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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完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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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外面吃。”说话的人脑子里一下塞满了水泥,硬帮帮的。

我只有再换了衣服追他一起出去,所谓外面吃,当然只有一个去处国家旅
馆的餐厅。

在餐厅里,我小声的在数落荷西∶“世界上只有你这种笨人。点最便宜的菜吃
,听见没有?”

正在这时,荷西的上司之一拍著手走过来,大叫∶“真巧,真巧,我正好找不
到伴吃饭,我们三个一起吃。”

他自说佾话的坐下来。

“听说今天厨房有新鲜的鱼,怎么样,我们来三客鱼尝尝,这种鲜鱼,沙漠里
不常有。”他还是在自说佾话。

上司做惯了的人,忘记了也该看看别人脸色,他不问我们就对茶房说∶“生菜
沙拉,三客鱼,酒现在来,甜点等一下。”

餐厅部的领班就是中午在厨房里买我们鱼的那个人,他无意间走过我们这桌,
看见荷西和我正用十二倍的价钱在吃自己卖出来的鱼,吓得张大了嘴,好似看见了
两个疯子。

付帐时我们跟荷西的上司抢著付,结果荷西赢了,用下午邮局卖鱼的收入付掉
,只找回来一点零头。我这时才觉得,这些鱼无论是五十块还是七十五块一公斤,
都还是卖得太便宜了,我们毕竟是在沙漠里。

第二天早晨我们睡到很晚才醒来,我起床煮咖啡,洗衣服,荷西躺在床上对我
说∶幸亏还有国家旅馆那笔帐可以收,要不然昨天一天真是够惨了,汽油钱都要赔
进去,更别说那个辛苦了。”

“你说帐那张收帐单”我尖叫起来,飞奔去浴室,关掉洗衣机,肥皂
泡泡里掏出我的长裤,伸手进口袋去一摸那张单子早就泡烂了,软软白白的一
小堆,拼都拼不起来了。

“荷西,最后的鱼也溜掉啦!我们又要吃马铃薯饼了。”

我坐在浴室门口的石阶上,又哭又笑起来。


死果

回教“拉麻丹”斋月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这几天每个夜晚都去天台看月亮,因
为此地人告诉我,第一个满月的那一天,就是回教人开斋的节日。

邻居们杀羊和骆驼预备过节,我也正在等著此地妇女们用一种叫做“黑那”的
染料,将我的手掌染成土红色美丽的图案。这是此地女子们在这个节日里必然的装
饰之一。我也很喜欢入境随俗,跟她们做相同的打扮。

星期六那天的周末,我们因为没有离家去大沙漠旅行的计划,所以荷西跟我整
夜都在看书。

第二日我们睡到中午才起身,起床之后,又去镇上买了早班飞机送来的过期西
班牙本地的报纸。

吃完了简单的中饭,我洗清了碗筷,回到客厅来。

荷西埋头在享受他的报纸,我躺在地上听音乐。

因为睡足了觉,我感到心情很好,计划晚上再去镇上看一场查利。卓别林的默
片《小城之光》。

当天风和日丽,空气里没有灰沙,美丽的音乐充满了小房间,是一个令人满足
而悠闲的星期日。

下午两点多,沙哈拉威小孩们在窗坍叫我的名字,他们要几个大口袋去装切好
的肉。我拿了一包彩色的新塑胶袋分给他们。

分完了袋子,我站著望了一下沙漠。对街正在造一批新房子,美丽沙漠的景色
一天一天在被切断,我觉得十分可惜。

站了一会儿,不远处两个我认识的小男孩不知为什么打起架来,一辆脚踏车丢
在路边。我看,他们打得起劲,就跑上去骑他们的车子在附近转圈子玩,等到他们
打得很认真了,才停了车去劝架,不让他们再打下去。

下车时,我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条用麻绳串起来的本地项链,此地人男女老幼都
挂著的东西。我很自然的捡了起来,拿在手里问那两个孩子∶“是你掉的东西?”
这两个孩子看到我手里拿的东西,架也不打了,一下子跳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很
怕的表情,异口同声的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连碰都不上来碰一下。我觉
得有点纳闷,就对孩子们说∶“好,放在我门口,要是有人来找,你们告诉他,掉
的项链在门边上放著。”这话说完,我就又回到屋内去听音乐。

