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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上演意外尴尬的爱情:爱恋水彩画-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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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上演意外尴尬的爱情:爱恋水彩
作者:卓奇文
第1节:爱恋水彩画(1)
 
1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幸,每一个人的不幸又会寻找类似的不幸而相遇。
'林小惜'
那年夏天,天空一直灰蒙蒙的,我如一团空气飘浮在其中。
记忆中的一个周日,鲁沙与唐爱在一起了。那天他们不在学校,他们去了旅馆。
宿舍空荡荡的。阳台上堆满了铁皮柜、纸箱、废弃的堆积如山的书本,少有光线穿射进来。昏暗的光线像是催眠曲,让我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一个真空的气泡中悬浮着。侧身倒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我坠进了一片蓝色的海洋里,如一片羽毛一样漂浮在海洋摇曳的水面。海水覆盖过来,然后我慢慢下沉。浅蓝,蔚蓝,湖蓝,深蓝,墨蓝……我开始感到了递增的不安与慌恐,就像一个不谙水性的潜水员从海底仰望着海面的波脊起落,担忧着暗涌丛起……这种不安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慢慢平息下来,切换到了另一种祥和的情景,我看到了一场在海底举行的盛大的葬礼,人们从一个白色的教堂里涌了出来,他们穿着洁白的礼服,脚步整齐而缓慢。走在最前面的是爸爸,依次是妈妈、叔叔、夏青……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陌生而遥远的脸庞,走在队伍最后的是唐爱和鲁沙,他们混迹在油画系众多的学生中,平静而忧伤。队伍中央是一口覆盖着蓝巾与鲜花的白色棺材,我飞翔在队伍之上,我发现我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队伍之上,就像脱离了肉体的灵魂。突然,一阵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人们纷纷走散,棺材从人们的肩头脱落,风拂开了蓝巾与鲜花,掀开了白色的棺盖,我看见了躺在美丽的棺材里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被我推落到了地上,我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外面起风了,纱窗不堪重负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空气中少有尘土,不像春天惯有的沙尘暴天气。不过,天色也因此昏沉了一些。
大概接近傍晚了。外出游玩的学生如归巢的鸟儿般纷纷从学校大门口络绎不绝地涌了回来,神采满足而虚幻。我如一根顺水而下的漂流的木头,在我左右两侧齐刷刷地闪过一拨又一拨的人群。我来不及看清他们的样子,他们也不会注意到我。
我只是一根漂流的木头。
我漫无目的。
天边有轮落日,被空气虚掩得如一张透明的纸,色彩浅红,但带着丝缕怪异的蓝。我爬上了小礼堂后面的山丘,山脚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河的另一边是一小片廉价的城中村出租房。这个不大的山丘是学校准备用来盖体育馆的高地,但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动工。我背靠树干坐在隆起的硕大的树根上,闻着一股混溶着苔藓与植物腐朽根系散发出来的令人厌倦的潮湿气味,昏昏欲睡。后来,我听见一阵有节奏的音乐鼓点依稀传来,我站起来环顾四周,确定音乐声是来自山丘脚下不远的小礼堂。不过,谁知道呢,或许这样的音乐声早就存在,只是我先前没有注意到罢了。
 
  
 第2节:爱恋水彩画(2)
 
