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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001-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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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大帅在担待,我怕什么?”吴知府心想,不要辎重便有好处,心里一高兴,替刘铭传又斟了一杯酒。
“不过,你也别高兴!‘刘铭传笑着又说,”辎重可以不要,饭不能不吃。你要想办法,在三天以内,赶出五万斤干粮来!“
吴知府心里为难,表面不露,盘算了一下,陪笑答道:“我想跟大帅多要一天限期。”
“可以,就是四天,”刘铭传又说,“还有件事,郭军门这一次没有带姨太太来,看他这两天眼睛都红了你得想办法给他败败火!”
“那好办,交给我,包管妥当。”
“好了。请你明天一早就动手吧!”
“是!我跟大帅告假。”吴知府起身请个安,退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吴知府带着人进城去办干粮,刘铭传约了郭松林一路去视察防务,顺便把这天晚上请附近的绅士吃饭的作用告诉了他,约他一起来当主人。
“不必了!你一个人出面也一样。”
“来吧,来吧!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为了要打听匪情,一向跌宕不羁,惮于应酬的郭松林,到底还是赴了席。上灯时分,客人络绎而至,名为“绅士”,自然都有功名,不过大多数都是拿钱买来的,有些是捐班的佐杂官,有的只捐了个监生,不是想下场乡试,只为上得堂去,见了县官,不必跪下磕头,作个揖口称“老公祖”的这点便宜。其中最体面的两个绅士,一文一武,文的是个举人,在浙江做过学官,姓赵;武的是个河工同知,姓李。论官位是姓李的高,但那一个是举人,出身不同,所以连一品大员的两个主人都另眼相看,称他“赵老师”,奉为首座。
赴宴的客人都怀着心事,“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年近岁逼,两位“提督”下帖子请吃饭,这顿饭岂是容易下咽的?
所以大家事先在李同知家商量了半天,凑了两千银子作为“炭敬”,公推赵老师致送,等酒过三巡,他咳嗽一声,把两个红封套取了出来,起身离席,要来呈递。
刘铭传倒很沉着,虽知是怎么回事,要等他开了口再说,在另一桌做主人的郭松林却忍不住了,大声问道:“嗨,赵老师,你那是干什么?”
“回两位大人的话,附近这几个荒寒小村,幸托荫庇,特为预备了一点点敬意,请两位大人赏收。”
“哎呀,真窝囊死了!”郭松林把眉毛眼睛都邹在一起,“省三!你快跟大家说了吧!”
“赵老师请坐!”又好笑,又好气的刘铭传,叫戈什哈把愕然不知所措的赵老师扶回席上,说明了以辎重相赠的本意,接着又声明:“不过目前还不能散发,等我们把这一仗打下来,留着那些粮秣被服,请各位为地方办善后。今天备一杯水酒,先向各位说一下,心里有个数,好早早筹划。我再拍胸向各位说一句:”要不了十天工夫,寿光就看不见一个捻匪了。“
这番话出口,被邀的客人,无不大感意外,那李同知人极能干,随即高声说道:“两位大人真正是爱民如子,忧民如伤。赵老师,我们得要为地方叩谢两位大人的恩德。”
“应该,应该!”
客人都站了起来,赵老师和李同知走到下方替两位主人磕头,刘、郭二人逊谢不遑。乱过一阵,各回席次,刘铭传乘机提出要求,不得收留捻军,不得供给捻军粮食,不得把官军的情形泄漏给捻军!各人守住自己的圩子,不与捻军打交道,如果发现大股捻军,随时来报告,以便出队攻剿。
他说一句,大家答应一声,看得出是各人真心愿意听从。郭松林十分高兴,也十分佩服刘铭传,这一手干得很漂亮。
宾主尽欢而散,只有李同知一个人留了下来,说有机密奉陈。刘铭传便把他和郭松林邀入卧室,关起门来密谈。
“有句话,本来我怕惹麻烦不敢说,两位大人局量如此宽宏,我想说了也不要紧。”李同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要看他们两人的意思再作道理。
“不妨!”刘铭传鼓励着他:“你尽管实说。”
“是这样,有人传来一句话——这个人也不必说了,反正决非通匪,说李允有意投降。我不知他这话真假,而且也不敢干预戎机,所以没有理他。如果两位大人觉得不妨一谈,那条线我还可以接得上。”
“李允?”刘铭传看着郭松林沉吟,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郭松林是恨极了捻军,也极不相信捻军,但这里凡事到底要听刘铭传作主,所以虽不赞成,也不开口。
“李允跟赖汶光是曾九帅下金陵以后,一起投捻的,这两个什么‘王爷’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跑也跑不动,是也该投降了。不过,”刘铭传问道,“赖汶光怎么样呢?”
