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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天瓢-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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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挣扎着,但却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地贴向他的胸膛。
他疯狂地吻着她,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她的头发,而更多的是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在颤抖,但已变得湿润,并且有了颜色。
他吮吸着她那薄薄的微带凉意的舌头。
她忽然伏在他怀里哭了,并且越哭越厉害,耸起的双肩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他将下颏埋在她的头发里,用双手不停地轻轻扑打着她的后背,眼睛看着那座散发着新泥气味的新坟。看着看着,他的胸膛在膨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用嘴死死咬住她头上扎着的那根白布条,唾沫不一会儿就将它浸湿了。
她有点儿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但双臂却绕到他的背后,抱住了他。
他突然发疯似的将她向茂密的芦苇丛中拉去。
她抵抗着,但却是绵软无力的。
他不一会儿就将她拉进了芦苇丛,焦干的芦苇发出咔吧咔吧的断折声。
她瘫痪在了地上。
他像一只狼叼着一只小羊羔,揪着她的衣领,将她向这一处芦苇的深处拖去。
由于她的衣服被扯起,她露出了他还在儿时见过的肚脐。
四周是深不见底的寂静。
在将她拖到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座新坟的地方,他的手松开了。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松软的芦苇叶上。
他一时成了强盗,成了暴君,三下两下就扯掉了她的衣服。她反抗着,而她越反抗,他便越显得歇斯底里。
她用双手捂着双乳。
而就在她的双手从腹部挪移开去护着暴露在阳光下的双乳时,他趁机撕掉了她的裤衩,逼着她将双手从双乳上松开,又再度去护着两腿间那份潮湿的隐秘。
转眼间,她便成了无叶之花。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十分乖巧地躺在了地上。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欣赏之心,赤裸着身体,粗鲁地进入了她的体内。他听到了她在那一刹那间发出的类似于叹息的呻吟声。他的脑袋正冲着那座新坟。当他在她身体上起伏着时,他透过芦苇看到了那座新坟也在起伏,像一座黑色的浪山。
一个拾柴的小男孩来到了小河边,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从芦苇丛中传来的声音。他想深入芦苇丛去看个究竟,却又不敢,便爬到了小河边的一棵高大的楝树上。眼前的情景使他感到很迷惑: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呢?他对他们充满了兴趣。他寻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角度,在树杈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 阳光下,两瓣白白的屁股在上下颠簸着。
这孩子想笑,但最终没有笑。
在稍微平息一些时,杜元潮发现,躺在那里的采芹,脸看上去有点儿不像采芹的脸,并且显得有点儿小,但却更加迷人。
