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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黑暗的故事-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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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尘土与烈日洗礼、身强体壮的男孩,还有那些昂首挺胸的女孩,是大地之盐,大地的主人,宛如半人半神一样美丽,宛如迦南之夜一样美丽。
除我之外。
人们没有因为我晒得黝黑而受蒙骗,他们一清二楚——我自己也清楚——即使我的皮肤最后晒成了深褐色,但内心依然苍白。尽管我学会了用软管灌溉草田,开拖拉机,用老式捷克步枪打靶,但我仍未成功地去掉污点,透过我披在身上的所有伪装,你仍然可以看到那个软弱、温柔、多话的城里孩子,他富于幻想,编造千奇百怪的故事,那些故事从来没有发生,也从来不会发生,不会让这里的人感兴趣。
然而,在我看来,他们都值得称道,这些大男孩可站在二十米外用左脚把球踢进,眼睛眨也不眨便把鸡脖子拧下来,夜里闯入店铺小偷小摸一些供应品,举行午夜盛宴,那些勇敢的女孩子可以背着三十公斤的背包行军三十公里,之后仍然留有充足的精力跳舞跳到深夜,蓝裙子急速旋转,仿佛重力本身满怀敬意停了下来,而后和我们围坐在一起,直至天明,顶着满天星斗,为我们歌唱,唱令人心碎的歌,轮唱两部、三部,背对着背唱,在唱歌时露出天真无邪的热情,的确可以让你神魂颠倒,因为那么纯真,那么超凡脱俗,犹如合唱中的天使那么纯洁。
是啊,确实,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要太自以为是,不要好高骛远,不要插手注定比你强的人的事。确实,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这是基布兹生活的基本原则,但是爱情领域属于自然界,不属于主张人人平等的基布兹委员会。爱情领域属于强劲的雪松,不属于小草。
然而,俗话说即使一只猫也可以看国王。于是我终日看他们,夜晚躺在床上也看他们,当我闭上双眼时,我从未停止看他们,那些头发蓬乱的美人。'1' 我尤其要看女孩子。怎么看呢?目不转睛,目光火辣。甚至在睡觉时,我瞪大两只依依不舍的牛眼无助地看她们。不是因为我怀揣错误的希望,我知道她们注定不属于我。那些男孩是高贵健美的牡鹿,而我则是一条可怜虫,女孩子们都是仪态优雅的瞪羚,我则是在篱笆后嗥叫的迷途胡狼。在他们当中——如编钟上的钟锤——是尼莉。
这些女孩个个像太阳光芒万丈,个个如此,但是尼莉——始终为抖动的欢乐之环萦绕。尼莉走在小路上,草坪上,丛林里,花圃间,总是不住地唱歌,在走路时为自己歌唱。即使她走路时没有唱歌,但样子也像在歌唱。她怎么了,有时我在饱经磨难的十六岁少年的心灵深处问自己,她为什么总是歌唱?这世界究竟好在哪里?如何“从如此残酷的命运/从贫穷与忧伤/从陌生的昨天/和无法预见的明天”,一个人竟能汲取如此的“生命乐趣”?她是否听说“以法莲山'2' /收到新的年轻受难者/……正像你一样/我们为民族奉献生命……”?这是个奇迹。它险些将我激怒,又令我为之着迷:像只萤火虫。
胡尔达基布兹笼罩在黑暗深处。每天夜里,离基布兹外围篱笆墙上昏黄的灯光两米远,便是黑幽幽的深渊。它伸向夜之尽头,伸向遥远的星际。在带刺铁丝网那边,蛰居着空旷的田野、废弃的果园、不见人烟的山峦、在夜风中荒芜了的种植园、阿拉伯村庄的废墟——不像今天,你可以看到周围密密匝匝的一簇簇灯光。在20世纪50年代,胡尔达外的夜晚依然一片空空荡荡。在这片太空世界里,渗透者、阿拉伯突击队员蹑手蹑脚来到黑暗深处。在这片太空世界里,有山上丛林、橄榄树园、庄稼田,垂涎三尺的胡狼不断出没其中,那疯狂可怖的嗥叫弥漫在我们的睡眠中,令我们毛骨悚然,直至天明。
