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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艳后-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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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传了出来。他驻足倾听,歌声清甜柔润,婉转却略带忧伤;细听,歌词仍是: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此乃晏兄成名之作也!”范仲淹暗忖。于是,美的伤感,美的惆怅,美的人生感悟,相伴着涌上了他的心头。
忽然,一声爽朗的笑语,由厅堂门口传出:“哦!希文兄,欢迎,欢迎!”伴着话语,晏殊快步走下了台阶。
范仲淹拱手为礼:“范仲淹向侍读大人请安!”
晏殊上前握住范仲淹的手:“同叔小范兄两岁,此乃天定之数,不可逆转,不可变更。因此,‘侍读大人’之称,不仅折煞了晏殊,亦折煞了友谊啊!人言:友情无高下。以后请范兄还是直呼其名为佳。”
范仲淹为晏殊之诚恳所感动,眼含泪花地笑道:“好,好!谨遵侍读大人之命,以后范仲淹就僭越了……”
忽然,琴音骤停,歌声陡歇,厅堂里突现的宁静,更烘托出了烛光的明亮。范仲淹跟在晏殊身后向厅堂迈进,只见明晃晃、金灿灿、红彤彤十几盏形状各异的花灯将大厅照得光怪陆离,如同梦境一般;一群云鬓高耸、着装艳丽、怀抱丝竹的歌伎,如仙女列阵般地亭亭玉立;居中的宴案上,四位宰执大臣——王曾、吕夷简、鲁宗道和陈尧佐,清一色都身着紫色长袍,在紫色长袍的挤压下,更显示出他绿色长袍的渺小。在宋制的官服中,分紫、红、绿、黑四色,一二品为紫,三四品为红,而绿色和黑色,起码在五品之外。在官品与朝服的强烈对比之下,他顿觉有种无形的压力,使他感到心虚、胆怯与心理和感情上的郁闷。
宰相王曾,五十岁左右,身躯单薄,形容清癯,前凸的宽阔前额,给人以智慧之感。他大概看出了范仲淹的窘迫与不自在,不等晏殊介绍便先开口道:“这位是范公希文先生吧?方进京时匆匆一见,印象颇深;承明殿范先生的慷慨激昂,亦颇给朝廷带来了生机,实乃可敬可嘉啊!”
宰相吕夷简,年方四十五六岁,形容清秀,双目明澈,一对眼眸转动灵活,面色于平和中覆有淡淡的一层冷漠。他与王曾并相,但不论年龄阅历还是殿前排位,均在王曾之下,因此,朝野上下均以次相视之。他见王曾抢先同范仲淹打招呼,便亦主动上前,同范仲淹客气了一番。
同为参知政事的鲁宗道和陈尧佐,均是皇太后近年才选上来的副宰相。鲁宗道为谕德时,家居近酒肆,常就饮肆中。偶有朝廷急召,使者及门,还得到酒肆中找他。有一次,有朋自故乡来,他带朋友去酒肆畅饮,及微醉时,朝廷急召之。使者见他面涨耳赤,二目透红,便问他:“皇太后若怪汝来迟,将何以为对?”他坦然回答:“宗道第以实告!”使者提醒他说:“汝这样讲皇太后会怪罪的,不若另造口实……”他不待使者说完便打断对方说:“饮酒,人之常情;带朋友去酒肆饮,是因我家贫无酒具,只能如是。否则欺君,臣之大罪也,不敢为!”到得金殿,皇太后果诘问之。他跪告其实,太后甚嘉其诚,便屡有擢升,直至参政大臣。
