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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1966-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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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秘密在下一个星期出来了,蓓蓓入团了。在校门口红榜出来的当天,蓓蓓身佩团徽款款走进弄堂,让瑞平好不羡慕。
校门口的红榜上,二十四人的名单已经公布。高三有二十二人,初三不考到新疆的只有两个人,一位是上海市高中数学竞赛的获奖者,他在初三做了高中的决赛卷子,竟然获得第二名;另一个就是汪蓓蓓。
按照校长的“典型”理论,小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工农子弟学雷锋的典型,68中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合适的榜样了。瑞平球打得好而学习也好,68中篮球特色是“三好”中的一好,瑞平也不可多得。——这是留的原因。还有走的原因:既然小数学家全市有名,因此去新疆就更能引起人们的深思,更有轰动效应。最后是蓓蓓,校长一直以为,如果这样高傲的女孩在68中能够变成主动走和工农相结合道路的人,68中的思想教育成果不是最杰出的吗?
好婆无法和校长理论,她自知说不过校长。于是她就将弄堂当作讲坛,希望校长生活在一个不利的舆论空间里。只要有人走进弄堂,她就迈着八字脚,走上去就开讲,蓓蓓是划清界线划出来的啊!前弄堂工人的女儿要陪伴父母,我们的女儿就不要陪伴外婆了?瑞平一家也是被骂进的,瑞平的妈妈阴险狡猾,本来也是资产阶级出身,利用教会儿子打球就逃避了下乡。
生逢1966 4(7)
妈妈听到了好婆浪里浪声的说话很不以为然。她也就在弄堂里反击说,我们家瑞平也报名的,如果批准我们去,我们走得个爽快。可惜啊,学校不让他去是上级的事情,不是我们。
瑞平一直疑心有一天蓓蓓会说她不去新疆了。不料蓓蓓并没有回头。她已经不到初三(5)班上复习课了,她窈窕的身影跟在那些高中三年级的大哥大姐后面。他们作出了很多的响动,他们排成队,在操场上齐声朗读毛主席著作,他们在领操台上排演节目,在骄阳之下训练刺杀。军装对蓓蓓来说稍微长了一点,她将袖子挽起了。一脸晒黑了的严肃盖住了俏丽,蓓蓓走进弄堂,走出弄堂全穿着军装,带着团徽。有谁在弄堂口招呼她,她总是双手叉着腰,挺着胸脯,很像是革命现代戏的一张剧照。
瑞平就问自己,她真的要走了吗?
蓓蓓没有被瑞平之流看扁,她不是那种口头革命派或者是两面派。确认她最后离开的时候,瑞平终于有一点悻悻。蓓蓓穿着军装,将军帽压住了两只蟹钳一样的小辫,她与瑞平和同学们一一握手,一一说“再见。”她的嘴角翘起,一点微笑说明她为自己最后的胜利自豪。瑞平感到在弄堂里他抬不起头来,前弄堂的小妹和后弄堂的蓓蓓,都是68中最好的典型,惟独他跟不上小妹,还对蓓蓓抱着怀疑的态度。
灯光突然大亮,原来是蓓蓓将对过的窗帘拉开了。蓓蓓穿着一件无袖的旧汗衫,将湿头发披散在背后。她把所有的衣服放在脚盆里,在搓衣板上一上一下洗着。她和这个风起云涌的年月无缘了。与这条弄堂那些有一些姿色的阿姨阿姐一样,她十八岁美丽的面容从此将陷落在石库门琐碎的买菜烧饭之中,和菜贩斤斤计较一分二分,直到白发满面皱纹密布。
生逢1966 5(1)
这一天,是小木克在楼下的喊声把瑞平喊醒的。小木克喊的是“茄克茄克”,扫弄堂的苏州老头就说没有这个人。小木克就喊“陈瑞平陈瑞平”,苏州老头就说,“原来是瑞平。”
小木克永远很神气地打扮自己。他穿着一件新的短袖运动衣,穿着一条新的海军军裤和一双解放鞋。这一套衣服如果穿在瑞平身上不知道有多么精神,小木克穿着这样的衣服,一点显不出派头,因为他的眼泡皮还是肿着,眼睛还是很小,头还是橄榄头。
