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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征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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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表面渐渐地呈现出了另一种光泽。即使在昏暗的屋子里,也能隐隐地发出幽暗的光来。左福整日整日无比留恋地看着它,仿佛他所有的好时候都放在了那里。里面的纸早被他摸得有些破旧不堪,每天他都要一张一张摊开,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看吧,总有狗日的求来的一天,求?求也不管狗日们!最破的那张纸,有一个角在昨天终于掉了下来,左福急得满屋子乱转,后来还是老婆给粘好了,到底是女人,干什么也细致,粘得就和新的一样。左福摩挲着纸,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些事,那个人他还记得,确切地说,是那个人的哥哥他还记得。脸可真是长,下巴都从脸上挝了出来,弟弟死了,也没见他哭,就直直地坐在那儿。左福把钱拿出来的时候,他连眼都没有抬,不像以前那些人,无论闹得多凶,只要一拿出钱,眼里总能放出些光来。咋说也是10万块钱啊,要不是邻着村,哪能给他那么多?但他就是不要,一定要左福赔他弟弟。左福说:
“赔?我咋赔?这里面没有我的一点事,要赔也是开矿的给你赔,这不就是赔么,要不是你兄弟,哪能给你这么多钱,还不赶紧拿着,那可是钱,你赚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边说边把钱往那个人手里塞,那人一把就打掉了,还是重复着那句话,要他赔。左福于是又说:
“你看吧,人是肯定活不过来了,谁有那个能耐能让死人活过来?你说,要真有,我也死一回,我还想见见我娘呢?”说了这句话,有人绷不住就笑了,左福骂着,笑个球,就知道笑。然后叹着气过来拍了拍那人的背,好像很难过地说:
“唉,可怜的,才二十,才刚能算是个人,连女人也没尝过就没了,你咋能不难受呢?可你看你妹妹,还有你娘,那活得是个啥,可怜的,要有钱你弟弟也不会去煤窑子,也就不会死,可死已经死了,咋办?你得让你娘你妹妹活好啊,对不对,没了爹,你就是爹,不能光想你难受,你说,是不是?”说着又把钱往那个人手里放,这次没有再推,却捂着脸哭出了声。左福知道这就算完事了,赶紧趁热打铁把写好的纸拿出来让他按手印。看着当哥哥的有些迟疑,他忙说,就是证明钱给你了,不是我拿了,没别的。说完也不等什么,直接拿过他的手按了印子。
现在纸上的红印早就变成了黑色,但还是很清晰,不像那些字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想,再写的时候,该使劲描一描,那样就是时间再长再久,也不至于变得没有了。这么想就不由得又骂起来,以前他左福骂人,都得乖乖地在那儿听着。有一次,王长平在院门口喊他,当时,他正在老婆身上忙活着,听见也没吱声,继续在老婆身上拱。开始,王长平声音还低低的,带着试探,后来渐渐高了起来,喊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老婆不由得打开他的手,要坐起来。左福来了劲哪能说停就停,按着老婆一直到他自己哼出了声才松手。老婆埋怨着:
“死鬼,听不见叫你?”
“怕啥,他求咱呢,他能等。”说着手又去捏老婆的屁股,老婆笑着白了他一眼:
“老干这事,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报应谁?咱这是积德呢!傻婆娘,没有咱,他王三改哪能开着车到处跑,那是谁的车……咱的车。还有四儿家的楼咋盖起的,要不是我帮他买那两个指标,他还开个屁矿,早关了,还盖楼……盖茅房吧,那是谁的楼?咱的……”说完自己先哈哈地笑了,外面还在继续喊着。左福一出门就开始骂,骂够了才问王长平咋了,其实不问他也知道,村里头屁大的事都瞒不了人,何况是死了三个人,左福早就在这里等着呢!王长平给左福点了根烟,自己也点上才说:
“福哥咋办呢?”
“什么咋办?”
“就是矿么?”
“什么矿啊?”
