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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001-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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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圆明园的遭劫,顿使满座不欢,而且这会谈到时局——恰是曹毓瑛所希望避免的话题,所以赶紧找句话岔了开去。
“修伯,”他说,“你何必住店?搬到我这里来吧!”
“倘或耽搁的日子不多,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通典’有话下来了,这里事多,正要添人,意思是让你留下来帮一两个月的忙。”
朱学勤原来就有多住些日子的打算,但这话只好跟曹毓瑛一个人在私底下说,在座的同事中,有些是要顾忌的,所以他表面上只能持一切听上命差遣的态度,点点头说:“我自己无所谓。不过,我在恭王那里,是奉了旨的,倘要我留下来,恭王那里该有个交代。”
“当然,当然。”曹毓瑛说:“好在‘抚局’已成,你原来也该归班了。”
一席快谈,到此算是结束。在“内廷当差”的官员,都起得绝早,所以睡得也早,饭罢随即道谢,纷纷散去。曹毓瑛把朱学勤留了下来,一面差人到客店去算帐取行李,一面将这位远客延入书房,重新沏上茶来,屏人密谈。
朱学勤告诉他,即使没有密信催促,也要到热河来一趟,因为在京听得行在的谣言,说恭王挟洋人自重,有谋反的企图,这话传到他本人耳朵里,异常不安,上折请求到行在来谒见皇帝,就是想当面有所解释。接到朱批的折子,皇帝的猜嫌,似乎越来越重,恭王与文祥商量的结果,决定叫朱学勤来作一番实地的考察,当然也要下一番疏导辟谣的工夫。
说完了这些,朱学勤紧接着又问:“到底有这些谣言没有?”
“怎么没有?连惇王都有这话!”
朱学勤大为惊骇,而且不胜困惑:“‘宫灯’、‘心台’一班人,造此谣言,犹有可说。怎么惇王也说这话?”
“惇王原是个没见识、没主张的人,误信谣言,又何足怪!”
“可是,”朱学勤显得很不安,“惇王的身分不同,嫡亲手足如此说,上头当然会相信。”
“上头还不知惇王的为人?”曹毓瑛极沉着地说,“这些个谣言,当然大非好事,但也不必看得太认真!”
“嗯,嗯!”朱学勤有所领会了,淡焉置之,可能比认真去辟谣,要来得聪明。
“可虑的倒是上头的病!”
“是啊!”朱学勤赶紧又问:“这方面,京里的谣言也极多。
到底真相如何?“
曹毓瑛看了看门外,移开茶碗,隔着茶几凑到朱学勤面前,轻轻说道:“不过拖日子而已!”
“噢!能拖多少日子呢?”
“听李卓轩的口气,只怕拖不过年。”
“那,那…。”朱学勤要问的话太多,都挤在喉头,反不知先说那一句好了。
“‘湖州’的意思怎么样?”曹毓瑛又加了一句:“为恭王打算。”
朱学勤定一定神,才能辨清曹毓瑛所问的是什么,于是答道:“‘湖州’的意思,总要让恭王重入军机才好!”
“此獠不去,恐成妄想。”曹毓瑛做了个“六”数的手势,当然是指肃顺。
朱学勤点点头:“那也只好缓缓图之!”
“你明白这一层,最好。”曹毓瑛警告他说,“人人都知你与恭王的关系,暗中窥伺的,大有人在!”曹毓瑛的观察,一点不错,颇有人在谈论朱学勤到热河的消息,猜测他此行的目的。甚至连小安子都悄悄去告诉懿贵妃:“六爷的心腹,那个姓朱的‘达拉密’来了。”
“嗯!”懿贵妃想了想吩咐:“再去打听,他是来换军机上的班,还是六爷派他来干什么?”
军机处的关防最严密,而且朱学勤谨言慎行,退值以后不出门拜客,住在曹家,也只与些极熟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玩玩古董,谈谈诗文,因此小安子始终无法把他的来意打听清楚,只好捏造些无根之谈去搪塞“主子”,前言不符后语,破约百出。懿贵妃心里自然明白,但懒得去寻根问底,因为这些日子,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大阿哥身上。
大阿哥决定在四月初七入学,以及派李鸿藻充当师傅,她是在朱谕下来以后才知道的,这倒还在其次,最教她心里不舒服的是,得到消息,说皇帝与皇后事先作过商量,四月初七这个日子,就是皇帝用双喜拿来的时宪书,亲手选定的。男孩子启蒙入学是件大事,那怕民家小户,也得先告诉生母一声,而在宫里居然是这样子!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句话,最实在不过。懿贵妃这样在心里想。
不!她又想名位比权势更要紧!名位一到,权势自来。大阿哥入学,皇帝为什么跟皇后商量?就因为她是皇后!此是懿贵妃最耿耿于怀的一大恨事,论家世,钮祜禄氏和叶赫那拉氏,一般都是“上三旗”尊贵的大族。论身分选秀女的时节,一般都是三品道员家的女儿,只不过她早服侍了皇帝两年,便当上了皇后。自己还生了儿子,对得起大清朝的列祖列宗,却连次皇后一等的“皇贵妃”的名位都还没有巴结上,已是天大的冤屈,如今索性连亲儿子入学,都够不上资格说句话,这口气怎能叫人咽得下?