即使在护栏内部有人把守的基布兹大院,夜间也没有多少灯光。无精打采的电灯偶尔抛下一汪微弱的光,接下去便是浓重的黑暗,而后又是一盏灯。裹得严严实实的夜间警卫在养鸡房和牛棚来回巡逻,每隔半小时到一个小时,在幼儿区值班的女子放下毛活,从托儿所走到儿童之家,再返回来。
我们每天晚上不得不折腾,免得陷入空虚与忧愁中。我们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做些吵吵闹闹、近乎野蛮的事情,直至半夜或更晚,以免黑暗潜入我们的房间,沁入我们的骨髓,熄灭我们的灵魂之光。我们歌唱,叫嚷,大吃大嚼,辩论,宣誓,谈论他人长短,嬉戏,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驱逐黑暗、沉寂,以及胡狼的嗥叫。在那年月,没有电视机,没有录像机,没有音响,不能上网,没有电脑游戏,甚至没有迪斯科舞会,没有酒吧,没有迪斯科舞曲,只有每周三在赫茨尔之家放映的一场电影。
我们每天晚上不得不聚在一起,尽量为自己创造一些光明和乐趣。
我们把基布兹里上年纪的人叫老伙计,尽管许多人只有四十岁,由于过多的职责、义务、失望、集会、委员会、采摘任务、讨论、值班、学习日和党内活动,过多的文化主义和日常生活琐事的摩擦,许多人的内在生命之光已经熄灭。晚上九点半,或差一刻十点,老兵住区小公寓窗子里的灯相继熄灭,明天他们得在早上四点半再次起床,摘水果,挤牛奶,在田野或公共食堂劳作。在那些夜晚,光成了胡尔达宝贵稀有的物品。
尼莉是只萤火虫。不只是一只萤火虫,是一台发电机,整座发电站。
尼莉身上散发出大量的生命乐趣。她的欢乐无拘无束,没有道理,没有根据,没有缘由,无需发生什么事情就能让她洋溢着欢乐。当然,我有时也看到她刹那间的忧愁,当她觉得有人错待或伤害了她,不管对错,都会不加掩饰地哭泣。要么就是看到伤感影片,不顾体面地哭泣,要么就是读某页辛酸小说挥泪不止。但是她的忧愁,总是让强有力的生命乐趣环绕,如同灼热的春泉,无论雪与冰都无法将其冷却,因为其热量直接源于地核。
这也许是因为受父母影响。她的母亲利娃具有音乐天赋,即便周围没有音乐;图书管理员谢夫特尔身穿灰衬衫在基布兹来回行走时会唱歌,他在花园里干活时会唱歌,当沉重的口袋压得他直不起腰板时也在唱歌,当他对你说“会好起来的”,他始终相信这是真的,没有丝毫怀疑,没有任何异议:不要着急,很快就会好的。
身为基布兹一个十五六岁的寄宿生,我用人们观看满月的方式来观看洋溢在尼莉身上的欢乐,远远的,不可企及,然而令人着迷而欣喜。
当然,只是远远地拉开距离,我不配如此光彩夺目的光,我这样的人只能观看。在读书的最后两年和服兵役期间,我有个女朋友,不是胡尔达人,而尼莉拥有一大串光彩照人、气宇轩昂的追求者,环绕在这群追求者周围的是第二圈晕晕乎乎、如醉如痴的追随者,接着是第三圈胆怯、谦卑的信徒,第四圈站在远处的崇拜者,第五六圈里包括我,一棵小草,偶尔一束奢侈的光不经意地触摸它,想象不到那转瞬即逝的触摸会是什么。
当人们发现我在胡尔达文化之家蹩脚的后屋写诗时,大家终于清楚我是无可救药了。然而,尽力使坏事变成好事,他们决定给我分派任务,为不同场合创作合适的韵文,庆典、家庭庆祝活动、婚宴节庆,还有,如果需要,也包括葬礼祷文,还有纪念册中的诗行。至于我写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诗歌,我设法将其藏匿起来(深深藏进旧垫子的稻草中),但有时我控制不住自己,把它们拿给尼莉看。
为什么在所有人中只给她看?
