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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南北朝:宋齐北魏的纷争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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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齐北魏的纷争史】
一上钟山万虑消,虚空楼阁翠岧峣。
金陵郁郁帝王宅,天堑悠悠南北朝。
月满石城秋似水,风高淮浦夜生潮。
未应便作乘芦去,且听仙人碧玉箫。
——[元]黄镇成《钟山》
地缘上的南北,与方位上的南北,是两回事儿。
一个国家的所谓地缘文化,常有其历史的根源,比如美国的所谓东部与西部,除了地理、气候上极大的差异外,很大程度上是缘于由东部向西部的拓荒历史,以及移民潮的走势与来源。因此,尽管历史上发生过南方与北方的对峙与战争,并且影响深远,人们还是更习惯于将美国首先划分为东西两部分。
中国的情形亦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把东西改了南北。历史上南北对峙的雏形恐怕可以上溯到春秋时期的晋楚争霸。之前虽有零星规模的南北民族之间的冲突,但都难成气候,古代汉族的主体成分华夏族起于北方,最初只有东西部族的对抗,商人来自东方,周人来自西方,而当时的南方还是蛮夷的天下,太伯建立吴国算是北人的第一次南迁,却远不足以改变南方的人口结构。楚国的君主虽然早早地自称为王,仍免不了被以正统高贵自居的北方各诸侯国视作爵位低下的楚子,直到楚庄王问鼎中原,才开始引起中原各国的重视,但依旧得背负蛮夷的名分。
晋楚争霸只不过是南北对峙最初的一种形式,战国时期楚国的面积几乎与其他六国的面积等同,依然无法避免国破家亡的惨剧。此后数百年秦汉的持续统一,奠定了今日汉文化圈的基本范围,这期间皇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人口的重心,都在北方,东汉时期的十二州中,荆、扬、益、交四州属于南方,面积不小于北方八州加上一个司隶,但在户口的数量上却抵不上北方的一半。
汉末军阀迭起、群雄割据,乱的基本上是北方。尘埃落定后反倒是魏蜀吴三国鼎立,一北二南,开启了真正意义上南北对峙的局面,以后晋朝虽然短暂统一,却不能根本改变分裂的势头。六朝六朝,指的正是汉末以来连续统治南方的六个对立于北方政权的朝代,“南北异俗”的论调,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深入人心的。而对于今日中国南北文化的巨大差异产生决定性作用的,便是接下来数百年的南北朝时代。
时间上来看,南北朝可以从公元386年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即代王位开始算,直到公元589年隋文帝杨坚南征灭陈为止,前后绵延两百年。这个大朝代上承魏晋、下接隋唐,整个中华世界几乎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民族大迁徙大融合的时代,也是思想大转折大变革的时代,如若我们将南北世界视为一体,就可以体会到这一文化体在痛苦中的自我磨炼、反思、蜕变,面貌终于焕然一新。
一千五百多年前发生在大江南北的治乱分合,或许与今日一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扯不上多大关系,然而当年历史之偶然与必然,却可能在无形中影响着今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不过,如若我们细细“审视”,就会发现这段让后人思潮澎湃、热血沸腾的历史,最初时却是从两个今天看来并不起眼的小地方开始的,这两个地方,也正好是南北相望,一个是内蒙古的锡拉木林河畔,另一个则是在镇江的寻常巷陌之中,如宋代词人辛弃疾在他的《永遇乐》词中所提及的。
