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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完结)-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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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你到外面去好不好?”荷西不耐的对我说。
“给我钱,我就走。”我去荷西口袋里翻了一张蓝票子,大步走出理发店。
沿著理发店后面的一条小路往镇外走,肮脏的街道上堆满了垃圾,苍蝇成群的
飞来飞去,一大批瘦山羊在找东西吃。
这一带我从来没有来过。
经过一间没有窗户的破房子,门口堆了一大堆枯干的荆棘植物。我好奇的站住
脚再仔细看看,这个房子的门边居然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著“泉”。
我心里很纳闷,这个垃圾堆上的屋子怎么会有泉水呢?于是我走到虚掩著的木
门边,将头伸进去看看。
大太阳下往屋里暗处看去,根本没有看见什么,就听到有人吃惊的怪叫起来
“啊……啊……。”又同时彼此嚷著阿拉伯话。
我转身跑了几步,真是满头雾水,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怕我呢
?
这时里面一个中年男人披了撒哈拉式的长袍追出来,看见我还没有跑,便冲上
来想抓住我的样子。
“你做什么,为什么偷看人洗澡?”他气冲冲的用西班牙文责问我。
“洗澡?”我被弄得莫名其妙。
“不知羞耻的女人,快走,嘘嘘”那个人打著手势好似赶鸡一样赶我
走。
“嘘什么嘛,等一下。”我也大声回嚷他。
“喂,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我问他,同时又往屋内走去。
“洗澡,洗澡,不要再去看了。”他口中又发出嘘声。
“这里可以洗澡?”我好奇心大发。
“是啦!”那个人不耐烦起来。
“怎么洗?你们怎么洗?”我大为兴奋,头一次听说沙哈拉威人也洗澡,岂不
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来洗就知道了。”他说“我可以洗啊?”我受宠若惊的问。
“女人早晨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块钱。”
“多谢,多谢,我明天来。”
我连忙跑去理发店告诉荷西这个新的好去处。
第二天早晨,我抱著大毛巾,踏在厚厚的羊粪上,往“泉”走去,一路上气味
很不好,实在有点倒胃口。
推门进去,屋内坐著一个沙哈拉威中年女子,看上去精明而又凶悍,大概是老
板娘了。
“要洗澡吗?先付钱。”
我将四十块钱给了她,然后四处张望。这个房间除了乱七八糟丢著的锈铁皮水
桶外没有东西,光线很不好,一个裸体女人出来拿了一个水桶又进去了。
“怎么洗?”我像个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
“来,跟我来。”
老板娘拉了我的手进了里面一个房间,那个小房间大约只有三四个榻榻米大,
有几条铁丝横拉著,铁丝上挂满了沙哈拉威女人的内衣、还有裙子和包身体的布等
等,一股很浓的怪味冲进鼻子里,我闭住呼吸。
“这里,脱衣服。”老板娘命令似的说。
我一声不响,将衣服脱掉,只剩里面事先在家中穿好的比基尼游泳衣。同时也
将脱下的衣服挂在铁丝上。
“脱啊!”那个老板娘又催了。
“脱好了。”我白了她一眼。
“穿这个怪东西怎么洗?”她问我,又很粗暴的用手拉我的小花布胸罩,又去
拉拉我的裤子。
“怎么洗是我的事。”我推开了她的手,又白了她一眼。
“好,现在到外面去拿水桶。”
我乖乖的出去拿了两个空水桶进来。
“这边,开始洗。”她又推开一个门,这幢房子一节一节的走进去,好似枕头
面包一样。
泉,终于出现了,沙漠里第一次看见地上冒出的水来,真是感动极了。它居然
在一个房间里。
那是一口深井,许多女人在井旁打水,嘻嘻哈哈,情景十分活泼动人。我提著
两只空水桶,像呆子一样望著她们。
这批女人看见我这个穿衣服的人进去,大家都停住了,我们彼此望来望去,面
露微笑,这些女人不太会讲西班牙话。
一个女人走上来,替我打了一桶水,很善意的对我说∶“这样,这样。”
然后她将一大桶水从我头上倒下来,我赶紧用手擦了一下脸,另一桶水又淋下
来,我连忙跑到墙角,口中说著∶“谢谢!谢谢!”再也不敢领教了。
“冷吗?”一个女人问我。
我点点头,狼狈极了。
“冷到里面去。”她们又将下一扇门拉开,这个面包房子不知一共有几节。