虽然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左福的脸,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左福的笑意。狗日的,又嗅见钱味了,还他妈的在这儿装,心里虽然这么恨恨地想,但脸上还是继续赔着笑:
“能有啥事?啥事能瞒了福哥呀……就是死的那几个人,过半个月就要安检了,咋那么背呢?偏偏这个时候死……”
“能咋办?矿上死人还不是常有的事,难道死个人还先和你打个招呼?等你有空的时候,闲下来不忙的时候,再死?”
“是,那倒也是。”王长平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得他自己多少有些难受。看着左福的烟快吸完了,赶紧又给他续了一根,左福吧嗒吧嗒吸了好几口才说:
“东阳那头的曹永旺好像还空着指标呢,我给你去看看?”
“好,好,那好,那钱……”
“钱?你赶上这个时候,钱肯定比往常高,人家那就和好闺女不愁嫁一样,多少人抢着要呢!死人的又不是你一家,一月前刚死人的那阵子你吭气,去年的价钱早买下了,咋的?你买,还是不买?”
“买,买,买,你看着办吧。”王长平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用力弹了出去,红红的火星子嗖地画出了一道亮亮的弧线,好像黑夜里的一道伤疤。
也就是那次,左福被人打了。那天一进门他就觉得不对劲,一人高的屋里挤的全是黑乎乎的男人,黑是黑,但看起来又完全不像是下矿的人。左福露着怯,压低了声音问死人的家属是哪个,话抛出去就没了音讯,好像陷入了某种绵软的东西里,只感觉屋里的人都直直地死死地往他这儿看。他吸了一口气又问,听见黑暗里有人说,咋了,你说,要干甚?他有些磕巴地掏出了钱,又说明了来意,脸上的笑慢慢堆起了好几层,还打算继续说几句的时候,突然就被人一把撸倒了,接着就是狠狠的几脚。那些人边打边骂,一听腔调就是外地人,乱哄哄的,左福一句也没听懂。只听见有人突然放尖声音叫了一声,围在他身边的人突然就散了,忙着去抢什么东西,左福没有多想几乎是爬着跑了出来。回到家想起才觉得有些后怕,那么几个大后生,要是不停手,他左福这一辈子估计就交代了,又想着那些人还没给他打条,心里就说不出的后悔。晚上去找王长平。一进门听见屋里有人在哼哼,左福撇了撇嘴说:
“装,再装……打了我你倒叫上了。”
一挑门帘看见王长平卧在床上,眼眶整个淤青着,才知道他也被打了。王长平见左福进来,哼的声音似乎更大了。本来就是些皮外伤,看着显得厉害,其实早就不痛了,想着自己那天,把一切都推到了左福身上,多少有些怕左福找他算后账,所以一直躺在床上装着。要说那天,他开始还是很硬气的。在矿上,那么多的人,又是自己的地盘上,怕个啥,所以那帮人高马大的后生来找他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怕,还对着骂了好几句,骂的当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人都没了,都趁着乱四处躲了,只有来的人还硬邦邦地站在他面前。于是,他立刻就软了,想都没想就都说了,但还是被来人打了一拳。他说,钱都给了左福了,给了85万。他还哭着说他也不知道左福都给谁了,和他没关系,还说左福估计一会就送钱去了。那些人一听左福拿了那么多,早就火坏了,也顾不上理他,直接到屋里等左福去了。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左福虽然赚钱,也赚不了那么多,但还是恨恨地说了。现在见左福脸上也挂着道道,虽不至于心疼,但多少有些抹不下脸来。正想着说什么,左福开口了:
“呦……你也成这样了,这帮狗日的,哎,外地人心就是狠,难怪人家东阳村用的都是二小买来的人,听说,那些人都没有主主,死了也白死,就是当下花两个钱,你也用吧,又便宜又省事。”
“谁知道那些人他是咋弄来的?弄不好,就进去了。”
“你倒还管得不少,还管人家是哪来的?爹生娘养的呗,还能是天上掉下的?哎,那天打人的是孝义的吧?”
