这话,他才微微清醒,转而望向了我,显然心里已经因我的质问,开始起了波澜,见他心中略有松动,我不敢有半点松懈,一鼓作气继续向下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替你家人报仇,你可分得清仇人究竟是谁!想当年苏克萨哈大人一生战功勋著,为人更是清廉正直人所敬仰,受大行皇帝托孤辅佐幼主以来,从未有过贪墨、结党营私的劣迹,更可敬的是他老大人当年虽已位及人臣贵不可及,却从未听闻有过半点恃强凌弱、忠奸不辩的事例,不但怜老惜幼慷慨仁厚,更难得那一份公正无私!想当年他老大人曾经奉大行皇帝口旨,查检罪大臣莽格热勒的家产,见有罪臣家眷囚室产子,隆冬天气一无棉衣二无火盆,母子二人几不曾就要活活冻饿死了,本来这件事谁都不愿插手去管,生怕沾上一点儿抄家的霉气,然而苏克萨哈老大人却不但不怕牵连,还自掏银钱为母子二人添置冬衣火炭,更延医请药好生照顾,这件事在当年曾经引来朝议纷纷,有小人从中添油加醋,硬说老大人这是黑白不分吆买人心,也有人说老大人心肠太软做不得大事,后来大行皇帝曾在上书房中当着其他辅臣的面亲口过问此事,苏克萨哈老大人的回答到今日还在为人传诵,他说的是:‘自古女子讲究恭顺,权凭父母做主嫁给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终生都没有为婚配做主的权力,若是摊上好人,一辈子无惊无险也就罢了,可若是嫁给如 这样的歹人,就只有陪着连坐受苦的份儿了,想那些家眷不过是因为自家的男人不长进,才落得个为奴为娼妓的下场,然自己本身却是绝大多数都是清白无辜,这虽是命数法规,却也有人力可以为,所以我们做人臣的,本应公正判断,是谁的过错就揪谁的过错,岂有眼睁睁看着两条性命为了旁人的过错而枉送了的道理!’据说当日大行皇帝听了老大人这番话,也认可称许,并颁旨从此犯官家眷不再送往狱神庙囚禁,改为在原府宅中划房圈禁,衣食开支供给物品均由应天府统一开销,仅凭这项制度,就不知已经救下多少条连坐家眷的清白性命!”

说到这里,我抬头狠狠地瞪向皂衣人,厉声说道:“当年苏克萨哈老大人宅心仁厚,铮铮明鉴如高悬之镜,你身为他老大人的唯一遗骨至亲,竟然如此黑白不变是非不分,只知道以血还血一味寻仇,直把是非曲折一概抛到脑后去了!想来老大人若在天有灵,见你今日此举,只怕是要失望叹息的了……”

说到这里,我不禁冷笑道:“鳌拜杀了你的家人,你再去杀他的家人报仇,等他的孩子长大后再来杀你的家人替他家人报仇,杀来杀去,反反复复,究竟要杀到何时才算一站!为了你们心中的仇恨,就要搭上这么多至亲骨肉的无辜性命,试问你的心中,究竟忍是不忍!”

强忍着疼痛我直勾勾望着皂衣人,语气开始放缓了一些:“当年发生惨剧的时候,你除了逃生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而今日面对这位荣氏夫人的时候,你却有能力做出不同的选择,是如当年的鳌拜一样嗜血残暴,如野兽般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肆意屠杀,还是像苏克萨哈老大人那样大义凛然是非分明,你是否能凭自己的良知作出决断?”

一面飞快地组织着语言,一面时刻警惕着皂衣人的一举一动,直至说到此时,我才发觉自己早已疲惫不堪,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可眼前的皂衣人虽看得出已将我的话听进心里,却显见的并不能因此就放下满心的杀气,他看着荣氏夫人的眼神,微微带起一些犹豫,然而理智却依旧在和自己内心中挟藏多年的灭门仇恨撞击起激烈的火花,一时间只见他立在当场,面色却时喜时悲,时怒时颓萎,目光反复游离在一尊尊亲人的牌位和我的面颊上头,而攥紧在身侧的一双杀人的拳头,只是依旧不能放松开来。