我被送到再里面一间吩。一阵热浪迎面扑上来,四周雾气茫茫,看不见任何东
西,等了几秒钟,勉强看见四周的墙,我伸直手臂摸索著,走了两步,好似踏著人
的腿,我弯下身子去看,才发觉这极小的房间里的地上都坐了成排的女人,在对面
墙的那边,一个大水槽内正滚著冒泡泡的热水,雾气也是那里来的,很像土耳其浴
的模样。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拉开了几分钟,空气凉下来,我也可以看清楚些。
这批女人身旁都放了一两个水桶,里面有冷的井水。房间内温度那样高,地被
蒸得发烫,我的脚被烫得不停地动来动去,不知那些坐在地上的女人怎么受得了。
“这边来坐,”一个墙角旁的裸女挪出了地方给我。
“我站著好了,谢谢!”看看那一片如泥浆似的湿地,不是怕烫也实在坐不下
去。
我看见每一个女人都用一片小石头沾著水,在刮自己身体,每刮一下,身上就
出现一条黑黑的浆汁似的污垢,她们不用肥皂,也不太用水,要刮得全身的脏都松
了,才用水冲。
“四年了,我四年没有洗澡,住夏依麻,很远,很远的沙漠。”一个女人
笑嘻嘻地对我说,“夏依麻”意思是帐篷。
她对我说话时我就不吸气。
她将水桶举到头上冲下去,隔著雾气,我看见她冲下来的黑浆水慢慢淹过我清
洁的光脚,我胃里一阵翻腾,咬住下唇站著不动。
“你怎么不洗,石头借给你刮。”她好心的将石头给我。
“我不脏,我在家里洗过了。”
“不脏何必来呢!像我,三四年才来一次。”她洗过了还是看上去很脏。
这个房间很小,没有窗,加上那一大水槽的水不停的冒热气,我觉得心跳加快
,汗出如雨,加上屋内人多,混合著人的体臭,我好似要呕吐了似的。挪到湿湿的
墙边去靠一下,才发觉这个墙上积了一层厚厚如鼻涕一样的滑滑的东西,我的背上
被粘了一大片,我咬住牙,连忙用毛巾没命地擦背。
在沙漠里的审美观念,胖的女人才是美,所以一般女人想尽方法给自己发胖。
平日女人出门,除了长裙之外,还用大块的布将自己的身体、头脸缠得个密不透风
。有时髦些的,再给自己加上一付太阳眼镜,那就完全看不清她们的真面目了。
我习惯了看木乃伊似包裹著的女人,现在突然看见她们全裸的身体是那么胖大
,实在令人触目心惊,真是浴场现形,比较之下,我好似一根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
细狗尾巴草,黯然失色。
一个女人已经刮得全身的黑浆都起来了,还没有冲掉,外面一间矣的孩子哭了
,她光身子跑出去,将那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抱进来,就坐在地上喂起奶来。她下巴
、颈子、脸上、头发上流下来的污水流到胸部,孩子就混著这个污水吸著乳汁。
我呆看著这可怖肮脏透顶的景象,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没法子再忍下去,转身
跑出这个房间。
一直奔到最外面一间,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走回到铁丝上去拿衣服来穿
。
“她们说你不洗澡,只是站著看,有什么好看?”老板娘很有兴趣的问我。
“看你们怎么洗澡。”我笑著回答她。
“你花了四十块钱就是来看看?”她张大了眼睛。
“不贵,很值得来。”
“这儿是洗身体外面,里面也要洗。”她又说。
“洗里面?”我不懂她说什么。
她做了一个掏肠子的手势,我大吃一惊。
“哪里洗,请告诉我。”既吓又兴奋,衣服扣子也扣错了。
“在海边,你去看,在勃哈多海湾,搭了很多夏依麻,春天都要去那边住,洗
七天。”
当天晚上我一面做饭一面对荷西说∶“她说里面也要洗洗,在勃哈多海边。”
“不要是你听错了?”荷西也吓了一跳。
“没有错,她还做了手势,我想去看看。”我央求荷西。
从小镇阿雍到大西洋海岸并不是太远,来回只有不到四百里路,一日可以来回
了。勃哈多有个海湾我们是听说,其他近乎一千里的西属撒哈拉海岸几乎全是岩岸
没有沙滩。
车子沿著沙地上前人的车印开,一直到海都没有迷路,在岩岸上慢慢找勃哈多
海湾又费了一小时。
“看,那边下面。”荷西说。
我们的车停在一个断岩边,几十公尺的下面,蓝色的海水平静的流进一个半圆
的海湾里,湾内沙滩上搭了无数白色的帐篷,有男人、女人、小孩在走来走去,看
上去十分自在安祥。
“这个乱世居然还有这种生活。”我羡慕地叹息著,这简直是桃花源的境界。
“不能下去,找遍了没有落脚的地方,下面的人一定有他们秘密的路径。”荷西在
悬崖上走了一段回来说。
荷西把车内新的大麻绳拉出来,绑在车子的保险杠上,再将一块大石头堆在车
轮边卡住,等绑牢了,就将绳子丢到崖下去。
“我来教你,你全身重量不要挂在绳子上,你要踏稳脚下的石头,绳子只是稳
住你的东西,怕不怕?”