这个所谓的“寻常巷陌”,就是晋陵郡丹徒县的京口里,大致位于今天镇江市的京口区。抛开后人附会的无聊的“出生祥瑞”不谈,刘裕这位堂堂的南朝开创者,在未入江湖之前更像是个时运不济的普通老百姓。既然姓刘,自然会让人联想到汉室宗亲,事实上正史里头也都是这么说的,说他家是汉高帝刘邦的弟弟刘交的后代。这门亲戚,说冒认却也不见得,汉朝统治天下四百多年,刘姓人士的数量呈几何级数增长,到了刘裕的时代,恐怕大街上随便抓几个姓刘的,都可能是刘邦、刘交以及那位传说中妻妾成群的刘胜们的后代,并不稀奇。按照家谱的记载,刘裕祖上世代多多少少都是当官的,可到了刘裕的父亲刘翘这一代,就很寒碜了。刘翘年轻时只做过郡里的功曹,说白了就是政府机关里抄抄写写,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主张的小角色,摆到今天也就是个小秘书的职务。刘裕的命就更苦,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刘翘因为家中贫困,养不起孩子,想将刘裕抛弃。刘裕的姨母是同郡刘怀敬的母亲,正好生了刘怀敬不久,听说妹夫家中困难,就跑去劝说。好说歹说,最后她给亲生儿子断了奶,为刘裕喂奶,才挽救了一条小生命。刘翘也因此给刘裕起了个小名,叫“寄奴”。所以北朝的正史《魏书》上说刘裕“家本寒微”,一点儿都没有“冤枉”他。
刘裕长大后,仪表不凡,侍奉继母,以孝道著称;他没念过什么书,谈不上有啥背景,不可能直接通过举荐的方式进入政府部门步步高升,只好编些草鞋席子到集市上卖;他也曾因赌输了钱不还,被人绑起来拷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改变刘裕一生的,是随之而来的南方大乱。晋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有人假借邪教组织的名义发动了大规模的暴乱,这便是有名的孙恩、卢循起义。原来淝水之战结束后,东晋虽得到了暂时的喘息之机,但内部各派的争斗一直没有停息过。经过一番折腾,桓氏集团的头号人物桓玄(也就是桓温的儿子)和北府兵将领刘牢之分别控制了长江中游和长江下游北岸地区,东晋政府能够直接发号施令的地区便只剩下了江东八郡的弹丸之地。这些地区的人民赋税负担陡然加重,加上各地士族豪门的横征暴敛、强取豪夺,老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所以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响应者自然云集。与白痴皇帝晋安帝和纨绔子弟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所组成的中央政府相比,以五斗米道起家的孙恩率领的乌合之众已经具有相当的威慑力了。他的部众本不过区区一百来人,在东海的舟山群岛一带做海盗流寇,可从上虞一登陆,便迅速发展到数万之多,并攻占了会稽(今浙江绍兴),江东的其他七郡也纷纷响应,东晋政府无奈之下只得调出北府兵前往镇压。
此时的刘裕,正在北府兵将领孙无终手下做司马。司马这个职务在军队中仅次于将军,类似参谋长。以刘裕的卑微出身,能混到这地位,可见其并非一般的匹夫之辈。刘牢之带兵讨伐孙恩,对他的能力也偶有所闻,就征召他在帐中做了参军。
参军虽不起眼,刘裕却是实打实地出工且出力。乱世之中,若不如此,又岂能出人头地?刘裕就以这样的心态迎来了他的成名之战。在一次侦察行动中,他与几十名部下遭到围攻,部下大多战死,而他却手执长刀,越战越勇,杀退上百人,令敌军吓破了胆。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担心刘裕安危,率领骑兵前来助战,与刘裕合兵一处,斩杀上千人,大获全胜。这一战将孙恩直接赶回到海岛上,同时也大大提升了刘裕在北府兵首领刘牢之心目中的地位。
