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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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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真格格地笑,把她话当成笑话听:“怪不得老头不找你,你晓得的情况过时了至少七八年。她爸老早退休,回聘过几年,没赶上坐专家门诊便中风了,她妈,她妈这人脾气暴躁,医院里没人缘,她不是这一科,一样要去求人,再说,现在最吃香的多半是出过洋的中年医生……”
  晓卉想起甄真爸爸是卫生局的行政干部,想他现在也该退休,甄真似乎读出她的疑惑,答道:“我不用我爷的路子,这种事我老公最有办法,谁不想讨好有权的人,我老公的路子不要太粗噢!”
  瞧瞧,又来了,又抬老公了,但从晓卉的耳朵听来,并不如沈清华那么感到刺耳,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路人,何至于往心里去呢。
  甄真话未完,伸出手摸摸晓卉的衣料问道:“这衣服是在大陆买的?”
  “不是,是在香港,我喜欢去香港购物,那里的东西又多又好又便宜。”
  甄真不以为然地瘪瘪嘴:“我看也不过如此,淮海路上专卖店里的衣服比你这档次高多了,当然价钱也厉害,不过,有钱怕什么呢,像你这样,何必买便宜货!”
  “不是买便宜货的问题,我是说,同样的东西在香港更便宜一些,”晓卉解释,心里有不快也不会露出来,“再说,衣服不是越贵越好,合适是最要紧的。”
  “但是你穿这套衣服走在马路上人家不会看出你是从国外回来,你是不是故意这么朴素?其实没关系,现在开放得很,上海人现在什么花哨衣服都敢穿。”
  晓卉微笑不语,她应该告诉甄真,上品的衣服从来不花哨,恰恰是在普通中显示它的不同凡响。可甄真是这么自信,她这样的人是在环境中获得教育的。她方才就注意到甄真今天穿了一套精致的针织棉套装,但粉蓝色过轻,绵软的质地凸现她腰部和肚子的赘肉,这身衣服也许价格不菲,但对甄真来讲,肯定是扬短避长了。批评不能说出来,无论如何赞美话也是没法讲的,所以只能对甄真的新衣保持沉默,甄真却认为她小觑了她,刚才那番话便有了挑战的意味。
  就像为了安慰甄真似的,晓卉说:“国内有钱人是不少,我看到高级名牌时装、高级化妆品也在卖,即使在发达国家,一般的人也不会去买。”
  “真是这样,我丈夫去新加坡出差上乌节路帮我买名牌化妆品,陪伴他的那位公司白领说,我们自己并不买这么贵的东西,太奢侈了。”甄真得意地说。
  晓卉点头。
  “我看锦江对面的迪生商厦简直跟巴黎的一条街一模一样,卖的牌子也差不多……”
  “你去过巴黎?”甄真气馁地问道。
  “还去过哪些国家?”紧接着追问道。
  晓卉淡然一笑:“大概十多个吧,为生意上的事跑来跑去,也没心思玩,有些地方连印象都没有,很无聊很枯燥的。”
  甄真却感慨地点头:“虽然是住在小国家,到底来去自由,中国人外国人是不一样!”
  见甄真没趣的样子,晓卉也没意思起来。沉默了一会说:“其实住哪儿都一样,一切都在于自己的感觉,我看你对自己的老公很满意,正羡慕你呢!”