我站在崖边听他解释,风吹得人发抖。
“怕吗?”又问我。
“很怕,相当怕。”我老实说。
“好,怕就我先下去,你接著来。”
荷西背著照相器材下去了。我脱掉了鞋子,也光脚吊下崖去,半途有双怪鸟绕
著我打转,我怕它啄我眼睛,只好快快下地去,结果注意力一分散,倒也不怎么怕
就落到地面了。
“嘘!这边。”荷西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落了地,荷西叫我不要出声,一看原来有三五个全裸的沙哈拉威女人在提海水
。
这些女人将水桶内的海水提到沙滩上,倒入一个很大的罐子内,这个罐子的下
面有一条皮带管可以通水。
一个女人半躺在沙滩上,另外一个将皮带管塞进她体内,如同灌肠一样,同时
将罐子提在手里,水经过管子流到她肠子里去。
我推了一下荷西,指指远距离镜头,叫他装上去,他忘了拍照,看呆了。
水流光了一个大罐子,旁边的女人又倒了一罐海水,继续去灌躺著的女人,三
次灌下去,那个女人忍不住呻吟起来,接著又再灌一大桶水,她开始尖叫起来,好
似在忍受著极大的痛苦。我们在石块后面看得心惊胆裂。
这条皮带管终于拉出来了,又插进另外一个女人的肚内清洗,而这边这个已经
被灌足了水的女人,又在被口内灌水。
据“泉”那个老板娘说,这样一天要洗内部三次,一共洗七天才完毕,真是名
副其实的春季大扫除,一个人的体内居然容得下那么多的水,也真是不可思议。
过了不久,这个灌足水的女人蹒跚爬起来,慢慢往我们的方向走来。
她蹲在沙地上开始排泄,肚内泻出了无数的脏东西,泻了一堆,她马上退后几
步,再泻,同时用手抓著沙子将她面前泻的粪便盖起来,这样一面泻,一面埋,泻
了十几堆还没有停。
等这个女人蹲在那里突然唱起歌时,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特笑起来,她当时的情
景非常滑稽,令人忍不住要笑。
荷西跳上来捂我的嘴,可是已经太迟了。
那个光身子女人一回头,看见石块后的我们,吓得脸都扭曲了,张著嘴,先逃
了好几十步,才狂叫出来。
我们被她一叫,只有站直了,再一看,那边帐篷里跑出许多人来,那个女人向
我们一指,他们气势汹汹的往我们奔杀而来。
“快跑,荷西。”我又想笑又紧张,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跑了一下回头叫∶“
拿好照相机要紧啊!”