我知道他此时的脑海里,必有两个声音在不停的呐喊争执着,一个声音在说:你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此刻仇人的福晋就在眼前,你还再犹豫什么!只要一掌,只要一掌你就能要了她的性命,只要一掌,那些整日整夜萦绕在耳边折磨得你无法合眼的额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刽子手刺耳的磨刀声,刀锋抡起剁在断头台上的闷响,还有阿玛的头颅脱离开身子,从高高的法台上落下,直落在灰尘里的那一个声音,都不会再折磨你了,因为你终于为他们报了仇了……而另一个声音则在说着:不对,你不能杀了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杀你全家的仇人乃是鳌拜才对,他至今还坐在京城的爵府中享受着用笙歌燕舞、佳肴美酒簇拥起来的日子,他的手上才粘着你全家一百三十多条人命的血腥,你若要报仇,就不该辜负你阿玛的寄托,就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必须用清醒的意志,把握得住自己一颗渴望鲜血的躁动的心……

两个声音不停的在他头脑里呐喊纠缠,相互争执不下,眼睛虽还牢牢锁在皂衣人身上,我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支持不住,伤口的疼痛逐渐冲破了胸口,开始随着血液向全身蔓延开来了,人仿佛是发起高烧了一般,头也跟着晕了起来,我暗暗咬住满口血沫,发狠的对自己说,现在是关键时刻,我决不能倒下,夫人她,需要我的保护……

就在我感觉自己再也忍不住满口血腥,就要呕吐出来的一刻,一直被我挡在身后的荣氏夫人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揽在了怀里,随后挽着我,按坐在一旁的圈椅里头,抽出帕子轻轻替我擦去嘴角的血迹,又从一旁的药匣中取出一粒蜡丸敲碎,端着水喂我吃下,眼看着我翻身要起,她伸手将我轻轻按住,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动,自己却起身看着面前的皂衣人,轻声说道:“芳儿这孩子刚刚病好,方才又替我挡了一掌,恐怕伤已深入脏器了,虽有我喂她吃下天王保命籽,却终不过只是权益作用,熬不过一时半会儿的,还需请这庵里的师太好好诊治一下才是……”

一边说着话,夫人一边往皂衣人面前,以一种平静安详的姿态,缓步走了过去:“我这次出京城,身边只带了陪嫁丫头曹氏一人,素菜厨子一人,针线上人一人,另还有六个小丫头,十来个小厮,连着庵堂里的姑子总共二十九个人,另还有三大箱子的裘皮衣裳,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屋子里全部的摆设古玩,后院的两架厢车,三乘驮车,八匹蒙古马一共在内,所有这些的明细清单带卖身文书我都放在这第一个抽屉了……”

说着话,夫人微笑着伸出手去,轻拍了一下那只抽屉,激的铜环把手轻声作响:“我带出来的这几个丫头,大多数都是买来的贫苦汉家女,唯独那两个小丫头是我省京娘家一门穷亲戚的闺女,叫我留在身边,说是丫头,其实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还有曹氏,她打十二岁做我的陪嫁丫头,这二三十年风风雨雨跟随着我,可怜她原本一个连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姑娘家,为了照顾我,不但立誓这辈子不嫁人,还有咬牙忍泪赔上自个儿的清白应酬那起子不要脸的男人,我这辈子欠她太多了,却只能用冰冷冷的首饰珠宝什么劳什子的补偿她,不过如今总算好了,打今儿起,她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地方,从此只为自己个儿活着了……”

说到这里,夫人不由有些情伤,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雾,抬头接着说道:“这里一共供奉着二百八十六尊牌位,我每日早午晚三次亲手上香,每逢初一十五烧一百张往生符,平日里剪烛芯往海灯里添油的供奉功课有力气时我都是自己来,实在撑不住了才由小丫头们代劳,时常也请几个姑子过来念念心经,讲讲佛理,这庵的主持明敏师太是个有道行的,以后的事儿,就一概交由她来打理吧……”

交代完一切,夫人含着笑容抬头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身的包袱似的,神情转眼变的安详而平静:“我大半辈子吃斋念佛,早不把这人世俗事儿看在眼里了,只不过心中始终有桩孽债解不开,所以到现在还舍不得离开,今儿即盼到你来了,这必是神佛可怜我的虔诚,见我没有勇气自行了断,才特地叫你来帮我走完这一程的,阿弥托佛,这么一来,我的罪业可算是休完了……”