陈尧佐,字希元,乃枢密使陈尧叟之堂弟。其父陈省华,是陈尧叟的叔父。因其兄早年逝世,陈省华养大了陈尧叟。故,陈尧叟视叔父如父,亦以亲弟视陈尧佐。然而,陈尧佐虽出生于豪门大户,却不恃势求进,他正直敢言,以其治绩闻于朝野。通判潮州时,张氏子与母濯于江畔。江中忽现巨鳄,以尾扫张氏子,然后活而食之。张氏目睹子亡而不能救,甚哀。随之,谣言四起,皆言鳄鱼成精,每月即食一子,沿江黎庶闻之,惶惶然不可终日。尧佐闻之甚伤。他一面抚慰张氏,一面命二吏驾舟捕鳄。然,巨鳄甚暴,几次漏网不获。尧佐亲自登舟捕之,终获巨鳄,分而食之。沿江百姓乃得安宁。
陈尧佐知滑州时,河决于滑境。他集木匠造木龙团石投水以止水怒,还筑长堤防洪,人称陈公堤。由于政绩卓著,陈尧佐先后擢知苏州、河南府,又徙并州。是时,汾水暴涨,州民皆忧,陈尧佐率众筑堤植柳数万株,以成柳溪,不但防洪还可灌田。民赖其利,无不赞之。
陈尧佐两次奉调进京,又两次奉调外任,在京,他由知制诰兼史馆修撰而知通进银台司,由右谏议大夫而翰林学士、枢密副使。是时,祥符知县陈诂,执法甚严,于县境内将一京吏绳之以法。京吏着人擒拿陈诂。陈诂惧,空县而逃。京吏还恶人先告状,诬蔑陈诂畏罪潜逃。皇太后为此大怒,发话要锁拿陈诂。此时,陈诂有书诉之宰相吕夷简。吕夷简为人圆滑,怕忤太后意,便以与陈诂有亲戚关系为由,避亲不为陈诂辨,终将这场官司推到了枢密院。于是,陈尧佐进宫独见于皇太后说:“若此次治陈诂之罪,则奸吏得计也。太后若开此先河,今后地方官员,谁还敢再绳京吏?”于是,陈诂乃得免,太后念其忠直敢言,擢其为参知政事。
此时,鲁宗道和陈尧佐都还不认识范仲淹。因为,范仲淹于承明殿瓮声吟诵《刍荛之歌》时,鲁宗道和陈尧佐均不在承明殿。事后他们虽闻范仲淹之名,却不认识其人。今从两位宰相的招呼里,方知道面前这位健壮的大约而立之年的汉子是范仲淹,便亦喜出望外地近前相见了。之后,琴声歌声再起,歌伎开始演唱晏殊的词作《木兰花·燕鸿过后莺归去》: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歌声中,六位花枝招展的年轻侍女走出,分别陪伴晏殊、王曾、吕夷简、鲁宗道、陈尧佐、范仲淹入席就座;之后,她们亦分别就座于她们各自侍奉者身边的杌凳上。
少许,琴音歌声停歇。只见晏府厨师率领一队年轻女仆,手捧美酒佳肴而出,分别站于客人、主人的身后。这时,厨师向客人拱手致礼之后便唱赞道:“今夜酒宴,主人特以家乡酒肴,欢宴嘉宾。南酒有四种:一曰湖州六客堂;二曰扬州琼花露;三曰常州金斗泉;四曰婺州认错水。南国佳肴有十样:一曰十色头羹;二曰象眼头食;三曰五味杏酪羊;四曰栗子焙腰花;五曰麻饮鸡虾粉;六曰五味酒酱蟹;七曰糯米脯风鳗;八曰润熬獐肉炙;九曰小鸡二色莲子羹;十曰望湖青虾十色汤……”
厨师唱赞完毕,晏殊举杯站起,谐趣而语:“年维己巳,时在三月,岁开更新之势,春起蓬勃之风。皇恩浩荡,山河葱茏;国运兴昌,四野花红;二圣决策,人和政通;宰辅行权,群情沸腾;朝野欢欣鼓舞,颂歌拂地漫空。华灯灿烂,风清月明。不才晏殊,聊备酒肴,特邀王公孝先、吕公坦夫、鲁公贯之、陈公希元、范公希文,各畅饮此杯,为天下贺,为朝廷贺,为友谊贺!”
