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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往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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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腰间拔出刀子,将刀片往嘴上一叼,猎狗般地冲向羊群。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伙伴们点着火把,讨好地迎上前去。霍集占借着火光捞住一只肥硕的羊腿,顺手一绕,羊就跌倒在地。他一个急转换过手来,抓住羊角往上一提,羊的四肢便被悬吊在半空中。刹那间手起刀落,“扑哧”一声,锋利的刀刃便插进了羊脖子,血浆立刻涌泉似地沿着刀把和霍集占的手臂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又有几个火把亮起来了,山羊在火光里无望地挣扎着,“咩、咩”的叫声哽咽而凄厉,越来越细的血线从它长长的胡须上滴下来。霍集占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显得又得意又舒服,随手在羊肚子上拉开一条口子,又分别在羊的前后肢之间横划两刀,血刀重又衔到嘴边的同时,羊皮已经从腋下被揭起一角……
被宰杀的山羊终于不动了,不远处的羊群却“咩、咩”地闹成一片。霍集占与伙伴们并不在意这些牲畜的抗议。很快,一张羊皮剥下来了,一堆篝火烧起来了,山羊那双痛苦哀告的眼睛还在瞪着,却已被去掉内脏。他们也没有什么佐料,没有孜然粉,没有鸡蛋和面粉,更没有葱头末,只有些俄罗斯商人带过来的粗盐和自己研磨的辣椒粉。他们就用这些盐和辣椒粉在羊肉上抹了个透,然后用一根树叉将全羊穿透送到火苗上。同时,火苗的旁边已支起一口盛上水的瓦罐,马马虎虎收拾过的羊内脏,被割碎了同样拌上盐和辣椒面,放到罐里。这样,享用过“烤全羊”之后,每人就可以有一碗美滋滋的羊杂碎汤喝。
说笑的工夫,“烤全羊”渐渐有了诱人的香味。霍集占和十几个汉子纷纷咽着口水,努力地忍耐着。
月亮升上天空,月光亮如白昼,胃里冒着酸水的伙伴们,终于失去耐心。他们大块分割了“烤全羊”,就着火光与月光大口地吞咽起来。吃饱之后他们的灵魂和身体也不知不觉进入起舞的状态。他们开始围着火堆,迷狂地跳起了赛乃姆舞,他们忘记了天、忘记了地,更把博罗尼都和那个昏迷的哈萨克女人忘到九霄云外。
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奔跑,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们的路,就是努力靠近那个最不可琢磨的角色,去欣赏他奔跑的姿势中那封锁不出的哀伤。
我们看到那个男人不吃不喝,而是固执地守在女人的身边。他感到有种诉说不清的愉快在靠近自己。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女人厮守,其实他从内心很感谢弟弟。
远离篝火的月光下,一切都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博罗尼都一次又一次地低下头,心惊胆颤地抚摸着这女人的头发,他抚摸着、抚摸着……突然,仿佛天外有一个声音响铃般地浮出了水面:“你咋不去吃喝……”
博罗尼都吓了一跳,当他确信这声音来自面前的女人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让他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迪、迪里娜、迪里娜,你、你、你醒着吗?”
“雪山飞狐”在月光下去了(2)
迪里娜轻轻笑了一笑,小声叹道:“你跟你那个弟弟太不一样了……”
“他就是个牛脾气……其实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他只是想……”博罗尼都仍有点语无伦次。
“他杀了格木萨尔,我不怪他!可是格木萨尔是我的男人,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男人,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迪里娜的声音有点颤抖。
博罗尼都抓住女人冰凉的双手,似乎那手中已经握着尖利的钢刀,他只要稍一疏忽,那钢刀的利刃便会刺进弟弟霍集占的胸膛。博罗尼都近乎哀告地说:“别、别,迪里娜,我求你饶了他……我知道,你只要到山那边说句话,我们兄弟俩就没命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不,我不会靠人多势众欺负别人,而且,该没命的是他,你不能……”后面的话她咽回去了。沉默许久,女人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发誓:“我要亲手杀了他!”
不知为什么,博罗尼都的心里的反倒掠过一丝轻松。他试探地问道:“就凭你……一个女人?”
迪里娜突然坐起来,一边用双手的十指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放肆地发出清脆的笑声:“我知道你喜欢我,对吗?”
博罗尼都深情地点了点头,怕面前的女人不相信,又补充一句:“我哪儿也不比格木萨尔差!”