我感到腿部有点发麻,下山的时候感觉轻飘飘的,仿佛穿着旱冰鞋在滑行,有一种轻盈如飞的幻觉。
正是走下山丘的那一刻,对,就是那一刻让我走进了生活不可逆转的一种可能,走进了一个我至今仍难以破译的生命的静默与迷宫。多年之后,我依然在不断追悔着当年的〃那一刻〃,如果〃那一刻〃我没有走下山丘,我是不是会走进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场景,是不是可以挽救后来一个接一个悲剧的发生?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这样,记忆时不时地滑到一个遥远的起点,在幻觉与想象中希冀往事可以重新来过我可以重温至紧紧拽着妈妈温和的手,脸带满足而顽皮笑容的温暖童年。而这样的温暖在我真实的生活中早已渐去渐远,如蚕丝一样从我的生命中一点一点地抽离,而我该从何处捡起,才能再度修复我生命的和谐?在我看不见绿之前,抑或是在妈妈去世之前?抑或是在遇见林小惜之前的〃那一刻〃?
记得那天我从小礼堂幽暗的后门进来,坐在后排靠近走道的一个位置上。那是一场演出前的彩排。礼堂两侧的长明灯熄灭了,梁顶之上的天窗都拉上了窗帘,挡住了室外的光线。只有舞台假台口位置的上方亮着几盏碘钨照明灯。我凝神分辨着礼堂空间两种分割的形态:聚集的灯光在舞台口与前排观众席的一端画出的椭圆形,以及包围着光晕,由黑暗形成了无穷尽的椭圆形。我渗漏在了所有的光晕外层,好像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浮物,无足轻重。前排坐满了人,应该是评委或辅导员之类的演职人员。舞台右侧有一个弓形的小门,时不时有人从那个小门里跑出来,在前排一个平头男人跟前嘀咕几句,接着又急急忙忙地钻回小门里。我的眼睛很快就能够在黑暗中分辨事物了,我惊异地发现,竟然有不少的人影躲在礼堂两侧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他们在做什么呢?
音乐响起,舞台口的灯光突然熄灭。片刻之后,舞台中央宽阔的排灯一齐亮了起来,一时显得格外晃眼,就像推开了一扇黑暗的门,突然发现门后竟然是阳光普照一样,让人感到吃惊与困惑。不过,紧接着潮涌上台的道具与演员很快就冲淡了由于光线变幻给我带来的虚幻感。我仔细分辨着舞台上演员的角色。那是一个混杂的话剧,我听不清纠缠的台词。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紧接着是小品、相声、独唱……独唱的曲调很奇异,我意欲将歌词记下来,但是没有成功。前排那个平头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我看清了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西装上衣,只可惜西装往两边敞开着,让他失去了彬彬有礼的风度。男人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叫停演出。歌声戛然而止,男孩不知所措地举着麦克风,男人再一次挥着手臂,那不耐烦的样子就像是在拂去萦绕在他头顶的一只苍蝇,男孩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向那个粗鲁的男人弯了几下腰,然后悻悻地退回到了幕后。
 
  
 第3节:爱恋水彩画(3)
 
男人再也没有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他如一只被火团围困着的野驴,在舞台下面来回踱着亢奋的步伐。有一个女人站起来试图伸手去拉他,被他挥动手臂甩开了,那个女人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好像决意不管了,大步走回了座位,动作激烈地坐了下来。这时,光线突然急剧撤退,只留下了一束喇叭状放射的光柱,一段柔曼的小提琴曲如海水般蔓延上来,舞台暗红色的侧幕后,一个清秀的女孩踩着轻盈的舞步旋转而出。
光束紧紧追随着女孩的身影,女孩如天鹅般轻盈自在地游弋在灯光下。提腰,踮脚,侧颈,跨步,旋转,停顿,再旋转,旋转,再旋转……自始至终,她一直保持着齐肩的屈弯状的臂肘,仿佛在指引着一个高尚的、不可知的,但又确实存在的方向,而让我惊奇的是,她总是在稍作停顿之后,又猛然进入一种更孤独、更纤细、更不可捉摸的旋转舞步,仿佛她有意将那个方向隐匿在一个迂回反转的迷宫里,她将自己层层地裹进了一个无懈可击的不透明体,就像裹进了一块完美无瑕到让人看不出任何光泽的宝石,高贵而孤独。
那个平头男人再一次神经质地挥动着手臂叫停,而女孩并不为之所动,抑或是她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男人粗鲁的动作。男人气急败坏,抬起一只脚要跨到舞台上去,女孩开始注意到了那个男人,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但舞步并没有停下来。有一个瘦个子男孩匆匆地从舞台侧门跑出来,拦腰抱住了那个男人,男人不顾一切地舞动着手臂,男孩很快就被他甩开,摔倒在了地上。男人摇晃着脚步,两只手如溺水的旱鸭子般慌乱地随惯性扇动,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这次我总算是听清了一些:〃谁说我醉了……我没醉……你们这些人给我听好了……戏演砸了,我跟你们没完……〃
原来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喝醉酒的辅导老师罢了。在这个学校,行政人员喝醉酒闹事是常有的事情。我暗忖:如此让人愉快的一段舞蹈,他真该安安静静地让女孩跳完。
就在我将厌恶的眼光从男人身上挪开、舞台下面闹哄哄地嚷成一团的时候,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女孩,那个旋转着的女孩像中了邪一样,在距离舞台前沿一米、半米,甚至只剩下一厘米的时候依然没有停下旋转的意思,不可避免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女孩一脚踩空,从舞台上飞旋而下。就像一个突然断了线的旋木,旋转坠落,急遽着地。女孩的身体在地面随着惯性前移了一大段距离后才静止了下来。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又拢聚上来,有人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尖叫,如一个肇事现场尖锐而哀伤的刹车声……
历经多年,每当我试图回忆起女孩坠落下舞台的那个情景时,总有一层模糊且怪异的毛玻璃横在我的眼前。透过毛玻璃,我所看到的那个情景如流体状梦境一般,模模糊糊,没有定型,并且散发着死亡腐败的气息,紧接着的迹象斑驳怪异,记忆立即又会切换交叠到一个更为久远的场景:衣架,一件爸爸湿淋淋的外衣,阳台,那个有大风的午后,我的妈妈坠楼而死……
 