小木克是陈瑞平最要好的朋友。小木克永远是一个有一些神秘的人物。他也从来不解释自己,任那些疑问的眼光依然疑问。例如小木克的成分永远是一个说不明白的事情。他在学生登记表上填了一个上海人并不了解的词汇“城市贫民”。瑞平到小木克的家里去过,他的家在思南路上,是一幢新式里弄公寓,窗是钢的,地板是打了蜡的,房租一定很贵。瑞平没有见到过小木克的爸爸,常常见到的是他的爷爷和妈妈。小木克的妈妈搽着很浓的嘴唇膏,还画过眉毛,大红大绿的花旗袍也很紧身,包得胸口如粽子一样鼓鼓的。瑞平有一次看到她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很像是电影里的女特务。偶然要唱两句扬剧,声音刮拉松脆。小木克的爷爷是一个瘦老头,经常穿着的是一件对襟的中式衣服。用的是盘扣,像蜈蚣一样,从他的胸口一直爬到腹部。他家的天井里一直有着鸟在叫,黑羽黄喙,很和那些上海男人养的芙蓉黄莺不同。有一次,瑞平探头一望,那只鸟就侧了头看了瑞平好一会,用扬州话叫道:“穆先生,穆先生”。把瑞平逗得哈哈大笑。小木克的爷爷经常坐在藤交椅上,左右手中各拿着一对钢珠滚动着玩。他是一个很风趣的人,说话和长乐路上的剃头店浑堂里的扬州师傅一样好听。爷爷看来没有什么文化,他说到的典故只有《三国志》和《水浒传》,《红楼梦》连一句也没有提到过。爷爷经常对小木克说,“乖一点,你听话就带你去听评话,王少堂的《武松打虎》,武松走上狮子楼的十多级楼梯,可以讲两个礼拜。”可见他的知识全部来自书场。小木克的爷爷抽的是水烟,经常叫小木克用草纸卷烟媒子,他有一只方方的饼干听。里面满满地全是小木克卷的烟媒子。有一次,瑞平替小木克卷了两根,爷爷一高兴,就拿出两块钱,叫小木克领了瑞平到扬州饭店吃汤包去。小木克并不理会班级的艰苦朴素,他穿的衣服经常是全班最新的,他还曾经在锦江饭店国际饭店吃过大菜。十三层楼和廿四层楼的餐厅如何,上的什么菜水,他都能说得明明白白。即使可以用所有的成分来“定”给这个瘦小的老头, “城市贫民”一定是定错的。
生逢1966 5(2)
那天,瑞平吃了两个汤包回家就不想吃饭了。妈妈一追问,瑞平没有说两句,爸爸就问,他那件中式上装是不是黑色的?瑞平说,他的上衣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黑色的那件有点闪亮光的。爸爸就说是香云纱。妈妈就很严肃地点点头。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就对瑞平说:以后不要再到穆亦可的家里去。瑞平问为什么。爸爸就说,你小心,他爷爷是青红帮。瑞平就说,他也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说流氓切口。爸爸就说,他总归不是规矩人。骂人的不过是小流氓,不骂人的才是狠的。他是江湖上的人一定没有错。
当瑞平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小木克就说:“瑞平你北京去不去?”
“不是红卫兵先去吗?蔡小妹和黄志伟,法翘不是早就把名字报了吗?”
“我是问你去不去,没有问你法翘报了谁的名字。”
“我不去。我们能去吗?”瑞平还是对抄家心有余悸。
小木克就有一点很丧气的样子,说:“瑞平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胆量也没有的?我说能去就一定能去。再说见毛主席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怕今后红卫兵不能让你参加了。”
小木克就指着瑞平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是打球的呢,千军万马之中,你敢冲进去,这好事你就不敢了。你以为毛主席会一直站在天安门上将全国的大中学生全部接见一回?什么时候毛主席不再接见了,你不就是见不到了吗?”
瑞平就是摇头。小木克就说:“你家有没有望远镜和照相机?”
“你一定要去了?”
“当然,照相机和望远镜就是要带去的。我见毛主席就要用望远镜仔仔细细的看。在天安门前能拍一张照片也是很好的。能把毛主席拍照拍下来就更好了。”
“毛主席是很难拍到的。他那么远。”
“那些记者是怎样拍到的?”
“他们靠得很近的。”
“你借不借给我?”