这句话,前几天“接线”的人来,李同知就曾问过。据说赖汶光决不投降,尤其不肯投降李鸿章,因为李鸿章克复苏州,用程学启的计谋,招降伪纳王郜云官,杀了伪慕王谭绍光,开齐门迎降。结果那些“王爷”、“天将”,为程学启关闭营门,杀得光光,有此一段往事,赖汶光宁死不降。但程学启杀降,李鸿章纵非指使,亦是默成,所以淮军颇讳言其事。李同知知道这个忌讳,当然不肯说实话。
“赖汶光如何,倒未听见说起。”
如果赖汶光肯投降,刘铭传倒愿作考虑。李允虽也是东捻中的一个头目,却无甚作用,垂成之功,刘铭传不愿多生枝节,而且也知道郭松林决不赞成。不过官军总应该予匪贼以自新之路,有人投诚,拒而不纳,这话传出去不好听,所以他便用了一条“缓兵之计”。
“这样,拜托你老兄跟前途联络一下看,赖汶光怎么说法?
最好一起过来。“
“是!”李同知也看出来了,刘铭传并无诚意,便站起身预备告辞。
“老兄等一等!”刘铭传很郑重地告诫他说,“这件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同时,传话过去的时候,请你也不必说得太肯定。”
李同知一番热心,至此消失无余,根本不会再去传什么话,接什么线。所以连声答应:“遵命,遵命!”
他是走了,郭松林却有些担心,怕李同知跟捻军有什么勾结。刘铭传说他不敢,安慰了几句,一个劲催他早早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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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郭松林住在两里路外,是借用当地富户的一重院落。疾驰到家,卸了长衣,只觉烦躁难耐,想找本闲书来看,定定心。刚取了本《七侠五义》在手里,只听门帘一响,顿觉眼前一亮。
进来的是个黑里俏的丽人,不过一看她那双眼睛,就知道是什么路数。正要开口问她,她身后又闪出一个人来,是办粮台的吴知府。
他浮着满脸的笑,却不跟郭松林说话,叫着她的名字说:“小红鞋,跟大帅磕头呀!”
郭松林看到她脚下,果然穿着一双红鞋,听“小红鞋”这个名字,不知是那里的流娼?难为吴知府办这种差,盛情着实可感。
那小红鞋一面请安,一面飞媚眼,烛光闪烁之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把郭松林的“火气”越发勾了上来,一伸手就捏住了她的左臂说:“我看看你!”
看就看!小红鞋站起身来,退后两步,抿一抿嘴唇,摸一摸鬓脚,低垂着眼皮,作出极沉着的神情。那吴知府便凑到他面前陪笑低声,先表歉意:“昨儿个晚上,上头才交代有这么件差使,一早赶到潍县,把她给‘逮’了来。小地方,顶儿尖儿的人材,也就这个样儿了。中吃不中看,你老将就吧!”
郭松林虽是木匠出身,却读得懂孙吴兵法,也会做几句不失粘、不脱韵的诗,与刘铭传都算是儒将。儒将一定风流,所以很洒脱地说:“多谢关爱!很好,很好。”
有了这番嘉纳的表示,使得吴知府大感兴奋,悄声又说:“她还是个诗妓,语言不致可憎。”
这一说,郭松林越发中意,拱拱手说:“费心,费心,请为我拜复省帅,说我知情。”
到此地步,再多说废话便不知趣了,吴知府只向小红鞋说得一声:“好好伺候!”随即哈一哈腰,倒走着退了出去。
这个一退出去,便另有人走了进来,是个贴身服侍的马弁,一托盘送来了酒肴点心。那小红鞋十分机灵,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很熟练自然地帮着他把托盘里的东西,移到炕几上,然后把明晃晃的一支红烛也挪了过来。
“总爷,你请吧!这儿交给我了。”小红鞋向那马弁说,顺便付以表示慰劳的一笑。
她那副牙生得极好,又白又整齐,衬着一张黑里俏的脸,格外惹眼,所以这一笑,百媚俱生,害得那个才十八、九岁的马弁,赶快把个头低着,转身退了出去。
小红鞋便斟了酒,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绢,擦一擦筷子,回身说道:“郭大人,你请过来喝酒吧!”