第二年孙恩乘晋军疏于防范,再次攻入会稽,在淝水之战中立下战功的东晋大将谢琰也被部下杀死。刘牢之率众东征,才令孙恩节节败退。刘牢之让刘裕守城,刘裕每逢战事,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绝不含糊。更可贵的是,当时讨伐孙恩的北府军将领们,军无法度,纪律混乱,纵容士兵抢夺老百姓的财物,唯独刘裕统领的军队法令严整,所至之处秋毫无犯。这样的一支模范军队,自然深得百姓的拥戴,刘裕的好名声,也渐渐传开。
此后,刘裕所守的句章城(今浙江宁波南)就成了抵御孙恩的第一道重要战线,孙恩的几度登陆,均被刘裕击退。他不仅有勇,而且有谋。隆安五年(公元401年)他在海盐一带筑城守备孙恩新一轮的进犯,由于城中兵力薄弱,他就选拔敢死队员数百人,脱去甲胄,手执短兵器,乘着战鼓擂起,冲出城去。孙恩的部众哪见过如此威猛之势,立时吓得斗志全无,丢盔卸甲,死伤惨重。刘裕虽然连战连胜,但孙恩仍然围攻不断,城中军队寡不敌众,十分被动。
刘裕当初的参军果然不是白做的,他分析了敌我特点之后,便在一天夜里命城中的军队放下旗帜,隐藏起来,做出已经撤退的姿态。第二天早上打开城门,让几个没有战斗力的老弱之兵登上城楼镇守。孙恩的部下看到城楼上的变化,深感惊奇,便远远问道:“刘裕哪里去了?”城头的士兵依照事先的嘱咐答道:“已经连夜率部跑了。”孙恩的部众吃尽了刘裕的苦头,听闻此言大喜过望,哪还会去考虑真假虚实,当下便蜂拥入城,毫不防备。结果可想而知,刘裕指挥埋伏在城中的军队,忽然杀出,大破敌军,彻底打击了孙恩取胜的信心。
孙恩眼看攻城无望,就改向沪渎(吴淞江下游一带)进军。刘裕决定弃城追赶,海盐县令鲍陋见刘裕总打胜仗,不知怎地犯了眼红病,觉得孙恩也不过如此,主动提出派自己的儿子鲍嗣之带本地士兵一千人做前锋。刘裕感到不妥,建议说:“贼兵精壮,本地的军队打仗太少,恐怕不是对手,如若前锋失利,全军必败,不如让你们的军队在后面做声援吧。”鲍陋父子执意不从。
为了弥补兵力不足的老问题,刘裕在当天晚上设下多处伏兵,并配备旗鼓,其实每处不过数人。次日,敌军与鲍嗣之的前锋一交战,刘裕的伏兵就乘势尽出,张旗鸣鼓。孙恩的部众以为四面皆是伏兵,慌忙退军。鲍嗣之趁势追赶,很快陷入重围,丢了性命,前锋军队随之溃败,与刘裕的预言一般无二,可见即便是乱世之中,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刘裕的。
刘裕的军队且战且退,敌军气盛,刘裕的兵将死伤殆尽,形势极其不妙。这时刘裕退到了前夜设伏的地方,他见遍地是阵亡士兵的尸体,心生一计,命令左右停止撤退。敌军追到近处,便看见了一番奇怪的景象:刘裕手下的士兵正忙着脱取死人的衣物,行动从容不迫,毫无退兵的意思。敌军颇感意外,又对之前的中伏心有余悸,怀疑刘裕仍有伏兵,踟蹰不前。刘裕乘机大呼作战,气色凶猛。敌军慌了阵脚,赶忙引军而退,刘裕这才率领军队缓缓退兵,安全地返回了治所。
(刘裕这一招也可以看做是变相的“空城计”。仅就这几次战例而言,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混迹行伍的小混混,而是很有些天赋的将帅级人物,他不但会打胜仗,也很会打败仗——不要小看这一点,很多牛人都做不好这个课题。战争中忌讳的是一败而溃,不可收拾,很多时候,失败并不可怕,溃败才是真正的损失惨重,刘裕能够做到“败而不溃”,这恐怕是他能够脱颖而出,成为东晋末年最杰出将领的一大关键特质。说到“空城计”,历史上曾有多次著名战例,偏偏流传最广的诸葛亮的空城计不是真的,用兵难在虚虚实实,这辨史的难处,也恰在这虚虚实实。)
孙恩没捉住刘裕,但终于腾出手来攻破了沪渎,又乘胜由水路进军,一直杀到刘裕的老家丹徒,一路上收编了成千上万的楼船和士兵,声势浩大,震惊了建康朝野。刘牢之这时驻兵在山阴(今浙江绍兴),来不及增援,便命刘裕从海盐倍道前行,阻击孙恩。刘裕与孙恩的大军在丹徒一带相遇,当时的情形是:刘裕的军队不满千人,日夜兼程,远道而来,已是疲惫不堪,而丹徒本地的守军又毫无斗志;孙恩则有数万部众,双方差距极大,人们无不为刘裕捏一把汗。没想到刘裕还就做定了孙恩的克星,连续几个月没碰上对手的孙恩与刘裕的军队一照面,立即吃了败仗。他的部众登上蒜山,满以为占据了有利地势,夺取丹徒易如反掌,却马上遭到刘裕的袭击,一触即溃,不是坠下山崖摔死就是掉入水中淹死。孙恩狼狈地逃回船上。