到了四点多种,我开门去看,街上空无人迹,这条项链还是在老地方,我拿起
来细细的看了一下它是一个小布包,一个心形的果核,还有一块铜片,这三样东
西穿在一起做成的。

这种铜片我早就想要一个,后来没看见镇上有卖,小布包和果核倒是没看过。
想想这串东西那么脏,不值一块钱,说不定是别人丢掉了不要的,我沉吟了一下,
就干脆将它拾了回家来。

到了家里,我很高兴的拿了给荷西看,他说∶“那么脏的东西,别人丢掉的你
又去捡了。”就又回到他的报纸里去了。

我跑到厨房用剪刀剪断了麻绳,那个小布包嗅上去有股怪味,我不爱,就丢到
拉圾筒里去,果核也有怪味,也给丢了。只有那片像小豆腐干似的锈红色铜片非常
光滑,四周还镶了美丽的白铁皮,跟别人挂的不一样,我看了很喜欢,就用去污粉
将它洗洗干净,找了一条粗的丝带子,挂在颈子上刚好一圈,看上去很有现代感。
我又跑去找荷西,给他看,他说∶“很好看,可以配黑色低胸的那件衬衫,你挂著
玩吧!”

我挂上了这块牌子,又去听音乐,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了几卷录音带,我觉得有点瞌睡,心里感到很奇怪,才起床没几小时,怎么会觉
得全身都累呢?因为很困,我就把录音机放在胸口上平躺著,这样可以省得起来换
带子,我颈上挂的牌子就贴在录音机上。这时候,录音机没转了几下,突然疯了一
样乱转起来,音乐的速度和拍子都不对了,就好像在发怒一般。荷西跳起来,关上
了开关,奇怪的看来看去,口里喃喃自语著∶“一向很好的啊,大概是灰太多了。


于是我们又趴在地上试了试,这次更糟,录音带全部缠在一起了,我们用发夹
把一卷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带子挑出来。

荷西去找工具,开始要修。

荷西去拿工具的时候,我就用手在打那个录音机,因为家里的电动用具坏了时
,被我乱拍乱打,它们往往就会又好起来,实在不必拆开来修。

才拍了一下,我觉得鼻子痒,打了一个喷嚏。

我过去有很严重的过敏性鼻病,常常要打喷嚏,鼻子很容易发炎,但是前一阵
被一个西班牙医生给治好了,好久没有再发。这下又开始打喷嚏,我口里说著∶“
哈,又来了!”一面站起来去拿卫生纸,因为照我的经验这一下马上会流清鼻水。
去浴室的路不过三五步,我又连著打了好几个喷嚏,同时觉得右眼有些不舒服,照
照镜子,眼角有一点点红,我也不去理它,因为鼻涕要流出来了。

等我连续打了快二十多个喷嚏时,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以往很少会这么不断
的打。我还是不很在意,去厨房翻出一粒药来吃下去,但是二十多个喷嚏妥完了,
不到十秒钟,又更惊天动地的连续下去。

荷西站在一旁,满脸不解的说∶“医生根本没有医好嘛!”

我点点头,又捂著鼻子哈啾哈啾的打,连话都没法说,狼狈得很。

一共打了一百多个喷嚏,我已经眼泪鼻涕得一塌糊涂了,好不容易它停了几分
钟,我赶快跑到窗口去吸新鲜空气。荷西去厨房做了一杯热水,放了几片茶叶给我
喝下去。

我靠在椅子上喝了几口茶,一面擦鼻涕,一面觉得眼睛那块红的地方热起来,
再跑去照照镜子,它已经肿了一块,那么快,不到二十分钟,我很奇怪,但是还是
不在意,因为我得先止住我的喷嚏,它们偶尔几十秒钟还是在打。我手里抱了一个
字纸篓,一面擦鼻涕一面丢,等到下一个像台风速度也似的大喷嚏妥出来,鼻血也
喷出来了,我转身对荷西说∶“不行,打出血来了啦!”