“不是我不肯,东西在那里。”瑞平指了指那间被封了的客堂。
小木克就说:“没有的事,简单得很。”他向瑞平要条毛巾。瑞平给了他,他又要开水。小木克将开水浇在毛巾上,将热毛巾轻轻捂在封条上,不一会儿,封条就耷拉下来了。两个男孩走进了客堂。
小木克就说:“你自己要拿什么东西,赶快就拿出来。”
瑞平说:“我不能。那是我们能拿的吗?”瑞平从桌上拿起了照相机。又在一堆乱糟糟的纸片中间翻到了望远镜,交给小木克,“你快用好了还过来。”
“怕什么?以后这些全部能弄回来。就像我家,我祖父一个电话打到警备区,所有抄去的东西就全部还来了。”
生逢1966 5(3)
小木克玩弄着相机。那是一只老式的蔡斯135,镜头是没有话说的,只是上片子对焦和开快门都很麻烦。小木克先是将镜头对着瑞平看了一看,说是这样小的,人只有一根自来火梗子。瑞平就说,我说过不能拍很远的,把天安门拍下来可以的。瑞平说,拍一张照片要有五道程序,卷片子,目测距离,对焦距,调光圈,开快门,最后让人笑一笑,才好按下快门。小木克就说,这样烦的,我就不带了。他只拿过那个望远镜,就说,瑞平,你把房门带上吧。瑞平带上了门,小木克将热水瓶的盖子打开,将封条背面的糨糊用热蒸汽熏软,轻轻往门框上一按,封条就全部贴上了。
小木克就说:“你真的不去北京?”他将望远镜放到了自己的书包里,书包里还有一件汗衫和一条短裤,一张学生证。他说:“我今天就走,现在就走。”
“你有钱吗?”
“有啊,只要买到苏州。只有一元多钱呢。”
“以后被查出来呢?”
“你以为我不会躲到厕所里?就是查出来补票好了。怎么样?去不去?”
“让我想一想。”
小木克就很高兴地笑了:“北京我有人认识,不过不认识也不要紧,总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还是不去吧。我怕被人赶回来。”
小木克脸上有着一种古怪的表情,那是一种怜悯。他在弄堂里一闪就不见了。就像是在球场里小木克一扭头,要想把球传给瑞平,瑞平没有摆脱别人的盯防,小木克就自己上篮了。瑞平悄悄想,如果在北京遇到了红卫兵要查成分,他不会撒谎,只有无言以对。就是见到了毛主席,回来如何面对自己学校的红卫兵呢?如何面对小妹呢?
这一天正好是星期天。妈妈从菜场回来的时候无精打采的。
妈妈问瑞平:“你爸爸回来了没有?”瑞平就说没有。妈妈就说:“这个贱胎,把人都急死了。”
瑞平说:“他或许没有把模具修好?”
妈妈忽然就跳起了脚。妈妈说:“他如果说是在虹口,或者说是在大自鸣钟就好了。你知道不知道徐家汇那里没有徽章厂?你爸爸根本没有不可能在修什么冲床。他撒了谎。他是一个骗子。他是不会撒谎的,一撒谎就穿帮。”
“那么他在哪里呢?”
妈妈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很长一会,幽幽地说:“昨天一个晚上,我都在想他在哪里。结果一直没有想出来。这个贱胎,他就不知道人家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瑞平这才发现妈妈的下眼睑上全是细小的皱纹,像是风干的橘子皮。
电话一直没有响起来,倒是有人敲门。
生逢1966 5(4)
妈妈一下就跳起来了,淘箩里的绿豆翻了满地。
那是下午一点的样子,妈妈开门,只见到是爷叔在门口。爷叔问瑞平在不在,妈妈就在楼梯口喊了两声。瑞平睡着了,被爷叔从床上拉起昏昏沉沉下了楼。他们两个就跟着爷叔走,出了弄堂,到了长乐路上。有一辆警车等候在那里。里面有两个警察,一个老警察坐在前排,一个小警察是司机。老警察很严肃的打量着他们一眼,问,就是他们吗?爷叔就点点头。警察就让他们上了车,急速地拉了警报开走了。瑞平的心紧张得怦怦地跳,爷叔平时来到家里又是说又是笑的,瑞平小时候他还会变两手戏法逗瑞平。现在他眼睛看着地上,一言不发。妈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着恐惧。
妈妈问:“陈宝栋在哪里?”一个警察回过头来说:“不要着急,我们就去。”
车子向徐家汇的方向开去,一直开进了漕溪公园。这是一个三分门票的小公园。只见前面一间简陋的小房间门口围满了人,见到警车开过来,人便分散开来了。小房间的门开着,满地是水。一个人卧在水迹的中央,瑞平一眼就看到了爸爸身上那件崭新的120支汗衫。
警察先下的车,他们等妈妈和瑞平爷叔进了门,就把门关上了。唯一的窗户便全被外面的人头堵上了。
“你们先认一认。”老警察说,“从手提包里的东西看,这个人可能是陈——宝栋。”警察的手中拿的正好是爸爸的工作手册。
妈妈“啊”了一声,就哭喊起来:“老六,他怎么会死呢?”
