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平凡的世界(三)-第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当天晚上,海民就到父亲家来了。他告诉等待消息的父亲和四爸:银花不同意他们来干
活!

田四田五一时瞪住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田五发了半天呆,长叹一口气说:“我和你四爸等于去给你们揽工,你们都不要。你们
比旧社会的地主都残酷!我和你妈吞糠咽菜把你拉扯大,如今我们不行了,你连我们的一点
死活也看不见!你还算个人吗?”

田五数落儿子的时候,田四一直低垂着苍头——海民是弟弟的儿子,他无权数落人家。
前一队饲养员此刻只能承认现实的打击是一件自然的事。

田海民无言地接受了父亲的一顿责骂,然后又无言地退出了这个把他养育大的破窑洞。
他在黑暗的村道上回家的时候,眼里噙满了泪水。

唉,海民不是不知道两家老人的苦情。但他无法说服自己的女人。没办法呀!他要和这
女人一块生活,一块过光景日月;如果和银花闹翻,除不能解决老人们的问题,他自己的光
景也要烂包!他无法在老人面前为自己的难肠辩解。他盘算只能在自己赚下钱后,背着银花
偷偷给他们帮扶一点,此外便束手无策了。一个男人活到这种地步,那痛苦也是外人所不能
理解的。

第二天,受到生活和感情双重打击的田五,在公众面前仍然扮演了他那惯常的乐天派的
角色。在神仙山那里,他仍然神仙般快活地唱他的信天游。至于唱完后哭没哭,我们就不知
晓了……

过了没多久,又起了意外的风波。海民家的隔墙邻居刘玉升,突然传出了一个可怕的预
言。这位先知先觉的神汉危言耸听地散布说,在田海民的养鱼池里,将要诞生一条“鱼
精”。说这鱼精必定要在双水村殃害人和牲灵;而且以后还要在外地去作怪哩!一些迷信的
村民立刻开始诅咒海民和银花,有的人并且扬言要给鱼池里撒毒药!

本来情绪十分高昂的海民夫妇,被这谣言气得连饭也吃不下去。他们惹不起这位自称掌
握全村人生死命运的神汉。但他们也决不放弃养鱼——他们已经花费七百元资金了!

与此同时,田五因生儿子的气,竟然用荒诞的手法编了一段“链子嘴”使刘玉升的谣言
变为戏谑性的艺术在村子里传播开来——

双水村,有能人,能不过银花和海民。

东拉河边挖土坑,要在里面养鱼精。

鱼精鳖精哈蟆精,先吃牲灵后吃人。

吃完这村吃那村,一路吃到原西城。

原西城里乱了营,男女老少争逃命。

急坏县长周文龙,请求黄原快出兵!

地委书记田福军,拿起电话发命令。

中国人民解放军,连夜开进原西城。

进得城来眼大瞪,报告上级无敌情——原来鱼精没吃人,后被人把鱼吃尽。

吃完鱼头吃鱼尾,只剩一堆白葛针……当“链子嘴”在村里传开后,田五却后悔极了。

唉,他怎能给自己的儿子编排笑话?他太过份!儿子光景烂包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再
说,这样能解决了他自家的困难吗?“链子嘴”没人给稿费!

这一天,田四又一脸愁苦找到田五,对弟弟说:“咱们再去找找少安,看能不能到他的
砖场打一段零工?要不,秋天种麦子的化肥都没钱买……”

田五一想,也觉得可以去碰碰运气。少安人虽年轻,但为人做事都很宽厚,说不定能同
情他们的处境哩。这样,穷困无路的兄弟俩就准备麻缠他们的“老队长”去了。


第六章

其实,抱同样愿望来找少安人,不止田四和田五。早在春播大动农之前,村里就有许多
人来找他,想为他干一段活,赚几个钱,以便解决春播所需要的化肥。来找少安的人不仅有
一队他原来的“部下”,还是金家湾那面的人。

但少安只能为难地婉言拒绝了这些上门求告的人。不是他不同情左邻右舍的困难处境,
而是他实在无法满足他们的愿望。他虽然买了一台不大的制砖机,开了两个烧砖窑,但用不
了多少人手。除过他夫妻外,已故田二的憨小子常年在这里干活。操纵砖机和烧窑的师傅,
是他出高工资雇用的河南人。把村里的这些人收留下,他根本开不起他们的工资。就是现
在,尽管村前庄后传说他发了大财,实际上一月下来也赚不了多少。到目前为止,还过当年
搞设备的贷款及其利息,他手头只有一两千元的现金积蓄。就他个人而言,和当年相比,那
的确已经是天上地下了。但是,他的事业仍然是初创阶段,并不象人们传说的那样成了“大
财主”。眼下这摊场,怎么可能招揽更多的人来干活呢?

