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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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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死欧阳兰兰有点天生绿林的豪迈,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和你死在一起,我也不怕!”
肖童问:“你愿意怎么死?如果是我亲手杀死你,你愿意吗?”一欧阳兰兰说:“如果我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路了,如果我们必须要死,真的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肖童看了她半天,拿过她的一只手,在上面拍了一下,击掌为盟地说:“好,说定了。”
欧阳兰兰带着几分顽皮和好胜,说:“可我也想让你死在我手里,死在我的怀抱里。我得等你死后,抱好了你,再死。这样我们就是上了天堂也能呆在一起,投生转世,也能投在一起。”
肖童脸上半笑着,心里冷冷地,问:“你是说,你要我死在你头里?”
欧阳兰兰歪着头,措了半天词,说:“你先死,我跟着,就算是一起死吧。难道你真的计较这一两秒钟的先后吗?”见肖童不语,她笑了,说:“咱们真是神经了,谈了半天,全是死呀死的,太不吉利,你放心,我爸爸刚才说了,只要我们能过这一关,他就有办法东山再起。他说他以前给我许的愿都算数,他一定能让我到国外去,让咱们俩都去!我相信我爸爸。”
在以后的几天里,欧阳兰兰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未来家业的重振和死。她对未来,对她无所不能的父亲,充满了希望和信心。但或许,她或许也隐约地,触摸到了死。
西藏,也正是这样一个潜藏着生命之源,布满了死亡之谷的带有象征意味的地方。当欧阳天这些人的沉闷和叹息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开始有兴趣走出这个孤立的小楼和院落,走向荒原,欧阳天借了钟老板的越野吉普带着他们游历了附近冰雪中的高山和湖泊,寺院和城堡,草场和荒滩。他们开车经过一座座经幡飞舞的民村,看到一个个摇着摩尼轮从草原深处走来的朝圣的藏人,听到一声声“唵、嘛、呢、叭、咪、哞!”的梵音咒语,那神秘的声音从喜马拉雅,冈底斯。唐古拉和昆仑山那边无休无止,无始无终地四面飘来。肖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湛的天空,蓝得像画报上的海。空气纯净透明,无可形容地清新,清新得带着些大地之初的野气。有时他们走很远也看不到一个人,天上没有云地上没有草,到处散落着灵性的石头和风干的动物尸骨,静卧着连绵的崇山峻岭,给人一种苍凉超凡的极地气韵。冰清玉洁的湖边,成群的野马,一看见他们的汽车,就狂奔如潮,像一片瞬息崩发的黑色的泥石流,一发而不可收拾。
偶尔他们也会邂遁一个集镇。欧阳兰兰便会忘掉所有忧愁挤在人群中挑选东西。
只有欧阳天懂得一点藏话,结结巴巴非常省略地当着翻译。建军一见到藏人便阴沉着土匪一样的嘴脸不言不语,老黄则入乡随俗见人便伸出双手掌心向上,说一声“扎西德勒”。
欧阳兰兰买了一些珊瑚。琥琅和西藏特有的绿松石串成的项链。老黄则买了条念珠拿在手里拨动着念念有词。肖童想,他是在祈求佛的保佑吧?侧目看看欧阳天和建军,他们只是在卖法器的摊子上转了转,但什么也没买,他们不信神。他们是那种什么也不信的人。
在他们与摊主用半生不熟的藏语和比比划划的手势讨价还价的时候,肖童突然不经意地发现在这个小小的集镇上,竟有一个同样小小的邮电所,就在他的眼前,不过十米远的地方。他假装向那边卖糍粑的小摊踱去,一闪身便溜进了这家邮局。
这邮局只是个十几米见方的屋子,破旧的柜台几乎横到了门口,唯一的营业员是个姑娘,肖童上前招呼,竟惊喜地发现她能听懂汉语。肖童只迟疑了半秒钟便紧张地问她:“你们这里可以发电报吗?”她好像有些反应迟钝,“电报?不,不可以。”他又问:“那,可以打长途直拨电话吗?”姑娘点头说:“可以打长途电话,但是要在这里等,要等电话局给接。”“要等多久呢?”“这个说不准的。可能十分钟,也可能半小时,也可能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都说不定。”
肖童有点泄气,他看一眼门口,只有静静的阳光投射进来。他说:“那么,你们这里还可以干什么?”