于是,王曾等应声站起,举杯与晏殊同饮。与此同时,琴声歌声又起,演唱起了晏殊的新作《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在《一向年光有限身》的歌声中,在众人品评南国佳肴美酒的赞扬声中,次相吕夷简首先为皇太后唱起了颂歌:“皇太后乃国之灵魂,厦之柱石。先帝晚年,体弱多病,皇太后代而批阅天下封奏,多至仲夜,劳神焦思,运筹帷幄,致天下晏安;今当今皇帝视朝,皇太后垂帘听政,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历时八载,江山锦绣,四海归心;开变革之风,杜奸佞之行,其功业之煊赫,乃太祖、太宗、真宗之后第一人。今二府六部臣僚,仰皇太后之恩德,祈存之于永久,上呈‘请立刘氏七庙’之奏疏,先后已具数十之多,且汹汹然呈奉者日众。以吕某观之,立刘氏七庙已成不可逆转之势……”
吕夷简骤然端出“请立刘氏七庙”之事,王曾等闻之顿现肃穆,然而这正中了晏殊的下怀。他正想于席间插进“立刘氏七庙”话题,孰料吕夷简倒率先议起了此事。他便顺竿儿向上爬道:“照吕公所言,群臣‘请立刘氏七庙’之举,均出于人臣对皇太后功业的敬仰和恩德的报答。殊不知今日在座的其他几位大人,对此事有何见解?”
王曾闻问,当即面呈不悦地反问晏殊:“侍读大人是皇帝和皇太后近臣,若有人问汝,汝将何答?”
晏殊想不到一句平平常常的问话,竟引出了王曾如此明显的不悦之语。但自己话出口,水泼地,已无法收回,晏殊便回答道:“若王公及诸位执宰心向‘请立’,我晏殊将紧随其后,将竭尽才智,为‘七庙’的落成而讴歌!”
王曾不无失望地瞟一眼晏殊,然后将目光转向鲁宗道:“贯之乃皇太后寄厚望之后起之秀,不知有何见解?”
鲁宗道婉转回道:“‘请立刘氏七庙’之事,言起于一年多以前。那时方仲弓第一次呈奏‘请立’,被皇太后压了下来。但今时非昔时也——今群臣‘请立’虽已蔚然成风,但最终如何?还得取旨于皇太后。”
王曾追问:“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此次‘请立’之举,若皇太后不再反对,鲁参政将持何议?”
“我今日等的就是皇太后的‘不再反对’!”
鲁宗道的回答虽然迂回婉转,但其意甚为了然。这使王曾再次感到失望。因为中书省毕竟还是以他王曾为首,可如今他手下的三位执宰已有两位支持“请立”,这不能说不是他的悲哀。于是,他将目光转向陈尧佐道:“陈大人!汝是几位宰执中最年轻的一个,又辗转地方为官多年,对国事民情,最通达亦最敏锐,不知汝对‘请立’之举有何高见?”
陈尧佐原不知此次宴请会涉及到“请立”之事。当吕夷简私下告诉他:王孝先对“请立”的态度还不明朗,欲利用此次晏殊邀饮之机,促一促,使之起码不再公然反对“请立”。他听了这话,方知吕夷简为此用心良苦。如今他见王孝先反来逼他对“请立”表态,便迟疑良久方道:“据言,近期‘请立’的几十位朝臣,皆为皇太后垂帘之后擢升的年轻官员,他们对皇太后的功业与恩德,确乎如仰高山,感慕有加。但仔细想想,今日在座的几位执宰大臣,又何尝不是皇太后提擢和栽培的呢?故此希元以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报之——既然有那么多人‘请立’,我等作为皇帝和皇太后的股肱之臣,亦没有必要非站在众人的对立面不可。”
至此,王曾对于他所领导下的中书彻底绝望了。同时,他还隐约感到,吕夷简的率先发难,似乎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安排,不然,这么一次寻常的宴饮,缘何突然扯到“请立”上来了?于是,他闷闷不乐地刚叹了口气,就见晏府的管家疾步走进厅堂,走近晏殊说:“晏大人!吕府派人送来了佳肴,为今夜的酒宴增色来了!”