也许,我需要检查一下,我那些描写黑暗的诗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如何化为乌有,如果幸存下来情形又会如何。直至今日,尼莉仍是我第一个读者。她若发现草稿中有不当之处,就说,这样不行,把它删掉,坐下来重写。要么就是:我们以前听过了,你已经在什么地方写过了,不需要重复自己。但是当她觉得什么东西写得好时,她就会从书稿中抬起头,以别样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房间变得宽敞起来。当遇到悲悯之事,她就说,这部分内容让我落泪。要是读到滑稽可笑的东西,她便放声大笑。她之后,我两个女儿和儿子都会读,他们都目光敏锐,听觉灵敏。而后几位朋友会读,再而后是读者,而后是文学专家、学者、批评家以及行刑队。可那时已经找不到我了。
在那些年,尼莉和大地主人出入,我没有奢求。如果公主在一群群追求者的簇拥之下,经过农奴寒舍,他顶多抬眼看她一下,为她的时运赞叹,祈祷。因此,当有朝一日,太阳突然把月亮的阴暗面照亮,这在胡尔达,甚至在周围村庄里引起了轰动。那天,在胡尔达,奶牛下蛋,母羊奶子流出了美酒,桉树挂着蜜和奶摇摆,北极熊出现在羊圈后,日本天皇在洗衣房旁游荡,朗诵A。D。戈登的作品,高山美酒流淌,峻岭逐渐融化,太阳连续七十七个小时停在柏树上,不肯下落。我去了空无一人的男孩浴室,把自己锁在里面,站在镜子面前,大声询问,镜子啊镜子,你告诉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究竟做了什么,竟蒙如此报偿?
【注释】
'1' 出自一首描写阵亡战士的歌词。
'2' 《圣经》中地名,见《圣经·士师记》第4章第5节。
61
我妈妈去世时三十八岁。以我现在的年龄,我可以做她的父亲。
在她的葬礼之后,爸爸和我在家里待了几天。他没有上班,我没有上学。家里的房门整天敞着,我们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邻居、熟人和亲戚。好心的邻居们主动询问客人们是否有足够的软饮料、咖啡、蛋糕和茶,时不时邀请我到他们家里待上一会儿,吃顿热乎乎的饭菜。我彬彬有礼,小口小口抿着一勺勺汤,吃下半块炸肉饼,而后急急忙忙跑到父亲身边。我不愿意让他孤零零地待在那里。然而他并不孤单,从早晨到晚上十点或十点半,我们的小房子里挤满了慰问者。邻居们凑集一些椅子,靠着书房的墙壁围坐成一圈。我父母的床上整天堆着不认识的外衣。
应爸爸请求,爷爷奶奶多数时间要待在另一个房间,因为爸爸觉得他们的出现加重了他的负担。亚历山大爷爷会冷不丁地像俄国人那样放声大哭,还不时打嗝,而施罗密特奶奶总是不住地穿梭于客人和厨房之间,几乎强行夺走他们手中的茶杯和蛋糕碟,用洗涤剂小心翼翼地清洗,用清水好好冲洗,擦干,放回到客人待的房间。用毕而没有立即清洗的茶勺在奶奶眼里都是可导致灾难的危险力量。
于是,爷爷奶奶坐在另一个房间,那里的客人已经与我和爸爸坐过,然而觉得多待一会儿比较合适。亚历山大爷爷一向疼爱自己的儿媳,一向为她愁眉不展而忧心忡忡,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带着某种强烈的嘲讽,摇摇脑袋,偶尔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么美丽!这么年轻!这么聪颖!才华横溢!怎么会这样!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他站在屋子的一角,背对着大家,大声抽噎,好像在打嗝,双肩剧烈地抖动。
奶奶指责他说:
“祖西亚,请别那样,够了。你如果这样,罗尼亚和孩子会受不了的。打住!控制一下自己!真的!跟罗尼亚和孩子学学怎么做!真的!”