为此,懿贵妃气得发“肝气”,晚上胸膈之间疼得睡不着,要“坐更”的小安子揉啊,捶啊的折腾好半天,才能安静下来。
肝气平复以后,她很冷静地想到,当皇后是今生休想了!那怕现在的皇后,暴疾崩逝,可以断定皇帝宁愿让中宫虚位,决不会册立她为后,至于当太后虽是必然之势,但也要做皇帝的儿子听话孝顺,这个太后才做得有味。倘如宫内相沿的传说,圣祖德妃乌雅氏,因为做皇帝的儿子不孝,雍正元年五月,活活地被气死,算起来不过当了半年的太后,还是个虚名。这样的太后,又何足贵?
由此她有一番觉悟,从现在开始,非要把大阿哥控制在手里,叫他听话孝顺不可。于是,常常传话叫保母把大阿哥领了来玩,和颜悦色地哄着他。母子天性原在,大阿哥平日畏惮生母,只因为懿贵妃不象皇后那样慈爱,现在既然如此,大阿哥自然也乐于亲近生母了。
每当他们母子絮语,不知趣的小安子总爱在旁边指手划脚地胡乱插嘴,皇子只有六岁,爱憎之心却十分强烈,恨透了小安子,但拿他无可奈何。
有一天受了人的教,当小安子又来插嘴时,大阿哥大吼一声:“你个放肆的东西,给我滚!”
这一声吼,殿内殿外的人,包括懿贵妃在内,无不惊异得发愣,自然,最惶惑的是小安子,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弯下腰来说:“大阿哥,你,你是怎么啦?给小安子发这么大脾气!”
皇子似乎忽然长大成人,胸一挺,厉声申斥:“还敢跟我回嘴!”接着用更大的声音,看着一屋的太监和宫女说:“给我把陈胜文找来!”
没有那个太监或宫女敢作声,只偷眼望着懿贵妃,要等她有句话下来,才好行动。
懿贵妃给她这六岁的儿子弄迷糊了,有些困扰,有些不快,但也有些欣悦和得意——为了大阿哥的神气活现,象个身分尊贵的皇长子。
但一看到太监和宫女的脸色,她从困惑中醒悟过来,立即沉着脸喝道:“你这要干什么?”
大阿哥一看到她母亲如此,心里有些发慌,但视线落到小安子身上,却又勇气忽生,朗朗答道:“我要叫陈胜文来问,我跟额娘回话,可许‘夸兰达’在旁边乱插嘴?谁兴的这个规矩?”
居然能如此侃侃而谈,懿贵妃心里明白,不可再用对付一个孩子的办法,哄哄骗骗,就能了事,但也绝对不能依他。主子谈话,“夸兰达”——太监在一旁插嘴,这要在乾隆年间,立刻就能捆到内务府,活活打死。照此刻的罪名,至少也是一顿板子,斥逐出宫。小安子纵不足惜,自己的脸面可不能让人撕破!
于是她略想一想,依旧绷着脸说:“有我在,不用你管!
小安子不对,我会处罚他。“
“那就请额娘处罚小安子!”
是如此咄咄逼人,懿贵妃心里十分气恼,受肃六的气受不够,还受自己儿子的气!这一下,她的胸膈间立刻隐隐作痛,不由得抬起手捂着痛处。
小安子一看这情形,知道祸闯大了!原来还指望着懿贵妃庇护,现在懿贵妃自己都气得发了肝气,她犯病的时候,脾气最坏,说翻脸就翻脸,决不容情,真的叫人传了陈胜文进来,那就只有“万岁爷”才能救得了自己这条命。
一想到此,不敢怠慢,扑通一声,跪在水磨砖地上,双手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骂:“小安子该死!小安子该死!”
