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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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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此刻,他的心是冰凉的。

晓霞!晓霞!现在我越来越明白,我们是不可能在一块生活了。无疑,我的一生,就要
在这里度过。而你将永远是大城市的一员。我决不可能生活在你那个世界里;可是,你又怎
能到我这个世界来生活呢?不可能!你不可能象惠英一样,到这样一个地方来侍候一个煤矿
工人;你恐怕连到这里看一看的愿望都没有……他们在这里蹲了一会,少平便担起煤筐,师
傅背抄着手跟在他后边,两个人相跟着慢慢走下山来。


当天晚上,少平又下井了。

仍然象黄原揽工时那样,他感到,精神上的某种危机,只能靠强度的体力劳动来获得解
脱。劳动,永远是他医治精神创伤的良药。遗撼的是,他这个月不可能再是全班了。

第二天早晨上井后,王世才邀请跟他挂茬的两个徒弟去他家作客——今天是他儿子六岁
生日。

“我顾不上!我要去看电影。听说电影美!男的女的搂着一块睡觉,女人的奶都在外面
露着哩!”安锁子说着,口水都从嘴角里淌出来了。

“那你可要去!明明等着你呢!”师傅对少平说。“我肯定去。你先走,我一会就来
呀!”

师傅走后,少平赶紧到矿部前的商店里,用八块钱买了那只白绒绒的大玩具狗。又买了
一些罐头和一盒蛋糕,就抱起这些东西,沿着铁路向师傅家赶去。

到师傅家后,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一家三口人还没动筷子,显然在等他。

明明喊叫着从他手里抢过那只玩具狗,小嘴在狗身上亲吻着,他对少平说:“叔叔,你
什么时候一定要给我买只真的狗!”

“给你买!”少平说。

王世才夫妇把他推让在小凳上,又给他倒酒,又给他夹菜。师傅兴奋地拿锥子开啤酒
瓶,把手都戳破了,仍然笑着给他斟酒,手上的血也不揩——对矿工来说,这点伤算个屁!

吃完饭,少平没一点瞌睡。他于是一个人带上明明,到山上玩了大半天;给他捉蝴蝶,
拔野花,一直到午间才返回来……

孙少平渐渐和师傅一家人建立起极深厚的感情。他经常去他们家吃饭,也帮助他们干家
务活——担水、劈柴,到矸石山上去捡煤。每当进入这个小院,他就象回到自己家。王世才
一家人也把他当自家人看待,有个什么活,就不见外也让他帮助做;有个什么好吃的,也吼
喊着非让他吃不行。

少平后来才知道,师傅也是三十岁上才成家的。当地找不下老婆,他只好回到老家河
南,在亲戚的带助下,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惠英。惠英尽管比师傅小八岁,结婚后一直
实心疼爱师傅。她出身农家,里外活都很麻利。虽然识字不多,可人很精明。至于漂亮,那
在整个黑户区都是很出名的。

孙少平感到庆幸的是,他来煤矿半年多,就结识了如此好的一家人。也许这是命里有
缘,使他不论走到何处,都会遇上对他特别关照的人家。在黄原时,有阳沟曹书记两口子,
在这里,又有王世才一家人。是啊,在他艰难的生活历程中,如果没有这些好人,他的日子
将会更加难过!

这一天他回宿舍,屋里其他几个人都挤眉弄眼对他说,昨夜他下井后,来个很俊的“娘
们”,把他床头和搭在铁丝上的脏衣服都收拾走了。

和他同屋的这些家伙都开始下井劳动,因此现在敢用粗言俗语对他说话。

少平发现,他脱下的脏衣服就是不见了踪影。不过,他立刻明白,同屋人所说的“娘
们”就是惠英嫂。是的,是她拿走给他洗去了。

他心里不由一热。

“这个骚娘们是谁?”有人用脏话问他。

“少放臭屁!她是我们班长的老婆!”少平瞪了一眼那个问话的小子。

“噢……王世才那么个狗熊样,能找了这么个俊老婆,比他妈唱戏的都漂亮!”