爷爷立刻听从了她的建议,坐在那里,双手抱头。但是一刻钟以后,又是一阵无助的咆哮从心头涌起:“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像个天使!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怎么会这样!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妈妈的朋友们来了,莉莉亚·巴——萨姆哈、鲁谢莉·恩格尔、伊斯塔卡·韦纳、范妮娅·魏茨曼和另外一两个女人,塔勒布特高等中学的同年伙伴。她们呷着热茶,谈论她们的学校。她们缅怀我妈妈少女时的样子,缅怀她们的校长伊撒哈尔·莱斯,每个女孩都在暗地里钟情于他,而他的婚姻很不成功。她们也谈论其他的老师。后来莉兰卡阿姨考虑再三,体谅地问爸爸,她们这样说话、回忆、讲故事,他是否介意,也许说点别的对他来说好一些?
但是,我爸爸终日萎靡不振,胡子拉碴,坐在妈妈度过无眠之夜的那把椅子里,只是漠然地点点头,示意她们说下去。
莉莉亚阿姨,莉莉亚·巴——萨姆哈博士,执意要和我谈心,然而我试图礼貌地逃避。因为爷爷奶奶和爸爸家族里的另一些人占据了另一个房间,厨房里尽是好心的邻居们,施罗密特奶奶不断来回走动,擦洗碗碟和茶勺,莉莉亚阿姨拉着我的手走进卫生间,把卫生间的门反锁上。和这个女人在反锁上的卫生间里靠得这么近,感觉怪怪的,令人反感。但是莉莉亚阿姨冲我满脸堆笑,坐在马桶盖上,把我按坐在她对面的浴缸边上。她默默地看了我一两分钟,充满同情,泪水涌上眼眶,而后她开始说话,讲的不是我妈妈,也不是罗夫诺的学校,而是艺术的伟大力量,以及艺术与内在心灵生活的关系。她所说的话令我退缩。
而后,她换了一副腔调,向我讲起我的新责任,一个成年人的责任,从今以后要照顾爸爸,给他黑暗的生活带来某种光明,至少给他一些乐趣,比如说,尤其要好好读书。而后,她继续谈论我的感受,她得知道,我听到出事时是怎么想的。那一刻我有何种感受,我现在有何种感受,跟我说说。她开始罗列各种各样的情感名称,好像让我做选择,抑或勾掉不适用的词语。伤心?害怕?焦虑?渴望?大概有点生气?吃惊?负疚?因为你也许听说过或者读到过,在这种情况下有时会产生负疚感?没有?有没有怀疑的感受?痛苦?还是拒绝接受新的现实?