大阿哥这下心里才舒服了些,逞报复的快意,大声说道:“给我狠狠地打!”
“是!狠狠地打!”小安子还高声回答,就象打的不是自己似的。
自己把自己的脸都打肿了,这还不算,大阿哥又说了句:“打一百!”
于是从头来起,另有个太监“一啊、二啊”地高唱计数。打足了一百,小安子还得给懿贵妃和大阿哥磕头,谢谢“恩典”。
到了晚上,肿着脸的小安子,跪在懿贵妃面前哭诉,他说大阿哥受了别人的挑唆,无故拿他羞辱,表示自己这顿嘴巴,打得于心不甘,口口声声:“主子替奴才作主!主子替奴才作主!”
懿贵妃自己心里也非常不痛快,只说了句:“你何必跟大阿哥认真!”意思是何必跟孩子一般见识,这也算是一句劝慰的话了。
无奈小安子一味磨着,断言必有人挑唆。然则挑唆的是谁呢?懿贵妃要他指出人来,小安子这才不作声。但是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明查暗访,到底让他打听清楚了,是一个“谙达”,看不惯他那副狐假虎威的丑态,又听得大阿哥说讨厌小安子,便想出这么个“高招”来整他。而且反复教了不少遍,大阿哥才能把这出戏唱得如此有声有色。
于是,小安子又到懿贵妃那里去告密,但话中添油加醋,改了许多,他不说自己为人所厌恨,说是别人知道他在懿贵妃面前得宠,故意拿他开刀,目的是在打击懿贵妃。换句话说,他是为懿贵妃而吃的亏。
自然,初听之下,懿贵妃十分生气,追问着说:“那么,到底是谁在挑唆大阿哥呢?”
“奴才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还是皇后?”
“不是皇后。是…。”他蘸着口水,在砖地上写了个“丽”字。
是丽妃?懿贵妃冷笑一声:“她不敢!”
“主子不信,奴才就没有办法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过去就过去了!”懿贵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早已平心静气地想过,这件事决不能再提,提了叫人笑话,而且大阿哥责罚一个太监,也实在算不了一回事。如果象这样的事,都要主子出头来管,这个主子也太不明事理,太不顾身分了。
在小安子自然不会这么想,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一顿,面子都丢完了,却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想懿贵妃设法替自己出气,不道竟是这样地不体恤人,反弄得委屈愈深。看来一片赤胆忠心,完全白搭。
想到这里,不免寒心,承应差遣,便有些故意装聋作哑,懒懒地不甚起劲。懿贵妃也知道他受了委屈,姑且容忍。只是一次两次犹可,老是这样子,可把她惹恼了。
“我看你有点儿犯贱!”懿贵妃板着脸骂他,“你要不愿意在我这儿当差,你趁早说,我成全你,马上传敬事房来把你带走!”
这一下,吓得小安子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但晚上睡在床上,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以全副心血精神伺候懿贵妃,就有一时之错,也还有千日之好,打骂责罚,都可甘受不辞,只居然要撵了出去,如此绝情,不但叫人寒心,也实在叫人伤心!
因此,小安子象个含冤负屈的童养媳似地,躲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晚上,脸上的红肿未消,眼睛倒又肿了。
说来也真有些犯贱,宦官的身体,受后天的戕贼,有伤天和,所以他们的许多想法,绝不同于男子,甚至亦有异于一般的妇人。小安子让懿贵妃一顿骂得哭了,却从眼泪中流出一个死心塌地来,尽自琢磨着如何才能博得懿贵妃的欢心,如何才能赢得懿贵妃的夸奖?惟有这样去思量透彻,他觉得一颗心才有个安顿之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懿贵妃的寝门初启,宫女出来舀水的时候,他就跪在门外,大声禀报:“小安子给主子请安!”
里面初无声息,然后说一声:“进来!”
掀开门帘,只见懿贵妃正背门坐在妆台前,她穿着玫瑰紫缎子的夹袄,月白软缎的撒脚裤,外罩一件专为梳头用的宝蓝宁绸长背心,身后头发,象玄色缎子似地,披到腰下,一名宫女拿着阔齿的牙梳在为她通发。她自己正抬起手,用养得极长的五个指甲,在轻轻搔着头皮,夹袄的袖子落到肘弯,露出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琉璃翠的镯子,绿得象一汪春水。
小安子不敢多看,再一次跪了安,站起身陪着笑说:“主子昨儿晚上睡得好?”
