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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 第二部 野焚-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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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不敢再求饶,顺从地站起来。康禄剥下许清的外衣,撕下一条做带子,蒙住他的双眼,将他抓上马背。两人骑着一匹马,飞也似地朝大灵山奔去。
第二天断黑时,一支千多人的清军来到黄州城下,领头的却是官居太平天国地官又正丞相周国虞。昨天,陈玉成、周国虞、康禄一商量,决定利用这个好机会,冒充清军混进黄州城。太平军因布匹紧张,又因常游动打仗,无暇制作军服,常常从战死的清军官兵身上剥衣服穿,故军中敌军衣帽极多。
许清在威逼下,也被迫就范,答应和他们一起进黄州。
黄州城门早已紧闭,城墙上,几个镇筸兵提着灯笼,拿着铜锣,边走边喊:〃加强戒备啦!〃
〃严防长毛罗!〃
怪腔怪调的湘西土语在夜空中传播着,使人听了毛骨悚然。城门顶上,昏暗的纸糊灯笼边,站着几个懒洋洋的士兵,正在用不堪入耳的痞话互相逗乐,似乎并没有发觉,城墙下已来了一支千多人的队伍。
周国虞命令许清对着城楼喊话。许清拍马上前,高喊:〃城上是哪位军爷在值夜?〃
连喊了两三声,才见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过来。那人向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瓮声瓮气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许清在底下喊:〃军爷,不要怕,我是知府衙门师爷许清,他们是抚标中营的弟兄们,是许老爷叫我去蕲州请来的。〃
〃是许师爷啊,辛苦了!〃城楼上那人放了心,语气变得亲热起来。
许清又喊:〃开门吧,弟兄们走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开门让他们进去吧!〃
城楼上的人说:〃许师爷,你稍微等一等,邓军门交代过,长毛就在我们旁边,不许随便开门,我禀告邓军门再说。〃
那人下了城楼,牵过一匹马,飞速跑到文庙,门卫说邓绍良在知府衙门,那人又一口气跑到知府衙门。邓绍良听了禀报,说:〃既是许师爷亲自带来的部队,当然是来自蕲州的弟兄们,开门让他们进来吧!〃
〃慢点。〃许赓藻起身说,〃让我问问是不是刘参将来了,若是他来了,我得亲自出城门外迎接。〃
许赓藻出了衙门,坐上大轿,很快赶到东门。他爬上城楼,在几个兵士的保护下,对着下面喊:〃许清,是哪位将军带的队伍?〃
许清不知如何回答,望着周国虞。国虞说:〃你说刘参将有事离不开,带队的是守备张永升。〃
许清壮着胆子把国虞的话重复了一遍。许赓藻见许清说话不干脆,又见刘喜元本人没来,张永升以前没见过,心里犯了疑。他叫兵士们多打起几个灯笼,张大眼睛朝下看,却什么也看不清。不能大意!长毛冒充官军的事时有发生,难保许清不受长毛的挟制。许赓藻想到这里,大声说:〃许清,你带张守备进来,其他弟兄都在外面稍等一会。〃
周国虞对康禄说:〃你带着弟兄们守候在这里,我和国贤一起进去,我会设法打开城门的,到时你要密切配合。〃
黄州城东门有三个城门,左边城门侧面开了一道小门,专供夜晚单人进出。小侧门开了,许清带着国虞、国贤进了门。