郭松林一直坐在旁边,双眼随着她扭动的腰肢打转,这时才抛下手中的那本《七侠五义》,一面起身,一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郭?”
“这儿谁不知道郭大人的威名呀?”
明知是句空泛的恭维话,只因为她也知道“威名”二字,使得郭松林大为高兴,心想,“诗妓”之名不假,寒夜寂寞,倒有个可谈的人了。
有此一念,愈添酒兴,盘腿上炕一坐,喝了口酒说:“看你人倒不俗,怎么起个名字叫‘小红鞋’,真正是俚俗不堪!”
“都是人家叫出来的嘛!”小红鞋作个无奈的表情,“你老不欢喜,替我另起个名字好了。”
“好!”郭松林略略一想,就有了主意,“把那个‘鞋’字拿掉好了,就叫小红。‘小红低唱我吹箫’,不是现成的一个好名字吗?”
“小红,小红!”她低声念了两遍,眉花眼笑地说,“真好!
谢谢郭大人,赏我这么个好名字!“
说着就要请安道谢。郭松林不让她这么做,顺手一拉,使的劲也不怎么大,小红就好象站不住脚,一歪身倒在他怀里。
在郭松林看,是她自己投怀送抱,须得领她的情,乘势一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端起酒杯,问道:“小红,你是那里人?”
“西边,”她说,“淄川。”
“原来跟蒲留仙同乡。”
“你老说的谁呀?”小红问,“说我跟谁同乡?”
“蒲留仙,蒲松龄你总该知道?”
“没有听说过。”她使劲摇着头。
郭松林也摇摇头把酒杯放下了。岂有诗妓而连蒲松龄都不知道的?于是问道:“小红,你也懂诗?”
“诗呀?”小红笑道,“我那儿懂!”
“那,”郭松林诧异,“怎么说你是‘诗妓’?”
“你老别听他们胡诌!”小红答道,“是前年夏天,在济阳遇上个书呆子,赶考没有考上,回南遇上涨水,在店里住了半个月,每天捧着书本儿念诗,有一天我说了句‘听你念得有腔有调的,倒好听,那一天教我也念念。’谁知道那书呆子当真了,一个劲磨着我,要教我念什么《琵琶行》。这条道儿上,我认识的客人多,拿我取笑,给我安上个诗妓的名儿。干我们这一行,出名儿总是好的,就随他们叫去。还真有些文诌诌的老爷们,指着名儿点我。我可不敢骗你老。”
郭松林爽然若失,酒兴一扫而空,不知不觉把揽着她腰的那只手松开了。
小红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你老怎么不喝酒?”她把酒杯捧到他面前。
“喝不下。”
“你老喝一杯!”小红用央求的口气说,“赏我个面子。”
再要峻拒便煞风景了,郭松林在想,寻欢取乐,原要自己去寻取,便即问道:“你会唱曲不会?”
“我会唱鼓儿词。可惜忘了带鼓来了。”小红略想一想说:“这么样,我小声哼一段给你老下酒。”
“对了,就哼一段儿好了。”
于是小红靠在他肩头上,小声唱道:“哄我自家日日受孤单,你可给人家夜夜做心肝…”
“好!”她刚开口唱了两句,郭松林便脱口赞了一声,打断了小红的声音:“你慢一点,我来想想,这该是闺中少妇,怨责她那浪子丈夫的话。倒有点意思,你再往下唱!”
这一说,小红的劲儿来了,坐起身子,斜对着他,一条腿盘坐在炕上,一条腿撑着地,把手绢绕着右手食指,冲着郭松林先道一句白口:“强人呀!”接着便雨打芭蕉似的,一口气唱:“只说我不好,只说我不贤!不看你那般,只看你这般,没人打骂你就上天!”
接着便是眼一瞪,恶狠狠骂一声:“强人呀!”却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随后便又飞媚眼,又害羞地带着鼻音哼道:“你吱吱呀呀,好不喜欢!”
她那发腻的声音,冶艳入骨的眼波和笑靥,搅得郭松林意乱魂飞,但是他到底不比胸无点墨的草包,除了小红的一切以外,也还能领略非她所有的曲词,便即问道:“这是谁教你的曲子?”
“也没有人教,听人家这么在唱,学着学着就会了。”
“可惜,不知道这曲子是谁做的?”
“曲子好,”小红问道,“我唱得不好?”
