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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权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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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斯重回厨房,摆出朝她开枪的架势,一边喊道:“要钱还是要命?”
“回自己的位子,那儿,”辛西娅答道,“想要我的钱?那得光明正大地赢。
现在我们要玩个游戏,叫比点子。”她早早就订好了晚饭,火鸡三明治、薯条、一袋米兰饼干,甚至每人还有一小杯普通可乐,通常那东西可不让孩子们碰。单靠红布还不够,姐弟俩的眼神太丰富,总是暴露出手上的牌,于是辛西娅自己到卧室走了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两副墨镜,一副她自己的,另一副是亚当的。她把墨镜架到姐弟俩的脸上,两人看上去就像两个小小恐怖分子,可至少现在游戏多多少少有些公平可言了。姐弟俩不会喊“过”,即便她不止一次把游戏规则解释给俩人听,他们也不喊。可即便那样,玩到下午,辛西娅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输给姐弟俩整整三块钱之多。
姐弟俩的注意力再度动摇起来,乔纳斯隔着红布说自己好闷,艾普瑞尔让妈妈开心的愿望更强烈些,可即使是她也不时把头垂到桌子上,放在两手之间。
“能出去玩会儿吗?”乔纳斯问道。
辛西娅瞟了眼窗外的通风井,一眼就能看到雨还在下。可不知怎么,她向窗外又多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的一个邻居,一个老妇人,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正站在自家厨房的窗台边,直勾勾盯着辛西娅和两个孩子看。更糟的是,那个老妇人手里拿着电话。
“嘿!”辛西娅站起身,冲到窗台边,把厨房窗户一把推到尽头(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厨房窗户没开太大),侧身探出头去,冲那个老妇人大喊:
“你望什么望?”
乔纳斯也冲到妈妈身边,妈妈亢奋的情绪给他壮了胆,只要他觉得有威胁出现,他总会冲到妈妈身边,保护妈妈,也不理威胁到底来自何方。他挑起红布的一角,也向窗外大声叫道:“嘿!望什么望?”
辛西娅扭过头,母子俩四目相接,当下的情形通常就算是严重冲突了,下面该如何发展?接下来的好几秒钟里,一切并不明朗。最后,辛西娅提高了嗓门,向乔纳斯叫道:“见鬼!没人在望咱们家。”
对面的老妇人似乎浑身抖了一抖,迅速消失到视线之外。厨房有两扇窗子,一扇先前就开着,这会儿两个孩子一起聚集到这扇窗下。
“要望找别家望去,老东西!”辛西娅冲窗外嚷嚷。
“要望找别家望去,老东西!”姐弟俩学着妈妈的样儿,兴奋得不能自已。
“管好自个儿的家!”
“管好自个儿的家!”
辛西娅紧贴着窗户站着,双手撑着窗户框,自己没有感到危险,其实她半个身子已出到通风井中。艾普瑞尔拉着乔纳斯站到另一扇窗户上,相互揽着腰。
“这就是咱家的规矩!”辛西娅大叫道,喷出的气撞到玻璃上。
“这就是咱家的规矩!”
辛西娅的鼻子已贴到了玻璃上。这时,玻璃上反光一闪,她扭头望去,是亚当,正站在厨房外的走道里,身上的雨衣还在滴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可他的头昂着,就像条发怒的狗。
辛西娅跳回地板上,已经有点儿气喘吁吁了,两个孩子也跳了下来,一边一个偎依到她身边,脸上还蒙着红布,戴着墨镜。辛西娅把手搭在两个孩子的肩膀上,想大笑,又拼命忍住不笑出来,鼻孔一张一合。
“你好,亲爱的,”她用一副明媚的口吻说道,“我在教孩子们赌钱。”
亚当在摩根·斯坦利工作已整整四个年头了。这家公司实在太庞大了,真正的老板只在传闻中存在。每天早上,当他进入自己的工作岗位,一种中毒后麻痹的感觉油然而生。近来,他身边的一批同事都升迁了,有的过去和他同级,有的过去甚至还不如他。每每谈及,听到的解释总是:他们呆头呆脑?或许;对上头唯唯诺诺?