自去年秋天以来,孙少安从没感到生活如此顺心如意。妹妹考上了大学,弟弟当了工
人,他自己的砖场也走上了正路。孙家的历史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辉煌?据神汉刘玉升传播
说,他们之所以兴旺,是因为他们家老窑的风水好。这是纯粹的胡扯。前几年他们不就住在
那窑里吗?可光景日月象个破筛子。这和风水屁不相干,也不是他们个人有多大能耐;如果
世事不变化,他孙少安还是当年的孙少安!

这不是说,世事变了,所有的人日子都好过了。象罐子村姐姐家,光景日月一如既往。
新时代也使他姐夫这样的人更有条件不务正业了。王满银一年四季跑得连个踪影也找不见,
全靠姐姐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只要想起他们的不幸,他和他父亲的心头就罩上了一片乌
云。另外,村里一些有困难的人乞求似地找到他门上,要来他的砖场赚点买化肥的钱,这也
使他的心情感到沉重。

双水村所有人家的情况,少安心里都很清楚。他知道,大部分人家虽然不愁吃饭,但另
外的发愁事并不比往年少。如今这世事,手头没两个钱,那就什么也弄不成。旁的不说,化
肥买不回来,庄稼就种不进去。村里人多口众的几家人,光景实际上还不如集体时那阵儿。
那时,基本按人口分粮,粮钱可以赖着拖欠。可现在,你给谁去耍赖?因此,如今在许多人
吃得肚满肠肥时,个把人竟连饭也吃不上了。事实上,农村贫富两极正在迅速拉开距离。这
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也是中国未来长远面临的最大问题,政
治家们将要为此而受到严峻的考验。这当然是后话了。

眼下贫困的人怎么办?办法不很多。吃救济款吗?现在石圪节乡一年的救济款才三百
元,人均只有几分钱!

当贫困的人们带着绝望的神情来找少安的时候,他常常十分痛苦。他也穷过啊!当年,
他不就是这样绝望过吗?他现在完全理解这些乡邻们的处境。他同情他们。尤其是一队人,
他曾经和这些人一块劳动和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无分文,而他又
帮不了多少忙。

从内心说,不管他自己将如何发达起来,他永远不会是那种看不见别人死活的人。他那
辛酸的生活史使他时刻保持着对普通人痛苦的敏感和入微的体会。

这一天,田四和田五找上门来了。田四是他当队长时一队的老饲养员。多少年里,万江
老汉就睡在饲养室,象对自己的娃娃一样精心喂养那些牲灵。少安象父亲一样尊重这老汉。

田五也是当年一队的社员,他那些笑话和“链子嘴”曾给饿着肚子的人们带来多少快乐
——真的,那时只要和田五在一块劳动,大家就常常忘了忧愁。

现在,这老弟兄俩佝偻着腰,豁牙漏气的央求:让他们在他的砖场打几天零工吧!

孙少安看着他们一脸可怜相,忍不住鼻子一酸。他怎能忍心拒绝他们呢?

可他又怎能答应他们呢?

少安已经知道,他们曾想和海民一块养鱼,但被银花拒绝了。他也知道,他们是信任
他,才又求告到他门上;否则,自己的侄子都不顶事,怎么可能再求两旁世人呢?“少安,
你拉扯我们一把呀!要不,我们连一点量盐买油的钱也没有……”田五哭丧着脸说。

“总不能把粮食都卖了。你知道,我们弟兄人老了,手脚不麻利,再加上化肥买不够,
一年下来也打不了多少粮,卖多了,连一家人的口也糊不住嘛!”田四诉苦说。老兄弟俩你
一言我一语,轮番给孙少安诉述他们的牺惶。他们最后满怀深情地说,现在就看好心的少安
解救他们的危难哩!