守门的卫兵以为国贤是张守备的随从,没有盘问就让他进来了。许赓藻下了城楼,在城门边的小屋里等候。周国虞走在最前面,许清居中,国贤走在最后。许清知道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国贤手中,只得乖乖地跟着,不敢乱说乱动。进了屋,周国虞见一个穿着五品文官服的干瘦老头坐在那里,知是许赓藻,便上前施礼道:〃抚标中营守备张永升参见知府老爷。〃
许赓藻略为欠欠身子答礼,盯着周国虞问:〃是刘参将派你来的?〃
〃是。〃周国虞从容回答。
〃刘参将自己为何不来?〃
〃长毛大股已入鄂东,蕲州军务繁忙,刘参将走不开。〃
〃张守备面生得很,下官以前从未见过。〃许赓藻以怀疑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周国虞。
〃卑职新从武穴调来蕲州,怪不得老爷不认识。〃周国虞早已作了准备。
许赓藻见许清站在旁边一直不开腔,脸白一阵红一阵,心里更是怀疑,他想了一下问:〃张守备,刘参将新近生了个公子,请问是哪位如夫人生的?〃
这下把周国虞问住了,鬼知道刘喜元有几个老婆。周国虞停了一会,说:〃禀告老爷,我来蕲州不久,不知刘参将的公子出自哪房。〃
〃胡说!〃许赓藻把手往椅把上一拍,站起来大声说,〃刘参将前天为儿子办三朝酒,摆了两百多桌,蕲州满城百姓都知道是第三房姨太太所生,你既身为他的守备,如何能不知道?看来你不是刘参将派来的!〃
国虞暗暗地使了个眼色给弟弟,国贤紧握刀把,作好了应急准备。国虞神色自若地反问:〃许老爷说我不是刘参将派来的,那么请问你,我是谁派来的?〃
许赓藻一时给问住了。他将国虞又仔细看一遍,只见眼前这个军官气概堂堂正正,举止言谈也显得很有教养,完全不是他平素脑中长毛的形象。他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张守备,你暂且休息一会,待我问问许清。〃转脸对许清说,〃你跟我到里屋来。〃
周国虞心想这一问,岂不露了馅!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不能再犹豫了。他猛地拔出刀来,对国贤喊道:〃三弟,你快去开城门!〃
这一声喊,自然真相大白。许赓藻大叫:〃抓住这两个贼人!〃
国贤一转身,早已冲出门外。国虞舞起钢刀,一人对付二十几个镇筸兵。镇筸兵素来强悍,又欺侮国虞只有一个人,便将他团团围住。周国虞虽武艺高强,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一个凶恶的麻子趁空从背后捅进一刀,国虞惨叫一声,仆倒在地,血流如注,含恨死去。城门边,国贤砍倒两个守兵后,用刀将门栓剁断,打开了右边的侧门。康禄指挥门外的一千多弟兄冲进城门。这一千多太平军恰如蛟龙入海,把个黄州府西门搅得波涛翻卷,许赓藻、许清以及城楼上下数百名镇筸兵尽死于乱刀之下。国贤跑到城楼上,烧起一把冲天大火,埋伏在不远处的陈玉成望见火光,知城门已打开,率领大队人马一阵狂风似地卷进黄州城。黑夜里,邓绍良见太平军如巨浪般滚来,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他吓得心惊胆战,慌忙集合部队,胡乱杀了一气,便从西门逃出城,丧魂失魄地向武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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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唐浩明