可能。可他们都有MBA学位。亚当实在搞不明白,干吗所有人都把这个学位看得如此重要?理论上,他也可以离职一段时间,回学校重新回炉一下,在他这年纪上,公司许多初级职员都会这么做,可他们又没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再说了,亚当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走回头路,不管这后退的一步是否能像谚语中说的那样带来前进两步。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已属不易,他绝不会主动放弃。职场上,自古华山一条道,就是向前,向前,向前。他和辛西娅对前途有着美妙而生动的规划,那是必须达到的目标,不许有变数。纽约到处是真正成功的人士,而他们夫妇俩的阅历并不十分丰富,两人倒不是嫉妒,只是缺乏耐心。
于是,他给一个叫帕克的小子打了个电话,约好一起吃午饭。两人在切尔西·派尔斯体育俱乐部打篮球时见过几次,两周后,帕克把亚当引荐给一家叫贝里尼基金的私募基金公司,这家公司背后有的是钞票,可员工少得可怜,亚当去的第一天就能叫熟所有人的名字。这儿的收入,至少就不含奖金的收入而言,其实还不如摩根·斯坦利,可收入并非重点,亚当看上的是升迁的机会,还有他对职业的理想:男人就该在小圈子里工作,大家都是密友,相互扶持,共同打拼,一起发财,无须划分等级,也无须描述职责。当然,老板还得有,至于其他人就无高低之分了。
老板叫巴里·桑福德,一头白发,作风自由,结过四次婚,用自己游艇的名字给公司命了名。显然,老板从第一天起就看中了亚当,从亚当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谁都瞧得出。亚当自个儿倒看不出自己同老板有什么相近之处,不过别人要这么看,他也不介意。新工作的唯一缺点就是有时要出差,时不时要去衣阿华城过上一夜,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地方,去会会那些自以为生意理应比目前更大的家伙。还有一点,就是脱衣舞娘。不知怎的,那些力求上进的家伙不约而同地认为,严肃的生意人能推心置腹、坦诚相待的唯一地方就是脱衣舞秀场。其实,亚当一向觉得人生中没什么比脱衣舞秀更闷的了,就算是纽约东村最棒的脱衣舞俱乐部也不例外。不过,他总能和客户们相处融洽,他的工作就是博取客户的信服,这一点他做得炉火纯青。
亚当在单位的同事,包括帕克在内,都是单身汉。下班后,他也会跟他们一起出去喝上几杯,可没过多久,聚会就要变质了,这时候他就会找个借口,抽身回家。不管怎么说,他觉得新公司的工作环境正合自己的脾气,那种轻松、愉悦的人际关系,俱乐部一样的内部陈设,放在办公室里的桌上足球,那种松绑的感觉,再没什么愚蠢的公司行为准则来绑住自己的手脚,你可以全力打拼,直至自己创造力的极限。不过,新工作最令人满意的地方他却只跟辛西娅一个人说过。公司所在的大厦在第九大街上,大厦地下室有个游泳池。每当他不吃午饭时,他就乘电梯一路下到地下室,在换衣间挂好西服,然后到泳池里,一圈接一圈地游,直到游不动为止。有时候,浅水区会有几个套着游泳圈的孩子,大厦里另一家大公司有自己的托儿所。但大多数时候,整个泳池里就他一个人,每划一下水,激起的波浪拍打着池壁,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他感到自己占了便宜。出水后,冲个澡,换上西服,再回到办公桌前。有时候,他会叫丽莎,就是公司的接待员,帮自己叫一点儿东西吃,也有时候干脆就空着肚子,等回家再吃晚饭。如今,他正处在一生中健康的巅峰,空腹对工作有好处,当他感到有点儿饿的时候,思维反而更加清晰。
在学校,艾普瑞尔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爱自己,从给自己画头像开始,大大的脸,身体是后来才加上去的,所占的空间,也就和脸上的鼻子、耳朵相若。画像中的孩子们都咧着大嘴笑着,露出凹凸不平的牙齿。倒不是孩子们的牙齿本来就凹凸不平,而是因为把牙齿画平很难。孩子们列出爱自己的各项理由,列出自己擅长的各种事,还有自己决心提高的各种事。接下来,列出家里的陈设、宠物、兄弟姐妹、最爱的玩具、最喜欢去的地方。一个小姑娘说,她最喜欢巴黎,可艾普瑞尔以为那是童话书里的巴黎。她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是爸爸妈妈的大床,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只有她自个儿,几只毛绒玩具,一盒橙汁,外加一部迪斯尼电视剧。她常在梦中实现自己的愿望,可现实中,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得生场病才行。不过,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个愿望也太孩子气了,于是,她说,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是中央公园。