“嗯!”懿贵妃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的哭肿了的双眼,倏地转过身来,定睛看了他一下,点点头说:“小心当差!将来有你的好处。”
“主子的恩典。”小安子趴下地来,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去当他的差。
他所当的差极多极杂,但有个万变不离的宗旨,一切所作所为,都要让懿贵妃知道。这时候就在屋里察看检点,那些精巧的八音钟上了弦没有?什么陈设摆得位置不对?一样样都查到。最后看见炕床下有灰尘,亲自拿了棕帚,钻到里面去清扫。
懿贵妃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照每日常例,梳洗完了传早膳,然后前后院“绕弯儿”消食,绕够了时候,换衣服到中宫给皇后请安。
这下小安子又为难了,每日到中宫照例要跟了去,但这张打肿了的脸,特别是一双眼睛,实在见不得人,却又不敢跟懿贵妃去请假。想了半天,只好躲了起来,希望主子不见便不问,混了过去。
懿贵妃是极精细的人,何能不问:“小安子呢?”
既混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奴才在这儿哪!”他一面高声回答,一面急急地赶了来当差。
一见他那样子,懿贵妃倒觉得他有些可怜,便说:“今儿你不必伺候了!”
小安子如遇大赦,可是不敢露出高兴的神气,低声应“是!”仿佛不叫他跟了去,还觉得怪委屈似地。
“你这双眼睛怎么啦?”明知道他是哭肿的,懿贵妃不好意思点穿,只又说:“回你自己屋里歇着吧!今儿不必当差了!
找点什么药治一治,再拿烫手巾敷敷就好了!“
如此温语慰恤,小安子真有感激涕零之感。想想一晚上的眼泪,自觉没有白流。
懿贵妃到中宫的时刻,照例要比其他妃嫔晚一些,这是三个原因使然,第一,她要表示她在妃嫔中的地位最高。其次,不愿跟丽妃见面,见了丽妃,她心里就会酸後地不好受。再有就是留在最后,可以跟皇后说说话,一来打听些消息,二来相机进言,以中宫的命令,达成她的意愿。
这天却是皇后先有事问她,未说之前,先皱了眉头,“怎么回事?”开出口来,更知不以为然,“说小安子挺放肆的,是不是?”
懿贵妃一听皇后这话,心里便有气——倒不是对皇后,气的是到皇后面前来搬弄是非的人,但她不肯把这些感觉形之于颜色,只平静而略带亢傲地答道:“我那儿的人,谁也不敢放肆!”
“那么,怎么说是他顶撞了阿哥呢?”
懿贵妃笑了,这笑是做作出来的,做作得极象,一看就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得意,然后又用微有所憾的语气答道:“阿哥任性、淘气,小安子也算是个挺机警的人,让他治得哭笑不得。”
把这重公案当做笑话来谈,皇后便无可再说了,也是付之一笑。
于是懿贵妃又不经意地问道:“皇后倒是听谁说的呀?”
皇后老实,不善说假话,随口答道:“是阿哥自己来告诉我的。”她又笑着加了句:“这孩子!”
懿贵妃也笑笑不响。随后便丢下此事,谈到别的了。只是心里却始终抛不开,小安子一直在说:大阿哥乐意亲近皇后,不是件好事!看来这话倒真的不无见地。
因此,到了下午,她又到了中宫。皇后爱吃零食,除了御膳房精制的点心以外,也常有专差从京城里送了有名的小吃来,不管东西多少,她一定得留下两份,一份给大阿哥,一份给丽妃所生的大公主。这也是姊弟两人,一到午后便吵着要到皇后那里去的原因之一。
懿贵妃一到,姊弟俩象个懂事的大孩子似地,站起来迎接,跪安叫“额娘”。然后拉着手,又去玩他们的七巧板,懿贵妃便陪着皇后坐在炕上喝茶聊闲天。
一会儿姊弟俩吵嘴了,“怎么啦?怎么啦?”皇后大声地问。
各人的保母,纷纷跑来拉架。姊弟俩却不理她们,一前一后奔到皇后面前来告诉。
“阿哥欺侮我!”大公主嘟着小嘴说。
“谁欺侮你了?”大阿哥拉开嗓子嚷着,显得理直而气壮,“你摆不出,赖人。老渔翁少个脑袋,那算什么?”
皇后一听就乐了,“什么‘老渔翁少个脑袋’?”
“皇额娘,你来看!”