  甄真眼睛一亮,颇有意味地望住晓卉,她从晓卉的话里听出些许遗憾,这正是她想了解的,是的,她必须从苏晓卉的发达里找到一些破绽,她好胜的性情需要获得平衡。
  “从你的话听起来,好像你的老公不让你满意似的,开个玩笑……”甄真自己笑了,“你一点都不谈起他,我连照片都没看到,什么印象也没有,感觉上你还是个单身……”
  晓卉阴下脸,甄真的心脏因为兴奋而加速了跳动,瞧,触到了她的痛点不是?她的风度快要保不住了,甄真见好就收地起身告辞。
  “放心吧晓卉,你妈的事包在我身上,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没有跟你这层关系,我也会帮她。”甄真认定自己是个善良的女人,脸上挂着宽容的微笑。
  “甄真,我想只要肯出高价不愁找不到好医生,不要去托关系什么的,人情是最贵的了。”晓卉微蹙双眉。
  “问题是这儿并不都是明码标价的,给钱也得有门路。”甄真得意一笑。
  晓卉从包里拿出一厚叠人民币交给甄真说:“这些钱你先用起来,托人办事需要乘车送礼什么的,事情办成之后,我会另外给你报酬。”
  甄真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一步跳到房门口,没法掩饰的鄙夷:“呦,晓卉忘了这是在中国,情义还是最要紧的,再说,我丈夫的公司有两部小车供他使用,一部桑塔那,一部奥迪,我们家收到的礼都可以开礼品部了,有什么应酬都可以报销,钱嘛,在我们这种人家没多少用处。”说完,逃也似地离开苏晓卉家。晓卉也不去追她。黄昏的街口,车子长龙一般,并且是条奄奄一息的龙,苏晓卉只得徒步赶往沈清华指定的酒店。
  摩肩接踵,这是在上海街头的感觉,有时候,比方说在心情落寞的时候,她需要这种挤来挤去的热闹,这在她已是一种非常陌生的熟悉。双臂有力地摆动,平底鞋踩在水泥路面轻捷灵活,不时躲避莽撞的行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保持健步如飞,不啻是一项过瘾的运动,她的身体是在运动中焕发活力,心好似云散后的天空,清朗空廓,甄真耽搁了她约会的时间,也耽搁了她的好情绪,但她已经把这当作次要的小插曲,急不可待地丢在脑后,等在前面的,却是她向往多年的聚会。
  五
  清华点了一桌好菜,派头地使唤服务生,章霖的经过理发店吹风机的流海像一面旗帜高高飘扬在额前,晓卉拿着筷子一个劲地笑望着她们。跟想象中的一样,她们又聚在一起,在某一个舒适的环境会餐,品尝佳肴的同时,回忆过去的好时光。
  服务生给杯子斟满啤酒,清华和晓卉不约而同地举起杯子。
  “祝什么呢?”清华似笑非笑瞥一眼晓卉又看住章霖。
  “当然先祝晓卉衣锦还乡喽!”正在剥吃炝虾的章霖吐出嘴里的虾壳,含含混混地说道。
  清华一皱眉:“陈词滥调啦!”
  “那么说我们又活了十年,并且聚拢来吃一顿好饭,希望有生之年还有几顿这样的好饭。”章霖说着找纸巾擦汁水淋漓的手指,端起酒杯,手一晃,酒撒在刚上的还滋滋作响的铁板牛肉上。
  清华嗔笑:“为一个庸俗的愿望,毁了我一道好菜。”
  晓卉便大笑。
  笑着笑着却流下眼泪。
  饭桌一片寂静。接着,沈清华说道:“做啥啦,多愁善感的?我们这样的年龄,加上你在外十年的闯荡,也该刀枪不入了!”
  泪水越流越多,苏晓卉干脆把脸埋在胳膊肘里。
  章霖不发一言,继续剥吃炝虾,清华急了:“章霖你也不劝劝她,等会儿还有人来,哭肿了眼睛还有什么样子?”
  “你又约了谁,不是说好我们三人自己聚吗?”章霖不满地问道。
  清华不理她,转而拍着晓卉肩膀说:“顶多还有半小时成淙到,他一个晚上赴两只宴席,上半场和公家人敷衍,下半场……”
  晓卉站起身拿包欲走,清华一把扯住她,冷笑说:“这桌饭是为你请,怎么能说走就走不给人面子?”