再一看荷西,他在我跟前急剧的一晃。像是电影镜头放横了一样,接著四周的
墙,天花板都旋转起来。我扑上去抓住他,对他叫∶“是不是地震,我头晕”
他说∶“没有啊!你快躺下来。”上来抱住我。

我当时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被弄得莫名其妙,这短短半小时里,我到底为什么
突然变得这个样子。

荷西拖了我往卧室走,我眼前天旋地转,闭上眼睛,人好似也上下倒置了一样
在晕。躺在床上没有几分钟,胃里觉得不对劲,挣扎著冲去浴室,开始大声的呕吐
起来。

过去我常常会呕吐,但是不是那种吐法,那天的身体里不只是胃在翻腾,好像
全身的内脏都要呕出来似的疯狂的在折磨我,呕完了中午吃的东西,开始呕清水,
呕完了清水,吐黄色的苦胆,吐完了苦水,没有东西再吐了,我就不能控制的大声
干呕。

荷西从后面用力抱住我,我就这么吐啊,打喷嚏啊,流鼻血啊,直到我气力完
完全全用尽了,坐在地上为止。

他将我又拖回床上去,用毛巾替我擦脸,一面著急的问∶“你吃了什么脏东西
?是不是食物中毒?”

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他∶“不泻,不是吃坏了。”就闭上眼睛休息,躺了一下,
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又都不见了,身体内像海浪一样奔腾的那股力量消逝了。我觉
得全身虚脱,流了一身冷汗,但是房子不转了,喷嚏也不打了,胃也没有什么不舒
服,我对荷西说∶“要喝茶。”

荷西跳起来去拿茶,我喝了一口,没几分钟人觉得完全好了,就坐起来,张大
眼睛呆呆的靠著。

荷西摸摸我的脉搏,又用力按我的肚子,问我∶“痛不痛?痛不痛?”

我说∶“不痛,好了,真奇怪。”就要下床来,他看看我,真的好了,呆了一
下,就说∶“你还是躺著,我去做个热水袋给你。”我说∶“真的好了,不用去弄
。”

这时荷西突然扳住我的脸,对我说∶“咦,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肿得那么大了。
”我伸手摸摸,右眼肿得高高的了。

我说∶“我去照镜子看看!”下床来没走了几步路,胃突然像有人用鞭子打了
一下似的一痛,我“哦”的叫了一声,蹲了下去,这个奇怪的胃开始抽起筋来。我
快步回到床上去,这个痛像闪电似的捉住了我,我觉得我的胃里有人用手在扭它,
在绞它。我缩著身体努力去对抗它,但是还是忍不住呻吟起来,忍著忍著,这种痛
不断的加重,我开始无法控制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口里尖叫出来,痛到后来,我眼
前一片黑暗,只听见自己像野兽一样在狂叫。荷西伸手过来要替我揉胃,我用力推
开他,大喊著∶“不要碰我啊!”

我坐起来,又跌下去,痉挛性的剧痛并不停止。我叫哑了嗓子,胸口肺里面也
连著痛起来,每一吸气,肺叶尖也在抽筋。这时我好似一个破布娃娃,正在被一个
看不见的恐怖的东西将我一片一片在撕碎。我眼前完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神
智是很清楚的,只是身体做了剧痛的奴隶,在做没有效果的挣扎。我喊不动了,开
始咬枕头,抓床单,汗湿透了全身。

荷西跪在床边,焦急得几乎流下泪来,他不断的用中文叫我在小时候只有父母
和姐姐叫我的小名“妹妹!妹妹!妹妹”我听到这个声音,呆了一下,四
周一片黑暗,耳朵里好似有很重的声音在爆炸,又像雷鸣一样轰轰的打过来,剧痛
却一刻也不释放我,我开始还尖叫起来,我听见自己用中文在乱叫∶“姆妈啊!爹
爹啊!我要死啦!我痛啊”我当时没有思想任何事情,我口里在尖叫著,身上
能感觉的就是在被人扭断了内脏似的痛得发狂。

荷西将我抱起来往外面走,他开了大门,将我靠在门上,再跑去开了车子,把
我放进去,我知道自己在外面了,就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痛。强烈的光线照进来,
我闭上眼睛,觉得怕光怕得不得了,我用手蒙住眼睛对荷西说∶“光线,我不要光
,快挡住我。”他没有理我,我又尖叫∶“荷西,光太强了。”他从后座抓了一条
毛巾丢给我,我不知怎的,怕得拿毛巾马上把自己盖起来,趴在膝盖上。

星期天的沙漠医院当然不可能有医生,荷西找不到人,一言不发的掉转车头往
沙漠军团的营房开去。我们到了营房边,卫兵一看见我那个样子,连忙上来帮忙,
两个人将我半拖半抱的抬进医疗室,卫兵马上叫人去找医官。我躺在病台上,觉得
人又慢慢好过来了,耳朵不响了,眼睛不黑了,胃不痛了,等到二十多分钟之后,
医官快步进来时,我已经坐起来了,只是有点虚,别的都很正常。

荷西将这个下午排山倒海似的病情讲给医生听,医生给我听了心脏,把了脉搏
,又看看我的舌头,敲敲我的胃,我什么都不在痛了,只是心跳有点快。他很奇怪
的叹了口气,对荷西说∶“她很好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我看荷西很泄气,好似骗了医官一场似的不好意思,他说∶“你看看她的眼睛
。”

医官扳过我的眼睛来看看,说∶“灌脓了,发炎好多天了吧?”