采芹苍白的脸上,此时早已粉红,并且额头上出来细小而晶莹的汗珠。
有一阵杜元潮的眼睛一直看着采芹头上的那根白布条———那根此时沾了草屑的白布条,使他感到刺激,热血沸腾。
采芹一直泪眼,到了后来,随着浪潮的逼迫,竟然又哭喊了起来,并且泪水愈来愈大。
这哭声与眼泪让那树上的男孩看到的是两瓣白屁股更为猛烈的颠簸。
那男孩终于笑了起来,但却是无声的。
风暴过后的平静,是无人港湾般的平静。
许多天来的郁闷,随之消解,杜元潮躺在采芹的身上,觉得自己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变得轻盈与空灵起来。
虽然已是初冬,但阳光却是温暖的,且有重重芦苇的遮挡,两人虽然觉得身体有点儿凉,但却谁都愿意那么赤裸着身体躺着。
杜元潮侧过头来时,看到了采芹乳旁的那颗红痣,阳光下,这颗小小的红痣越发的显得晶莹鲜亮,像一粒细小的红宝石镶嵌在白嫩的肌肤上……
第五部分疯雨/胭脂雨(1)
杜元潮一切如常,那场大火所引起的、差一点儿就使他饱尝牢狱之灾的黑风波,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受惊吓的痕迹。他像从前一样,穿着讲究、面容和蔼地出现在油麻地的父老乡亲们面前,没有亢奋,没有疑惑,没有怨恨,仿佛一切都过去了,甚至一切根本未曾发生过。
当邱子东竭力要装出一副很正常的样子来时,他发现杜元潮在看他或在与他谈话时,却比以前还要正常,这反而使他感到了恐慌。他不由得想起当年老同学季国良的那一番话,觉得杜元潮像一口井,被陈年枝叶厚厚实实地覆盖了的老井,深深的,黑黑的,凉丝丝的。但他还是从心里傲慢地抹煞了这点使他痛楚而绝望的感受:见他娘的鬼吧!他依然瞧不起杜元潮,甚至比以前更加地瞧不起。但,他已没有底气将这种瞧不起再公开地流露在脸上了。
常常五更天时,邱子东会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惊醒。
而杜元潮这里却没有一点儿动静。在油麻地百姓面前,他从不直呼“邱子东”,而总是称“邱镇长”:“这事,你得听听邱镇长的意见。”“邱镇长知道,就行了。”他一如既往,还是不时地让邱子东去参加本应由他这一把手参加的重要会议。会议结束后,他还会亲自主持,由邱子东向班子成员或是生产队干部或是全体油麻地人传达会议精神。
然而,邱子东深刻感受到的,却是一日甚似一日的架空与冷落。
他缺席商讨油麻地重大问题的会议,越来越多。几次他人到了,会已到了尾声。杜元潮看到他,很平常地说一句:“老邱来啦?朱瘸子没通知你今天有会吗?这瘸子,八成是赌钱赌忘了。”接着开会。还未等邱子东的屁股将板凳坐热,会议就宣布结束了。有时杜元潮也会象征性地问一句“老邱你有什么意见吗?”可是未等邱子东说什么,杜元潮还是宣布了会议的结束。会议一结束,杜元潮就往外走,周秃子们也都纷纷走出镇委会,就只有他邱子东孤单而尴尬地坐在那里。坐着坐着,他真想摔凳子砸桌子掀了镇委会的房顶。
每逢这种时候,他就想要戴萍,然而戴萍已经调离油麻地了。有时,他会疲倦地走很远的路,摸到戴萍现在所在的学校,但戴萍是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没有兴趣了,弄得他很无趣。走在回油麻地的路上,他感到心灰意懒、穷途末路。
这段日子,他迷恋上了打猎。
油麻地四周都是苍苍茫茫的芦苇荡,野鸭、野鸡、野兔、黄鼠狼……猎物不少,因此,油麻地有不少打猎的人。镇东头的胡九,最有名。邱子东找到胡九,说:“将你那支猎枪借我玩几天。”
胡九有点儿不相信:“邱镇长,你要打猎?”
“怎么啦?我就不能打猎了?”
“能打能打,我只是想,一个镇长打猎……”
“不合身份?”
“不不不……”
“胡九,这支猎枪你是不想借了?不借就算了,我跟别人借去!”
“别别别。”胡九立即从墙上取下猎枪,并给了邱子东很多火药,“我哪能不借呀,镇长向我借猎枪是瞧得起我。”
邱子东年少时本就是油麻地的玩主,那猎枪他会耍。
油麻地的人看见邱子东背着一杆猎枪一身猎人打扮出现于田野上时,不免都有点儿吃惊。
邱子东却丝毫也不在乎。