经过这场败仗,孙恩不敢再轻易登陆,对刘裕更是惧怕万分。他倚仗人多船大,重整部众,向建康进发。守卫建康的司马元显哪里是对手,屡战屡败,幸好孙恩的楼船因逆风行驶,无法提速。不久孙恩听说刘牢之已赶回建康,心中发虚,改沿海岸线向北,占领了防备松懈的海滨城镇郁洲(今江苏连云港一带)。东晋朝廷见刘裕战功显赫,便提升他做下邳太守,去攻打郁洲。刘裕果然再度击破孙恩主力,一直将孙恩赶回大海。
孙恩的势力自此一蹶不振,可是,颓势的东晋政权却没半点好转的现象,反而深陷重重危机之中。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场江南大内斗,竟然使这位靠打仗起家的刘裕在南北朝初期的政治舞台上成为一等一的主角。
孙恩进逼建康时,远在荆州的桓玄上疏请求顺江而下,讨伐反贼。建康城里的实权派司马元显忌惮桓玄,宁可大力提拔刘裕等一批寒门将士,也不愿桓玄来国都,招惹麻烦。他以安帝的名义下诏,让荆州的军队就地待命,建康这边有北府兵扛着,足以应付。
荆州那边也是野心颇大,这桓玄乃是桓温之子,自然也就继承了不少相似的基因。他老爹当年就想称帝,只不过时运不济,支持率也没高到满朝劝进的水准,才饮恨而终。桓玄的才干比其老爹差之远矣,却能赶上一个“好年成”:东晋朝廷内外交困,司马道子父子与刘牢之这两派貌合神离,正好有隙可乘。于是他就给司马道子写信,把这位皇叔狠狠地讥讽一番。信的内容收录在《晋书·司马道子列传》中,通篇骂人不带脏字,写得还颇有些意思:
“贼造近郊,以风不得进,以雨不致火,食尽故去耳,非力屈也(孙恩没能攻下建康,不过是缺少天时地利,不是打不过你们)。昔国宝(王国宝)卒后,王恭不乘此威入统朝政,足见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谓之非忠(关于王国宝、王恭等人的内乱,可参见前作《纵横十六国》)。今之贵要腹心,有时流清望者谁乎?岂可云无佳胜?直是不能信之耳(当今的高官显贵,哪有什么名流清望?难道说没有好的么?只是彼此不能信任而已)。用理之人,然后可以信义相期;求利之徒,岂有所惜而更委信邪(对于讲道理的君子,才可以用信义来对待;对于追求利益的小人,还讲什么信义?——这句话至理,古往今来若论“信义”二字皆是如此)?尔来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祸矣。阿衡(古代官名,指辅佐之臣)之重,言何容易,求福则立至,干忤或致祸。在朝君子,岂不有怀,但惧害及身耳。玄忝任在远,是以披写事实(满朝文武不是不懂这个理儿,只不过是怕害了自身,我桓玄忝任在外,就撕破脸皮说真话啦)。”
一封短信句句切中要害,表面上在讲大道理,底下尽是刀子。司马道子父子读着心惊肉跳,惴惴不安。司马元显身边有个谋士叫做张法顺,深受司马元显宠爱,读了这封信,就劝他先下手为强,乘着桓玄在荆州立足还不算太稳,以刘牢之的北府兵为前锋,出兵讨伐,必能搞定桓玄。司马元显迟疑不定,恰好桓玄的部下、武昌太守庾楷送来一份大礼,主动请缨做内应,配合朝廷方面的军队夹击桓玄。司马元显大喜,便在晋安帝元兴元年(公元402年)正月称诏将桓玄的罪状罗列一遍,大举水陆两路讨伐。
桓玄远在荆州,认定朝廷方面刚刚遭受了孙恩之乱的破坏,问题多多,不可能有机会马上来找他麻烦,并未采取任何预警措施。幸亏桓氏朝中有人,桓玄的堂兄太傅长史桓石生发来密信,通报消息(司马元显本打算除尽桓氏,他宠幸的骠骑长史王诞正好是中护军桓修的舅舅,几句好话之后,司马元显便找不着北,没再处置姓桓的子弟。株连本不是什么光鲜之事,但司马元显的这次仁慈终于为自己掘下了坟墓)。
桓玄惊恐之下打算固守江陵,缓图良机。旁观者清,长史卞范之说:“桓公声威远近闻名,天下震动;司马元显乳臭未干,刘牢之不得人心(前面说过,刘牢之的北府兵打仗很厉害,但军纪太差,在朝野都没啥好名声:在朝是怕他功高压主,在野是恨他贪得无厌),如若我们的军队能够逼近京城,恩威并施,管叫他们土崩瓦解。岂有引敌入境,自寻死路之理?”