晏殊闻之惊喜,随之将喜讯告诉了几位客人,然后兴致勃勃地向管家一挥手:“请!速请!”
顿有吕府中年厨师偕两位年轻厨员捧着一精美食盒走入厅堂,站在了宴席前。站在最前边的厨师先向席间的主客拱手致礼,然后从食盒里取出一只蓝瓷花双耳带盖儿的海碗,呈献于酒席中央,这才彬彬有礼地说道:“奉主人吕相之命,特送来吕府特制的‘鸡舌汤’一碗,请各位大人品尝。”言毕,他揭开碗盖儿,只见碗内明澈透亮,不见一丝热气蒸腾,清汤中浅黄银白的花瓣儿竖直而立,晶莹如玉;或相聚成白色牡丹,随波摇曳,或相聚成浮波莲荷,清香漫溢。
“妙极!美极!鲜嫩无比!”晏殊见席间的气氛明显地沉闷了下来,便率先伸出羹匙舀了一勺,放在嘴里品尝说,“鸡之精华,汇于一舌,敬请诸公品尝。”
王曾全无了品食之趣,只是涩然一笑。鲁宗道、陈尧佐、范仲淹见首辅如此,亦断无了酒兴食欲。而此时的吕夷简自感还没有达到目的,便用羹匙点了点鸡舌汤:“孝先公请!”
王曾礼节性地拿起羹匙向汤碗舀了一下,甚不经意地刚送到嘴里,吕夷简便问:“味道如何?”
王曾的眼睛盯了吕夷简一下:“本相略感不适,有点儿伤风,品不出是何味道。”
吕夷简情趣索然地笑笑,始把目光投在对面的鲁宗道脸上。鲁宗道仿佛一下子就读懂了这目光的内涵,便问王曾:“我等和吕相,都无不坦诚地发表了对‘请立’的见解,独首辅大人深藏不露,实在令人费解!”
王曾陡然色变。他异样愤然地挺直腰杆儿环视一周,然后提高声音道:“关于‘请立’之事,我王孝先作为首辅,自有向皇太后直陈的时候。不过,今日几位既然急于知道,我不妨提前奉告:一、我作为首辅大臣,对皇太后的丰功伟绩,特别是对刘太后垂帘听政以来所表现出来的变革胆略和不唯先朝、不唯旧政的革新精神,深为佩服。此功绩和精神,是继太祖、太宗、真宗三圣之后无人可比的;二、功大无比,不见得非立七庙,业绩存于永久,那是史家之事,亦用不着今人着意渲染;三、今立七庙之不妥,在于此举将置当今皇帝于何地?置赵氏诸王公于何地?置开国以来的三圣于何地?七庙之立,史有定制。此前皇太后久压方仲弓之呈奏,所忧心者亦在于此!”言毕,王曾愤然起身,借故辞去。
晏殊送王曾归来,自觉面上无光,亦只得强颜为笑,硬撑着应付。但不管他如何热情待客,席面的融融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所以,重新入座之后只匆匆饮下几杯,吕夷简、鲁宗道和陈尧佐便兴趣索然地相继告辞回府去了。
范仲淹是最后一个离去的客人:一者他欲给晏殊留一点面子;别人可以匆匆离去,他作为友人则要表现出与官场诸客的不同来;二者关于“请立”之举,他有好多话要说,只因官位太低,无人给他发言机会。因此,尽管王曾之言正合他的心思,但别人吐出与自己直抒胸臆的感受大不一样,他欲留下来单独对晏殊倾诉一番。然而,此时的晏殊已被宴席上的不协气氛搞得身心疲惫了。于是,晏殊不待他倾诉,便套好自己的车马,要送他回府了。他只得客随主便,甚不情愿地被一辆十分豪华的辇车拉着,回到自己家居的甜水巷苦竹居。是时,他的夫人李氏,以及五岁的长子纯佑和三岁的次子纯仁,都已经安歇了。但他毫无睡意,竟独自漫步于不大的宅院里,思索着如何能将自己的想法,尽快让皇帝和皇太后知道。于是,他转回书房,刚燃亮蜡烛,就听对面卧房里李氏说道:“还是先安歇了吧?国事家事都是永远理不完的。夫君何须夜夜如此,熬煎自身?”