“你要邮票吗?要寄东西吗?要寄信吗?要汇钱吗?都可以。”
肖童几乎没等她说完就说:“那你这儿有信封信纸吗?我寄一封信。”
姑娘拿出了一叠信纸和一张信封,又拿出邮票。肖童说:“借我一支笔行吗?”她又拿出笔。肖童在信纸上快速地写下一行字:“西藏,乃巴,萨噶鲁村”,下面写了“肖童”二字。在写信封时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庆春的通信地址,他知道她家知道她单位怎么走,但说不清街道胡同门牌号码。情急之下,只好写了:“北京,公安局,欧庆春收”几个字,犹豫了一下,又在欧庆春下面,写了“李春强”三个字,他想欧庆春在公安局的知名度也许不如李春强那么大。
他把信装进信封,递过去,那女营业员慢吞吞地看着,一脸疑惑,似乎担心这样简单几个字会不会成为盲信。她最后还是决定替他发出这信,但把信封又递回来,指着上面的六个方格,说:“邮编号!”
肖童愣了,他说:“我不知道邮编号,麻烦你帮我查一查好不好。”
“可以,那你得告诉我具体地址。”
肖童依稀记得前门东大街那边有个院子门口挂着公安局的牌子,信寄到那里大概总能转到庆春的手里。于是他说了前门东大街。那姑娘翻开一个大册子在上面慢慢查找,直急得肖童满头是汗,门外的每一个响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想说不定欧阳天他们现在正在找他,说不定马上就会找到这里。他对姑娘说:让我来查吧,我地名熟。姑娘说:你先交钱吧,我自己查。他身上没有一分钱人民币,他毫不犹豫地拈了一张百元的美钞送了上去。不料姑娘盯着那美钞左看右看不明白。
她问:“这是什么钱?”
“这是美元、一百美元相当于八百多人民币。不过你不用找。”肖童说。
姑娘却把钱推给他,“我们不收这个,只收人民币。”
真是民风朴实,连美元都不认。肖童急得眼睛冒火,比比划划地解释说,美元很值钱的,你不信可以去问。你以后要去北京吗?去上海吗?去南方吗?这钱那些地方都认。他不知该怎样让那姑娘相信他不是个骗子。
姑娘坚持原则一丝不苟,“我们这儿有规定的,不能收外币,我们也不清楚你这钱是不是真的,有没有过期。”她一边说一边收回了柜台上的邮票和那叠已经用了一张的信纸,说:“你下次带人民币来,我再帮你发这封信,这信纸我先扣下,下次带钱来就给你。”
正说着,门口一暗,肖童没回头也知道是有人进来了。他飞快地将已经写好的信封和钱都揣进怀里。果然后脑勺响起了欧阳兰兰的声音:“肖童,你在这儿干什么?”
肖童回头一看,是欧阳兰兰和建军。脸上挂着程度不同的怀疑。他竭力自然地笑着,说:“这儿有个人会讲汉语,我们聊聊天。”
他说完便搂住欧阳兰兰的腰肢,亲热地拥着她出门,还回头挥手向那营业员告别:“以后再和你聊,欢迎你到北京去!”也许他的声音和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一点不像临时的编排,所以欧阳兰兰马上半嗔半笑地骂了句:“你怎么见着个年轻顺眼点儿的就上去套磁,守着我你还这么不老实。”建军在屋里东看西看看不出什么破绽,便也跟了出来。
在回去的路上,男人们在一个荒凉的沟崖停车方便。肖童慢吞吞地留在后面,他看见他们走上车子等他,便背向他们掏出那封未能发出的密信,扔进了泥灰斑驳的峭壁之下。那是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有人迹光顾的深壑。这时,黄昏的夕阳正使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阴影。
整个儿晚上他的心情都有些恍惚和压抑,也很疲倦。熄灯后欧阳兰兰拱到他的被子里,在他耳边喃喃地说着肉麻的话,手脚并用地糊在他的身上。这是入藏以后她第一次向他表达床第之事的信号。但肖童厌烦地坐起身子。
“怎么啦?”欧阳兰兰不满地问。
“没什么,我很累。”肖童说:“我不希望现在伤了身体。”
“怎么伤身体啦,你这又是闹什么情绪呢,我不明白我又怎么你啦?”
肖童闷声闷气地说:“我想戒毒!”
“戒毒?”欧阳兰兰疑惑地也坐起来,“在这儿?”