  “但也不能强迫人家接受你的好意,比方说,自说自话把成淙叫来,却不问苏晓卉是不是想见他……”章霖说。
  沈清华气得将打火机“啪”地一声扔在桌上,拿烟点烟。
  晓卉端起满杯酒朝清华面前的酒杯碰一下,便一口喝干,唇上留着一圈泡沫也不擦去,说:“我其实是很感激你的,清华,”她又朝章霖看去,“只是还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立刻和他见面……”
  “没有这么严重,见个面而已!”清华含讥带讽的表情,“男人可不像我们这样认真,他昨天刚到上海,知道我们有个聚会,一定要来!再说,苏晓卉在我的印象中有一种处变不惊的风度,她在男人面前不会失分,所以我就这么安排了。”最后两句话是对章霖说的。
  成淙单薄的身材厚实了一大圈,发胖的趋势,但还未胖出来,“重了二十磅吧,肯定不止?”她大概就是这样问他的,十三年的别离,弥漫在她青春岁月的伤感气氛就被一句话否定了,她们都哈哈大笑,清华章霖和她自己。
  “哪有这样打招呼的!”章霖说。
  “说明体重问题在苏晓卉的生活中至关重要。”清华说。
  “真是这样,我每天磅体重。”晓卉说。
  她们自顾自说话,成淙陪着她们笑。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走在马路上,不会再有豆蔻年华的少女对他回首。
  “很少看到美国人穿西装。”她瞥了他一眼,不无遗憾地说道,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
  “这身装束是为中国人准备的,他们看重这些。”他歉意地答道。
  他们的目光突然撞上立刻又互相躲避。
  晓卉开始吃菜,她觉得饿,奇怪的是她竟觉得饿。记得成淙走后,她才真正地喜欢上游泳,怀着恋情,孤独地在水中舞蹈,浮出水面,池边总会有热情的注视,那时候她才懂得怜惜自己的美丽。游泳后,她总是觉得饿,回家后妈妈烧了一砂锅红烧肉,用肉汤泡饭可吃三碗,饕餮的快感使失恋这个情绪变得十分次要。常常过后又为自己不合时宜的饥饿感遗憾,她内心的气象规律是相反的吗?应该阴云密布的时候,却晴穿碧日,明明是鸟语花香的春天,未料暴风骤雨降临,这种精神的背德行为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一桌好菜。也只有到中国,才经常有大吃大喝的机会。她才发现,清华为她点了好几个久违的家常菜,剥皮大烤、咸菜豆瓣沙、黄泥螺,吃着吃着就思念起泡饭,这些菜原是下泡饭的。她便唤服务生拿饭来,顺便问他们三个是否要点儿饭,他们都摇头,纳闷地看着她把茶水倒进饭里筷子淘几下吃将起来,一起笑了,章霖嘀咕:“这么多菜吃不了,还吃什么饭呢?而且吃泡饭!”
  “你不领市面,这叫返朴归真,是时髦。”清华说话很少不带刺的。
  “那我们一不小心赶了一记时髦,家里天天吃泡饭呢!”章霖惊问。
  晓卉捂着嘴笑,成淙笑微微地望她,旁边是清华尽收眼底的锐利的视线,她却如人无人之境,仔细地吐黄泥螺壳,唇上留着黑色泥浆。
  结账时,成淙从清华的手中取过账单,从容不迫地付钱。男人为女人从容不迫地付账。这一刻,成淙很迷人,三个女人出神地望着他。
  她忽然发现,成淙的手精致纤巧,跟她的丈夫一样,细腻柔软如女性。婚前,和丈夫的手偶而相握,心总是一跳一跳,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婚后,丈夫因有慢性疾患,遵守医嘱分房睡,后来连手都不碰,不要碰,完全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她的目光从成淙的手移开,那些联想不快乐也不合理,可心里边好像已被垃圾车碾过,留下了污秽的气味。
  见晓卉心神不宁,章霖拉起清华欲走,“我们先走吧,再不走,他们俩把我们当大灯泡了。”
  清华的脸瞬时阴暗下来,她朝成淙望去,深深地注视。甚至失神片刻的晓卉也意识到清华不同寻常的注视,她迷惘地看着他们,看看清华又看看成淙。成淙朝清华点头,默契地一笑:“我们再坐会儿,回去后我再给你电话。”
  清华顺从地跟着章霖离去,成淙告诉晓卉:“她在帮我谈一笔生意。”