孙少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了半天,说:“四叔,五叔,你的情况,就是不说,我也知情!但我现在这点摊
场,确实用不了几个人……是这,我每人借给你们几十块钱,先把化肥买回来。我知道你们
现在等肥料下籽种哩,时令不饶人啊!等庄稼种毕了,看我能不能再想点办法。现在正是大
播种的时候,我也准备把砖场停几天,帮我爸和罐子村我姐去种地,因此现在我没什么好办
法帮助你们……”

他说的是实情。田家老兄弟俩说了一堆感激话,一人拿了五十块钱告辞了。

田四田五走后,孙少安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

他突然对田海民有了看法。本来,海民是应该关照两个老人的——他们不是白要他的
钱,而是要和他合伙养鱼嘛!

这样想的时候,一种义气便促使少安有点冲动地走到村子北头找到海民,直截了当向他
说了他对他的意见。

海民正在做放鱼苗前的工作。池塘里已经盈满了绿茵茵的水。他有点吃惊地看着少安,
一直默不作声听双水村这位新富翁把话说完。

海民对小他几岁的少安讥讽地笑了笑,说:“如今天下怕老婆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
茬人。我并不为此害臊。你大概不怕?不过,据我所知,你当初也并不愿意和你爸分家。可
后来你拗过秀莲了吗?兄弟,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而在这社会,自家顾自家都挣得人屁直
吼,谁能顾了别人?你如果有本事,你积你的德,给咱多关照几个村里的穷人!我没这本
事。我比不上你。你已经把世事闹得红火热闹,能说这号硬气话哩!我呢?才弄起个小摊
摊,连一分钱的利也没见,倒把一点积蓄都踢腾光了。再说,养鱼是个技术活,咱们人老八
辈子谁弄过这事?万一失败了,我爸和我四爸不是跟着我吃亏吗?另外,象刘玉升预言的,
这池子里弄出个鱼精怎么办?”

海民一番冷嘲热讽,呛得少安无言以对。

是啊,海民话难听,但其中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少安从前村返回村的时候,一路上脑子象乱麻缠绕一般。无论怎样,那些上门向他求救
的人都寄希望于他;他们的困难和不幸也使他心里难过——可是他现在却毫无办法帮助他
们。

他看得出来,再过几年,双水村说不定有人能起楼盖房,而有的人还得出去讨吃要饭!
谁来关心这些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村里的领导都忙着自己发家致富,谁再还有心思管这些事
呢!按田福堂解释,你穷或你富,这都符合政策!

政策是政策,人情还是人情。作为同村邻舍,怎能自己锅里有肉,而心平气静地看着周
围的人吞糠咽菜?

这种朴素的乡亲意识,使少安内心升腾起某种庄严的责任感来。他突然想:我能不能扩
大我的砖场?把现有的制砖机卖掉,买一台大型的,再多开几个烧砖窑,不是就需要更多的
劳力吗?

好,也许这是一个好门道!这样,不仅能解决村里一些人的问题,他自己的事业也扩大
了!实际上,他早应该这样来考虑问题。现在,农村剩余劳力很多,只要有魄力,完全可以
把事业搞大些!

当然,首先是资金问题。少安估算了一下,将现在设备卖掉,加上那点积蓄,要扩大砖
场,少说也还得另筹借一万块钱。这只能向公家贷款。不怕!只要路子对头,这个风险还是
敢担当的。孙少安已经不是那个借一二百块钱还心惊胆颤的孙少安了——他手里已倒腾过大
宗的票子!头脑发热的孙少安当天吃完晚饭,就到父亲那边走了一遭。他的新打算要征求父
亲的意见。虽然他和父亲分了家,日子基本上各顾各的,但在这样一些重大问题上,少安总
要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永远是父亲,在生活的重大关头,求得父亲的指导,这已经象原则
一样固定在少安脑子里。在任何时候,亲爱的父亲,都将是我们精神上一个最为重要和可靠
的支柱!