接下来,油麻地的人就会不时地听到一消息:邱镇长打了一只野鸡,有三斤多重;邱镇长打了一只五斤重的野兔;邱镇长埋伏在芦苇丛里,一枪打响,打死了四只野鸭……
邱子东忘记了黑天白日,疯狂地投入了打猎。
邱子东潜行于草丛与庄稼地,出没于树林与芦荡,捕猎的紧张中,有的只是全身心的兴奋与愉悦。压抑不再,恼怒不再,空落落的无聊不再,他陶醉于其中,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个镇长了。他端着猎枪,躬着腰,脚步轻如猫爪,无声地潜行于麦地里。他像机警的狗一般,站在叶声沙沙的树林里,寻觅四周。为了不惊动水面上一群刚落下的野鸭,他会在五十米开外,就卧倒于地,然后一手抓住猎枪的枪管,用胳膊肘支撑着,匍匐前行,全然不顾地上锐利的芦苇茬将他的衣服与皮肉划破。当他举起被击毙的野鸭时,野鸭血与他胳膊上的血混流到了一起,他会兴奋得在芦苇丛里扯开嗓子大叫,直叫出眼泪来。一只被击中的野鸡带着重伤逃跑了,他见河游河,一路追赶下去,直追得两眼昏花,心血欲要迸发。当终于将猎物擒于手中时,他两眼一黑,扑通栽倒在了地上。醒来时,手中依然抓着还在扇动伤翅的野鸡,不知为什么,他想大哭一场。
他还常常叫上胡九等几个老打猎的陪他一起打猎。当几个人共同围剿一只仓皇逃窜的黄鼠狼时,他会感到更大的刺激与满足。如果赶上有无数的油麻地人围观这场捕猎,邱子东的兴奋与激动便抵达无以复加的程度。
在油菜花开满大河两岸时,整个油麻地成了一座猎场。
不时响起的枪声与追赶猎物的吵嚷声,使这年的春季变得喧闹与骚动不安。日子过得有点儿很不寻常,有点儿丰富多彩。干活的人们会停下手中的农活,去追赶一只兔子。油麻地小学的学生,正上着课,被外面的吵嚷声所扰,竟一时忘了此刻还在上课,倾巢而出,跑上了田野。有一回,整个油麻地的人都在吃午饭,忽然听到外面有追捕受伤野物的声音,一个个丢下手中的碗,随手找了棍棒之类的东西就朝外跑。一只体形极其优美、毛色极其金黄的油亮亮的黄鼠狼,被邱子东的猎枪击中后,居然被一路追赶着跑进了油麻地镇。镇上到处是巷子,巷子里到处是为雨水流淌进河的洞,那黄鼠狼一会儿出现在这里,一会儿出现在那里,一惊一炸的吵嚷声一会儿响彻在街头,一会儿响彻在巷尾。无数的人拎着无数的棍棒,其情景与民国二十八年春油麻地与邻近的黄土沟村发生的械斗十分相似。
邱子东身着猎装,手抓枪托,将枪举在空中,大声地指挥着人们。
油麻地人看到的邱子东,常常是一身被树枝、芦苇茬钩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
邱子东快乐得灵魂发抖地向油麻地人撕毁着自己的镇长形象。
一向微笑在脸的杜元潮,默默地沉着脸。
这天,采芹在从枫桥回油麻地的半路上遇到了邱子东,那时他正掩藏在一棵大树后观察着一只在草丛中觅食的野兔。采芹的脚步声惊动了野兔,它一溜烟跑掉了。邱子东有点儿恼怒,回头一看是采芹,才笑了起来:“多大的一只兔子,让你给吓跑了,赔!”
采芹上下打量着邱子东,竟一时不能相信她面前站着的这个被野外的日光与风吹晒得肤色枯黑粗糙的人就是从前的白面邱子东。
邱子东端起猎枪,向不远处枝头上的几只喜鹊瞄了瞄,又放下了,望着阳光下的田野:“打猎,挺好。”
采芹不知说些什么好。
第五部分疯雨/胭脂雨(2)
邱子东倚在树上,将枪托冲地,抱在怀里,望着采芹:采芹的头上还扎着一根雪白的布条,脸色虽说苍白,但细看却有淡淡的红润,双眼含着少许的忧伤,但却另有一番妩媚而纯静的明亮———这番明亮,邱子东儿时常见,但当采芹长大出嫁枫桥后,就慢慢不见了,而现在却又回到了她的黑色的眼中,虽然只是少许。
不知为什么,邱子东反而觉得有点儿生分。
一只拖着长尾的野鸡从棉花田里扑棱扑棱地飞起,在空中留下一番斑斓多彩的形象之后,落进了不远处的果园里去了。
邱子东说:“好漂亮的一只野鸡!”向采芹道了个别,端起枪,向果园那边走去了。
采芹看着邱子东忽隐忽显于林子间的背影,不禁有点儿难过。
她朝镇上走去,走几步就回过头来看看。
邱子东消失在了草丛中。
她站住,想再一次地看到他,等了半天,也未能见到他,叹息了一声,往镇上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就听见空中响起一声猛烈的枪响,她不禁吃了一惊。