看她那不服气的神情,郭松林赶紧一叠连声地说:“都好,都好!曲子做得真不做,也得你唱才行。”
这一说,小红才回嗔作喜,举着杯说:“那么你老喝一杯。”
郭松林欣然接受,把一小杯烧刀子灌入口中,入喉火辣辣一条线,直贯丹田,加上火盆烧得正旺,觉得热了,便即解开胸前的钮子。
“当心受凉!”小红说,伸手到他胸前,原意是替他掩复衣襟,不知怎么,伸手插入他的衣服下面,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把脸覆在他胸前。
她那头上的发香和花香,受了热气的蒸散,一阵阵直冲鼻孔,越发荡人心魄,他便也把她搂得紧紧地。
这样温存了好一会,心才又定下来,觉得小红别有韵致,所以还想再聊聊天,“小红,”他问,“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你老问这个干吗?”
“问问也不要紧。”
“还是别问的好。”
“怎么呢?”郭松林说,“有什么说不得的么?”
“不是什么说不得。”小红抬起头来看着他,“我说了伤心,你老听了替我难过,不扫兴吗?”
“你说话倒干脆!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对了,你老喜欢我就行了。”她又靠在他胸前,“你老多疼疼我吧!”
于是郭松林又抱紧了她。过不多久,听得有人叩门,悄悄喊道:“小红,小红!”
“这是谁?”郭松林问。
小红没有回答他,只抬起身子,向外大声说道:“门没有闩,进来吧!”
门一开,进来一个鸨儿,有四十来岁,擦一脸白粉,簪满头红花,怪模怪样地,先给郭松林请了个安,然后管自己去替他们铺床。
这提醒了郭松林,想看看时刻,等掏出那个李鸿章送他的金表,不开表盖,只揿了一下按钮,顺手放到小红耳边,里面叮叮地响了起来。
小红从没有见过打簧表,大为惊异,象个小女孩似的,磨着郭松林再为她试一遍,又问长问短要弄清楚其中的道理。只是郭松林自己也不懂,何以表能发声?正在有些发窘,那鸨儿已铺好了床,请个安说道:“请大人早早歇着吧!”又虎起了脸对小红说:“你可好好儿侍候!”
等她退了出去,郭松林便问:“她可是你的亲人?”
“我那里有什么亲人?我的亲人在这儿!”说着,小红又一把抱住了郭松林。
明知是“米汤”,他也被灌得晕陶陶如中酒似地,因而也起了一番怜惜的心。他的性格是豪迈一路,也读过几句书,平时颇为向往唐宋那些武将的风流豁达。此时有了几分酒意,放纵想象,想到此番与捻军是作最后的周旋,弃去辎重,裹粮深入,已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枪子无眼,说不定就此阵亡,而生死莫测之际,有今宵一段意外的因缘,不可不为可人的小红留下一点“去思”。倘或阵亡,自然有一番哀荣,朝廷赐祭,督抚亲尊以外,还有一夕之缘的红粉雪涕,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于是他起了拔她于火坑的心思,推着她说:“小红,你坐好了,我有话跟你说。”
小红听他语气郑重,便真个放开了手,离得他远一些,含笑凝视着他。
“你家里到底有些什么人?”
察言观色,知道非老实回答不可,小红收敛了笑容,垂着眼皮说道:“就有一个疯瘫在床上的娘!”
“你可是自由的身子?”
“不!”她摇摇头,“若是自由的身子,何苦还吃这一碗饭?”
“对了!就是这话。”郭松林欣然地说,“你以前嫁过人没有?”
“没有。不过…。”
“话怎么不说完?”
“我不敢瞒你老。”小红低着头说,“有个五岁的孩子。”
“男孩?”
“嗯!”小红忽然觉得想吐一吐心事,抬起头,掠着鬓发,以兴奋而忧伤的声音说:“就为的这个孩子,我愿意再苦两年,等攒够了钱,自己把身子赎了出来,带着孩子也下关东。”
“下关东干什么?”郭松林诧异地问。
“孩子他爹在关东。”
“喔!”他又问,“在那儿干什么?”