少平无法阻止这些人用肮脏的粗话评说惠英嫂,说粗话是这个行道的家常便饭。他自己
尽管反感,有时嘴里也会不由冒出一句来……

转眼就到了六月。

山野里的绿色越来越深了。碧蓝的天空通常没有一丝云彩,人的视野可及十分遥远的地
平线。地面上,人们已经身着很单薄的衣衫了。

不过,井下一年四季都是潮湿阴冷的。即是二伏天,不干活还得披上棉袄。

这天因为发生了冒顶,少平他们直至上午十点钟才把活干完。尽管大家累得半死不活,
好在还没造成什么伤亡。

他们几十个人,象苦役犯一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井口下面,等待上罐。所有的
人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影,也不说任何话。身上都象墨汁泼过,只有从眼白辨认出这是一群活
物。

少平最后一罐上井。

当罐笼在井口停下以后,他一下子惊呆了。

他看见:晓霞正微笑着立在井口!

少平以为是强烈的阳光刺花了眼,使他产生了幻觉。他赶忙眨巴了几下眼睛,却再一次
看清这的确是晓霞啊!她正脑袋转来转去,显然是在寻找他——在这群黑人中找个熟人是不
太容易。

他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大家拥挤出罐笼的。他这时才发现,连同先前上井的工人,大家都
没有离开井口周围,呆立在旁边有点震惊而诧异地观看晓霞。是呀,谁也反应不过来,在这
个女人从不涉足的地方,怎么突然会降落这么个仙女呢?晓霞是太引人注目了,尤其是这样
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她已经穿起了裙子,两条赤裸而修长的腿从天蓝色的裙摆中伸出,象刚
出水的藕。一根细细的黑色皮带将雪白的衬衫束在裙中。脸庞在六月的阳光下象鲜花般绚
丽。

现在,晓霞认出了他。

她立刻激动地走过来,立在他面前,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亲爱的人!你不会想到,你此刻看见的是这样一个孙少平吧?他又脏又黑,象刚从地狱
里爬出来的鬼魂。

泪水不知什么时间悄悄涌出了他的眼睛,在染满煤尘的脸颊上静静流淌。这热的河流淌
过黑色大地,淌过六月金黄的阳光,澎湃激荡地拍打她的胸膛,一直涌向她的心间……她仍
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前的山脉在起伏着。他用黑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使得那张脸
更肮脏不堪。他说:“你先到外面等一等,我洗个澡就来了!”他不能忍受井口那一群粗鲁
的伙伴这样来“观赏”她。

晓霞笑着转身就走。她眼中也有泪花在闪烁。

孙少平匆匆忙忙而又糊里糊涂穿过暗道,把灯盒子“啪”地扔进矿灯房,就冲上了三楼
的浴池。

他十分钟就洗完澡,把干净衣服一换,急速地跑出了大楼。

她正在门口等他。

相视一笑。

无言中表达了双方万千心绪。

“我在招待所住……咱们走吧!”她轻轻对他说。

他点点头,两个人就肩并肩相跟着向半山坡的矿招待所走去。少平感到,一路上,所有
的人都对着他笑。怎么晓霞也对着他笑?笑什么?他都被人笑得走不成路了!

到招待所,进了晓霞住的房子,她第一件事就是从洗漱包里拿出一面小圆镜,笑着递到
他手里。

少平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的脸在忙乱中根本没洗净,两个眼圈周围全
是黑的,象熊猫一样可笑!

这期间,晓霞已经给他对好了半脸盆热水,拿出自己雪白的毛巾和一块圆圆的小香皂,
让他重新洗一下脸。

他对着那块白毛巾踌躇了一下,便开始再一次洗脸。那块小香皂小得太秀溜,在他的大
手里象一只小泥鳅,不知怎么一下子就从脖项滑进衣领中。

听见晓霞在身后“咯咯”地笑着,他立刻感到那只亲爱的小手从他脊背后面伸进来。

他的整个身子都僵直了。

她从他脊背后面抓出那块小香皂,递给他,笑得前伏后仰。

他两把洗完脸,然后猛地转过身,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她,问:“我还漂亮吗?”