“对。”肖童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并且马上就决定了。他看着欧阳兰兰,冷冷地说:“你愿意帮我吗?”
“在这儿怎么戒?你也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你怎么想起现在就戒?”
“对,我想现在就戒。”肖童语气坚定。他说:“你要是同意我戒,就帮我。
我想在离开这儿的时候,在我将来有朝一日回家的时候,我要像个好人一样地回去!“
“好,”欧阳兰兰似乎被他的决心所感染,“我同意,我帮你。我知道你这毒一天戒不了,你就会恨我一天。”
肖童恶毒地望着她,他觉得和她呆在一起真不是个滋味!她的每一个表情,无论软硬,都带出一股子主宰的欲望,和她在一起他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种挣扎和抵抗。他咬着牙说:“对了,是你毁了我,所以我恨你。我这毒戒不了我就恨你一辈子!”
欧阳兰兰说:“我也恨你!你老是羞辱我,晾着我,我有时候真觉得杀了你也不解气。可谁让你是我爱的第一个男的呢。我他妈爱你都爱得不是我自己了。没准儿我将来早晚有一天得毁在你手里。你这人的心其实狠着呢,我都看出来了!”
四十三
戒毒的艰难对肖童来说并非初次,但这一次的痛苦却来得异常凶猛。在这里找不到一点戒毒的药物,无论是代替性或麻醉性或辅助性的戒毒药物全都没有。肖童忽略了药物在减轻痛苦方面的作用,他只是依靠自己的体力和意志与之抗衡。也因为突然增大的对氧气的消耗,他的高山反应并发而来,有几次竟活活窒息过去。所有的痛苦都极尽能事地给他意料之外的袭击,打乱他的招架,让他昏昏醒醒。而最终支持他拼死抵抗的力量源泉,就是与庆春共同拥有未来的幻想,和那篇烂熟于胸的对祖国母亲的赞颂。那不知背诵了多少遍的演讲词配着疾风急浪的黄河协奏曲,常常响彻在他的耳畔脑海,让他的苦难变得伟大和充满牺牲的激情,让他从肉体的折磨中找到心灵的感动。他想欧庆春如果知道他的默默挣扎那一定会爱他的。她是一个爱慕坚强崇拜成熟喜欢深沉的女人。
在他最难熬的时候,欧阳兰兰让老黄和建军把他绑起来,绑在床上,任他呻吟,喊叫,哭泣,谩骂。谁也不去理他,有时他实在闹得厉害了,欧阳兰兰就忍不住跑进屋去看他,看他的涕泪交加和苦苦哀求。他说我不戒了,你给我一口烟吧,你给我烟我保证永远听你的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欧阳兰兰摆着冰冷的面孔不为所动,她说你再坚持坚持吧,已经熬这个份上了,再坚持坚持就熬出来了。到后来她也说累了,说皮了,索性不再说话,就坐在他身边看他折腾。那样子几乎是在欣赏他的痛苦,脸上甚至还能看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肖童那时心里突然清楚起来,欧阳兰兰的表情让他一下子看懂了她的性格。她是一个既缠绵又残忍的女人,既可以委曲求全柔弱如水,又在内心深处充满霸欲、热烈、执著和冷酷。妄为兼而有之。
他恨恨地想,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经历,这样的父亲,她能学出什么好来!
她给他喂饭,给他吃烧得香喷喷的牛肉和羊肉,他不知是出于胃里的厌恶还是心里的厌恶,摆着头坚决不吃。欧阳兰兰没办法,左哄右劝最后把碗往桌子上一顿,骂了句:“你他妈爱吃不吃,谁还求着你!”她当着他的面自己吃,吃得吮吸有声津津有味。肖童转过头不去看她。他万箭钻心般地想念着庆春,就觉得自己万分地孤独。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乡的角落里,他一天到晚绳索交加,一动也不能动地忍受着酷刑般的痛苦和心灵的荒凉,他为自己而流泪。有一两次,他怨恨地想到了他远在德国的父母。他们大概充实得几乎忘了他这个儿子。他们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的儿子,这半年来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他想象着他们大概又要和那些友善的德国同事去慕尼黑郊区的乡村度假了。他知道那儿有一年四季都绿荫不断的山丘,有幽静的树林,湿润的林间小路和小路两侧时隐时现的木屋。山脚下是一片湖水,深蓝的湖里常常游犬着几只雪白的野天鹅,把平滑如镜的湖面犁出一个个人字形的微澜。是的,他相信他的父母此时就在那里,悠闲地散步,坐在湖边原木搭就的钓鱼码头上,喝着气泡丰富的啤酒,把面包撕碎了丢进湖里,让野天鹅觅食。他们对小动物一向充满了爱怜和人道主义。当然他们间或也会想起他来,会议论起他的学业,担心他被一些不好的女人勾引。但那只是一瞬,很短很短的话题,说说就过去了。从他很长时间才能收到的那一两封由母亲执笔的短信中,他知道关于他的话题就是如此。
于是他集中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切要靠自己,他一定要坚持到底。因为他要是带着毒回去,庆春和她正统的父亲,是不会要他的。他要让他们看见,他已经彻底地把毒戒了,是一个好人了,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了!