接下来介绍自己的名字,就没那么严肃了。老师对孩子们说,每个人的名字背后都隐藏着一部历史,会把你同许多东西联系到一起:祖辈遥远的故乡,那里的语言、宗教,甚至是家庭,以及那些虽已故去,却仍被活着的人爱着的人的名字。一个人的名字让人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偶然,而是一连串前因后果,是庄严肃穆的家族之树上最高的那颗果实。老师说,孩子们,回家后做个小小的调查。艾普瑞尔于是问道,自己为什么叫艾普瑞尔。
她看到爸妈先迅速交换了下眼色,然后,妈妈开口答道:“哦,是这样。”
辛西娅一边说,一边关掉电视的声音。
“爸爸和我想过好多名字,当年,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坐在旧家的沙发上,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大声念,看哪个名字最好听。有几个听上去还不错,最后还是决定用艾普瑞尔。艾普瑞尔,在爸妈耳朵里,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爸爸笑了笑,用手轻轻拍了拍妈妈的腿。
“就这样?”艾普瑞尔问道。
夫妇俩眼神中的困惑一点儿不亚于自己的女儿。“还有,”亚当把沙发上的身体微微向前挪了挪,说道,“你的名字很特别,这世上叫艾普瑞尔的没几个。我跟你妈希望你的名字跟你一样特别。”
难道爸妈给自己起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别人用过这个名字,而是因为没人用过吗?“咱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叫艾普瑞尔?”
她问道。夫妇俩又对望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你们为什么不用自己爱的人的名字为我起名呢?”
“自己爱的人?”亚当问道。
艾普瑞尔点点头,说:“去世的人,
许多人用他们的名字为自己的孩子起名。
又比如说,老家的什么人。”辛西娅在丈夫腿上猛捏了一把,艾普瑞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因为爸爸就要笑出声来了。
“咱家打哪儿来?”她向父母问道,“哪个国家?”
夫妇俩再度张口结舌,还真答不上来。
亚当只知道自己的爸爸祖上来自英格兰,可具体在英格兰什么地方,距现在隔了多少代,他也不清楚;而妈妈那边,既有德国血统,也有荷兰血统。辛西娅知道自己爸爸这边有俄罗斯血统,除非他又没说实话,至于妈妈那边,她从来不肯谈。
“四月'1'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艾普瑞尔问道。没有,既没有历史事件,也没有什么纪念日,或者谁的诞辰。不过夫妇俩说,要是女儿果真出生在四月,他俩可能就给她起别的名字了。
“那你们会给我起什么样的名字呢?”小丫头还不松口。突然间,她发现,她,艾普瑞尔,也可以叫萨曼莎,或者约瑟芬,或者艾玛,自己的身份这么个严肃'1'艾普瑞尔,April,意为“四月”,故小姑娘有此一问的问题居然决定于偶然,这可让她的心情糟透了。她看得出来,父母已经有些不安了,可自己更生气,不想搭理他们两个。
他俩就会说什么动听,可有多动听?自己怎么感觉不到?再说了,这样回答不知能否让老师满意。当然,迪亚兹太太一点儿没有不满意的样子,可妒火还是在艾普瑞尔小小的心中燃烧,别的同学就能为自己的名字写出长长的作文,贴在储物柜墙上,里面都是故事:尊贵的亲属、超酷的语言,还有一代代流传至今的宗教仪式。艾普瑞尔觉得自己一家简直就是从空气中蹦出来的,更让她生气的是,爸妈居然还心安理得,一点儿也不为此闹心。
第二单元是家庭传统,老师煞费苦心,把传统一词定义得尽可能宽泛,可艾普瑞尔想,自己家里有什么传统呢?同样的事在自己家里从来不做第二遍,既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可去,也从来不上教堂。