  直到坐进酒店的大堂酒吧,蜡烛光在脸上明灭,绿色观叶植物屏障一般阻隔在本来是一览无余的空间,她接受他含笑的注视,才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相爱的日子,他们互相写信,写恋爱的心绪,美丽飘忽的心绪,爱,这个字从来不出现在纸上。通了三年的信,直到恢复高考,他才从安徽农场考回上海,一年后,他去美国。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他在学校图书馆度过,她后来才知他是在这段时间恶补英语,同时却在犹豫是否去美国。这场恋爱几乎停留在意念上,在一起从来没有肌肤的交流。也许意念的空间更加巨大,回声才更加悠远。所以他离开她时,她并没有切肤的疼痛,她已经习惯把他留在记忆中,成为一段岁月的背景。这样面对面坐着,反而感到疏远,他们习惯的话语已随着青春消逝,重新建立话题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一直没人替代,她无法与他正常交往。
  见她不语,他也没话可说。不是没话说,是不敢说。在他的眼里,她依然漂亮也许更漂亮了,就像一朵花到了盛极的一刻,因而同时具有了衰败的意味。这样的女人谱写的爱情是以悲剧结尾的,因之,她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坐在他的面前,雕像一般,冷极,艳极。
  他对她完全没有把握,即使当年,在她含苞欲放充满新鲜诱人的活力的时候,他也只是在遥远的地方向她抒情。他从来不敢在她的面前袒露自己,他曾经把对她的欲念当作罪恶,那些年他的欲念就像大合唱在身体的每一处高歌低吟,但他把它们封闭起来,封闭得如此严密,他把自己塑造成时代标榜的理想青年,女生的偶像……到了美国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但已经来不及后悔,他需要对付另一种严酷的现实。后来许多年,为了补偿年轻时代的饥渴,他和西方人一样开放,放纵的结果是,他丧失了快感,这就像一场漫长的意淫,从来没法获得真正的满足。而苏晓卉是他少年时的性感偶像,永远遥不可及。
  他的身体曾经最活跃的那一部分如今处于休憩状态,她的目光却充满过去的回忆,虽然他们开始了交谈,但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交谈,王顾左右而言他的交谈。他们唯一共同的感觉是:咫尺天涯。
  心如止水反而使她极度倦怠,回到旅馆匆匆冲完澡扑上床没来得及拉开毯子便跌入梦乡。听到铃声拿起电话的时候,都没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话筒一片沉寂,她受惊这才清醒,按亮灯对着话筒问,传来章霖低低的话语:“晓卉……你好吗?”声音听来沉重。
  “怎么啦你?出什么事了?”苏晓卉声音响亮,她自己吐一下舌头,回国后嗓门都高了好几倍。
  “我一直在担心你,现在好了,听上去你不错!”章霖的语调即刻放松,“他,成淙……对你好吗?”
  “哦,你是为这事操心…”晓卉声调下降,明显的消沉,片刻沉默调门又高,“这么多年过去,大概是我的记忆有问题,反正他对我来说很陌生,面对面坐着,怎么,怎么找不到感觉?”她就像在问自己,“需要时间互相熟悉,过去这种关系其实是空的……章霖,我们顶多坐了一个小时,他有事……我发现,他和清华,他们现在蛮要好是吗?”
  章霖吐出一口气,这也是她今晚的块垒。
  “我也是今晚才发现……弄不懂清华的意思,却是她安排你们见面,可是……”章霖没法形容清华注视成淙的目光,“她是个聪明人,有时却很糊涂。”
  晓卉不响。章霖说:“晓卉,清华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
  苏晓卉截断她的话,道:“章霖,你没有义务一定要为我们解决点什么!”打着呵欠,情绪上没有章霖那么投入,“我今天是特别的困……”
  “从酒店回来,路上遇到之钧妈妈,问她要了之钧的地址,你去拿支笔记下来……喂,晓卉,你在听吗?”
  “我在想,走回过去有意思吗?”
  章霖不理她,只管念地址,柜子上现成的留言笔,笔下压着名片,唯一的一张名片,是成淙的名片,苏晓卉把之钧的地址写在名片的反面。
  搁下电话,铃声紧跟着响起,沈清华的声音,“拨了好几次电话都是忙音。”
  “章霖在和我讲话。”
  “我猜就是,你们在讲什么?哼哼,肯定讲到我了!我觉得耳朵热得很。”
  “灵得很嘛,真讲到你了,讲你和成淙很要好。”晓卉不假思索地冲一口而出,为掩饰话语里的酸味又补上一句,“其实你们中学里就要好,两人都是班长嘛!”
  “不一样!中学的好是虚空的,现在更加真实。”语气是挑战的。
  沉默。然后清华说:“知道你已经看出来,这个电话就是来向你说明的,啧,让我说嘛……”清华的声音透着严厉,“知道么,这三年他经常回国,和我谈得很多,可以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
  “为什么又要安排我们见面?”
  “为你更为他,这是你们两人的心愿。而为他,我什么都肯做!”