“是啊,我们也想问,他怎么会死呢?”老警察说。“我们拍了照片,刚才初步作了检查,身上一点伤痕没有。他怎么会死呢?”
一个头发斑白的园林工人说:“今天早上六点不到,我上班的时候,本来拿了一根长竹竿,是要到池塘边上去把落下的树叶捞起来,看到水里有一个人。我就奇怪,池塘只有半人深,怎么会有人淹死呢?一看真的是一个人。我就下了池塘,才把他抱起来。我把他合扑放在地上,水就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了。我再寻周围,一看有一只灰色的包。里面的东西全在。有四十多元钱,有粮票,还有工作证,还有那本工作手册。”
那个工人转身对瑞平妈妈说:“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所以,我没有打医院的电话,打了公安局的电话。”
妈妈在那一刻还是清醒的,她擦了一把眼泪,说:“谢谢你。”然后,她就一头栽倒了。
那个工人就喊起来:“掐人中!掐人中!”老警察就对爷叔说:“有毛巾没有?”手忙脚乱的人将妈妈抬到了一旁的办公室里。瑞平抱着妈妈上身,不由自主眼泪就奔涌而出。爷叔抱着妈妈的两条腿,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将两个眼睛看着地面。他们将妈妈放在一个躺椅上的时候,瑞平和爷叔的眼睛无意之中对看了一眼。爷叔就把瑞平喊到了外面:“你要劝一劝你妈妈。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呢。”爷叔说。接下来,是一句最重要的话:“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一个资本家,那是一个在文化革命中死去的资本家,那是一个因为对抗红卫兵抄家死去的资本家。瑞平,当心你和你妈现在的表现!”
生逢1966 5(5)
他们在晚上五点回到了家。警车一路开到了淮海电影院的门口的时候,妈妈从昏睡中醒来,看了看窗外,就说:“我们还是走回家吧。”
走到弄堂口,妈妈将自己的头发用手捋了一下,问瑞平:“我的头发乱不乱?”瑞平忙说一点不乱。妈妈就说瑞平你搀住我一点,我怕我走进弄堂时要跌倒。瑞平说知道了。妈妈就和瑞平一起往弄堂里走。自有人像探报一样,报告陈家人回来的消息。妈妈和瑞平就在一条弄堂夹道关注之中一步一步走着。
对面亭子间嫂嫂很关心地问:“陈先生怎样了?”
“出了车祸。已经住在医院里了。”
“有没有危险?”这是那个新娘子问的。
“还好,就是断了腿骨。”妈妈将自己的右腿抬起来,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着。瑞平感到了妈妈的手像钳子一样夹着自己的胳膊,身体几乎全部的分量全都吃在自己的身上。
“要不要帮忙啊?”绍兴老太说,“我儿子的一个朋友是买得到肉骨头的。吃啥补啥。”
妈妈惨然一笑:“谢谢,一点肉骨头还是弄得到的。”
他们见到一个就解释一个,短短三数十米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妈妈进了后门才面色苍白瘫倒了。她因为出汗很多已经非常虚弱,几乎没有上楼的力气了,这时没有外人,泪水就像泉涌一样,弄得胸口全是。妈妈又说,我今天是不要吃饭了,你去吃一碗面吧。
这一天的晚上,妈妈昏沉沉地只有吃了两个馄饨。她在大房间睡去之后。瑞平就洗了一把澡,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一个人对着墙壁发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实际上是不知道自己能想什么。不过他是应该想一些什么,它的眼前是一潭水,然后在水里幻化出爸爸模模糊糊的脸。水塘把这张脸隐去了,模模糊糊地,又幻化出一张脸。等到这样的脸化出了十多个之后,他忽然醒过来了。
妈妈后来一直在床上睡了两天,不吃不喝。将眼睛看着天花板,妈妈的眼睛本来是有一点漂亮的,在眉和眼之间有一点凹陷,使眼睛很有一点含蓄。现在她躺在床上,眼睛往上看着,瑞平就感到妈妈的眼睛渐渐变成了两个泉眼,不住往外面冒水。过了一会,上眼睑慢慢的轮一下,看得瑞平心跳。