枪声仿佛将天空震碎了,又犹如一颗巨大的石头砸在冰面上,使冰上咔嚓咔嚓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裂纹。
声音扩展着,扩向镇子,又从镇子上反弹回田野上。
在往复回旋中,枪声渐弱。采芹心里一阵酸楚,眼睛便潮湿了———泪眼中的油麻地,尽管在灿烂的阳光下,却是一片模糊。
邱子东的眼前是一棵苹果树,树下是一只被击毙了的雄性野鸡。
见着这具猎物,他没有一点儿冲动,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猎枪。那枪管还在袅袅地飘散着淡蓝的硝烟。他百无聊赖、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一动不动的野鸡:那野鸡五色灿然,脖子上的一圈金紫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芒,那几根长长的尾巴,有着非常好看的斑纹,风吹过时,它们摇摆着,并嗖嗖作响。阳光刺痛了他被汗水打湿了的眼睛,他眨巴了几下,睁开眼时,视线有点儿模糊,再看那只野鸡时,就仿佛看到草地上有一摊鲜亮的颜色。
不远处,二傻子正在追赶一头身段儿好看的小母牛。
他曾向朱荻洼要过婆娘。朱荻洼说:“你去找那姑娘,找到了,就归你了。”二傻子去哪儿找?那姑娘只是来油麻地小住,已回无锡城里了。二傻子找不着那姑娘,只好又去田野上找那些发情的和没发情的母牛。
被追赶的小母牛从邱子东的眼前跑过去了。
二傻子呼哧带喘地追了过来。
邱子东想起了二傻子那天得意洋洋地高叫“是我放的火”的样子,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傻逼!”恨不能一枪将二傻子的脑壳崩碎。
二傻子却走过来,将手指头叼在嘴里,朝邱子东嘻嘻笑着。
“傻逼!”邱子东大声吼着,“滚!”
二傻子却没有滚,他看到了草地上那只野鸡,一跳一跳地跑过去,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放那儿!”邱子东说。
二傻子没放在那儿,却拿着这只野鸡,一边笑着一边向后退去。
邱子东举了枪,作出射击的样子。
二傻子见了,掉头就跑,但手中的野鸡却未扔下。
邱子东没有去追赶,甚至没有大喝一声让二傻子停住,而只是默默地举着枪,瞄准着二傻子的后脑勺,直到二傻子从他的视野中消失,才将枪放下。
天气暖洋洋的,邱子东将自己放在田埂上,将猎枪放在身边,睡了一觉。醒来时,太阳竟然偏西了。他稍稍振作了精神,决定走出这片果园,再穿过一大片灌木林,走向那边的芦苇荡:太阳快落时,会有大群的野鸭在那边的水泊降落过夜。
来到那片芦苇荡时,太阳还有丈半余高。
去远处觅食的野鸭还未飞回。
邱子东暂且在芦苇丛中寻得一块静谧的地方坐下了。他往枪管里结结实实地塞满了火药。随着黄昏的来临,一种血腥的欲望变得越来越猛烈,越来越让灵魂战栗。他要狠狠地射杀那群野鸭,直打得血水染红水面,与霞光同辉。
在等待中,一只扇动着长翅的白鸟向芦苇丛外的那棵槐树上落去。
邱子东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鸟,便突然改变了伏击野鸭的计划,而将心思用向了这只白色的大鸟。芦苇丛中,他躬着腰,朝那棵槐树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的目光穿过密密匝匝的芦苇,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棵槐树,并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只白鸟———它耷拉着翅膀站在一根高枝上。
邱子东仰望着它,并举起了枪,一边瞄准着,一边向前逼近。
邱子东像一股空气流过芦苇丛,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那只白鸟像是觉得枝高风寒,轻盈地扇动了一下翅膀,落到了一根伸向水面的显得更加平稳的矮枝上。
邱子东的枪口就慢慢地跟着下降,当枪管落成水平时,他不禁一阵惊愕,枪差一点儿从手中掉落在地:枪口对准的竟是一个人的后脑勺!