父亲正在院子外边的那块弹丸之地上营务旱烟苗。从以往年月一直到现在,这块旱烟地
对他们家的贡献是巨大的。这里出产的那些金黄色的烟叶,不仅保障了他父子俩和他二爸的
烟布袋,还有剩余在石圪节的土街上换回几个零用钱。父亲营务旱烟的本领只有田福堂才能
比上。

少安进了烟地,一边帮父亲干活,一边把他的新打算给父亲谈叙了一番。

孙玉厚听完少安侃侃叙谈,一时倒没有对儿子的宏大抱负发表什么评论。

从理论上说,这是儿子自己的事。儿子已经独当门户,并且在社会上钢巴硬站立起来,
许多事情他估摸不透。他的全部能耐也许都在土地上;土地以外的事,他心中无数。从内心
上说,孙玉厚老汉对全家目前状况已经很满足了。家里出了工人,出了大学生,少安的日子
也发达起来。作为牺惶了一辈子的老穷光蛋,他还再敢侈望什么呢?如今,二小子也开始给
他寄钱了,家里有吃有穿,也不缺钱花……这一切都好象是做梦一样!

现在,儿子突然要把事情往大搞,孙玉厚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他沉默了半天,说:“这要贷一笔大款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担当不起。”

少安又仔细说明了他的计划,而且表现出了十足的信心。

孙玉厚一看儿子决心已定,知道他的意见无足轻重,就只是说:“那你看着办吧。不
过,你可千万要操心哩……”

在征得父亲有限度的同意后,当天晚上睡觉时,他就又在被窝里和妻子商量开了这件
事。

他们二人还同以前一样保持着他们的“老传统”——光身子搂在一块被子里睡觉。秀莲
还象往日那般丰满和多情,只是砖场没明没黑的操劳,使她红润的脸黑了一些,两只手象男
人的手一般坚硬。

在少安提出他的设想后,尽管事情重大,秀莲很快也就表示了赞同的意见。他现在不仅
信任丈夫的谋略,而且有点崇拜他了。

几年来的事实证明,只在丈夫决心搞的事,最终没有搞不成的。在重大事情上,她越来
越不愿意多动脑筋。

她满足于给丈夫热情地表个态,接着便是全力以赴帮助他实现自己的雄心。

这件事实际上很快就“讨论”完了。接着,秀莲又提起了她百说不厌的老话题——再生
一个女孩子的事。虎子已经快满五岁,秀莲一心盼望有个女儿。

“……少安,我听说石圪节来了个私人大夫,偷着给女人取环哩。我想也去把环取了,
咱再怀个娃娃!”

秀莲用粗糙的手掌亲热地抚摸着丈夫的光脊背,用撒娇的方式提出了这个他一直没有同
意的事。

“唉呀,”少安不耐烦地说,“这都是些黑医生!听说碾盘村一个妇女被弄得大出血,
险些把命都要了……再说,超生下的娃娃,公家连户口也不给上,还要罚款!”“不上户口
就不上!罚款就罚款!我不信咱们就连个娃娃也养活不了!”秀莲已经生了气。

“好你哩!咱们现在准备扩大砖场,忙乱事在后边哩!你再坐个月子,这不是要人命
吗?”

“按你说,人家那些做大事的人就连娃娃也不养了!你干脆连老婆也甭要!”

“好好好,你要生咱就生!这事容易!不过,你等一半年不行?等咱砖场发展得有个眉
目了,你再生娃娃也不迟嘛!老辈人说,忙婆姨生不下好娃娃!”

秀莲笑着在丈夫的胸脯上拍了一巴掌。她高兴的是,丈夫终于同意她再生一个孩子……
几天以后,孙少安的砖场就停办了。他要抽出几天时间,帮助父亲安种他们两家的庄稼,然
后还要到罐子村去,帮助兰花把籽种下到地里。

与此同时,他已经开始筹划扩大砖场的事。扩大砖场少说也得几个月光景,因此,雇用
的河南师傅辞退了这里的工作,到其它地方另谋生计去了。

少安的砖场突然沉寂下来,这使双水村的人都很奇怪。

不久,全村人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要大闹腾呀!啊啊,如果办这么大的“企业”,那
不需要好多人手吗?村中许多人立刻重新涌上少安的门,说他的砖场扩大后,无论如何首先
要招收他们干活!

少安先在口头上满了他们的愿望——他之所以扩大他的砖场,也正是想帮助他们解决一
些困难。出人意料的是,这天下午,他二爸孙玉亭也为此而找上他的门来了。

玉亭仍然是几年前的那副老样子,一身烂衣服,腰里束一根破皮带。他费劲地把那双缀
麻绳的蹭倒跟鞋脱在脚地上,便上了侄儿家干净的小土坑。

玉亭接过侄儿递上的一根纸烟,几口吸去一大截,然后才开口说:“听说你扩大砖场需
要好多人手,能不能叫你二妈也来做个什么?我们没一点来钱处……晚上点不起灯,都黑摸
着往下睡哩……”

严酷的生活不得不使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也低声下气地来向“资本主义”求救了。

少安说:“这事还没眉目哩,到时候再说吧!”