我们逃到吊下来的绳子边,荷西用力推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一会儿就
上悬崖了,荷西也很快爬上来。
可怖的是,明明没有路的断崖,那些追的人没有用绳子,不知从哪条神秘的路
上也冒出来了。
我们推开卡住车轮的石块,绳子都来不及解,我才将自己丢进车内,车子就如
炮弹似的弹了出去。
过了一星期多,我仍然在痛悼我留在崖边的美丽凉鞋,又不敢再开车回去捡。
突然听见荷西下班回来了,正在窗坍跟一个沙哈拉威朋友说话。
“听说最近有个东方女人,到处看人洗澡,人家说你”那个沙哈拉威人试
探的问荷西。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太太也从来没有去过勃哈多海湾。”
荷西正在回答他。
我一听,天啊!这个呆子正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连忙跑出去。
“有啦!我知道有东方女人看人洗澡。”我笑容可掬的说。
荷西一脸惊愕的表情。
“上星期飞机不是送来一大批日本游客,日本人喜欢研究别人怎么洗澡,尤其
是日本女人,到处乱问人洗澡的地方”荷西用手指著我,张大了口,我将他手
一把打下去。
那个沙哈拉威朋友听我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说∶“原来是日本人,我以为,
我以为……”他往我一望,脸上出现一抹红了。
“你以为是我,对不对?我其实除了煮饭洗衣服之外,什么都不感兴趣,你弄
错了。”
“对不起,我想错了,对不起。”他又一次著红了脸。
等那个沙哈拉威人走远了,我还靠在门边,闭目微笑,不防头上中了荷西一拍
。
“不要发呆了,蝴蝶夫人,进去煮饭吧!”
爱的寻求
邻近我住的小屋附近,在七八个月前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里面卖的东西应
有尽有,这么一来,对我们这些远离小镇的居民来说实在方便了很多,我也不用再
提著大包小包在烈日下走长路了。
这个商店我一天大约要去四五次,有时一面烧菜,一面飞奔去店里买糖买面粉
,在时间上总是十万火急,偏偏有时许多邻居买东西,再不然钱找不开,每去一趟
总不能如我的意十秒钟就跑个来回,对我这种急性子人很不合适。
买了一星期后,我对这个管店的年轻沙哈拉威人建议,不如来记帐吧,我每天
夜里记下白天所买的东西,到了满一千块币左右就付清。这个年轻人说兵要问他哥
哥之后才能答复我,第二天他告诉我,他们欢迎我记帐,他们不会写字,所以送了
我一本大簿子,由我单方面记下所欠积的东西。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跟沙仑认识了。
沙仑平日总是一个人在店里,他的哥哥另外有事业,只有早晚来店内晃一下。
每一次我去店内结帐付钱时,沙仑总坚持不必再核对我做的帐,如果我跟他客气起
来,他马上面红耳赤呐呐不能成言,所以我后来也不坚持他核算帐了。
因为他信任我,我算帐时也特别仔细,不希望出了差错让沙仑受到责怪。这个
店并不是他的,但是他好似很负责,夜间关店了也不去镇上,总是一个人悄悄的坐
在地上看著黑暗的天空。他很木讷老实,开了快一个月的店,他好似没有交上任何
朋友。
有一天下午,我又去他店里结帐,付清了钱,我预备离去,当时沙仑手里拿著
我的帐簿低头把玩著,那个神情不像是忘了还我,倒像有什么话要说。
我等了他两秒钟,他还是那个样子不响,于是我将他手里的帐簿抽出来,对他
说∶“好了,谢谢你,明天见!”就转身走出去。
他突然抬起头来,对我唤著∶“葛罗太太”我停下来等他说话,他又不讲
了,脸已经涨得一片通红。
“有什么事吗?”我很和气的问他,免得加深他的紧张。
“我想我想请您写一封重要的信。”他说话时一直不敢抬眼望我。
“可以啊!写给谁?”我问他,他真是太怕羞了。
“给我的太太。”他低得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你结婚了?”我很意外,因为沙仑吃住都在这个小店里。
无父无母,他哥哥一家对待他也十分冷淡,从来不知道他有太太。
他再点点头,紧张得好似对我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太太呢?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来?”我知道他的心理,他自己不肯讲,又渴
望我问他。
他还是不回答,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进店来,他突然从柜台下面抽出一
张彩色的照片来塞在我手里,又低下头去。
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里面是一个阿拉伯女子穿著欧洲服装。五
官很端正,眼睛很大,但是并不年轻的脸上涂了很多化妆品,一片花红柳绿。衣服
是上身一件坦胸无袖的大花衬衫,下面是一条极短已经不再流行的苹果绿迷你裙,
腰上系了一条铜链子的皮带,胖腿下面踏了一双很高的黄色高跟鞋,鞋带子成交叉
状扎到膝盖。黑发一部分梳成鸟巢,另一部分披在肩后。全身挂满了廉价的首饰,
还用了一个发光塑胶皮的黑皮包。
光看这张照片,就令人眼花撩乱,招架不及,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
更是精彩。
看看沙仑,他正热切地等待著我对照片的反应,我不忍扫他的兴,但是对这朵
“阿拉伯人造花”实在找不出适当赞美的字眼,只有慢慢的将照片放回在柜台上。
“很时髦,跟这儿的沙哈拉威女孩们太不相同了。”我只有这么说,不伤害他,也
不昧著自己良心。
沙仑听我这么说,很高兴,马上说∶“他是很时髦,很美丽,这里没有女孩比
得上她。”
我笑笑问他∶“在哪儿?”