四天之后,他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屋子,走到充满阳光的院子里。也许是这里离太阳太近的缘故,冬天的阳光也像春天般的温煦。他仰着苍白的脸,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放开沙哑的喉咙大声地朗诵,想拼尽身体里最后的余力,一句一句地,仰天大喊:“上下五千年,英雄万万千。壮士常怀报国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停了一下,看着站在阳光下惊奇地发愣的钟老板的小女儿,他笑了一下,冲她轻轻地念道:“这是每个龙的子孙永恒的精神!”
他觉得整个儿身心终于透出了一口气!
一周之后,他开始有了胃口,能够如常地吃饭和出门散步,晚上也能睡好,体力在明显地恢复。他甚至能骑上一匹邻家的老马,歪着肩膀一颠一颠地在坡地上小跑。晚上,他借口身体不能再有消耗,拒绝欧阳兰兰碰他,但他自己却在夜深人静时闭眼想着庆春。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幻想中和庆春做爱一次,否则就不能入睡。但每当和庆春“爱”过之后,他又会陷入一种心灵的空旷和虚无。于是他常常在梦中用各种浪漫的方式与她相会。他梦见他和她一起到了松花湖上,坐着马拉爬犁,在铃铛和欢笑声中扬鞭飞驰。湖上没有人,四周的冰峰雪峦只属于他们自己。他梦见他们去山上滑雪,像专业选手那样高水平地在雪道上互相追逐。他还梦见开冰捕鱼的夜晚。他和她一齐用力拉网,一网出水,金鳞毕现,灿若头顶的繁星,他们失去重心滑倒在冰上,周围的渔民们皆欢声大笑。他有时也会梦见明朗辽阔的天空和一派银色的山系,那当然是西藏特有的雪域风光。他和庆春驾驶着吉普车,穿越着旷野和湖泊,远处是奔腾的野马,身边是背负鼓鼓囊囊的毛织口袋,成群结队涉过河滩的羊群。天上的云白得耀眼,低得像是伸手可触。他们看见了寺庙群落五彩的经幡和辉煌的金顶。他们像朝圣的藏人一样在释迦牟尼。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像前五体投地,匍匐而拜。肖童一拜再拜长拜不起,这种藏式的拜礼像做操一样让他觉得十分有趣。拜毕起身,不见了庆春。他大声呼喊找遍了寺院,遥遥看见庆春和李春强携手走远。他拼尽全力疯狂追去,半路杀出欧阳天、黄建军和欧阳兰兰,他们拦住他,挂着满脸的怀疑,责问他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去通风报信?他矢口否认竭力辩解赌咒发誓。不料那位邮局的女营业员突然惊喜地喊着他的名字不期而至。她递过那封未能发出的密信,兴奋地说那个邮编号我帮你查到了,你找到人民币了吗现在可以去寄。肖童面如土色,知道死期已近。欧阳天劈手夺过那信看后缓缓撕碎,将白色的纸片从寺庙的殿顶重檐洒向空中。然后他们把肖童五花大绑,给他吸毒,注射海洛因,看他毒瘾发作,嘶声惨叫,然后把他抬上山崖绝壁,向不毛的山谷里狠狠地抛下……肖童凌空大喊,灵魂已然出窍。他用力睁开双眼,酥油灯下,欧阳兰兰正在俯身温柔地看他。
她用毛巾帮他擦头上的汗,问:“你做恶梦了吧?”
他闭上眼,想从惊恐中恢复一下。
她又问:“梦见什么了?”
他睁开眼说:“梦见我让人杀死了。”
她吃惊地笑笑:“你心里准是有什么鬼了,怎么老做这种梦,谁要杀你?”