“还不是开垦吗?”小红又说,“他在那冰天雪地里,苦得很,也就是为了有一天熬得出了头,巴望着能够父子团圆。”
郭松林点点头,心里在作盘算,关外是禁地,也不知道她“下关东”是怎么走法?想来大概是由胶、莱出海到辽东。然而弱质伶仃,风波涉险,又带着孩子,能不能如愿以偿,实在大成疑问。
他的心事,小红怎么猜得透?见他面色忧郁,她心里懊悔,不该谈自己的事,扫了贵客的兴,所以便又笑着埋怨:“我早说了,还是别问的好。可不是吗,到底,害得你老心烦!”她斟着酒又说:“郭大人,都是我的不好,罚我再唱一段曲子。”
“不!”郭松林握着她那执着壶的手说,“小红,我再问你一句,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话问得太认真了,小红反倒无从回答,愣了一下才说:“当然是真的,无缘无故我编一套瞎话骗你老干什么?”
“真的就好。”郭松林没有再说下去。
小红实在困惑,真不知道他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不过她阅人甚多,什么奇奇怪怪的客人都遇见过,如果象这样每一个都要去细想,那是自讨苦吃,所以练就了一套本领,随便什么事,能够在心里说丢开就丢开。这时依旧娇笑软语地陪着郭松林饮酒作乐。
郭松林的心情也轻松了,喝酒喝到鸡鸣方罢,一上床便鼾声大起,真个一宵无话。这才是小红少遇见的事,而且也不象别的烦恼能够轻易抛掉,心里嘀嘀咕咕,不知道什么地方不中郭大人的意?所以伺候得格外小心,不时窥伺着他的颜色。
郭松林宿酲犹在,懒得开口,而窗外虽然声息甚低,人影却多,显然的,那都是有公事要向他请示,只是怕惊扰了他,不敢高声而已。
“你开门吧!”
“是!”小红轻手轻脚地去开了一扇房门,自己把身子缩在门背后。
门外那个小马弁早就在伺候了,此时把洗脸水端了进来,小红便帮着他照料郭松林漱洗。等诸事妥帖,郭松林一面向外走,一面向小红说道:“我得去料理料理公事。你别走!”
有这句话,小红才算放了心,自己琢磨着,大概还要留一天。于是她趁郭松林用过的那盆脸水,没有撤走以前,匆匆忙忙擦了把脸,打开梳头匣子,好好修饰了一番,端然静坐,等郭松林回来。
这一等档到日中,还不见踪影,倒是那小马弁带着厨子,替她送了饭来。小红闷在屋里好半天,一见了他仿佛遇着救星,赶紧陪笑道谢,然后问道:“总爷,我求你点事行不行?”
“你说吧!”
“不知道跟我来的那个人在那儿?”
“你是说那个老娘儿们?在大门外等了半天了,上头没有交代,不能让她进来。”
“那就拜托总爷跟她说一声,郭大人让我别走,大概还得留一天,叫她放心好了。”
“在这里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小马弁说,“好了,我替你把话带到就是了。你快吃!吃完了好收家伙。”
小红自出娘胎,没有这样子吃过饭,实在有些食不下咽,所以拿了两个馒头,放在一边说:“劳驾,劳驾!我这就行了。
请厨子大爷收了去吧!“
刚说到这里,只听窗外靴声、人声,是郭松林回来了,带着一名随从,却只候在窗外,小红慌忙退到一边,很恭敬地站着。
“你还没有吃饭?”郭松林接着又说,“我也还没有。正好,你就陪着我一起吃吧!”
小马弁一听这话,便退了出去,向厨子吩咐:“把大帅的饭开到这儿来。”
这开来的饭,自然大不相同,肥鸡大鸭子以外,还有一大碗狗肉,异香扑鼻,把小红的食欲勾了起来。但是她不比北道上那些“生葱生蒜生韭菜,那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开口便唱‘冤家的’,那里有春风一曲杜韦娘”的“蛮娘”,当着窗外那些官长“总爷”,何敢跟统驭上万兵马的“大帅”,对桌而食?只守着她的规矩,站在桌旁替郭松林舀汤撕饼地伺候着。
吃得一饱,郭松林很舒服地剔着牙、喝着茶说:“现在要跟你谈正事了。”
“是。”小红答应是这样答应,心里又万分困惑:红顶子的大官儿跟我们这种人有什么正事好谈?
“是谈你的正事。小红,”郭松林说道:“我想拔你出火坑。”
“这…。”
“你听我说完,不是我想接你回家,现在打仗,我没得那份闲心思。我替你还了债,把身子赎出来,另外再送你几两银子。喔,”郭松林停了一下问:“小红,我又要问你了。倘或你那口子攒够了钱来接你们母子俩,你把你疯瘫的老娘怎么办呢?”
“那…,”小红听了他的话,心思极乱,所以得先想一想才能回答:“自然是一起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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