“我也是这样想的……”迪里娜温柔地垂下头,纷乱的黑发遮住她妩媚的面容,一支熟悉的民歌从她那散发着清香的发间,轻轻飘了出来:
你是我的河流我是你的烈马,
今夜里呀咱们谁也不许回家,
……
博罗尼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力伸开结实的双臂,将女人连同她娇喘如无花果般的气息,一同揽进怀里。他看见高高的枝头有朵晶莹剔透的杏花徐徐绽放,他听到塔里木河水清清凉凉浇灌的声音,他真真切切地闻到了女人的发香,一时分不清是淡淡的发香不是女人在说话:“你愿意帮我吗……你愿意……”他清晰地感觉到女人的乳房在微微颤栗……
美餐过后的“大狼”在一边发出焦躁的“呜呜”声。
“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博罗尼都和卓不假思索。
迪里娜从博罗尼都藤萝般的臂间挣脱出来,撩开额前的长发,盯着这个不明不白的男人,目光闪闪,好长时间,她说:“那就快去牵过你的马!”
博罗尼都顺从地牵来了自己心爱的“雪山飞狐”,并手忙脚乱地装好了马鞍。
女人又说:“现在,我请你帮我杀了仇人!”
博罗尼都张大眼睛离奇地望着女人,月光下的女人实在美丽的莫名其妙。他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去想她的答案,他成了自己所厌恶的那种人,痴痴傻傻的那种人,痴痴傻傻神志不清。此刻,迪里娜不由分说跨上了“雪山飞狐”。她在马背上万般柔情地期待着马下的男人,而博罗尼都却依然张着嘴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博罗尼都,你不用回答我!”女人扬起马鞭“啪”地一响,“雪山飞狐”立刻撒开四蹄,在月光下飞奔而去。
“大狼”狂叫着盯在后面猛追了一阵,无望地立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马后飞扬的尘土消失在夜色中。
博罗尼都转过头来,木讷地注视着相反的方向。他知道,那是自己心里的野马飞奔的路,是自己应该奔跑的路。
得得的马蹄声惊动了旁边那群迷狂的人。霍集占先是愣了片刻,接着醒悟过来,手里抓着一只羊腿,一边扯着嗓门朝伙伴们叫喊,一边奔向马群:“上马呀,给我把她追回来!”
博罗尼都厉声喝住弟弟:“别追了,是我让她走的!”
“你,你疯啦!”霍集占冲着博罗尼都吼道,“你忘了那个女人是哈萨克人,我们……”他气得扔掉了才啃一半的羊腿,跺着双脚,大声叫骂。
一伙人全都疑惑地望着博罗尼都,显然,他们也认为这个大和卓肯定是疯了。
“伙计们,上马!”霍集占几步走到旁边的马群,大声诅咒着招呼惊愣的同伴,“还不快跑,还等着那女人抬呼哈萨克人来杀咱们哪……”
“雪山飞狐”在月光下去了(3)
“乱吼个啥!”博罗尼都喝住众人,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低沉地吼道:“她不会那样做……再说,这黑糊糊的,咱顶着个月亮上哪儿找去呀?干脆,明天再拿主意吧!”
深夜苏醒的穆斯林兄弟(1)
往日的经验在小和卓与那群男人们心中起了作用,他们知道博罗尼都和卓是从不说瞎话的。
兴许是博罗尼都的话,安抚了大伙的心,总之这群粗鲁的家伙一倒下去,世界上什么担忧都不存在了。不一会儿,天山脚下这片寂静的旷野里,便涌起了一阵阵响雷似的呼噜声,它们与马群的响鼻交相辉映,共同证明着这偏远而寂寞的世界依然存在。
“大狼”蜷缩在羊群边的草垛上,偶尔神经过敏地汪汪两声敷衍塞责。
月亮渐渐偏到一边,一阵冷风吹过,沙粒打着旋儿掠过博罗尼都的脸。他清醒地倾听着身旁此起彼伏的鼾声,一时间了无睡意。他第一次像这样在深夜醒来,第一次像这样茫无头绪地想自己的心事,眼睁睁地看着月亮从低处爬上高处,再从高处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去……
“我说哥啊,干脆,咱先到哈密投了清朝军队,慢慢再想办法!你要是不情愿,也只有在这里熬啊,回到喀什噶尔,还不照样逃不出噶尔丹的手心!”霍集占忽地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嚷嚷道。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博罗尼都看看围坐在一起等着他拿主意的男人们,转向霍集占,“你想投奔清朝军队?你以为噶尔丹的势力已经不在了?……你个傻瓜!”