妈妈说,她小时候上教堂,可艾普瑞尔也听妈妈说过,她讨厌教堂,如今再也不用去了,真是太好了。一家人也没什么特别爱去的地方,实际上,一个地方只要去过一次,无论是马萨诸塞州的南塔基特岛,还是科罗拉多的滑雪胜地韦尔,还是佛罗里达的迪斯尼世界,哪怕在那儿玩得很开心,就已经是再也不去的理由了。就连圣诞树,每年都摆在不同的地方。对自己的爸妈的爸妈,艾普瑞尔几乎一无所知,以至于经常把他们给搞混了,就算有时在电话里聊上一两句,也是羞涩得不敢出声。
自己有一个叔叔,没有姨妈,只有一个妈妈口中的挂名阿姨,也只是在爸妈的结婚纪念册中见过这位挂名阿姨的尊容。
很快,这份作业就变了味儿。原本应当是一次自我发现,结果却成了穷搜滥刮,好找出哪怕一丁点儿能让迪亚兹太太喜欢的东西。如此情形下,虚构也就完全情有可原。艾普瑞尔写道,自己一家人每周日都去圣帕特里克大教堂,正计划着今年圣诞节去耶路撒冷。自己的外祖母叫梅,幼年时父母双亡,可凭一己之力从荷兰乘船来到纽约。每年夏天,自己都要去新罕布什尔的山区大宅住上一住,和自己的表兄弟姐妹们一起玩。那宅子大极了,还有块小小的墓地,里面长眠着家族中那些勇于开拓创新的成员。
开家长会那晚,亚当和辛西娅看着墙上女儿的自画像,再读着自画像下女儿的作文,面面相觑,默然无语。女儿的老师不会把这种东西当真了吧!可她不是把女儿的作文贴在墙上了吗?旁边是其他同学的作文,同样是手写,同样充满了艰苦卓绝的故事,也同样让人心生疑窦。夫妇俩已经感到自己与众不同了,每次参加这种学校活动,他俩都是最年轻的父母。在二十九岁的年纪上,夫妇二人看上去依旧很青春,要按照曼哈顿的标准,算得上异常青春。乔纳斯在幼儿园最要好的朋友有一次过来住了一整个周末,因为他爸爸带妈妈去伦敦庆祝五十岁生日去了。每次开家长会,夫妇二人看上去都比周围其他家长年轻了整整一代,在这种环境下,很自然就会意识到自己给周围人带来的不安,虽然夫妇俩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安。迪亚兹太太正在同某个学生的爸爸深谈,那人即便是做他们夫妇俩的父亲也绰绰有余。迪亚兹太太看到教室另一头的夫妇俩,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我一会儿就过来。夫妇俩也报以微笑,直到迪亚兹太太转过身去。辛西娅在丈夫胳膊上扭了一把,两人从教室落荒而逃。
辛西娅刚辞去工作那会儿,两个孩子还小,也没有养成定时午睡的习惯。除去体力透支不说,就算是为自己保留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空间也难上加难。孩子们那么小,那么脆弱,时时刻刻都缠着你,分分秒秒都要细心呵护,实在挤不出哪怕一丁点儿属于自己的空间。每天,只有夜深人静,全家人都入睡后,才能感到自己又做回自己,看一会儿电影,站在窗边美美抽上一支烟(那也是一天中唯一的一支烟)。
可即便那样也不是没有代价,头一天减少的睡眠会让第二天的无私奉献越发艰难。
如今,姐弟俩都大了,留在学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辛西娅决定从中断的地方重新开始,再出去工作。其实,她要是能再深思熟虑一些,或许就不会把再出去工作的念头太当真了。从大学毕业到乔纳斯出生,她在纽约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的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助理。
那份杂志叫《丽人》,花里胡哨,大半是广告。反正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想做的工作,辛西娅想,不妨回那家杂志社做做。可她算计错了。那家杂志社给她留下的最清晰的回忆就是下班后跟其他编辑助理一起喝上几杯,大家一起发发牢骚,吐吐苦水。
当年那些美女俊男大多像辛西娅一样,已经离职了,不过也有两个撑了下来,挤进了领导层。在杂志这行当上,要想干出点儿名堂,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一辈子卖给杂志。杂志现在的专栏主任编辑叫丹尼娜,当年曾和辛西娅一起吃便宜快餐,一起偷懒,一起磨洋工混日子。辛西娅给丹尼娜的一个助手留了个口信,回头接到另一位助手的电话,约她下周一十一点半见面。