我们拼命否认,说是一小时之内肿起来的。医官看了一下,给我打了一针消炎
针,他再看看我那个样子,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说∶“也许是食物中毒。”
我说∶“不是,我没有泻肚子。”他又说∶“也许是过敏,吃错了东西。”我又说
∶“皮肤上没有红斑,不是食物过敏。”医官很耐性的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那
么你躺下来,如果再吐了再剧痛了马上来叫我。”说完他走掉了。

说也奇怪,我前一小时好似厉鬼附身一样的病痛,在诊疗室里完完全全没有再
发。半小时过去了,卫兵和荷西将我扶上车,卫兵很和善的说∶“要再发了马上回
来。”

坐在车上我觉得很累,荷西对我说∶“你趴在我身上。”我就趴在他肩上闭著
眼睛,颈上的牌子斜斜的垂在他腿上。

沙漠军团往回家的路上,是一条很斜的下坡道。荷西发动了车子,慢慢的滑下
去,滑了不到几公尺,我感到车子意外的轻,荷西并没有踏油门,但是车子好像有
人在后面推似的加快滑下去。荷西用力踏煞车,煞车不灵了,我看见他马上拉手煞
车,将排档换到一档,同时紧张的对我说∶“三毛,抱紧我!”车子失速的开始往
下坡飞似的冲下去,他又去踩煞车,但是煞车硬硬的卡住了,斜坡并不是很高的,
照理说车子再滑也不可能那么快,一刹间我们好像浮起来似的往下滑下去,荷西又
大声叫我∶“抓紧我,不要怕。”我张大了眼睛,看见荷西前面的路飞也似的扑上
来,我要叫,喉咙像被卡住了似的叫不出来。正对面来了一辆十轮大卡车的军车,
我们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我这才“啊”一下的狂叫出来,荷西用力一扭方向盘
,我们的车子冲出路边,又滑了好久不停,荷西看见前面有一个沙堆,他拿车子一
下往沙里撞去,车停住了,我们两个人在灰天灰地的沙堆里吓得手脚冰冷,瘫了下
来。

对面那辆军车上的人马上下来了,他们往我们跑来,一面问∶“没事吧?还好
吧!”我们只会点头,话也不会回答。

等他们拿了铲子来除沙时,我们还软在位子上,好像给人催眠过了似的。

荷西过了好一会,才说匣一个字来,他对那些军人说∶“是煞车。”

驾驶兵叫荷西下车,他来试试车。就有那么吓人,车子发动了之后,他一次一
次的试煞车都是好好的,荷西不相信,也上去试试,居然也是好的。刚刚发生的那
几秒钟就像一场恶梦,醒来无影无踪。我们张口结舌的望著车子,不敢相信眼前的
事实。

以后我们两人怎么再上了车,如何慢慢的开回家来,事后再回想,再也记不得
了,那一段好似催眠中的时光完全不在记忆里。

到了家门口,荷西来抱我下车,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人好累好累
,痛是不再痛了。”

于是我上半身给荷西托著,另外左手还抓著车门,我的身子靠在他身上,那块
小铜片又碰到了荷西,这是我事后回忆时再想起来的,当时自然不会注意这件小事
情。

荷西为了托住我,他用脚大力的把车门碰上,我只觉得一阵昏天黑地的痛。四
只手指紧紧的给压在车门里,荷西没看见,还拼命将我往家里拖进去,我说∶“手
手,荷西啊。”他回头一看,惊叫了一声,放开我马上去开车门,手拉出
来时,食指和中指看上去扁扁的,过了两三秒钟,血哗一下温暖的流出来,手掌慢
慢被浸湿了。

“天啊!我们做了什么错事”荷西颤著声音说,掌著我的手就站在那里发
起抖来。

我不知怎的觉得身体内最后的气力都好似要用尽了,不是手的痛,是虚得不得
了,我渴望快快让我睡下来。

我对荷西说∶“手不要紧,我要躺下,快。”

这时一个邻家的沙哈拉威妇女在我身后轻呼了一声,马上跑上来托住我的小腹
,荷西还在看我卡坏了的手,她急急的对荷西说∶“她小孩要掉下来了。


我只觉得人一直在远去,她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抬头无力的看一下
荷西,他的脸像在水波上的影子飘来飘去。荷西蹲下来也用力抱住了我,一面对那
个邻居女人说∶“去叫人来。”

我听见了,用尽气力才挤出几个字“什么事?我怎么了?”