“那你说咋办呢?”霍集占忧虑地问。
博罗尼都披上单衣,坐起来,长时间地仰望着天空:“霍集占,你记着,咱是叶尔羌的子孙,是穆斯林,不回到喀什噶尔,不回到叶尔羌,咱永远都是囚徒,回去了咱就啥都会有的。”
博罗尼都沉浸在遐思之中,眼里放射出少有的光芒。
霍集占被哥哥的话点燃了,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涌了上来。她受到了鼓舞:“你还是比我看得远,所以从小到大我都听你吩咐。”
博罗尼都抓起弟弟的双手:“你就是这一点还像是我的吾康(兄弟)。”他郑重地告诉弟弟,“你懂吗,咱离开喀什噶尔、叶尔羌就什么都不是啦,那是咱的地盘,有那么多穆斯林,那么多乡亲,咱是和卓,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霍集占不耐烦地说:“迟早有一天那是哪一天?等咱都七老八十了,还是等到安拉召见的那一天?我想知道眼下该咋办,干等着那个哈萨克女人来收拾?”他沉吟片刻,赌气说,“算了,还不如你把我杀了痛快!”
博罗尼都狠狠给了弟弟一拳,说:“少给我瞎扯!眼下最要紧的,是和准噶尔所有的维吾尔穆斯林抱成团。像叶尔羌的额色伊和卓一家,他侄子图尔都、玛木特,他弟弟帕尔萨,还有库车的鄂对伯克,乌什的霍集斯伯克,这些人,都是咱们维吾尔人,都是穆斯林,虽说有的是黑山派,可总比异教徒强。”
霍集占担心道:“额色伊和卓一家是没得说,那是咱白山宗的人。可黑山派的那些人,我还是信不过,鄂对这个人我就信不过,只怕咱白山派穆斯林会跟他们闹翻了。”
“鄂对这个人我打过交道,是个死心眼儿,不大好商量事情……可是人家还是阿奇木伯克嘛。”博罗尼都思索着说。
霍集占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鄂对的相好不就是夏天咱在迪里娜家看到的那个热依姆吗?我看那个小女人也厉害得很!听说他们就要结婚啦。”
“是吗?”博罗尼都计上心头。他沉吟片刻,说,“这倒是个好机会,咱们可以准备一份礼,去贺一下嘛!”
霍集占奇怪地盯着哥哥:“什么,给他们黑帽子穆斯林贺喜?亏你想得出来!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霍集占掉头不理博罗尼都。
博罗尼都拿出长兄的权威:“这事由不得你任性,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隔了一会儿,语气稍微放缓一些,“人要看远一点,咱们手下的维族人只有三十来户,能成啥气候?尽量多联络一些穆斯林,把他们都拉过来。人多了,准噶尔人才不会小看咱们,投奔清军也更加有本钱啊!”
“那好,先把丑话说在头里,要是去了有人敢惹毛我,我可啥事都干得出来,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霍集占终于回过头来,朝博罗尼都翻着白眼。
深夜苏醒的穆斯林兄弟(2)
霍集占的话如同一团不祥的乌云,将未来的天空涂抹得暗淡无光。似乎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达吾提·买合苏提祖先的婚礼会成为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
第一章 婚礼和血泊
引子
时间:2004年9月5日
地点:库车默拉纳额什丁墓
宗教问题,对于我们维吾尔族同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的民族感情,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宗教感情。这个问题,很多汉族同志可能不好理解,认识不清楚,也体会不到,可是在我们这里,重要得很,搞不好就要流血,过去的历史教训很多很多。