范仲淹向夫人卧室的窗口走来,隔窗递话道:“夫人先自安歇吧,今宵席间几位宰执对‘请立刘氏七庙’之举,各抒己见,颇多不协。我欲就此上疏皇太后,直陈自己的看法!”
“夫君何须如此性急,”李氏说,“来日方长,还能没个说话的时日?”
范仲淹于黑暗中摇摇头,心想:若有个现成的机会,我就用不着事事都写奏疏了;正因为官微言轻,殿前人后没有这个机会,我才不得不屡屡上奏的啊!但他口里却安慰夫人道:“夫人之言极是。不过,我心里不存事儿,不吐不快,亦难以安眠。夫人还是先自睡吧,待我撰写停当了,自会安歇!”
夫人叹息一声,不再言语。范仲淹回到书房磨墨铺纸,然后挥动狼毫,聚精会神地撰写起来……
次日,范仲淹怀揣昨夜撰就的上皇太后疏奏走进秘阁,正欲待清闲时将疏奏亲送通进银台司上呈皇太后,大太监刘承规却忽然前来宣诏:罢王曾同平章事之职,以吏部尚书出任知青州。对于王曾的罢相,范仲淹自然清楚其中的原因。但他只是犹豫徘徊了两日,到得第三日的三月十五,他乘大朝会之机,还是毅然决然地将压在手里三日的《上皇太后疏》呈了上去……

9程天球首献临朝图 宋天子初露国君威

皇太后一怒之下罢了王曾的宰相,心想:别人都惯用杀鸡给猴看的办法,儆戒众人;吾这次偏用一个杀猴给鸡看的办法以儆效尤,看看谁还敢公然出面反对“立刘氏七庙”?岂料,王曾罢相的第三天,范仲淹居然僭越上疏,力陈“立刘氏七庙”之不可,语言之尖锐,态度之顽拗,无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在奏疏中道:“微臣明知其不能,还滚刀刃儿似的一意孤行,冒死上疏,皇太后当知微臣之诚也……”
刘娥看过范仲淹的奏疏,心头甚是愤愤,但范仲淹毕竟不是无知无能的朝廷小吏,范仲淹于金殿之上“泰极者否,否极者泰”的慷慨陈词,至今还仿佛在耳际回响。范仲淹的真知灼见,曾令她三更不眠。她曾欲重用范仲淹——范仲淹任秘阁校理不久,又命其兼任国子监祭酒,便是她对范仲淹才能的信任和考验。对官员的任用,她是学识与实践并重,十分讲究和重视从地方官员中选拔朝廷大员。在她看来,像范仲淹这样的柴门寒俊,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基层锻炼,将来必有大作为。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给她留下美好印象她欲考察重用的范仲淹,居然冒死呈奏,公然反对她“立刘氏七庙”,是“立刘氏七庙”真的错了呢?还是她看走了眼,范仲淹压根儿就很狂妄?……正值她举棋不定之际,任中正进来禀报道:“开封府尹程琳,请求进见皇太后,奴才请问皇太后,是否欲见?”