  
 第4节:爱恋水彩画(4)
 
一声声嘶声力竭的类似〃林小惜〃的呼唤穿过遥远的岁月,击碎了那片毛玻璃,我猝不及防,碎片撒落满地,磷光闪闪,跳跃着,逃逸着,狂笑着……
音乐戛然而止。沙哑的音响破音,随之停滞。人群愕然,寂静。人人相视,似乎对方是一面镜子,每一个人都试图从那一面镜子中看清楚,如梦境一样突如其来的究竟是什么事情。那个平头男人傻了般神经质地发出惊恐的傻笑,西装的一边脱落了,露出了一只手臂,看起来像一只残肢,仿佛半空被射落的野鹭那折断的翅膀般无力,在勉强支撑它近乎垂死般的身体似的。有人从舞台上跑下来,撞倒了放置在舞台角的音箱,震撼变异的巨响让人们突然清醒了过来,纷纷向一个中心点聚拢过去,脚步不乏凌蹿与慌乱。鲜血从女孩微张的嘴唇、受压的胸口、白皙光滑的双腿底下一瓣瓣悄然蔓延开来,看起来反倒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从容地绽放。
有人上前将女孩从地上抱起来,女孩垂着手臂,眼睛紧闭,脸庞苍白如纸,我看到了女孩清晰的脸容,她有一个光亮宽阔的前额,一只精巧的鼻子……
一个女人走上去,将女孩掀至大腿根处的洁白裙子拉了下来……人群开始散开出一个缺口,仿佛会有一束光即将从那个缺口辉照出来……
我在离她十步远处。外面隐约飘来了救护车由远及近的鸣笛,而对焦急的人们来说,它听起来更像是轮船拉响了离岸的长笛,船渐渐远去,站在岸边翘首相望的人们挥动的手臂也随之越来越慢,越来越低,越来越不确定,越来越气馁。
我被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悲伤所覆盖。猝然转身,离开。今晚,我不回宿舍。
我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叔叔家。从蒙着一层水汽的车窗,我看到天空有轮清蓝的月牙。
'叔叔'
叔叔的家在城市的北面。出租车司机询问过我的意见后,开上了环城高速。在高架桥上,有一列救护车鸣着长笛从背后呼啸而来,司机嘟囔了一句模糊的脏话,连忙打转方向盘往侧道靠,随即蓝红相间的光线变幻闪过,一会儿就消逝在了前方。
我感到了一种悬空而不安的焦灼感。耳朵耳鸣般回响起了女孩落地的那声沉闷的巨响。我连忙安慰自己,或许这只是高架桥造成了悬空感,当出租车下了高架桥,当我再一次走到熟悉的道路上时,所有的感觉将会恢复平静。
而事实上我的脑海已经如糨糊般搅成了一团,眼前不可抑制地交织起一系列的画面:叔叔、夏青、爸爸、妈妈……
叔叔疯了。
两年前,在夏天一个幽蓝的晨曦,人们在城郊一片荒凉的野外发现了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叔叔。
 
  
 第5节:爱恋水彩画(5)
 