四 上了洋人的大当
陈玉成夜袭黄州府的消息,像一声惊雷震撼鄂皖战场。湖北巡抚胡林翼气得连吐三天血。他清楚,陈玉成下一步便是进攻武昌。武昌城里老弱残兵加起来不足四千,且无一得力之将,身为巡抚,丢失了省城,将意味着什么?胡林翼决定立即回援武昌。但太湖的兵不多,安徽战场上,他可以调动的兵力只有两处:一是多隆阿的绿营,一是曾国荃的吉字营。
当年多隆阿从江宁调到湖北,名义上隶属湖北巡抚掌管,尽管多隆阿本人已升为福州副都统,但湖北巡抚仍可视军事情况调派。曾国荃在咸丰七年九月复出时,听命于胡林翼,后来归于曾国藩的统一指挥,但与胡仍有上下之间的旧关系。但现在多隆阿、曾国荃既已接受曾国藩的统率,要调他们回援武昌,就必须经过曾国藩的同意,且一调动,就直接影响了围攻安庆这个重大的战略决策。恰好欧阳兆熊来太湖军营作客,胡林翼便托欧阳代他到东流走一趟。
欧阳泛舟东流,受到了曾国藩的热情款待。他陈明来意,并递上了胡林翼的亲笔信。曾国藩已知黄州府失落的消息,昨天又收到左宗棠从浮梁的来信。左宗棠向曾国藩报告了李秀成统帅大军斩关夺隘,一路西进的情况,并提醒老朋友注意,李秀成骚扰赣北,其意很可能在安庆。这一点,与曾国藩的分析完全一致。
〃晓岑兄,依我之见,四眼狗进攻武昌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在解安庆之围。〃
〃你是说长毛使的是围魏救赵之计?〃欧阳兆熊没有想到这点。
〃正是这话,长毛惯使这个伎俩。今年三四月间,就是用的这个诡计将张玉良的精兵调往杭州,然后乘机反扑江南大营。这是长毛引为自豪的得意之笔。润芝这般聪明的人,怎么看不出四眼狗的花招!〃
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曾国藩如此冷淡看待,使欧阳颇感意外。
〃我想润芝也会看出长毛的用心,只是他身为湖北巡抚,眼看省垣危急,怎能置之不救?要救省垣,只有请沅甫和多礼堂了。〃
〃润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沅甫、多礼堂一走,四眼狗立即就会反扑安庆,经营了将近一年的城围,顷刻便会化为泡影。安庆是江宁的屏障。安庆不下,江宁上游之势仍旺盛,安庆一破,江宁上游之势则斩杀;上游无势,贼之气焰则大衰。那时,东南再派出一支劲旅收复苏、常,孤城江宁,指日可下。这是我前年和润芝一起商议后定下的致胜之策,他何以临事又乱了方寸?〃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曾国藩对当前的形势和未来的前途能有如此明晰的认识,一直置身于战事之外的欧阳兆熊,对这位文字之交的老友很是佩服。他想,这大概便是曾国藩比胡林翼和其他所有肩负重任者高明之处。
〃润芝日来呕血严重,倘若武昌陷于贼手,润芝怕也活不多久了,你总得想个办法吧!于公于私,武昌都不能丢哇!〃
欧阳兆熊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正因为过于重情义,所以他坚持不入官场,尽管曾、胡、左这些年屡次相邀,他都婉谢。他执拗地认为,一入官场,则身不由己,将会迫不得已地做出许多绝情绝义、得罪朋友的事来。这几年,他常出没于曾、胡、左之处,却始终以一个布衣朋友的身分,尽自己的力量为他们做点事,既不要薪俸,也不受保荐。为此,曾、胡、左都格外敬重他。曾国藩郑重地思考着欧阳兆熊的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前些日子,军机处递来一份上谕,提到俄国愿意出兵帮助朝廷打长毛,并愿代办南漕海运之事,为此征求曾国藩的意见。