辛西娅如约而至,却发现丹尼娜从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缓缓站起身,窄窄的脸上既有尴尬,也有居高临下的神情。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俗套还是免不了。辛西娅又生气,又害臊,只希望对面这家伙一落座,自己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拿出两个孩子的照片,丹尼娜则说自己如何跟未婚夫吹了,两人谈到了当年一块儿工作的一些同事,关于那些人的去向和近况,辛西娅一无所知,丹尼娜却无所不知。
这个趾高气扬的女人,要把她同当年那个动不动就红眼睛、哭鼻子的小女子联系到一起,虽然不是完全不可能,可也确实有难度。虽然谁也不想把话挑明,可最终两人还是要面对真正的问题。
“这样说吧,”辛西娅说道,“我有脑子,工作勤奋,还分得清什么是好点子,什么是屎点子。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依旧如此,生孩子不会把人变蠢,对吧。或许,还能让你更敏锐。”
真不知道自己干吗会一直待在这儿。
门一关上,面前这位会露出什么样的嘴脸呢?大失所望?如释重负?还是悲天悯人?辛西娅一直在琢磨,尽力推迟那一刻的到来,甚至搞得自己像是在乞讨。丹尼娜一而再、再而三地说:
“我能给你的职位,你肯定没兴趣。”确实,辛西娅不会有兴趣,可她更讨厌别人用教训孩子的口吻对她说话,告诉她,你应当要什么,不应当要什么。尤其是面前这位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女人,几年前同自己还不分上下高低。最后,怒火终于烧到了辛西娅的头顶,她在自己带来的简历封面上写下两个字——去死。
她把简历扔到丹尼娜的办公桌上,扭头就走。
走在街上,辛西娅想起一段往事,反正如今再提也没意思了。六七年前一个晚上,丹尼娜喝得酩酊大醉,跟一个酒吧招待一个劲儿打情骂俏。那会儿辛西娅已有身孕,滴酒未沾,就由她打车送丹尼娜回家。丹尼娜的家在约克大道上的一间工作室内,那是辛西娅第一次上她家,一进去就看见床上堆满了毛绒玩具狗。现在的丹尼娜变了(其实也不出奇)。人生之流瞬息万变,一旦你退了出来,等有朝一日,再想挤进去,未必人人都会搭理你。
这正是辛西娅面对的状况,她已沦为身无一技之长的主妇,带孩子上游乐园,一边等孩子找到自己的鞋子,一边跟其他妈妈聊聊家长里短、三姑六婆。家里有人帮手,自己其实无所事事,还一天到晚抱怨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辛西娅曾对这种人投去鄙夷的眼光,可如今,自己也正在加入她们的行列之中。怎么打发时光呢?
早上去健身房,一周五次。亚当一再说,如今她的身材比过去更惹火,或许并非虚言。可她日复一日上健身房,根本就不是为了身材,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除了健身,她还自告奋勇,参加了艾普瑞尔和乔纳斯的年级拍卖会,还当上了召集人。说真格的,她并不喜欢那些事,整天跟那些主妇混在一起,她仍觉得自己同那些人毫无相同之处。她给自己立了条规矩,五点之前绝不饮酒,从未破例。可为了什么呢?
辛西娅和亚当不时开玩笑说,这么年轻就要孩子,真是自讨苦吃,简直就是投身炼狱。两人有些老朋友至今仍在酒吧夜店流连忘返,而那些像自己一样过上居家生活的人大都至少比自己大上一轮,闷得要死,对夫妇俩的青春眼红到死,又怎么能交上朋友?每次学校有活动,家长们聚在一起喝上几杯,两杯酒下肚,那些华尔街的中年父亲就围到她身边嗡嗡乱转,辛西娅觉得很有面子,亚当也一样。可第二天,他们那些大屁股老婆就会想方设法找她谈心了。不管怎么说,辛西娅的魅力如今已不那么锋芒毕露了,更趋于内敛。如今,还有谁是她的朋友呢?
辛西娅当年的伴娘玛丽塔如今也没了联系。其实,玛丽塔就住在特里贝卡,虽然同辛西娅的住处隔了一百多条街,可毕竟都在纽约。她也结婚了,丈夫是维尔康公司的经理,两人是通过网上交友认识的(她就喜欢这些东西,越是新奇就越是能勾起她的兴趣)。无论结婚与否,同她联系都不容易。她在一家媒体公关公司任副总经理,每天工作十到十二小时,公司业务是帮人重塑公众形象,客户包括酒后失态的小明星,性爱录像被人曝光的政客,等等。“这工作很像律师,”玛丽塔曾向辛西娅解释道,“也很像广告。其实,跟什么都很像。”仿佛要证明二人心有灵犀,正当辛西娅念念不忘这位昔日闺中密友时,玛丽塔的电话来了,求她第二天下午出去喝上一杯,她有事儿要跟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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