“不是,是岚县的。真他妈的厉害,你没见那架势,吃我的心都有,还有那帮黑鬼,他妈的,老子平日养着他们,到了关键时候,都溜了,没一个有良心的。要不是我机灵……”看着左福追问的神情他及时地把话咽了回去。左福还是看着他,见他不吭声,忍不住又问:
“咋了?说啊,打傻了把你?”
“没……没……没啥,你没事吧福哥?”
“有球的事,老子命大着哩,就那几个球蛋蛋能成甚大事?说真的,你买吗?”
“啥?”
“能有啥,人呗,买也花不了多少钱,你要买我就给你问问?”
“再说吧,等好了再说。”王长平看着左福又忍不住开始恨,还想闹钱,打成这了,还忘不了钱,真他妈的上辈子就是管钱的鬼。左福仍然和他说着买人的好处,心里继续盘算自己能赚多少钱。
现在,左福每天都要把这些纸数上一遍,也顺便把这些事再想上一遍。今天想这段,明天想那段,有时候觉得不妥了,就临时编一些进去,编得好了,就从此都按那么去想了。反正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记忆力,他的记性从来都是极好的。别人说得再复杂的一段话,一些事都能让他三下两下给弄顺溜了,而且从来都是一遍就记住了。那年他出外买炸矿的药(硝酸铵)碰上了一个兴安退下来的工人,左福老早就听人说过兴安化学材料厂,所以留了心;一路上他都老哥老哥叫着,又是点烟又是递吃的,那个人见左福这么热心也拿出了自己的酒和他喝了起来。一来二去的左福就把话题引到了炸药上,还不停地夸人家有学问。那天,左福知道了水胶,还知道了水胶在水里比硝酸铵好用,在他的不断夸奖下,那个人趁着酒劲居然还把他带到了厂里。他早知道没有人吃得住夸,他自己也一样不行,不管真话假话,夸着总是觉得舒服,像痒了让人挠对了地方一样的舒服,也像喝酒喝高了那样的飘忽,所以他出门在外总是尽量地夸人,有时候不惜把自己矮下去来衬托别人。那次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水胶,他觉得硝酸铵哪儿也能买,谁也能买,但水胶怕是过了这个村口就没这个店店了。事实证明左福的想法是对的,后来他去那儿再买的时候,说破了嘴人家也没有再卖给他一点儿,说那是国家统筹供应的,需要批。就左福手里那点水胶,也足足在村里兴了好一阵子。开始矿上的人还不想用那东西,硝酸铵总是用惯了,熟门熟路,总觉得放心,而且又比水胶便宜。后来,左福白给四儿家拿了一点,说,用吧,别说潮,就是直接放水里一样能给你炸了。再后来,就有人求着左福买水胶了。开矿开到一定程度,里面都是水,硝酸铵怕的就是潮气,更别说是水了,往往摆弄半天也找不到能放炸药的地方,好容易找着了,药早就潮了,又得重新再晾干,让弄炸药的人憋火得恨不能把自己给炸了。求着买,左福却不一定卖了,自从他知道再也买不上水胶了,就把那东西当宝贝一样放了起来。每回只卖一点儿,他就说,没了,还要再去买,人们只好眼巴巴地等着,好容易把他等回来了,他又说,涨了,涨价了,他亏了。让买的人心里恨恨的,还不能不买。见矿头发牢骚,左福说:
“以后不买了,白白地跑出去受累,遭罪的,你们还不满意?咋的,难道我贴上钱给你们买就高兴了,老子还不受那份罪了。”说完撇着嘴晃着身子回屋了。
每回都用不了等多长的日子,就会有人来求左福出去买水胶,每次等他回来了也都会再涨一点儿。其实左福每次出去就是转一圈,和人瞎侃,回来了再从里屋拿出一点儿水胶,然后自己估摸着涨价钱。到后来,来的人不拿着酒不说好话,不让他高兴,即使加了钱他也不答应出去买。买炸药的矿头都精得和鬼一样,早在外头打听过了行情,知道花钱都买不上这东西,就越发地求着左福,供着左福。渐渐地,周围村子也知道了有这么个有能耐的人,能弄到不怕水的炸药,也都来找他。那段时间左福说的话没人敢不听,矿上有了摆不平的事一找他,只要他训几句都乖乖的。许多时候,矿上请查矿的,安检的人吃饭也要叫上他,觉得体面。左福到底见过些世面,会夸人,又会送钱,几次下来和安检的就称兄道弟了。