大阿哥拉着皇后去看他们摆的七巧板,大公主也紧跟着。这种“官司”,从开始到此刻,他们都没有理懿贵妃,懿贵妃也插不进一句话去。
大阿哥和大公主所玩的七巧板,与民间的不同,那是经过他们的嫡亲祖母,宣宗孝全皇后改良过的。孝全皇后从小生长在苏州,对于江南阁阁中的那些玩艺,无不精通,经她改良过的七巧板,其实已不止七块,因此能摆出更多、更复杂的花样。每一种花样都画成图,题上名目,称为“七巧谱”。
姊弟俩比赛着摆“谱”,大阿哥摆的一个花样,叫做“月明林下美人来”,美人是摆成了,却忘了摆月亮,让大公主捉住了错,大阿哥输了,不肯叫打手心,只说:“该你五下。你输了扯直,赢了一起打!”
大公主答应了,摆一个大阿哥指定的花样,名为“独钓寒江雪”,主要人物就是个老渔翁,摆到完结,少个脑袋。
皇后让他们姊弟俩拉了来,一看就看出来了:“少一块嘛!”
果然少一块!少一块半圆形的板子,高挂上方,就是“月亮”,斜安在老渔翁身上,就是“脑袋”,大公主还未说话,大阿哥却先嚷开了。
“怎么少一块呢?找,快找!”
于是宫女、保母一起弯下腰去找,那块半圆形的板子,不过半寸长,体积太小,找起来不容易,人仰马翻地乱了半天,始终未曾找着。
“算了!”皇后吩咐,“不用找了。另外拿一副来给阿哥、公主玩儿。”
“不行!非找不可。”大阿哥指着大公主说,“找不着就算你输!”
“皇额娘,你看,阿哥不讲理。”
“好了,好了!”皇后笑着劝架,“这一副不算。”
“那么头一副呢?”大公主问。
“头一副?算……,算双喜输。来,双喜,让大公主打手心!”
双喜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大公主又不肯打,只扭着身子不依。懿贵妃冷眼旁观,看到大阿哥捣鬼,悄悄走了过来,一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拳头,从拳头里取出了那块遍找不得的半圆形板子!
“没有出息的东西!输了撒赖!”懿贵妃顺手在大阿哥手心上,狠狠打了一下。
玩儿得很热闹的,一下子因为大阿哥受了责罚,想哭不敢哭的神情,把一屋子的欢笑都赶跑了,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皇后觉得十分无趣,转身回到炕上坐着抽烟袋。双喜向保母们使了个眼色,各人带着大阿哥和大公主跪了安,悄没声息地退出宫去。
“大阿哥快上学了,也该收收心了。”皇后这么说了一句。
从第二天起,大阿哥便不能再象平日那样痛快地玩,这样一直到了四月初六,入学的前一天,皇帝特为召见大阿哥的师傅李鸿藻,有所垂询。
等李鹏藻奏报了大阿哥入学准备的情形,皇帝表示满意。又问:“高宗纯皇帝的圣训,其中有一段关于皇子典学的话,你可记得?”
“臣谨记在心,不敢忘!”
“念给我听听。”
这是有意考“师傅”了,李鸿藻应声:“是!”然后凝神略想一想,用极清朗的声音背诵:“乾隆元年正月二十四日,上谕皇子师傅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朱轼、左都御史福敏、侍朗徐元梦、邵基:”皇子年齿虽幼,然陶淑涵养之功,必自幼龄始,卿等可殚心教导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过于严厉。从来设教之道,严有益而宽多损,将来皇子长成自知之也。‘“
“对了!”皇帝点点头,“我要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话,俗语说:”开口奶要吃得好‘,你是大阿哥启蒙的师傅,别辜负我的期望!“
李鸿藻赶紧免冠碰头,诚惶诚恐地奏答:“臣敢不竭驽骀,上答天恩!”
皇帝又转脸对站在御书案旁边的御前大臣,六额驸景寿说:“书房里固不宜热闹,可也不宜于太冷清。阿哥有个伴读的人就好了!”
景寿天性拙讷,慢吞吞地答道:“那要身分相近、年龄相仿才行。惇王的老二载漪,恭王的老大载澂,可以给大阿哥伴读,可是都不在这儿。除非…。”
“除非在京才行。”站在皇帝身后的肃顺,跨出一步,抢过景寿的话来说,“而且,现在只有李师傅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反倒耽误了大阿哥的功课,等秋天回銮以后,再请旨办理吧!”
“嗯,这话也是!”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君臣之间,不能有太多的沉默,于是肃顺努一努嘴,李鸿藻跪了安,由景寿带领着退出御书房。
“该赏些什么?”皇帝回头跟肃顺商议。
“照例是文绮笔砚。”
等皇帝提起朱笔,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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