  “这是你最想告诉我的?”苏晓卉阴郁地问道。
  “不是,这只是铺垫,我要告诉你,他跟我好和跟你好有本质的区别,他跟我之间没有性的内容……”
  “我们也没有!”晓卉激愤地喊道。
  “只是没有发生而已,但有过幻想,至少他对你充满这方面的幻想,晓卉,你曾是他最想要的女人!而我,嗬……”她短促地一笑,晓卉看不到她脸上此时的表情,“我只是他的朋友,无性朋友,他不会给我男人的爱,三年前,他这方面出了问题”轰“的一声,只觉得血朝头上涌,昏昏然清华的声音退得很远。这是不是命运的诅咒?她自问。在和丈夫漫长的无性生活中,常常幻想的,是和成淙的结合。
  “晓卉,你在听我说吗?”清华问她,她勉强拉回思绪,听见清华在说:“到了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太过放纵,他说那时候的放纵是因为年轻时的欲望受到压抑,所以归根结底跟你有关系……当然,他永远不会把这一切告诉你!和许多人一样,恰恰是在最心爱的人面前保持着假象……”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苏晓卉怨恨地问她。
  “我们都是女人,关键时刻我忍不住要为女人打算,”自嘲的语调,却渐渐地诚恳,“女人会为了一个空幻的梦,伤害或许更有价值的现实。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直把成淙放在心里,现在到了应该把他忘记的时候了。”
  放下电话,她去楼下酒吧喝了一杯酒,一杯葡萄酒而已。她不会狂喝滥饮,不会抽烟,更不会染上吸毒。节制,是她的准则,任何损害她身体容貌的事她都不做,这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喝一杯葡萄酒可以加深睡眠,这通常是在她极想睡觉却又对安眠药丧失信心的时候。如果在吉隆坡,此刻也许已经驾着跑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她的手只要握紧方向盘就不会发抖。有一天,她会不会把车驶向沼泽?她不敢想下去,就像站在高楼,她不敢打开窗朝下看。
  子夜时分,她突然醒来,算一下时间,一共才睡了四小时,酒对她的作用越来越轻,就像安眠药,用久了终会失效,以后还有什么能帮助睡,眠呢?她起身开窗,被露水湿润的空气像细雨洒遍她裸露的皮肤,她就是在这一个早晨还未到来水份最充足的时刻,心中被唯一的愿望激动,是的,一定要见到之钧!星星碎银一样撒开在澄澈辽远的天宇,接着晨曦将像巨大的面纱铺展开来,星星渐渐黯淡、隐没在它的后面,此时朝霞映红天际,浑圆饱满似被欲念浸透的太阳跃然而出于层层屋顶,瞬时便耀眼眩目光芒万丈。她将在晴朗的早晨,办好延期回程的手续,然后登上任何一架去北京的班机,是的,见到之钧,是她十年一次回国最能带来快乐的一件事。
  子夜时的愿望和计划,使她在后来的几小时里充满活力。她穿上牛仔裤和运动鞋沿着慢车道跑步,迎来了比想象中更富于能量的早晨,然后去酒店的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西式早餐,回房打电话、收拾行李、去航空公司,一切都按照子夜的设想进行。
  直到坐进头等舱,才有前所未有的困倦和软弱,而此刻正是正午前的一段时光,一天中最富有期待的时刻,都会具有影响力的大公司、繁华街道的商店是在这个时候开门,苏晓卉却闭起眼睛,在飞机升起的嘈杂声里昏睡。
  六
  她在北京机场给之钧拨电话,拿起话筒的一刹那,她才产生畏惧:要是之钧不在家,要是其他什么人接电话,比方说他的妻子……但铃声响起,她已经不能逃避,听见之钧在招呼,十年前听熟的声音,清晰的、近在腮边,她的心一阵狂跳,三年中多少次约会,她从来没有心跳的感觉。
  “是我呀,之钧!”仿佛昨天还耳鬓厮磨,她的脸立刻姹紫嫣红起来。
  沉默。良久,之钧才答:“晓卉,你现在在哪?”
  “我刚到北京,正准备去你家,我来北京就为看你!”她的话语里有一股任性,她对他从来就为所欲为。
  又是一阵沉默,这在她的意料之外,然后听见之钧说:“我正要去医院,我老婆病得……厉害,我一直在医院陪她,刚才碰巧回来拿东西。”
  轮到苏晓卉沉默,而后她说:“对不起之钧,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的情况,她得什么病?”
  “心肌炎,已经发过一次,原先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很危险……”
  “我能帮你什么忙,之钧,你需要……需要……钱么?”她困难地问道,她真的很想帮他,却不知怎么表达。
  之钧似乎懂她的心思,轻笑一声表示接受她的好意:“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她爸是高干,两个哥哥公司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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