程琳,字天球,永宁军博野人;真宗天禧初年举勤辞学科,补泰宁军节度推官,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继擢天章阁侍讲。就在这时,他曾将“浓雾红日”之自然景观,当作天降符瑞上奏皇太后,遭到了皇太后的批评,口谕他“今后当勤政务实以求进”。正是这次批评,使程琳端正了仕途方向——他真的从此勤政务实起来,而且每到一任还都取得了骄人的政绩。故而,其官位亦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几年下来,他已由右谏议大夫擢升为权知开封府。
本来,皇太后在情绪波动之时,是不愿召见大臣的。她怕将自己的不良情绪带进召见之中,影响了她对是非的判断裁决。目下,她正为范仲淹的奏疏焦躁不安,程琳就来打搅了!便心想:有多少话不可在早朝上讲,却偏要进宫乞请单独召见?于是,她便有些不耐烦地向任中正道:“汝去问问他,如无燃眉之急,就说吾略有不爽,命其改日再奏好了。”
但任中正去去归来,带回程琳一份疏奏。皇太后拆封览看,竟是一份《武后临朝图》。
“是为何意?”乍见《武后临朝图》,刘太后不明白是何意图,便怔怔地望着“临朝图”出神。忽然,她心头猛地一颤:啊!原来程琳挖空心思在“劝进”她效法武则天做女皇啊!当初,武则天未称帝之前,不正是她眼下的身份与地位么?她若以当年的武后为榜样,废帝自立,谁人敢挡?谁人又能挡得住呢?但她摇摇头,似乎是在拒绝程琳的“劝进”。因为,她此前不曾想过要学武则天,而且她自幼便以为武则天太狠太毒,为了当天后做女皇,居然不惜亲手杀害襁褓中的女儿和未成年的儿子。像这样丧失天良的女人,有什么值得效法?然而,她端详审视着面前的《武后临朝图》,渐渐觉得临朝图中的武后若是她自己,便不会有人公然出面反对“立刘氏七庙”了。此前王曾的反对以及现在范仲淹的上疏,不都是因为她还不是皇帝?如若她真的效法武后做了皇帝,皇帝为祖宗“立七庙”,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寻常事儿,何人还敢反对?何人还会反对?于是,她虽不愿效法武则天,而其思路却沿着《武后临朝图》意指的方向延伸开来——是的,她从未想过做女皇,但若她真的做了女皇呢?会拿自己的儿女做牺牲品么?不,她决不会!她会先让皇儿赵祯做皇太子,待她百年之后,仍由赵祯继承皇位传之永年;而且,她不学武则天,改朝换代,更唐为周;她即使临朝称帝,大宋仍是大宋,她不过是继先帝之后,暂时补一空缺而已……思念至此,在她的脑际,似乎淡化了“立刘氏七庙”的意义,对于程琳的《武后临朝图》亦不以为是大逆不道了。相反,她觉得程琳这样想,这样做,都是情有可原的,是可以理喻的。她要静观情势发展,待机而动,当断之时再断,当行之时再行,切忌因一时匆忙,抹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她很清楚,如今的程琳,已不是当年那个将“浓雾红日”当作祥瑞献上的小人物了。如今的程琳是开封府府尹,京都开封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当朝宰相吕夷简的接班人,亦是当今朝野公认的朝廷近臣,他之言行,在朝野的影响,是举足轻重,不同凡响的。因此,程琳的上疏,必然很快就会在朝臣中引起反响。她切盼着这种反响的到来。
果然,程琳上疏的次日,便有一则小道消息于暗中传出:程琳的奏疏,乃授意之作;谁人授意?乃宰臣吕夷简。于是,劝立刘氏七庙的奏疏,一夜之间便为“劝进”奏疏所替代。这些奏疏雪片般纷纷扬扬地飞进皇宫,落在了宝慈殿皇太后的案头。这些“劝进”奏疏,比程琳的《武后临朝图》更率直,更露骨。它们无不赤裸裸地“劝进”皇太后效法武则天,改垂帘听政为面南登基就皇帝位。但这些疏奏都是秘密呈上的。皇太后怕皇帝知道此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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