石库门不是乡下的村子,南方村子的聚散循着家族或者亲情的规律,他们的地挨着地,一条河的水流过全村的水田。人们就通过河上的桥你来我往。城市人聚集在一起是因为谋生,他们每人有自己的算盘,彼此的关照仅仅是居住的必要联络。瑞平出门的时候,经常被人拉住,问一声:“你爸爸的脚怎样了?”“你妈妈怎么没有见到出来?”人们不过在打听着什么,在猜想着什么,在观察着什么,瑞平进出弄堂不时遭遇着那些关注的眼睛,或许是他们希望在男孩少不更事的回答中知道更多一些。而他们知道了就等于取得了知情权,有人问的时候就可以添油加醋地学说。妈妈长卧床上不起,一定知道本弄很少有人可以真正听她的倾诉。
生逢1966 5(6)
妈妈的眼睛在天花板上寻找着爸爸的影子。那个萧山城厢的青年是偶然认识她的。她从江边的乡下来到萧山城厢镇,参加一场招收高小生的蚕桑专科学校考试。她的家里很穷,在江边只有草舍两间,建在潮水冲来的细细沙土上。如果没有这个考试,家里就准备她嫁人了。蚕桑专科学校其实还是为贫困农民服务的,蚕桑指导员就是农民的技术员。这个学校不收学费,伙食免费。对一个十五岁的贫困女孩来说,已经是天堂了。她考得很好,名字在前面几个。她从江边走了十多里路来到城里看放榜,那是个初秋的下午。殊不知一个姓陈的青年也在看榜。他看到在“邵玉清”的名字下面,还有两个小字“萧山江边”。他二十二岁,正是需要订婚的年龄。奶奶那时对爸爸说,家里已经破落,门当户对找一个小姐是做梦了,你只能从贫困的女孩子中间去找。爸爸当年想要一个识字的女子,奶奶机警,便让爸爸去看榜。奶奶是在江边出生的,知道钱塘江边的风情,那里的沙地上出产花生棉花西瓜,那里的女子的腰肢柔软,能干又机灵。那里的女子总是贫困的多。儿子回来,奶奶就花几个小钱请学校的人将那张登记表拿出来,抄下“邵玉清”的家庭住址出生年月。奶奶请了一个会拆字的教书先生,八字暗合。她就央人提亲去了。
邵玉清遭遇了陈宝栋,小户人家的女儿遭遇了破落户的子弟也算是一段佳话。他们在杭州渡过相亲的一天,在魁元馆一人吃了一碗虾爆鳝。女子到嘉兴上学之后,他们便经常通信。爸爸的信里,为了表示有一点学问,有一点子曰诗云之类。妈妈的情书,内中有许多“家春秋”的语言。
万水千山日月光阴一下子飞渡。妈妈的眼前就出现了那个躺在水泥地上的躯体。那个躯体本来是直直躺着的,好像是一个惊叹号。妈妈总以为是一个弯曲的问号。
妈妈起床是因为对过的好婆和蓓蓓一起过来了。妈妈听到对过喊瑞平,又听到楼下的脚步响,妈妈看见天已经大亮,就起来了。她让瑞平泡两杯茶,自己就坐在床沿上等着。汪家好婆是何等精明的脚色,真相终有一天会在弄堂中尽人皆知。妈妈瞒不过她。
瑞平有一点心思,他对妈妈说,我今天出去一次。妈妈就说可以。瑞平说,我今天从早上出去,一直要到晚上回来。妈妈头也不回就说可以。
瑞平说,我是要想知道……
妈妈说,我也想知道。
瑞平说,今天我把你托给汪家好婆。
妈妈说,我已经起来了,你当我是没有用的人吗?
瑞平在房门口遇到了对面的两位邻居。汪家好婆一脸的关切,汪蓓蓓看了一眼瑞平,便把眼睛看着地上。
生逢1966 5(7)
汪家好婆就大笑起来:“同学呀,你到新疆去了一转不是还是同学吗?有什么难为情的?”
生逢1966 第二部分
生逢1966 6(1)
瑞平是晚上九点才回到家里的。
那时妈妈已经坐在一张方凳上,妈妈在吃一碗面。面上有着一片黄色的鸡块,有很多的葱花。桌子的边上是一只小小的篮子,90号和对过不到三米,好婆可以用一支竹竿,挑着篮头过来,这样的“摆渡”,是妈妈和好婆之间的拿手好戏。
妈妈指了指边上,那里还有一碗鸡汤面,上面也有葱花也有鸡片。“你的。”妈妈说,“蓓蓓的小娘舅来过了。”蓓蓓的外婆家在嘉定黄渡,这是上海乡下的家养鸡。
方桌的另一边上还有一双筷子。没有面,在筷子前面放了一只干净的空碗。这是明明白白留给一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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