同年夏天,我考上大学。我搬离了叔叔的家。
在那之后,我就不再经常回到这个家了。因为每一次当我带着某种渴望后回来时,却总是带着深深的不安后离开,那样的不安常常得花很长时间才能在我的内心沉寂下来。我想,我是不是越来越恐惧回到叔叔的家?但是今晚呢?今晚我为什么这么火急火燎地往这个家赶呢?因为一阵突然升起的无处皈依的悲伤,抑或是我在冥冥中感觉到了一种类似〃必须归来〃的预兆?我不得而知。
人们说,他们在野外发现叔叔时,他正抱着一块大岩石端坐在一桩断木上,两眼圆睁,空洞惘然。当人们上前去推他时,他恳求道:〃让我再睡会儿好吗。〃这时人们才确信他是真的疯了。几个大块头男人拼命掰开了他抱着石头的手,然后五花大绑地将他抬了回来。叔叔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自己的房子里,用散发着树皮霉味的旧报纸将白墙壁全部糊了起来,并且挂上了双层的天鹅绒厚窗帘,户外的阳光被抵挡在了窗帘的后面,不折而终的光线在窗帘密布的丝织纹理间游走,仿佛受迫堵塞了的静脉里涌动的血液,压抑、膨胀、无处可去,散发出暗幽而绝望的喘息声。房间常年昏暗如夜。叔叔有时蹲在墙角,有时睡在地板上,几乎不踏出房门半步。而在叔叔成为政府单位职员之前,叔叔曾是一个监狱的临时工,那时他监视别人蹲监狱,多年之后,他却自觉走进了一个自己构建的牢房,一个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监狱。他选择了让自己蹲监狱。
是谁说过,如果一个人是自己的耶稣,那么他同样也会是自己万劫无复的囚犯。
当然,叔叔被政府单位除名了。而除名事件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叔叔浑然不知。只是夏青确认已收到单位辞退叔叔的正式通知信,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它弄丢了。
事实上,那也不重要。
夏青是叔叔的妻子,她是一个走不出孤独的女人。从六岁到十六岁,我与这个女人一起孤独成长,我在成人,她在衰老。叔叔与她没有孩子,原因是叔叔不能生育。在叔叔还没有成为疯子之前,夏青曾经跟我说过,她真恨不得立即去勾引一个男人,不为别的,就为生一个孩子。但我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她不会去勾引其他男人的。她爱叔叔,同时也固执地认为叔叔也是爱她的。夏青说,叔叔总有一天会回头的,她认为叔叔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呵,夏青。她真的将叔叔当成了一个孩子。
她孤寂而执著,守望着与真实隔岸的叔叔。十多年来,自从她走进了这个有如荒岛一样苍凉的家之后,她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样的姿态,自始至终,不离不弃。
当然,夏青还不是叔叔妻子之前,她确实有过一个男人。她曾是一个杀人犯一个被判了死缓的杀人犯的未婚妻。我说过,那时叔叔是监狱的临时工。杀人犯距被执行死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夏青日夜守候在监狱门口,只为多看杀人犯一眼,多让他吃一口她为他做的饭。尽管她与杀人犯见面的时间与次数非常有限,但她一如既往,一厢情愿。后来她恳求叔叔将牢房旁的杂货间腾出来让她住进去。她软磨硬缠,叔叔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
 
  
 第6节:爱恋水彩画(6)
 
就是那六十个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月亮的日日夜夜,她对叔叔产生了某种情绪,名叫爱情。而这个爱情产生的过程却充满了荒诞与绝望。
面对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杀人犯,我们可以想象她的内心是多么惶恐与无助。她无处倾吐,她发现了叔叔,发现蹲在门口抽闷烟、打瞌睡、沉默寡言的叔叔。她错误地以为叔叔和她一样,正在承受着人生某一个阶段无处排泄的孤独。她向叔叔一股脑地说出了杀人犯的故事。不管叔叔爱不爱听,她就是要说。她说那个杀人犯是一个杂货店的老板,他很勤劳,只是爱喝点酒,他就是喝多了和朋友发生争执,才失手将朋友的头砸破的。她流着泪水,喋喋不休。最后,夏青充满肯定地总结:杀人犯不是坏人,只是一个酒鬼。
叔叔不屑地讽刺道:〃他是一个酒鬼!〃
〃但他不是坏人!〃她打断叔叔的话,她不准叔叔在她说话的时候打断她。
〃但他杀了人!〃叔叔并不示弱。
〃但他爱我!〃她急不可耐地辩白。
〃爱?〃叔叔冷笑,也懒得再谈及这个对他来说是无稽之谈的话题。但叔叔不反对有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在他面前流露出她的欲望与脆弱。
夏青说服不了叔叔,她也说不清杀人犯为什么不是坏人,而只是一个酒鬼!她只是在不断地说,她需要的也只是把故事说出来,夜以继日地说。她不让自己停下来,她要将她内心的苦闷全部排干,迫不及待,意乱情迷。
事实上,她与杀人犯认识仅仅只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她并不了解他,她甚至连初夜都来不及献给他,但他却在她的心中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湖,她不停地述说他的故事,就好比是在一瓢一瓢地将那个湖的水排干。
在杀人犯被执刑的前一夜,她终于将杀人犯所有为她所知的故事说完了。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这样一个她的内心湖泊已被掏空的时刻,她发现了她的爱情奇妙地获得了重生。潜意识中她将那个即将死去的杀人犯移植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她让那个人来承载杀人犯的故事,从而使她的爱情得以重生,得以延续。
那个被夏青混乱意识重叠起来的人就是我的叔叔。叔叔接过了她倾倒过来的整个湖泊。
夏青爱上了叔叔。
杀人犯死后不久,叔叔娶了夏青。
而实际上,叔叔娶她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因为她具有不同寻常的美丽。她比他哥哥的妻子我的妈妈,看起来脸容更加姣好,身材更加高挑。
叔叔一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超过他的哥哥我的爸爸,在任何方面都要超过他。叔叔以一切世俗来作为超越爸爸的标准:妻子、房子、工作……但爸爸从来都没有参与过他的较量,爸爸只是顺其自然地过着他的生活:婚姻、事业、生与死。叔叔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或者说是在所不惜。
 