“不要怕,你在大量的流血。”荷西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我低头下去一看,小水注似的血,沿著两腿流下来,浸得地上一滩红红的浓血
,裙子上早湿了一大片,血不停的静静的从小腹里流出来。

“我们得马上回去找医官。”荷西人抖得要命。

我当时人很清楚,只是觉得要飘出去了似的轻,我记得我还对荷西说∶“我们
的车不能用,找人来。”

荷西一把将我抱起来往家里走,踢开门,将我放在床上,我一躺下,觉得下体
好似啪一下被撞开了,血就这样泉水似的冲出来。

当时我完全不觉得痛,我正化做羽毛慢慢的要飞出自己去。

罕地的妻子葛柏快步跑进来,罕地穿了一条大裤子跟在后面,罕地对荷西说∶
“不要慌,是流产,我太太有经验。”

荷西说∶“不可能是流产,我太太没有怀孕。”

罕地很生气的在责备他∶“你也许不知道,她或许没有告诉你。”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你的车送她去医院,我肯定她没有怀孕。”

他们争辩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过来,好似巨响的铁链在弹著我当时极度衰弱的
精神。我的生命在此时对我没有意义,唯一希望的是他们停止说话,给我永远的宁
静,那怕是死也没有比这些声音在我肉体上的伤害更令我苦痛的了。

我又听见罕地的妻子在大声说话,这些声浪使我像一根脆弱的琴弦在被它一来
一回的拨弄著,难过极了。

我下意识的举起两只手,想捂住耳朵。

我的手碰到了零乱的长发,罕地的妻子惊叫了一声,马上退到门边去,指著我
,厉声的用土语对罕地讲了几个字,罕地马上也退了几步,用好沉重的声音对荷西
说∶“她颈上的牌子,谁给她挂上去的?”

荷西说∶“我们快送她去医院,什么牌子以后再讲。”

罕地大叫起来∶“拿下来,马上把那块东西拿下来。”

荷西犹豫了一下,罕地紧张得又叫起来∶“快,快去拿,她要死了,你们这两
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荷西被罕地一推,他上来用力一拉牌子,丝带断了,牌子在他手里。

罕地脱下鞋子用力打荷西的手,牌子掉下来,落在我躺著的床边。

他的妻子又讲了很多话,罕地似乎歇斯底里的在问荷西∶“你快想想,这个牌
子还碰过什么人?什么东西?快,我们没有时间。”

荷西结巴的在说话,他感染了罕地和他妻子的惊吓,他说∶“碰过我,碰过录
音机,其它好像没有别的了。”

罕地又问他∶“再想想,快!”

荷西说∶“真的,再没有碰过别的。”

罕地用阿拉伯文在说∶“神啊,保佑我们。”

又说∶“没事了,我们去外面说话。”

“她在流血”荷西很不放心的说,但是还是跟出去了。

我听见他们将前面通走廊那个门关上了,都在客厅里。

我的精神很奇怪的又回复过来,我在大量的流冷汗,我重重的缓慢的在呼吸,
我眼睛沉重得张不开来,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再飘浮了。

这时,四周是那么的静,那么的清朗,没有一点点声音,我只觉得舒适的疲倦
慢慢的在淹没我。

我正在往睡梦中沉落下去。

没有几秒钟,我很敏感的精神觉得有一股东西,一种看不见形象的力量,正在
流进这个小房间,我甚至觉得它发出极细微的丝丝声。我拼命张开眼睛来,只看见
天花板和衣柜边的帘子,我又闭上眼睛,但是我的第六感在告诉我,有一条小河,
一条蛇,或是一条什么东西已经流进来了,它们往地上的那块牌子不停的流过去,
缓缓的在进来,慢慢的在升起,不断的充满了房间。我不知怎的感到寒冷与惧怕,
我又张开了眼睛,但是看不见我感到的东西。

这样又过了十多秒钟,我的记忆像火花一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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