曾国藩复奏,委婉指出,自古外夷帮助中国,成功之后,每多意外要求,为防日后要挟,借外兵之事宜缓,以后视其诚意如何再定;至于俄国人愿意代运南漕,似可允许。在奏折末尾,曾国藩郑重向朝廷建议:目前暂资夷力以助剿漕运,得纾一时之忧;将来师夷智以造炮制船,尤可期永远之利。这道上谕给他一个重要启示,是否可以借洋人之力来保卫呢?武昌、汉口都有英、法等国的租界,据彭玉麟日前报告,英国舰队司令何伯、参赞巴夏礼现正在汉口,多次表示愿助湘勇水师之力。这次就请他们出面帮忙吧。
曾国藩这个想法,欧阳兆熊也同意。
〃晓岑兄,你明天就回太湖去,要润芝请官秀峰去会见何伯、巴夏礼。洋人重利,官秀峰有的是古玩珍稀,送几样给他们,我想武昌可保无虞。〃
就在东流商量如何保武昌时,武昌官场已是一片乱糟糟的了。从邓绍良带着残兵败将进入汉口的那天起,武昌省垣各衙门的官员们就急得如同窝巢着了火的一群胡蜂,惶惶不可终日。官文一面匆匆向胡林翼告急,一面草草部署守城兵力。他对守城毫无信心,私下收拾细软,随时准备逃走。各粮台军火总局委员闻警散尽,阎敬铭呼唤不灵,气得连上吊的绳子都已备好。欧阳兆熊作为胡林翼的特使,这时急急忙忙来到湖广总督衙门,将曾国藩的主意告诉他们。犹如一场恶梦初醒,官文等人定下神来。第二天,官文、阎敬铭穿戴整齐,携着重礼,过江来到江汉关,拜会何伯、巴夏礼。
英国侵华海军司令何伯,五十出头,肥头大耳,腆肚挺胸,坐着不动的时候,倒有一副海军将领的威风;但一走动,则一蹶一拐地,模样难看极了。左边的那只瘸腿,是前年指挥英法联军侵袭大沽炮台时的纪念。作为一个军人,他感到这是极大的耻辱。对于中国朝廷和人民,他有一种本能的傲视和仇恨。他的助手,英国驻华外交参赞巴夏礼,则又是另外一番神态。巴夏礼只有三十三四岁,二十年前便来到中国。
这个中国通身材颀长、风度翩翩,既有英国绅士的派头,又受华夏文化的熏陶,显得温文尔雅。咸丰六年,巴夏礼任广州代理领事时,蓄意制造亚罗号事件,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
去年又参加签订北京条约。巴夏礼年纪不大,却对太平军和清廷两方面都有很深的了解,使得地位和年龄都在其上的何伯,对他也言听计从。自从北京条约签订之后,英国便改变他过去的中立立场,转而全力支援清廷。帮助官文阻止太平军进攻武昌、汉口,是一件对清廷,也对英国有益的好事,本可以立即答应,但这个狡诈的职业外交官要借机捞一把。趁着何伯还在拈须考虑的时候,巴夏礼开口了:〃官中堂,我们愿为贵国效力,但利益均等,是我们英国人奉行的原则,你看呢?〃
外交参赞轻轻地摇动二郎腿,栗色皮鞋亮晃晃的,使官文、阎敬铭的褐色官靴黯然失色。
〃当然,当然。〃官文卑微地点头哈腰,转过脸对身后的随从厉声轻喝,〃还不快把礼品拿过来!〃
仆从捧出一个三尺多长的木匣,官文亲自打开,一把古色古香的宝剑躺在猩红金丝绒垫上,绿色刀柄上,几颗珍珠在熠熠闪光。官文得意地介绍:〃这是三年前在江陵楚墓中出土的宝剑。〃
巴夏礼欣喜地凑过脸来,说:〃江陵,我知道,这是贵国二千多年前楚国的都城。〃又对坐在一旁的何伯用英语称赞,〃司令,这是件稀世之宝。〃
何伯连忙接过去,贪婪地看着。
〃这把剑送给何大人,还有一样东西送给巴大人。〃官文从另一仆从的手中接过一个三寸见方的木盒。打开木盒,进入眼帘的是一颗径长一寸的罕见珍珠。这就是那年官文向曾国藩、多隆阿炫耀的三万两银子买来的珠子。官文献媚地挨着巴夏礼的肩膀,指着珍珠说,〃巴大人不要轻看了它,这是一颗夜明珠。今夜你可以试试,黑夜之中,百步内可见它的光毫,三步内可借光读书。〃