桓玄这家伙,见解和志向比司马道子父子要强得多,但终究还是一路货色,对相似的谏言反应也是相似。他听闻此话,信心顿增,让哥哥桓伟留守江陵,自己则上表传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列举司马元显的各项罪行,然后率兵顺江东下,直奔建康而来,沿途如入无人之境,为数不多的几次抵抗被轻松打退,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也被擒。
刘牢之在此时起了“关键作用”:他挂着司马元显的“前锋都督”的名头,大战来临之际却采取观望的姿态,驻兵在溧洲(今江苏南京西南长江中)。他的儿子刘敬宣、外甥何无忌,以及刘裕都认为荆州兵强过司马元显的江东兵,应率北府兵主动进击,以除后患。刘牢之则认定平定桓玄不难,但狡兔死,良狗烹,若消灭桓玄,将来必被司马元显所制,不如先利用桓玄的势力除掉司马道子父子,再做打算。桓玄也看透了刘牢之的心思,不失时机地派了刘牢之的族舅何穆来劝降。刘牢之便顺势上了“贼船”,让刘敬宣去桓玄营中投降。
司马元显没了真正可用之兵,哪还有什么抵抗的意志,他听说桓玄已经到了京城南面的新亭,就弃了战船退回建康。桓玄的军队尾随而至,在后面挥刀大喊:“放下武器!”司马元显的兵众立即崩溃,司马元显逃回府中,身边只剩下“狗头军师”张法顺一人而已。见到老爹司马道子,二人只能相对而泣,一筹莫展。这对有野心却无能力的父子束手就擒,桓玄下令斩杀司马元显一党,继而又吩咐手下人把司马道子秘密毒死在流放的路上。
桓玄初步掌控了建康的大局,紧接着就采取了三项措施巩固其权力:
首先是任命刘牢之为会稽内史,这个职务表面看是一郡权力上的No。1,实际上却剥夺了刘牢之对北府兵的控制权。刘牢之一介武夫出身,视兵权为命根子,心里有意据江北对抗桓玄。他私底下找到刘裕,商量对策。刘裕何等聪明,当即指出桓玄“新得志,威震天下。三军人情,都已去矣”,现在要和他对着干,怕是没戏。他向刘牢之请求返回老家京口。将领何无忌向刘裕请教当前的局势,刘裕答道:“我看刘牢之难逃一死,你不如和我一起回京口,以观其变。桓玄若是甘为人臣,我们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干。如若不然,你我还可以起兵图之。”
刘牢之召集手下开会,还想谋划讨伐桓玄。参军刘袭气呼呼地说:“天下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反叛。将军当年反叛王恭,最近反叛司马元显,现在又要反叛桓玄;一人三反,还凭什么立足天下?!”说罢拂袖而去,其余将领也纷纷离去。刘牢之这才慌了神,让儿子刘敬宣去京口迎接家眷,约定的时间没见着人,以为事已败露,带着本部人马仓促北逃,逃到新洲,走投无路,自缢而死。几乎是北府兵代名词的刘牢之就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
(从桓玄出兵这件事前后刘牢之和刘裕的不同表现,我们就可以看出二者的差距:刘牢之军事方面很强,但在其他方面近乎白痴,尤其在利害关系的判断上显得相当幼稚,他又在政治立场上做“三姓家奴”,毫无信义可言,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支持,这样的人可以拿来做成大事的工具,而不可能自己成就大事;刘裕则不同,虽说王夫之等人在史评中指责他其实也是“一人三反”(先反刘牢之,再反桓玄,最后“反”晋称帝),但他的所谓反并不是简简单单“墙头草”式的反,而是颇有行事原则,他在每次做出决断之前都充分分析了局势,并对将来的行动做好了周密的计划。所以说,刘裕不仅打仗有自己的一套,而且审时度势,该用强的时候用强,该示弱的时候示弱,玩弄权术的手段并不差过同时期那些门阀大族出身的政治人物,这样的人只要再有一点运气,获得成功指日可期。)
桓玄轻而易举地除掉了刘牢之,接下来他对北府兵旧将也毫不留情。吴兴太守高素、将军竺谦之、竺朗之、刘袭、刘季武等一大堆优秀将领被杀,以刘敬宣和宗室司马休之为首的残部想要造反,不是对手,只好逃往南燕和后秦这两个北方邻国。
下一项措施是改革内政,罢黜奸佞之臣,提拔有才之士,东晋各地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不少出色的官员,他还下令限制佛教寺院无节制地发展僧尼。这些本来都是革除弊政、稳定时局的好事,可惜,桓玄的举措不过是想借机提高威望、扩大影响,不久他便暴露了奢豪放纵的公子哥儿本性,朝上政令无常,朝下结党营私,东晋的危机重现。当时投奔后秦的北府兵旧将袁虔之评价桓玄才略不如其父,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为它人驱除耳”;南燕的中书侍郎韩范也认为桓玄早晚被江东“豪杰诛灭”。
野心勃勃的桓玄,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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