晓霞不笑了,嘴里喃喃地说:“是的,还和原来一样漂亮……”她说着,欣喜的泪水涌
出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少平大步向她走去。两个人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切都静下来了。只有两颗年轻而火热的心脏在骤烈地搏动。外面火车汽笛的鸣叫以及
各种机器的嘈杂声,都好象来自遥远的天边……

“想我了吗?”她问。

回答她的是拼命的吻。

这也是她所需要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手拉着手坐到床边上。

“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来。”

“为什么想不到呢?我早就准备着这次会面了,只是一直没有到铜城出差的机会。”

“刚到吗?”

“刚刚到。”

“矿上知道你来吗?”

“已经和你们矿宣传部打了招呼。”

“来采访我们矿?”

“采访你!”

“真的……别误你的事。”“我这次到铜城,主要了解矿务局和铁路部门的矛盾。为车
皮的事,他们一直在扯皮!我已经写了个公开报道的稿子,同时还写了个内参。到这里来主
要是看你。公私兼顾嘛!”

少平再一次抱住她,拼命在她脸上和头发上亲吻着。所有关于他和她关系的悲观想法,
此刻都随着她的到来而烟消云散了。或者说,他根本不想他们以后的事,只是拥抱着这个并
非梦幻中的亲爱的姑娘,一味地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有人敲门。

他们赶忙松开了互相缠绕在一起的臂膀。两个人的脸都通红。

稍稍平静了一下,晓霞便前去打开门。

进来的是大牙湾煤矿的宣传部长,他来叫“田记者”吃饭。

少平并不认识他们矿的这位部长。部长当然更不会认识他。

“这是我的同学。我们还是……亲戚哩!”晓霞有点结巴地给宣传部长编织了她和少平
的关系。

“你是那个区队的?”宣传部长客气地问。平时,一个象他这个的普通矿工根本不会放
在部长的眼里。

“采五的。”少平说。

“那一块去吃饭!”宣传部长殷勤地邀请田记者的“亲戚”。

少平当然不会客气。矿上看重的是省报记者(矿务局领导已经打电话让大牙湾好好接
待),但这位女记者是他的女朋友!这并不是说他想依仗她的威势去跟她吃这顿官饭,而恰
恰是一种男人的尊严感促使他这样做——尽管他是个卑微的挖煤工人!

部长陪着他们来到西边家属区旁边的小食堂。这里是专门招待上级领导和重要来宾吃饭
的地方。少平第一次涉足这种高雅餐厅。

这里确实很讲究。在中国,不论怎穷的地方,总会有一处招待上级领导的尽量讲究的小
天地。

这小餐厅的大圆桌上还有一个能转动的小圆盘,象高级宾馆的餐桌一样。饭菜当然也不
会象矿工食堂那么简单粗糙。各种炒菜,啤酒,果子露;碟子,杯子,勺子;挤得海海漫
漫。每个人手边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巾纸……由于职业的关系,晓霞在饭桌上说话很有气
魄。宣传部长和另外两个陪餐的人,都恭敬地附合她说话。少平沉默地喝啤酒,晓霞在和别
人说话时,却用筷子不断给他往小碟里夹菜。在这样的场合,少平心中涌上许多难言的滋
味。骄傲?

自卑?高兴?屈辱?也许这些心绪都有一点……吃完饭后,晓霞用三言两语客套话打发
走了宣传部长和另外的人,然后立刻就回到了他们两个人的甜蜜情意里。她要去看他的宿
舍。

少平只好把她领进了那孔黑窑洞。好在另外的人都去上班了,不会引起什么“骚乱”。

晓霞来到他的床前,然后撩开蚊帐,就忘情地躺在了他的床铺上。

他立在床边,隔着那层薄纱,看见她翻他枕头旁边的书。“你……不进来吗?”她在里
面轻声问。

少平嗫嚅着说:“宿舍里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咱们干脆到对面山上去……你什么时候离
开大牙湾?”

晓霞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说:“明天上午八点的飞机票。明早七点
矿上的车送我到铜城机场。”

“唉……那明早我可送不成你了。我们八点以后才能上井。”

“你们今晚什么时候下井?”

“晚上十二点。”

“我也跟你去下一回井!”