〃真有其事?〃巴夏礼惊得合不上嘴。
〃一点不假,鄙人亲自试验过。〃官文合上木盒,〃这是送给巴大人的一点薄礼。〃
巴夏礼接过木盒,把它放在茶几上,重新坐好,仍旧有节奏地摇动那条穿着发亮栗色皮鞋的腿,对官文说:〃官中堂,这两件东西是给我和司令个人的,我们大英帝国并没有得到实惠呀!〃
官文早有准备,不加思索地说:〃只要保得武汉三镇不落贼手,今后什么话都好说。前向巴大人说租界狭窄了,我现在正式告诉何司令和巴大人,我们可以把租界地面再扩大一倍,从硚口到江汉关一带,任凭贵国圈地建房。〃
〃好,一言为定!〃巴夏礼霍地站起来,兴奋地说。
〃一言为定!〃官文也姗姗起立,面有隐忧。
次日中午,陈玉成、康禄、周国贤等人正在原知府衙门商议渡江的事,亲兵进来禀报:〃江面上停泊一只洋轮,打着英国国旗,想拜会英王殿下。〃
周国贤说:〃这会子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见洋鬼子,要他以后到武昌见面吧!〃
〃慢点。〃陈玉成说,〃天王讲洋人信上帝,是我们的洋兄弟,见见何妨。〃
巴夏礼穿着笔挺的西服,迈着规矩的步子走进知府大堂,见大堂上坐着三位年轻的将领。他知道居中的必是陈玉成,便恭恭敬敬地对着陈玉成鞠了一躬,一字一顿地说:〃女王陛下政府驻清国外交参赞巴夏礼参见太平天国英王殿下。〃
巴夏礼纯正的中国话,使得在座的太平天国将领们大为惊讶,也暗自钦佩。陈玉成以手示康禄身边的雕花木椅说:〃请坐。〃
〃谢谢。〃巴夏礼有礼貌地坐下。
在中国政府和人民面前,洋人一贯趾高气扬,巴夏礼如此谦恭有礼,陈玉成心中欢喜,随口称赞:〃参赞大人的中国话说得真好!〃
〃我十四岁就到中国来了,在中国生活的时间比在英国还久。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它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令我景仰不已。〃巴夏礼真诚的态度,使陈玉成等人感动。
〃你真可以算半个中国人了!〃陈玉成脱口而出。
〃英王殿下封我为半个中国人,使我荣幸之至。〃巴夏礼赶忙答话。
〃参赞大人来此有何贵干?〃陈玉成和颜悦色地问。
〃我从汉口来,路过黄州府,知贵军已攻克此城,一来表示祝贺,二来听说有个朋友在贵军服务,也想顺道看看他。〃
长期身处高位,养成了陈玉成尊贵矜持的气度,今天在外国使者面前,尤为注重自己的仪表和谈吐,他悄悄地将左手卷起的袖子放下,端正自己的坐姿,望着巴夏礼问:〃贵参赞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呤唎。我来中国之前,曾和他在一个学校读过书。前年夏天,他由香港到了中国,据说在贵军服役。〃
太平军中有几个洋人,不过陈玉成的部队没有,他不认识呤唎。康禄见过一面。他接话:〃呤唎是你的朋友?〃
〃你见过他?〃巴夏礼露出惊喜的神色。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和呤唎同过学,只知道有一个青年英国海军军官叫呤唎的在太平军中,在汉口至黄州的船上,巴夏礼想起了他,觉得这是一座与太平军联络感情的桥梁。
〃见过一次,是个很可爱的洋兄弟。他不在这里,他在忠王手下教兵士们的炮术。〃
听说呤唎不在这里,巴夏礼开始放心大胆地编造谎言了:〃可惜,可惜!呤唎去年要我代他为贵国买一艘兵舰和三十门大炮,我已于上月买来,现停在上海码头,只等呤唎来取了。〃
〃有这事?〃陈玉成顿时情绪大涨,感激地说,〃参赞大人,你可帮了我们的大忙。〃