我得体地表示歉意,起身要走。那一刻我很怕她锁门时把钥匙藏在了衣兜里,只有在我回答了全部问题之后,才让我出去。但是钥匙就插在钥匙孔里。我走出卫生间时,听到她在我身后关切地说:“也许跟你做这个谈话有些为时过早。记住,一旦你认为自己准备好了,就一刻也不要犹豫,来跟我说。我相信,范妮娅,你可怜的妈妈,非常想让你我之间继续保持深深的联系。”
我逃之夭夭。
耶路撒冷三四个著名的自由党人士和我爸爸坐在一起,他们携夫人预先在咖啡馆会面,一起来到这里,像一个小型代表团,向我们表达哀悼之情。他们事先定好,试图用谈论政治来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当时议会正要就本——古里安总理与西德总理艾德诺签署的赔偿协议展开辩论,自由党把协议当成令国家蒙受耻辱的恶劣行为,是对纪念遭纳粹残害的牺牲者这一举动的玷污,是年轻的国家在良心深处无法驱除的污点。我们的一些慰问者认为,我们有责任不惜任何代价摧毁这一协议,甚至是流血。
我爸爸几乎无法加入谈话,只是点几次头,但我却鼓起勇气,向这些耶路撒冷的显赫人物说了几句话,以此祛除卫生间谈话之后产生的痛苦。莉莉亚阿姨的话让我觉得非常刺耳,犹如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在接下来的几年间,每当我想起卫生间里的那次谈话,脸都会不由自主地抽搐。直到今天,我想起它时,那感觉就像咬到了烂水果。
而后,自由党领袖怀着对赔偿协定的义愤,到另一个房间去向亚历山大爷爷表示慰问。我跟着他们过去,因为我想继续参加讨论突然而巧妙的行动计划,旨在挫败与屠杀我们的刽子手们签订什么讨厌的协议,最终推翻本——古里安的红色政权。我之所以陪伴他们,还有另一个原因:莉莉亚阿姨已经从卫生间赶到此处,指导我爸爸吃下她带来的疗效甚佳的镇静药,那对他有好处。爸爸拉着脸拒绝了。这次他甚至忘记要向她致谢。
托伦夫妇来了,伦伯格夫妇、罗森多夫夫妇和巴——伊兹哈尔夫妇,以及儿童王国的杰茨尔和伊莎贝拉·纳哈里埃里来了,还有凯里姆亚伯拉罕区的其他老熟人和邻居们也来了,警察局长杜戴克伯伯和他那可人的太太托西娅来了,普费弗曼与报刊部的工作人员、国家图书馆所有部门的图书管理员来了。斯塔施克和玛拉·鲁德尼基来了,还有各类学者、书商,以及父亲在特拉维夫的出版商约书亚·查持克,甚至爸爸的伯父克劳斯纳教授也在某天晚上光临,非常苦恼动容,他默默地把一个老年人的泪水洒在爸爸肩头,悄声说些正式的悼词。我们在咖啡馆里的熟人们来了,还有耶路撒冷的作家们,耶胡达·亚阿里、舒拉加·卡德里、多夫·吉姆西,还有伊扎克·申哈尔、哈尔金教授和夫人、伊斯兰教史专家本内特教授,以及研究犹太人在基督教西班牙历史的专家伊扎克(·弗里兹)·贝尔教授。正在高校天空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三四位年轻讲师也来了。我在塔赫凯莫尼学校的两个老师来了,还有我的同学,以及克洛赫玛尔夫妇,托西娅和古斯塔夫·克洛赫玛尔,修理破玩具与娃娃的人,他们的小店被重新命名为娃娃医院。杰尔塔和雅考夫——大卫·阿布拉姆斯基来了,他们的长子约尼在“独立战争”结束之际死于约旦狙击手的枪弹之下。几年前一个安息日的早晨,约尼正在院子里玩耍,狙击手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脑门,那时他的父母正和我们一起喝茶吃蛋糕。救护车在我们的街道上呼啸奔驰,前去把他救起,几分钟后又开回来,响起凄厉的笛声驶往医院,当妈妈听到救护车的笛声时,她说,我们花时间制订计划,然而有人躲在暗处嘲笑我们,嘲笑我们的计划。杰尔塔·阿布拉姆斯基说,正确,生活就是那样,然而人们永远制订计划,否则将无限绝望。十分钟后,一个邻居赶来,轻轻把阿布拉姆斯基夫妇叫到院子里,只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一些情况,他们急忙随他而去,杰尔塔阿姨把装有钱包和报纸的手提包忘了。第二天我们去看望他们,并表示哀悼,爸爸拥抱过她和阿布拉姆斯基先生后,默默地把手提包递给她。现在他们泪流满面,拥抱我和爸爸,但是他们没给我们带手提包。