“她现在在蒙地卡罗。”他讲起他太太来好似在说一个女神似的。
“你去过蒙地卡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没有,我们是去年在阿尔及利亚结婚的。”他说。
“结了婚,她为什么不跟你回沙漠来?”
他的脸被我一问,马上黯淡下来了,热切的神情消失了。
“沙伊达说,叫我先回来,过几日她跟她哥哥一同来撒哈拉,结果,结果
”“一直没有来。”我替他将话接下去,他点点头看著地。
“多久了?”我又问。
“一年多了。”
“你怎么不早写信去问?”
“我”他说著好似喉咙被卡住了。“我跟谁去讲。”
他叹了一口气。
我心里想,你为什么又肯对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讲了呢?
“拿地址来看看。”我决定帮他一把。
地址拿出来了,果然是摩纳哥,蒙地卡罗,不是阿尔及利亚。
“你哪里来的这个地址?”我问他。
“我去阿尔及利亚找过我太太一次,三个月以前。”他吞吞吐吐地说。
“哎呀,怎么不早讲,你话讲得不清不楚,原来又去找过了。”她不在,她哥
哥说矣走了,给了我这张照片和地址叫我回来。”
千里跋涉,就为了照片里那个俗气女人?我感叹的看著沙仑那张忠厚的脸。
“沙仑,我问你,你结婚时给了多少聘金给女方?”
突然想到沙漠里的风俗。
“很多。”他又低下头去,好似我的问触痛了他的伤口。
“多少?”我轻轻的问。
“三十多万。”(合台币二十多万。)我吓了一跳,怀疑的说∶“你不可能有
那么多钱,乱讲!”
“有,有,我父亲前年死时留下来给我的,你可以问我哥哥。”沙仑顽固地分
辩著。
“好,下面我来猜。你去年将父亲这笔钱带去阿尔及利亚买货,要运回撒哈拉
来卖,结果货没有买成,娶了照片上的沙伊达,钱送给了她,你就回来了,她始终
没有来。我讲的对不对?”
一个很简单拆白党的故事。
“对,都猜对了,你怎么像看见一样?”他居然因为被我猜中了,有点高兴。
“你真不明白?”我张大了眼睛,奇怪得不得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来这里,所以我拜托你一定要写信给她,告诉她,我
我”他情绪突然很激动,用手托住了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喃
喃的说。
我赶快将视线转开去,看见这个老实木讷的人这么真情流露,我心里受到了很
大的感动。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开始,他身上一直静静的散发著一种很孤苦的悲戚感
。就好像旧俄时代小说里的那些忍受著巨大苦难的人一样。
“来吧,来写信,我现在有空。”我打起精神来说。
这时沙仑轻轻的恳求我∶“请你不要告诉我哥哥这写信的事。”
“我不讲,你放心。”我将帐簿打开来写信。
“好,你来讲,我写,讲啊……。”我又催他。
“沙伊达,我的妻。”沙仑发抖似的吐出这几个字,又停住了。
“不行,我只会写西班牙文,她怎么念信?”明明知道这个女骗子根本不会念
这封信,也不会承认是他什么太太,我又不想写了。
“没关系,请你写,她会找人去念信的,求求你……。”沙仑好似怕我又不肯
写,急著求我。
“好吧!讲下去吧!”我低头再写。
“自从我们去年分手之后,我念念不忘你,我曾经去阿尔及利亚找你。”
我看得出,如果沙仑对这个女子没有巨大的爱情,他不会克服他的羞怯,在一个陌
生人的面前陈述他心底深藏著的热情。
“好啦!你来签名。”我把写好的信从帐簿上撕下来,沙仑会用阿拉伯文写自
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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