〃哪里,哪里。贵国有两句古诗,道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何况我们同是上帝的子民,更是真正的亲兄弟了。〃
巴夏礼的回答是这样典雅而得体,使陈玉成、周国贤、康禄与他的距离大为缩短。陈玉成吩咐摆酒款待。一会儿,知府大堂成了宴会厅,陈玉成向客人殷勤劝酒。巴夏礼乘着酒兴大大咧咧地说:〃贵军陆战技术非朝廷之兵可敌,然贵军水师却不是湘勇水师的对手。〃
在田家镇败给彭玉麟的周国贤对此感受最深,忙接话:〃参赞先生说得正是。曾妖头水师船上的火炮全是洋炮,船也坚固。〃
〃贵军的火炮太原始了,全是铁铸的,又重又笨。贵军重炮炮身比敝国六十八磅的炮身还大,炮口却比六磅炮的炮口还小,这怎么能打仗呢!〃巴夏礼俨然以一副火炮专家的身分说话,对火炮不甚精通的陈玉成等人连连点头。
〃再说,贵军的兵船,更是比民船还不如,只配在小港小河中装泥运粪,岂能在大江大河中打斗!〃太平军历来忽视水师而看重陆军,巴夏礼的话说得并不过分。巴夏礼见太平军的将领都洗耳恭听,益发来了神,〃英王殿下,我给呤唎买的这艘兵舰女王号,是敝国的最新产品,比我们停泊在汉口的爵士号还要好。三十门大炮中有十门六十八磅重炮,十门三十二磅中炮,十门十八磅小炮,全是世界上最优良的火炮。这三十门火炮安放在女王号上,今后可以雄霸长江,将湘勇水师打得落花流水。〃
陈玉成想起因水路断绝,围困在安庆城内的万余名将士,周国贤想起惨死在白人虎刀下的二哥,心里都在盘算:倘若将这只女王号买过来,安庆之围可解,仇可报,岂不太好了!
陈玉成心里还有一个想法,他的前军和李秀成的后军,陆战实力不相上下,若女王号落于李秀成的手中,那后军的水师就绝对强过前军;相反,若在他的手里,前军的力量也就远远超过后军了。得想办法从巴夏礼手中要来女王号!
〃请问参赞大人,买女王号花了多少钱?〃陈玉成问。
〃连运费在内,共用去七十万两白银。〃
这是一笔庞大的数目,陈玉成目前无力支付。
〃呤唎付钱给你了吗?〃周国贤问。
〃呤唎哪有这多钱!〃巴夏礼微笑道,〃再说,女王号尚在我的手里,要等呤唎收到后,由忠王殿下支付。〃
中国最富庶的苏、常一带,这几个月来已成为李秀成的地盘,这一点引起了许多高级将领的不满,陈玉成对此亦有意见。正因为有苏福省,李秀成才可以一次拿出七十万两银子来,而陈玉成却不可能,他心里更不痛快。武汉三镇的银子也不少!想到这里,陈玉成热情地对巴夏礼说:〃参赞大人,认识你很荣幸。既然呤唎还没付钱,这女王号就卖给我们吧!七十万两白银,我一两也不少,如何?〃
巴夏礼见陈玉成已上钩,心中暗喜,嘴上却说:〃我们英国人最讲信用,女王号是为忠王买的,现在又转给英王殿下,怕不合适吧!〃
〃忠王、英王同是天国的王爷,给忠王、给英王都是一个样。〃周国贤说。
〃是倒是一样。〃巴夏礼略作思考后说,〃好吧,我现在也急需银子办事,如果英王殿下一次能拿出七十万两银子,就把女王号从上海开过来吧!〃
陈玉成见巴夏礼松了口,心里高兴,说:〃七十万两银子,我一时拿不出,但不出半月我就可以给你。〃
〃请问,为何半个月后又拿得出了?〃
〃我军即将攻打武昌、汉口,待武汉三镇克复后,七十万两银子应不成问题。〃陈玉成以充满着必胜的口气说。
〃什么?〃巴夏礼故作惊讶,〃贵军要打汉口、武昌?〃
〃是的,敝军明天即将溯江西上,武昌、汉口指日可下。〃
〃那我的女王号不能让给殿下。〃巴夏礼断然地否定了刚才的许诺。
〃为何?〃陈玉成对巴夏礼瞬间的改变不可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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