  
 第7节:爱恋水彩画(7)
 
确实,对于某些人来说,人生就是一个谜。这样的人生总是被某种与生俱来的,带有强制性质的念头所诅咒,然后受其指使,为其喜为其悲,甚至为其疯狂为其失常。
叔叔将自己关闭在一个房间里,即使将房门敞开,他同样会视而不见。
叔叔对爸爸的排挤与压制,其实在他单位里早就有所传闻。作为同一单位系统的工作人员,叔叔在背后并没有少说爸爸的坏话。聪明至极的叔叔利用职位之便,向上级领导管辖着爸爸与叔叔的上级领导奉言时惯用的开头语就是:我那个不中用的哥哥就拜托您多多关照了。表面看似关心底下,实则贬低。
当然,有关这个,爸爸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
只是在多年之后,在我与爸爸人生最后的重逢阶段,我们下了长途卡车,在公路边燃起了温暖篝火时,爸爸才跟我说起了有关叔叔与他,以及我从未谋面的爷爷的一些事情。
我得知已去世的爷爷是一个脾气暴躁、性格乖戾,而且酗酒成性的男人。奶奶在生叔叔时难产而死。爷爷毫无声息地在某一天离家出走,从此下落不明。后来,爸爸与叔叔被一个好心的膝下无子的退休教师收养。
事实上,那个教师是因为爸爸而收留了叔叔的。爸爸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深得退休教师喜爱。叔叔一直渴望得到那个教师的认可,所以一直和爸爸较着劲,希望能超过爸爸,但事与愿违,叔叔在学习成绩方面永远比不过爸爸。但在爸爸心中却有一件让他对叔叔感到抱恨终身的事情,那是发生在爸爸与叔叔参加的初三升学考试,爸爸作为特优生,学校高层领导秘密向他透露了部分试题,并叮嘱他不得外传。爸爸犹豫再三后并没有告诉叔叔。爸爸回忆说,当时并不是担心叔叔考试成绩会超过他,而是爸爸为了信守那可笑的诺言,维护在那个年龄段被视为神圣的 〃忠诚〃。
事实上,爸爸一直希望叔叔能够超过他,作为能被退休教师收养的主要原因,爸爸从来不敢在成绩上有所放松,尽管他有所觉知叔叔受到了学习成绩的困扰,但他却是无能为力。后来中考成绩出榜后,叔叔以一分之差失去了被高中录取的机会,而爸爸得以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并一路顺利地考进了重点大学。叔叔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爸爸的〃保密〃事件,一气之下弃学,来到了监狱应征上了临时工。爸爸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政府单位。三年后,叔叔也奇迹般通过另一途径编制进了与爸爸同系统的政府单位。
而事情的结局对叔叔来说却是如此荒诞与嘲讽:当叔叔的职位刚刚被晋升到爸爸之上时,爸爸却因为妈妈的死亡而弃职,当上了一名不问世事的长途卡车司机。就在爸爸出走后不久,叔叔突然变疯了。如不知下落的爷爷一样,叔叔的命运被永恒地烙上了某种不可逆转的神秘的悲剧色彩,令人无法理解,无从得知。
 
  
 第8节:爱恋水彩画(8)
 
我试图去想象那个离家出走的爷爷,但我的眼前却交叠起了他与他的两个儿子丝缕相连的形象与特征,有时我很难将他们从某种混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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