爸爸忍住泪水。无论如何,他不能当着我的面流泪。他终日坐在妈妈的旧椅子上,脸一天比一天阴暗,从守丧期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刮脸,他点头迎接客人,等客人走时又点头与之告别。那些天,他几乎不说话,仿佛妈妈的死疗治了他打破沉寂的积习。现在他一连几天默默地坐着,任他人说话,谈论我妈妈,谈论书和书评,谈论政治转折。我试图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几乎终日不离开他。每当我从他椅子旁边经过时,他就疲惫地拍拍我的胳膊或后背,除此之外,我们谁也不跟谁说话。
守丧期间及其后,妈妈的父母和姐妹没来耶路撒冷,他们在特拉维夫哈娅姨妈家里单独守丧,因为他们把灾难归咎于我的父亲,无法忍受看到他的面孔。我听说甚至在葬礼上,父亲和他父母一起走,妈妈的姐妹和她们的父母一起走,两大阵营没说一句话。
我没有参加妈妈的葬礼。莉莉亚阿姨,莉亚·卡利什——巴——萨姆哈,被视为研究一般情感尤以研究儿童教育见长的专家,害怕埋葬会对儿童心理产生不利影响。从那以后,穆斯曼家族的人们从未光顾过我们在耶路撒冷的家,父亲这边也没有去看过他们,或是建立任何联系,因为穆斯曼家族的怀疑令父亲受到了严重伤害。在那些年,我成了中间人。第一个星期,我甚至就如何处理妈妈的私人物品一事拐弯抹角地在中间传话,还有几次,我转交她的私人物品。在接下去的几年里,姨妈们经常小心盘问家里的日常生活情形,爸爸和爷爷奶奶的健康状况,爸爸的新妻子,乃至我们的物质生活状况,但是她们执意让我长话短说:我没兴趣听。或者:够了,我们听得已经够多了。
父亲一方有时也作一两个暗示,询问姨妈,她们的家人,或者克里亚特莫兹金的外公外婆,但我开始回答两分钟后,他就脸色蜡黄,十分痛苦,示意我就此打住,不要再继续详述了。当施罗密特奶奶在1958年去世时,姨妈和外公外婆让我转达对亚历山大爷爷的慰问,穆斯曼家族认为爷爷是整个克劳斯纳家族唯一心地善良的人。十五年后,当我把外公去世的消息告诉亚历山大爷爷时,他握紧双手,接着双手堵住耳朵,提高声音,与其说伤心,不如说愤怒,说:“上帝啊!他还年轻着呢!一个心地单纯的人,但是很有情趣!深沉!你呢,告诉那边所有的人,我的心为他哭泣!请你一定要这样告诉他们:亚历山大·克劳斯纳的心在为亲爱的赫尔茨·穆斯曼先生的早逝而哭泣!”
甚至在守丧期结束,房子终于清静下来,爸爸和我把门关上,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时,我们之间也几乎没话,除了某些最为基本的事情:厨房门卡住了,今天没有邮件,可以用卫生间了,但没有手纸了。我们也避免目光相遇,仿佛我们都为做过的事情而惭愧:如果不那样,情形可能会好得多,如果我们能默默地惭愧,同伴对你一无所知,你对他也一无所知,至少会好一些。
我们从来没有谈起妈妈。只字未提,也没有谈起自己,也没有谈起丝毫与感情有关的事情。我们谈论冷战,我们谈论阿卜杜拉国王遭到暗杀、第二轮战争的威胁。父亲向我解释象征、寓言、寓意的区别,英雄传奇与神话传说的区别。他也向我清晰而准确地讲述了自由主义与社会民主的区别。每天早晨,即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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