邱子东很快从极其熟悉的背影认出了那个站在水边树下的人:杜元潮。
杜元潮对他身后的芦苇丛中的动静,显然没有丝毫觉察,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邱子东的枪口本来是慢慢地往下降落的,但当枪口降落至杜元潮的后背时,那枪口迟疑着停在了空中。不知过了多久,这黑漆漆的枪口就又慢慢地上升,直至上升到原先的高度———对着杜元潮的头颅高度。
这是一个远离村落的僻静之处,四周空无一人。
除了云彩、夕阳、晚风,便只有初开的芦花、槐树、白色大鸟和水面上的细密波纹。
杜元潮一直面向水面,有风吹来,掀动着他的衣角和一头干净的头发。
邱子东的枪口十分准确地对准着杜元潮的头颅,但他的双手却在不停地颤抖,继而双腿也开始颤抖,直至全身开始颤抖。如此颤抖,使他周围的芦苇也跟着颤抖。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冲着他的并不宽阔也不魁梧的背影,却使他心里感到了无底的虚空与胆怯。
有一阵,他闭紧了双眼。
但枪却一直举着。
不知过了多久,杜元潮好像听到了动静,将身体侧向太阳将要落去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采芹出现了。
杜元潮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紧接着发出嗵的一声。
邱子东推断出,那岸边早停着一只小船,杜元潮跳到船上去了。果然,杜元潮将手伸向了采芹,并说道:“往船上跳,别怕,我在下面接着呢。”
不知为什么,采芹竟掉转身来,向芦苇丛中观望着。
而那时的邱子东,依然举着枪。
采芹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抓住杜元潮的手,轻轻一跳,杜元潮顺势将她接到了船上,他们的身影顿时消失了。
邱子东的枪却还举在空中。
那只白鸟扑着翅膀飞走了,邱子东一阵虚脱,竟跌坐在芦苇丛里,枪也掉在了地上。风吹来时,他这才感到自己早浑身泡在了冷汗里。
太阳落下去了。
邱子东拖着枪,拨开芦苇,来到槐树下。他向水面眺望时,只见一只小木船已驶进遥远的霞光里……
第五部分疯雨/胭脂雨(3)
这年的夏天,油麻地野花盛开,到了傍晚,那花浸了露水,空气里香气流淌,加之天气炎热,一个个都显得有点儿昏昏然,心烦意乱,直至天又开始下雨,才渐渐从清凉中清醒过来。
雨是从这天早上下起的。
一年四季,油麻地也不知道究竟下了多少场雨,没有几个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雨里———各种各样的雨。油麻地下的雨,很少有同样的,一场与一场不一样。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所下的雨,都只属于那个季节,而每一个季节里的雨又都是各有各的样子,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下法。油麻地的日常话题,十有八九与雨有关。油麻地人的语言修辞也总离不开雨:“这杂种,什么怪脾气?狗尿雨!”“李家二媳妇干净得雨洗出来似的。
”如果将油麻地人说的雨编成一本小辞典,没有百页怕是下不来:呆雨、清雨、浊雨、草雨、邪雨、铃雨、香雨、苦雨、艳雨、骨雨、青雨、泡泡雨、红雨、牛雨、蛇雨、萤雨、蛙雨、梅子雨、母雨、雄雨、招魂雨、烂脚丫子雨、槐花雨、桂花雨、菊花雨、海棠雨、蔷薇雨…… 假如油麻地人在弥留之际,脑海里一定会有什么景象的话,那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雨。
梅雨季节,一双鞋放在床下,几天没穿,再拿出来一看,鞋壳里竟长出了几朵怯生生的白蘑菇,而一把木头椅子天天被人坐着,哪天低头一看:后背的缝隙里长出了一溜黑木耳。
这天早上下的一种雨,却已有许多年不下了。
早上刚滴了几滴,范瞎子伸出手去接住,然后伸出舌头来尝了尝说:“这雨再下下去,就满地的蟹。”
果然,到了中午,就满地的蟹。
油麻地是芦荡地区,到处是蟹。但这蟹平常是深居简出的。人们捕捞这些蟹,并不特别容易。这里的捕蟹方法非常特别:用稻草扎成粗硬的绳状物,然后堆成一堆,用烟熏成枯黄色,然后放开,几十米长的一根,拦河而下,浸入水中。那时,岸上,还继续烟熏。湿烟袅袅许多时辰,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才见一两只蟹顺这绳索向湿烟处爬上来。那时,早有人守着,见它们爬上来,立即将它们捉住放入深深的篾篓。捉上几斤蟹,是很需要一番耐心的。但,一旦下起一种雨来,它们就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与诱惑,纷纷从洞中爬出,爬到岸上,并且喜欢爬向人口密集的地方,其阵势有点儿吓人。
这一回,那蟹更使人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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