库车是我的家乡,我们祖辈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几千年前,在西域三十六国的时候,这个地方叫龟兹,歌舞很有名,龟兹古乐嘛,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手绣也很有名气,羊毛毯子织得可好了。还有,盛产小白杏,好吃得很!最早这个地方的宗教主要是佛教,“鸠摩罗什”这个人,汉族同志都知道的,是把佛教经典翻译成汉语的三个大翻译家之一,他就是我们库车人。那个时候这地方的佛教文化很发达,现在库车还有好多石窟……龟兹石窟、克孜尔石窟、库木吐拉石窟、森木塞姆石窟、克孜尔尕哈石窟……很多很多,都还保留着这些历史遗迹。
14世纪的中叶吧,额什丁到我们这里来了。他是我们伊斯兰教的传教师,在新疆名气很大。他的祖先被成吉思汗流放到喀喇昆仑山那边,后来他父亲到阿克苏宣传伊斯兰教,定居在阿克苏。父亲死了,额什丁接替当教长,他立下诺言,要说服16万蒙古人皈依伊斯兰教。不久,他就带着一支很大的传教队伍来到库车,经过很长时间的斗争,佛教在库车慢慢消失了,老百姓都信了伊斯兰教。所以,额什丁的麻扎(陵墓)也是我们新疆穆斯林朝拜的圣地,是库车这个地方著名的古迹。
在我们南疆的伊斯兰教内部,大概是从15世纪初、公元一四零几年吧,从那时候开始,出现了两个教派。其实呢,他们都是从一个人发源的,这个人叫玛合木图·阿杂木和卓。他这个教派总的名称叫苏非派,是一个教团。后来发展了,就变成两个教派,一个叫“白山派”,首领就是玛合木图·阿杂木和卓的大儿子,叫依禅卡朗。因为支持这派的柯尔克孜部落,居住在阿图山北面的白山,而且这派的穆斯林又都戴着白色的无檐单帽,所以叫做“白山派”;还有一派叫“黑山派”,首领是玛合木图·阿杂木和卓的第7个儿子和他的后代,他的名字叫伊斯哈克。因为支持这派的柯尔克孜部落住在叶城西面的黑山,穆斯林又都戴着黑色的无檐单帽,所以称他们为“黑山派”。
“白山派”也好,“黑山派”也好,都是伊斯兰教嘛,没有什么差别,只有一点点很小很小的分歧,理解上的,细节上的,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可不知怎的,就是打得很厉害,糟糕得很!整个南疆六城,全都卷在里面,过去好几百年哪,动不动就要流血,实际上嘛,就是争夺政权,跟宗教信仰什么关系都没有,吃亏的都是老百姓。就这样,一直延续到清朝统一新疆……
待嫁(1)
太阳还没出山,达吾提·买合苏提祖先的婚礼就拉开了序幕。新娘子热依姆·阿哈恰早早地羞红了脸,点点滴滴地享受着女人的第一份盛典。
穆斯林风格的壁龛前,热依姆在试戴着“朵帕”(小花帽)。这是一顶精制的格兰姆缀珠朵帕,数百颗绿豆大小的珠子,精心组合在一朵朵花瓣上,每颗珠子都映出新娘子脸上幸福的光芒。
婚服是件卡腰的套头连衣裙,外加开襟无袖长袍,裙边和襟边,以盘金银绣与钩花刺绣交织出美丽的花边。热依姆穿上去在母亲面前兴高采烈地转了一圈,像只张开翅膀的花蝴蝶,美得令人目眩。
母亲笑眯眯地打开衣箱,从箱底翻出珍藏多年的丝绒坎肩,锦上添花般给女儿披上,然后站到一边,端详,又端详。她的目光触到了女儿俏丽的微笑,有股甜蜜的波澜从心头滚过。她承受不住这分喜悦,竟落起泪来。
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时刻,热依姆却听见母亲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要是你哥在家该有多好啊!”她看着母亲眼巴巴地朝窗口张望一会儿,又张望一会儿,结果失望地念叨说:“你说这个巴郎子也真是的,一去三年多了,咋就不记得给家里捎个信呢!”
热依姆的好友琳莎过来了。她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下,小巧的玫瑰朵帕映红了她的脸。她是新娘子选定的伴娘,伴郎还没有定下来。鄂对伯克嘴上是说,他的朋友多的是,随便叫谁都可以。事实上,他心里当然有最佳的人选。
屋外已有响器的动静。年轻人总是不甘寂寞,何况今天的日子给了他们充足的理由。乐手们开始调弦试音了,都他尔、热瓦甫、艾捷克、沙它尔、沙巴依、胡西塔西、卡龙……吱吱呀呀、叮叮咚咚——这是比任何一支曲子都更为诱人的旋律。它勾起伴娘琳莎的一些心事:热依姆的哥哥伊玛木要是在家,肯定也会加入到乐手们的行列。他的一手弦子是远近出了名的,今天在妹妹的婚礼上,能不出尽风头吗?