他说:“你,还有你爸爸。”
她更乐了,蛮有兴趣地问:“我们怎么杀的你?用枪,还是用刀?我要杀你,一定要让你一点一点慢慢地死,我最喜欢折磨人了。你梦见我把你大卸八块了吧?”
“你们用毒,给我吸了好多好多毒,还给我静脉注射,打进好多海洛因,然后把我扔在山谷里不管了,我就死了。”
欧阳兰兰收住笑容,把毛巾用力扔在他的脸上,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吸毒可是老袁使的坏,你要记仇就找他去。甭跟我念叨。我真后悔这么费心费力地帮你戒毒,喂你吃饭,我对你有千条好万条好,你还是看不见!”
肖童拉开脸上的毛巾,眼睛看着黑黝黝的屋顶,冷淡地说:“我用不着你对我好。”
欧阳兰兰急了,扑上来揪住他就打,嘴里哭着骂着:“肖童,你给我说清楚!你得了我的好现在又说用不着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为什么这么欺负我!……”
肖童用力和她扭打,互相用东西砸对方。老黄和建军闻声赶来,叫门门不开,便破门而入,把他们拉开。欧阳兰兰扑在床上发着狠地无声哭泣,老黄连声劝着:“你们这是搞什么呀,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还吵成这个样子。
要吵,动动嘴也就行了,怎么半夜三更动起手来了?“
建军见欧阳兰兰咬牙切齿哭个不停,便恶狠狠地揪住肖童质问:“你对她都干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她,啊?”
肖童挣扎着,你拉我扯又和建军扭打起来,他最讨厌建军那土匪似的架式和垮里巴唧的外地口音,以及总是刻意充当守护神的那副德行。但他现在的体力早已不是建军的对手,只好发疯似地又踢又咬,直到欧阳天出现在门口,他们才住了手。
欧阳天看看他们,看看抽抽嗒嗒的兰兰,低声的,但却是威严地说了句:“都去睡去!”
建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了,肖童恶狠狠地说:“建军,你他妈等着!”建军回头咬牙道:“我等着你!”
老黄也走出去,欧阳天对女儿说了句:“先睡吧,明天再说。”便替他们把门关上了。肖童觉得胸中的无名之火也发泄完了,他不理欧阳兰兰,自己倒在床上蒙头便睡,他不知道欧阳天明天要说什么!
第二天,大家起床,吃饭,吃完饭帮钟老板干了点活儿。一切如常。除了建军和肖童仇人似地谁也不理谁外,谁也没再说什么。
肖童晚间照常做梦,照常靠想象和庆春做爱。但梦的内容不再是往昔而换成了未来。他梦见结婚。梦见陪庆春和她父亲出国去旅游。他们去了香港,去太平山看夜景,去太古广场购物,去海洋公园看动物表演,去船上吃海鲜……做完这种梦醒来后的心情是最凄凉的,只有头上黑黑的屋顶和窗外高原的风。
于是这些美丽的梦就使他变得更加烦躁暴戾,喜怒无常,白天和欧阳兰兰的吵架成了家常便饭。他虽然依然会跟着他们出去走走,但对远近那些奇异的民俗风情,和那些神秘的名刹古堡,都已无动于衷。度日如年的寂寞与无端的烦闷与日俱增。
他想逃跑,想一个人先跑了再说。但和以前一样,一想到庆春那副严肃责问的表情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他人地生疏,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不算美元的话),在这交通隔绝的荒原小村,跑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欧阳兰兰毕竟是个女的,她的高山反应去而复来。恶心呕吐的症状甚至比刚来时还要严重。她一病肖童要照顾她便不能再与之吵架。她病了才觉得肖童对她也还是有情有义。他除了依旧少言寡语之外该做的什么都做,端茶递饭也算尽了义务。
某日欧阳天和钟老板带上她开车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病,看到傍晚才回来。回来时欧阳兰兰有说有笑,情绪突然变得蛮好,欧阳天却面色阴沉闷闷不乐。
吃完晚饭欧阳天找上钟老板坐在楼下的厅房里要商量什么事情。老黄和建军回房在油灯下玩儿一种刚刚学会的藏式纸牌。肖童和欧阳兰兰回到屋里,肖童问:“你今天去,医生说是什么病,不是什么绝症吧?”
欧阳兰兰腻腻地冲他笑一下,说:“要是我真得了绝症,你还要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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