安检的也不傻,到哪个煤矿吃饭都能见上他,知道他说话的分量,有些不方便当面和矿头说的,就直接和他说,钱每次都能拿得鼓鼓的。聊多了,左福才知道像他们这些小矿每年的死亡率是3%,也就是100万吨才能死三个人,超了就要关矿,一关矿损失最少也大几百万,但安检的又和他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变通的……左福这才算是真正开了窍。年底腰村的王家矿出了事,来找左福,他抽着烟半天没言语。那是他第一次办这种事,多少还有些紧张,那种情形居然和第一次握老婆的手有些相像,心突突地狂跳,面面上却装着比平时还要镇定。看来的人快急得出水了,他才说:“办法还能没有?人是活的,咋也不能让尿憋死。就看你肯不肯花那个钱了?”
“肯,咋不肯呢?你说。”
“你拿80万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我就帮着摆顺了。”看着来的人犹豫,他又说:
“可不是我要你的,我是想帮你,你自己算算,真关了矿你要往进扔多少钱?现在才掏80万呀,给人家矿上买指标花30万,安顿死人少说也得10万,剩下的都得给安检,我也就拿个跑腿费。”来的人低了半天头,才开口说:
“60万还不行?给安检的少点还不行,又不用他做甚。”
“你倒会算呢,就你能,能,还跑来找我?你自己去给不就行了?说得好听,人家不干甚,你给了钱就是让人家甚也不干才好么,难道要人家查你,和周围的人问你的事?有啥事是问不出来?一问就漏,就那么个道道,给人家钱盼的就是人家啥也不干,啥也不查,这事不就过了?要不你买指标管个屁用,弄不好再把人家也牵进去,那我可不帮你,你爱找谁找谁去。”说完,点上烟回身躺下了。来的人见左福完全背过了身子,又慌了,忙说:
“那就按你说的办,我就是说一说么,还是要听你的,你就辛苦一下,帮了我这回。”左福转过了身看着来人好像很勉强地点了点头。来的人一走,左福就呵呵地笑开了,比起这,他卖水胶的钱那还算钱吗?看着老婆肥圆的屁股在地上来回乱晃,他忍不住起身捏了一把。
听说有好几家的屋都半边半边地塌陷了,左福咧着豁牙笑了,笑着笑着又呜呜地哭出了声,这是他长成大人后头一回这么放声哭,哭得老婆都有些怕,怔怔地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哭够了,左福摸索着老婆的手,又像年轻时候一样,把老婆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那些过去的时间,远得已经走得没影儿了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一样。
我后来回村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说起左福的事,大家都提心吊胆地四处找房子。四儿家的楼也塌了,人也搬走了,他们说,四儿的一条腿压在了房子下面。据说,村里还请了风水先生,说,要全村人拿鸡血来祭土地婆婆。听说,祭是祭了,但屋还是一片一片地塌下去。我们全家搬走的时候,来了城里头的人,拿着一根一根的长棍子,到处往地上插,说是测什么的含量。有人说,地下面已经挖煤挖空了。再后来村里人几乎都搬了,但没有左福的消息。有人说,左福说什么也不肯搬。还有的说,左福和老婆走了,走的时候把盒子和钱都扔在了院子里。搬走的人说,四儿去了柳林了,又花3000万买了个小矿。还说,那儿的煤质好得很,可以卖个好价钱,他们学扮的时候,还操着柳林的口音说:
“我们那儿好得狠:村村都点火,路路都冒烟,处处都是钱。”说完都呵呵地笑了。
天,有些灰灰的,看起来并不那么明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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