其实,热依姆今天比谁都更想念哥哥,只是当着母亲的面,她只能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阿娜(母亲)你不用担心,我阿喀(哥哥)是啥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
这些话让一边的琳莎听了心里很舒坦。
伊玛木离家那年,琳莎还是个黄毛丫头,因为是热依姆的哥哥,她也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来看待。这些年,她和热依姆在一起做绣活时,天天谈论着这个伊玛木,不知为什么,慢慢地,她的心里也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母亲眼里汪着泪水,时不时用手掌抹一下,殊不知泪水是不能抹的,越抹越多。她出神地想,无望地叹息,然后便开始做事。这是天底下维吾尔族母亲最愿意做的、最体面也是最神圣的一件事情——在女儿出嫁之前,亲手为女儿一根一根梳理和编织细小的发辫。
热依姆刚用胰子水洗过的头发,柔顺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母亲陶醉在这气息中,用心地梳着、编着、享受着。这使她想起女儿刚满16岁时,第一次为女儿梳小辫的情景。那时母亲在梳好的小辫后按照传统仪式,用枣树上的树胶,拌上清水涂在女儿的头发上,不一会儿头发就定了型,记得那次好多天热依姆都不需要梳头……那时,父亲总对母亲嘱咐:“女儿大啦,你该多操点儿心啦!”
也就在那一年,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踏进了这家的门。他是热依姆·阿哈恰的哥哥伊玛木最好的朋友。这个热情英俊的小伙子像一轮蓬勃的朝阳,一下子照亮了16岁少女那颗寂寞而不平静的心。
许多年之后,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在谈起这桩婚姻的时候,对自己的父亲依然充满感激。维吾尔族对女孩与男青年的交往,既宽容又拘谨,一切都必须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徐徐展开。热依姆的父亲从不给未来的女婿约束什么,在他的眼里,米尔扎·鄂对只是多出的儿子。一晃三年过去,父亲陡然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他应该将她托付给另一个男人。
待嫁(2)
热依姆的父亲今天格外忙碌。他换了身干净的袷袢,腰间系着白色方巾,衣长过膝,斜领右衽,看上去精干而又飘逸,多少还保有过去在家乡库车当阿訇时的一点风采。此刻,父亲满心惦记着米尔扎·鄂对。按说,新郎官应该赶在长辈和亲戚们的前面登门,收拾居室、招呼客人,这才不至于失礼让人笑话。可眼下,太阳都出山了,却还见不着鄂对的人影。
不知哪位大叔的都他尔,弹起一支缠绵的曲子,激起人们心头的阵阵波澜。
过去,母亲在给热依姆梳辫子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母亲灵巧的双手与女儿乖顺的附和,总能默契出许多小情趣来。这过程中,每个小小的间歇,母女俩都要不失时机地对视一下,让幸福在欢快的忙碌中恣意流淌。而今天,母女俩都在刻意回避着,生怕对方的目光会触动心事,闹出许多伤感,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当年也是叶尔羌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读过很多书,能背诵《古兰经》的许多警句,还知道很多很多南疆诸城的历史掌故。那些数不尽的美丽传说,经过母亲深情的叙述,温暖着这个流落异乡的家庭无数漫漫长夜,给女儿留下许多甜蜜的梦想。想起这些往事,热依姆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她带着几分撒娇,哀求母亲:“阿娜(妈妈),我想再听您给我讲一个故事……”
“好啊,你想听啥呢,我的女儿?”母亲懂得女儿的用心,便也竭力做出开心的样子。
“就讲那个——叶尔羌古城的女英雄吧……”那是母亲小的时候,外婆常给她讲的故事。母亲抬头想了想,叹息着说:“已经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事情啦,古老的叶尔羌,还是赛义德苏丹汗国的都城,城里有位帕合兰朵夫人,她生得一副倾城倾国的容貌。她心地善良,见了所有穷人都想着要去施舍,不管是谁,只要你生活中有了难处,帕合兰朵夫人都会尽力帮助的。帕合兰朵还经常劝说他的丈夫叶合亚和卓,要他事事多替老百姓着想,不要残害百姓,不要做对不起下边的人的事,要多行善举,要用一颗真诚善良的心,赢得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不要靠欺诈和暴力来维护自己的权力。帕合兰朵夫人用她的美丽,用她的善心,用她待人的真诚和慈爱,征服了古老的叶尔羌臣民。可是这一切,却让她的姐姐帕夏夫人嫉妒得要命。帕夏夫人就是汗王的夫人,她是个极其残暴的女人,当两人打架告到衙门时,她常常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两个人全都处死,甚至连女人梳头她也要管,一旦被她发现,必将处以极刑,所以人们都叫她‘刽子手夫人’。这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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