第七章

不知不觉,孙少平在铜城大牙湾煤矿已经下了半年井。

半年来,他逐渐适应了这个新的生存环境。最初的那些兴奋、忧虑和新奇感,都转变为
一种常规生活。

他几乎不误一天工,月月都上满班。这在老工人中间也是不多的。而和他一块来的新工
人,没有偷跑回家,就算很出色了。我们知道。这批新工人都是一些有身份人家的子弟,他
们很难在这样充满危险的苦地方长期呆下去。

半年之中,新工人又逃跑了不少。跑了的人当然也被矿上除了名——这意味着他们再一
次变为农民身份。有些没走的人,也不好好下井。他们磨蹭着,等待自己的父亲四处寻找关
系,以便调出煤矿,另找好工作。不时有人放出声,说他们的某某亲戚在省上或中央当大
官。的确,局里也接到省上某几个领导人写的“条子”,把十几个要求调动的工人放走了。
同时,不断有某些县上和乡上的领导人,用汽车拉着各种土特产、到局里和矿上活动,企图
把他们的子弟调回去。这类“礼物”一般只能让孩子换个好点的工种,而不可能彻底调出煤
矿。煤矿的某些领导虽然不拒绝“好处”,但总不能把手下的矿工都放走吧?

少平当然没这种靠山。他也不企图再改变自己煤矿工人的身份。他越来越感到满意的
是,这工作虽然危险和劳累,但只要下井劳动,不仅工资有保障,而且收入相当可观。

钱对他是极其重要的。他要给父亲寄钱,好让他买化肥和日常油盐酱醋。他还要给妹妹
寄钱,供养她上大学。除过这些,他得为自己的家也搞点建设,买点他所喜爱的书报杂志。

另外,他还有个梦想,就是能为父亲箍两三孔新窑洞。他要把这窑洞箍成双水村最漂亮
的!证明他孙少平决不是一个没出息的人!他要独立完成这件事,而不准备让哥哥出钱——
这将是他个人在双水村立的一块纪念碑!

正因为这样,他才舍不得误一天工;他才在沉重的牛马般的劳动中一直保持着巨大的热
情。

瞧,又到发工资的日子了——这是煤矿工人的盛大节日。

孙少平上完八点班,从井下上到地面,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就到区队办公室领了工
资。

他揣着一摞硬铮铮的票子,穿过一楼掘进队办公室黑暗的楼道,出了大门。

五月灿烂的阳光晃得他闭了好一会眼睛。

从昨夜到现在,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太阳了。阳光对煤矿工人来说,常有一种亲切的
陌生感。

他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真想把那新鲜的空气连同金黄的阳光一起吸进他灌
满煤尘的肺腑中!

他看见,远山已经是一片翠绿了。对面的崖畔上,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野花。这是一个美
妙的季节——春天将尽,炎热的盛夏还没有到来。

少平把两根纸烟接在一起,贪婪地吸着,走回了他的宿舍。

宿舍里除过他,现在只留五个人。另外四个人,三个偷跑回家被矿上除了名,一个走后
门调回了本县。这样,宿舍宽敞了许多,大家的箱子和杂物都放到了那四张空床上。

宿舍零乱不堪。没有人叠被子。窗台上乱扔着大伙的牙具、茶杯和没有洗刷的碗筷。窑
中间拉一根铁丝,七零八乱搭着一些发出臭味的脏衣服。窗户上好几块玻璃打碎成放射形,
肥皂盒里和盛着脏水的洗脸盆就搁在脚地上。床底下塞着鞋袜和一些空酒瓶子。唯一的光彩
就是贴在各人床头的那些女电影明星的照片。

少平已经有一床全宿舍最漂亮的铺盖。他还买了一顶坟帐,几个月前就撑起来——现在
没有蚊子,他只是想给自己创一个独立的天地,以便躺进去不受干扰地看书。另外,他还买
了一双新皮鞋。皮鞋是工作人的标志;再说,穿上也确实带劲!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