从夫人开始说话的一刻,我的神经就紧紧绷直了起来,眼看着夫人一桩一桩交待着起居杂务,我的心,就好像只吞下食饵儿的鱼似的,被根无形的鱼线拉扯着一点点儿向上吊起,明知道自己离那最不愿也不敢去想象的终点在逐渐接近,虽然理智的力量费力的在一端拔河,却始终拉扯不过,只能眼睁睁听凭自己离至人窒息的事实一点点拖了过去,一直听到夫人最后的这一番话时,牵着我一颗心的鱼线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相持的压力,“啪”一声,凭空绷断了去。

“夫人您这是……”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喉中苦涩的发出这一声嘶喊,后面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的皂衣人,也被夫人的话震惊,一双一直紧攥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放松开来,双眼望着夫人,久久不能移开。

夫人冲我微微一笑,转身轻轻抹一抹衣角的皱褶,便双手合十,朝着神案跪拜了下去,口中轻声对皂衣人说道:“孩子,看在我和你额娘姐妹一场,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儿要求求你,芳儿是个好女孩儿,你可千万别亏待了人家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夫人便轻轻闭上了眼睛,端庄安详的仿佛一尊雪花石塑成的洁白无瑕的佛像似的,面对下一刻就要来临的死亡,嘴角微微含笑着,极平静极虔诚的,不再说话了。

皂衣人7

曾经小时候读过一则佛经故事,说有个天竺王子为了救助一只饿的快死的老虎,甘愿跳下悬崖,以身饲虎,当时少不更事,只是一味笑这个王子心眼儿太实,怎么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甘愿以自家血肉填补人家的肚皮。直到此时,直到亲见眼前这一幕的一刻起,我才终于明白,却原来舍生取义的伟大,是我这样的小女儿家所不能明嘹,而且恐怕是今生今世,都无法毗及一二的……

是的,在这一刻,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之所以什么也做不了,是因为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在这一刻,夫人她是甘愿拿生命作为爱情最高贵的祭品,对她来说,生命的终结,不过是宿命的下一个起点,为情而生,为情而亡,她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完成一个多情女子一生的大义!

就在那一刻,我只觉自己的身子从未有过的虚弱无力,只能呆呆的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夫人的坦然赴死,看着她老人家的脸,就如同刚睡醒的婴儿一般的安详平和,看着皂衣人的神情,犹豫里却还带着搏杀的冲动,一时间,除了看着,我竟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听凭泪水在脸上一道道滑落下去,恐惧、担忧、激动、痛恨全部交集在一起,除了舌尖的一抹苦涩之外,却是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味道了。

就在那一刻,夫人面对转眼降至的死亡,安详平静的仿佛是在小寐一般,她的双眼仿佛堪破了红尘,她的肩头仿佛笼罩着一轮圣洁的光环,而她那如菩萨般慈祥的面容上,竟是微微的,含上了一丝如旭阳般温暖的笑纹。

就在那一刻,我不由抬头看着皂衣人,见他竟也举目望向了我,我明白,那是因为在这一刻里,夫人的样子令我两人同时想起了那一场令人至生难忘的漫天大火中,那群唱着歌儿坦然赴死的苦人儿!

一样是濒临死亡,一样的坦然大义,仿佛是终于可以结束一生的苦难,可以张开双臂去拥抱死亡那黑暗的平静了,唯一不同的是,那群苦人儿是累身所苦,而夫人她,却是为情所累……

看到这里,想到这里,汹涌的泪水是再也控制不住,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口,纷纷滚落成雨……

也就是在那一刻,皂衣人他作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他就仿佛是尊石化以久的金刚,突然在一瞬间恢复了神识,一双眼睛只见精光四射,随着呼吸的吐纳,陡然间便崩裂周身了诸多牵绊,开始挪动起略带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神案,默默注视着如树林一般排列在前的一尊尊牌位,突然通身一动,撩袍“咕咚”一声跪拜下来,双膝几乎将坚硬如铁的水磨石地砖也跪碎了一大片去,只见他俯身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点燃了三支香,恭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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