少平慌忙说:“你不要下去!那里可不是女人去的地方!”“听你这样一说,那我倒非
要下去不行。”她的老脾气又来了。

少平知道,他不可能再挡住她。只好为难地说:“那你先给矿上打个招呼,让他们再派
个安检员,咱们一块下。”“这完全可以。咱们现在就走。我给他们打个招呼,然后咱们到
对面山上玩去。”

这样,他们在其他人未回来之前,就离开宿舍,径直向矿部那里走去。

到小广场上后,少平在外面等着,晓霞进楼去给宣传部的人打招呼,说她晚上要跟采五
区十二点班的工人一同去下井。

等晓霞走出矿部大楼,他就和少平肩并肩相跟着,下了小坡,通过黑水河的树桥,向对
面山上爬去。少平知道,此刻,在他们的背后,在小广场那边,会有许多人在指划着他们,
惊奇而不解地议论着……


第十章

孙少平和田晓霞气喘嘘嘘爬上南山,来到那个青草铺地的平台上,地畔上的小森林象一
道绿色的幕帐把他们和对面的矿区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们坐在草地上后,心仍然在“咚咚”地跳着,这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第一
回。在黄原的时候,他们就不只一次登上过麻雀山和古塔山。正是古塔山后面的树丛中,她
给他讲述热妮娅·鲁勉采娃的故事。也正是那次,他们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第一次拥抱并
亲吻了对方。如今,在异乡的另一块青草地上,他们又坐在了一起。内心的激动感受一时无
法用语言表述。时光流逝,生活变迁,但美好的情感一如既往。

他粗壮的矿工的胳膊搭上了她的肩头。她的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情感的交流
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沉默是最丰富的表述。

沉默。

血液在热情中燃烧。目光迸射出爱恋的火花。

我们不由想起当初的伊甸园和其间偷吃了禁果后的亚当与夏娃(上帝!幸亏他们犯了那
个美好的错误……)。

没有爱情,人的生活就不堪设想,爱情啊!它使荒芜变为繁荣,平庸变为伟大;使死去
的复活,活着的闪闪发光。即便爱情是不尽的煎熬,不尽的折磨,象冰霜般严厉,烈火般烤
灼,但爱情对心理和身体健康的男女永远是那样的自然;同时又永远让我们感到新奇、神秘
和不可思议……当然,我们和这里拥抱的他们自己都深知,他们毕竟不是伊甸园里上帝平等
的子民。

她来自繁华的都市,职业如同鼓号般响亮,身上飘溢着芳香,散发出现代生活优越的气
息。

他,千百普通矿工中的一员,生活中极其平凡的角色,几小时前刚从黑咕隆咚的地下钻
出来,身上带着洗不净的煤尘和汗臭味。

他们看起来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但是,他们拥抱在一起。

直到现在,孙少平仍然难以相信田晓霞就在他怀里。说实话,从黄原分手他们后,他就
无法想象他们再一次相会将是何种情景。尤其到大牙湾后,井下生活的严酷性更使他感到他
和她相距有多么遥远。他爱她,但他和她将不可能在一块生活——这就是问题的全部结症!

可是,现在她来了。

可是,纵使她来了,并且此刻她就在她的怀抱里,而那个使他痛苦的“结症”就随之消
失了吗?

没有。

此时,在他内心汹涌澎湃的热浪下面,不时有冰凉的潜流湍湍而过。

但是,无论如何,眼下也许不应该和她谈论这种事。这一片刻的温暖对他是多么宝贵;
他要全身心地沉浸于其中……

现在,他们一个拉着一个的手,透过森林的空隙,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矿区。此刻正是两
个班交接工作的时候,象火线上的部队在换防。上井的工人走出区队办公大楼,下井的工人
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户区走向井口。在矿部前的小广场周围,到处都是纷乱的人群。

孙少平手指着对面,从东到西依次给晓霞介绍矿区的情况。

后来,他指着矿医院上面的一个小山湾,声音低沉地说:“那是一块坟地。埋的全是井
下因工亡故的矿工。”

晓霞长久地望着那山湾。她看见,山湾里,坟堆前都立着墓碑。有几座新坟,生土在阳
光下白得刺眼,上面飘曳着引魂幡残破不全的纸条。

“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呢?”她小声问。

“我准备一辈子就在这里干下去……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这是理想,还是对命运的认同?”

“我没有考虑那么全。我面对的只是我的现实。无论你怎样想入非非,但你每天得要钻
入地下去挖煤。这就是我的现实。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自己想改变就能改变了的。至于所谓理
想,我认为这不是职业好坏的代名词。一个人精神是否充实,或者说活得有无意义,主要取
决于他对劳动的态度。当然,这不是说我愿意牛马般受苦。我也感到井下的劳动太沉重。你
一旦成为这个沉重世界里的一员,你的心绪就不可能只关注你自身……唉,咱们国家的煤炭
开采技术是太落后了。如果你不嫌麻烦,我是否可以卖弄一下我所了解到的一些情况?”

“你说!”

“就我所知,我们国家全员工效平均只出0.9吨煤左右,而苏联、英国是2吨多,西
德和波兰是3吨多,美国8吨多,澳大利亚是10吨多。同样是开采露天矿,我国全员效率
也不到2吨,而国外高达50吨,甚至100吨。在西德鲁尔矿区,那里的矿井生产都用电
子计算机控制……“人就是这样,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对他的工作环境不仅关心,而且
是带着一种感情在关心。正如你关心你们报纸一样,我也关心我们的煤矿。我盼望我们矿井
用先进的工艺和先进的技术装备起来。但是,这一切首先需要有技术水平的人来实现,有了
先进设备,可矿工大部分连字也不识,狗屁都不顶……对不起,我说了矿工的粗话……至于
我自己,虽然高中毕业,可咱们那时没学什么,因此,我想有机会去报考局里办的煤炭技术
学校。上这个学校对我是切实可行的。我准备一两年中一边下井干活,一边开始重学数、
理、化,以便将来参加考试。这也许不是你说的那种理想,而是一个实际打算……”

孙少平自己也没觉得,他一开口竟说了这么多。这使他自嘲地想:他的说话口才都有点
象他们村的田福堂了!

晓霞一直用热切的目光望着他,用那只小手紧紧握着他的大手。

“还有什么‘实际打算’?”她笑着问。

“还有……一两年后,我想在双水村箍几孔新窑洞。”“那有啥必要呢?难道你象那些
老干部一样,为了退休后落叶归根吗?”

“不,不是我住。我是为我父亲做这件事。也许你不能理解这件事对我多么重要。我是
在那里长大的,贫困和屈辱给我内心留下的创伤太深重了。窑洞的好坏,这是农村中贫富的
首要标志,它直接关系一个人的生活尊严。你并不知道,我第一次带你去我们家吃饭的时
候,心里有多么自卑和难受——而这主要是因为我那个破烂不堪的家所引起的。在农村箍几
孔新窑洞,在你们这样的家庭出身的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但对我来说,这却是实现一个
梦想,创造一个历史,建立一座纪念碑!这里面包含着哲学、心理学、人生观,也具有我能
体会到的那种激动人心的诗情。当我的巴特农神庙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从这遥远的地方也能
感受到它的辉煌。瞧吧,我父亲在双水村这个乱纷纷的‘共和国’里;将会是怎样一副自豪
体面的神态!是的,我二十来年目睹了父亲在村中活得如何屈辱。我七八岁时就为此而伤心
得偷偷哭过。爸爸和他祖宗一样,穷了一辈子而没光彩地站到人面前过。如今他老了,更没
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我已经有能力至少让父亲活得体面。我要让他挺着胸脯站在双
水村众人的面前!我甚至要让他晚年活得象旧社会的地主一样,穿一件黑缎棉袄,拿一根压
瑙嘴的长烟袋,在双水村‘闲话中心’大声地说着闲话,唾沫星子溅别人一脸!”

孙少平狂放地说着,脸上泪流满面,却仰起头大笑了。

晓霞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亲爱的人!她完全能理解他,并且更
深地热爱他了。“……你还记得我们那个约会吗?”好久,她才扬起脸来,撩了撩额前的头
发,转了话题。

“什么约会?”少平愣住了。

“明年,夏天,古塔山,杜梨树下……”

“噢……”

少平立刻记起了一年前那个浪漫的约会。其实,他一直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呢!
不过,在这之前,他不能想象,未来的那次相会对他意味着什么。

但无论意味着什么,他都不会失约。那是他青春的证明——他曾年轻过,爱过,并且那
么幸福……“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准时在那地方等你!”他说。

“为什么不是活着!我们不仅活着,而且会活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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